绣戈袍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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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曾英受赃反案 梁柱顺道归田

  诗曰:
  三百而翁自古然,可怜方面尚贪钱。
  他时受遣凄凉处,不及归田共着鞭。
  却说府差去到刁府上,说道:“我们大老爷,请夫人到堂问话。那王廷桂医药先生,现在三间伫侯香舆,一齐赴会。”
  素娥闻本府相请,有什么好事?况又说情郎在了三间,凶多吉少。只得命丫环取出二十两银子,作茶资送与各差,说道:“求列位官头回衙禀复大老爷,孀妇明日到堂叩见便是。”
  各差见他是女子,难以动手。又蒙送了银子,只得说道:“须求夫人早到,勿累我等比押。”
  素娥说:“这个自然。”
  府差叮咛而去。
  素娥火速着人前去使个钱财,访查回来。果说被月娟控告,延桂现在收监,素娥心中好不悲恐。翌日,即有差人前来,奉上一函,系廷桂手书。拆开说着月娟如此告发,本府如此审问,自己如此招认。并说:“事到其间,须防性命。望夫人顾不得羞,还要使个钱财,哀浼尊堂到大宪衙门求个人情,反案为是。倘连夫人都困在圈里,那时便迟了。”
  素娥后果回家,欲恳母亲打救。终是害怕难说,惟有不食,昼夜哭泣。母亲见他光景,问道:“女儿因着何故如此?”
  素娥许久乃哭说:“我死了,独舍不得母亲!”
  他母亦哭道:“到底为着何因?天大的事说出,老娘与你作主便是。”
  素娥被母亲数次逼说,遂忍着羞假道:“日前丈夫被二房王氏毒了,还要毒埋我。见我不中他计,去嫁了。今复到本府处,用着钱财贿官,捏我毒死亲夫,还与医我的先生同奸。那廷桂受刑不起,苦打成招。昨官又有票来捉我,岂不是我就要死了?故特回家见过母亲一面,好去杀头了。”
  说罢大哭。他母亲怒道:“可恨那太守!芝麻的官辄敢受人家钱财,诬大绅妇女么!他家有钱使,我岂独无的?我儿且开怀,待我上督府处,求他反案,并收拾那贪官罢。”
  说毕,果然携了银三万去到武昌府大城里,拜会了那位曾英大人。送上那银子,径然将特来求大人与女儿反案的情由禀上。曾英道:“俗言官官相为,固是常情。可不必论事之有无,总要看着同僚的面。况尊夫总制大员,安可俾伸女儿出丑?本府念着尊夫,夫人可回去打个禀来,我与你反了案,并摆布那不晓事的知府罢。曾某非要钱的,这个夫人还收回为是!”
  夫人道:“得大人如此相为,这个区区殊为冒渎,求收下为是。事后女儿处还有重谢。”
  曾英原是个赃官污吏,那得不为银的?不过假作推辞,后夫人再三求浼,自然受了。
  夫人回来,火刻呈上一禀。督府收了,即行文仰吴翰,立要将这件人犯案卷一齐解赴辕门。本部堂以凭亲讯严如且察前审官有无偏毗情弊。
  吴翰一见了曾英的文书,知是素娥恃着外家的势前去贿嘱了督宪,乃有这个札谕,只得再去学台处通知。天海闻了这个道:“本学早知有今日,故留下王安在外,并暂且隐过那情书不出。正防上官吊案去,要沉了这个真据。但上司吊案,下属断难抗拒。目下须要即刻打发王安密地到京,告了部状。待圣上命个钦差前来审断,方能收拾那班奸党了。”
  吴翰道:“妙计,妙计!但须要火速为上。”
  学台当下再写了一状,吩咐王安到京如此如此。
  吴翰眼看王安去了,然后放心回衙,又被督府文书前来催解那案卷。本府只得先吊出月娟,吩咐道:“想必仇家贿了府合,如今前来吊案。你去到大人处,他叫你如此招来,你只管招了,免得动刑。不日自有打救处。”
  王氏哭泣,叩头领命。
  吴翰带齐犯卷,进城去见大人。曾英拍案大怒道:“好不知时务的知府,见了少少的钱,眼内便放了光!要将宦女良民诬捏,独不顾顺天府尹刘大人的面子么?”
  吴翰打躬禀道:“卑职只知替主上办事据着道理,知有什么顺天府尹?知是什么大人?”
  曾英道:“好大前程的知府,待我审实王氏送讨多少银子与你受用,才上个奏章。看你那时知有大人否?退去。”
  曾英随看过府卷,叫廷桂上前问道:“你真否与素娥有奸?”
  廷桂道:“犯人本是个捐纳吏员,素知国法,那敢勾引官家的妇人?”
  曾英道:“既非真情,如何在府处招认?”
  廷桂道:“大人明见,苦打不得不招。”
  曾英道:“这也难怪。本部堂如今上个本,与你伸冤罢了。月娟过来,比如吴太爷受过你多少财帛?”
  王氏道:“犯妇孤苦一身,哪得有财帛?”
  曾英道:“快快招了,以便本部堂入奏,免至动刑!”
  月娟本不欲招,只见督府一喝,堂下应声如雷,耸危心魂。早被一班刽子手打了数十下嘴,忍痛不禁。知府又曾吩咐,只得说声招罢。曾英又问:“终归多少?”
  月娟道:“听从大人所说便是。”
  曾英道:“少极都要招认四五万。”
  月娟道:“就是个四五万。”
  须臾改了口供。英意正欲奏过本,将王氏正法,庶不负刘俊夫人的盛情。谁知那王安日夜星驰,数日间,曾英尚未拜本,他已早到京师。刚是朔望,王安打听着少师梁柱参神回府,即拦舆递了一状。梁柱收了,随命将王安循例发监,即将此状奏上圣主。
  嘉靖见道着顺天府尹的夫人并女事故,适刘俊正在殿上排班,嘉靖即唤他到御前,问道:“卿家的女儿系素娥、子婿系刁南楼否?”
  刘俊道:“正是。但陛下何由得知?”
  嘉靖遂将王安的状辞付与刘俊自看。刘俊接起看过,说道:“再不意那贱人,在家造得这个好事!能不令微臣汗颜么!”
  须臾,曾英的本又到。值日黄门官呈进,御览毕,嘉靖又对刘俊道:“若非督府有本,据那犯人王安一面之言,几枉了卿家的女!”
  刘俊道:“曾大人所奏何如?”
  圣上又将此本交与刘俊,且说道:“卿家看来,试试猜着那个是非。”
  刘俊接了,再看过,奏道:“以臣愚见,终是曾大人说的非,王安说的是。”
  嘉靖失了一惊道:“何见云然?”
  刘俊道:“王月娟总属小星,原因家贫,卖身葬父。王安系他旧仆,怜主人节忠,易主追随,同王氏一齐往事小婿。微臣在家时,闻之最悉。可知他二大平日是个忠义的。今南楼已死,王安何之不可?若非真情,并非念着旧恩,必且早投别处,以谋生活。安肯遥遥万里,替地下人伸冤?况前审官吴翰为御史时,有冷面之称。为人不被权贵,自来或与曾英大人不睦,或曾大人受微臣贱房的嘱托,竟然为不肖女左袒。故有这番反案、诬捏忠良的本章。此理甚明,不审自往。求主上勿被他蒙过。”
  嘉靖道:“似此奈何?”
  刘俊道:“我主必须着个忠梗有智略的大臣前去复审,方可结案。更要即刻发谕知府,吊国人犯监候。以防曾英见了部驳,将王氏行了毒手。”
  嘉靖准奏,果然先发谕吴翰,札到凭文须立即驰往督府处,将人犯案卷取回。候钦差到,核实复奏。那个是刘俊老练周虑处。
  嘉靖又问梁柱道:“廷臣那个可去复审?”
  少师道:“刘俊如此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此行就命他承办,以成他的无阿志节。免天下人不知者辄议他有容宽妻女罪过。求主加思准奏。”
  嘉靖大悦道:“少师真个因事处宜,因人器使,不愧宰臣气识!刘卿家肯往否?”
  刘俊奏道:“肯往。但微臣的家事,微臣独审。我主大度,总信得微臣过,微臣反自信不过。还求我主全恩,命少师同前监审,以示无私。”
  嘉靖道:“更着。”
  梁柱急跪下奏道:“微臣亦愿祝但臣有二件事,求我主允请。”
  嘉靖即着侍御扶他平身,说道:“少师年迈功高,正合不名不拜盛典,方见我朝股肱心腹之爱。即有二十件事奏来,朕自允肯便是。何须如此?”
  梁柱又再叩头,先领了恩,方奏道;“第一件,臣去到湖广,审得是非,不论那个,皆要行正王法不贷。”
  嘉靖道:“正要如此。比如第二件?”
  梁柱道:“臣自壮年出仕,历相数君,位极人臣。素荷朝廷大典,臣诚死不足以报。今又遇我主御极以来,言听计从。观古来赓歌扬拜,鱼水相得,不过如是。臣所以日夜忧勤,知无不言,听无不举,每思报称于万一。奈年迈八旬,两足无力,心志旋虚,过目辍忘。又复多病少食,似此难以代朝廷办事,臣实欲此行顺路回乡养玻倘或藉我主大福,得须臾不死,数年后,万寿称觥,臣必回京,岗陵上颂。”
  嘉靖道:“少师总属有年,而两眼光彩,料事多谋,正朕之手足,安忍少师一日不在左右?”
  梁柱道:“总感眷顾,臣非草木,岂孰无情?但年老的人,原朝不保暮,况筋力就衰,任事无能,转有负国家重禄。此区区微意,愿得以乞骸还里,皆我主之赐。”
  主上见其坚意难留,只得道:“少师回去,倘身稍健,自必再来,少慰寡人饥渴为是。”
  少师谢恩从命,退班。各叠行程,并将王安一齐递解回籍,以凭面讯。
  翌日,天子踢少师黄金百两,丝缎千筒,人参十斤,御医二名。都门外摆宴饯行,送至三十里余,少师力恳车驾回官。天子道:“少师去了,朕少了一手。将见天下事,内有响马,外有夷人,日后倩谁与朕平服?”
  少师道:“主上待臣下如此推心置腹,何忧廷臣无出微臣上者?只须择人受职耳。”
  说罢,君臣皆有涕泪。少师口占一律志别。其词曰:
  恋主心诚未忍归,纶扉华发切瞻依。
  何期子告同终始,特许陈情到细微。
  七字宠颁同列感,十行存问古人希
  引年自是忧耆硕,高蹈投簪事总非。
  吟罢,又有一班文武送至五十里。梁柱—一辞过,且说道:“此去未知何日重逢。但愿诸君锄奸保忠,努力君恩,勿污史册为是!”
  个个拜受回车,刘俊遂与少师一齐出京。正是:朝廷升斗无多费,巳因英雄到白头。
  未知二大臣同去如何,下回修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