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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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五龙二侠二打莲花湖 老剑客出首力解重围(9)

  二爷韩孝亮八楞亮银锤越众当先,说道:“蒋五义士,在下是莲花湖银锤无敌将韩孝,奉陪五义士走几个回合。”
  蒋五爷举目观看,此人身高六尺半,细腰窄背,头戴银灰色壮帽,正当中衬白莲花一朵,面似银瓶,方面大耳,银灰色短靠,白绒绳打十字绊,横打蝴蝶扣,白云缎的英雄带,银灰的裤子,燕云快靴,掌中合着八楞亮银锤,二尺六寸长的亮银柄,白丝线灯笼穗。二寨主韩孝如若是顶盔贯甲,罩袍束带,不亚如锤震四平山的裴元庆。韩孝向上一进步,双锤一并,直奔蒋五爷面门。蒋五爷一横盘龙棍,向外一推,韩孝倒退两步。蒋五爷向前一进身,蒋五爷行者棒的棍法,接续八十余招向下使,二英雄战够四十余合,行者棒用到一百二十余招,蒋五爷用棍一点韩孝右并肩穴,二人一错身,右手一棍,正打在韩孝的太阳穴,二寨主缩项藏头法未曾躲开,蒋五爷暗中留情,一抬棍将白云缎壮帽扫落,韩孝发髻蓬松。五爷说道:“二寨主承让了。”
  韩孝脸一发红,说道:“蒋五义士棍下留情,我韩孝甘拜下风。”
  此时又听西廊下一声怪叫:“蒋伯芳连败我两位兄长,三寨主韩勇前来拿你!”
  五爷观看韩勇,古铜色的壮帽,正当顶古铜色莲花压顶,青虚虚的脸面,古铜色一巴掌宽的英雄带,古铜色底衣,青缎子靴子,身高七尺,膀阔三停。韩勇够上步位,双锤悠起,奔蒋五爷左肩头挟肩带背砸来。蒋五爷将棍一立,丹凤朝阳向外一推,当啷啷一声响,韩勇连晃了两晃。蒋五爷棍重,手活招巧,又接续一百二十余招往下使,打到一百六十余棍,韩勇热汗直流,上气不接下气,喘得犹如牛吼一般,双锤上绷下砸,里挑外滑。蒋五爷暗中发笑,说道:“蠢贼,我比你力量大,我还怕你绷砸吗?”
  蒋五爷一低手腕,棍点韩勇的肾囊,韩勇用双锤来拿蒋五爷的盘龙棍,八楞锤将棍拿住,韩勇心中说道:“将棍拿住,向外一推,再一进身,必然得占上风。”
  哪知道韩勇推了三次,亮银盘龙棍纹丝儿不动。蒋五爷一较劲,向韩勇左腿腋下点去,韩勇一退两退,噗咚一声,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将亮银盘龙棍,向韩勇头上一横说道:“无名的小辈,也在众人跟前逞能。蒋五爷这是棍下留情,小辈逃命去吧!”
  韩勇臊得满面通红,连头都没抬,奔西廊下去了。
  此时就听西廊下又有人怪叫:“小儿蒋伯芳!你敢将我的三位哥哥战败,四寨主将你砸成肉泥!小毛孩能有多大的本领?”
  原来是四寨主韩猛,一边喊着,自己将双锤先磕了三磕。
  当当当,火星子冒起多高。万丈翻波浪韩秀叫道:“四哥!你有气力跟敌人使,先跟自己过不去这是干什么?你自己这三锤就如同与敌人战二三十个回合之力。”
  韩猛手掌八楞镔铁锤越众当先,蒋五爷一看,此贼头戴六楞抽口青缎色壮帽,正当顶一朵墨色莲花,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的脸面,顶梁上有一个白圈,练油锤贯顶砸的,身高七尺,膀阔三停,弟兄四人,惟他有横练工夫,刀剁斧砍不惧,身量高大魁梧,半截黑塔相似,不亚如三国时猛张飞,恰似唐朝的尉迟公敬德,犹如梁山泊的李逵。来到蒋五爷跟前,奔右肩头挟肩带背打去。五爷合着盘龙棍,用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向外一绷,当啷啷一声响,火星子冒了三四尺高。五爷一晃身形,韩猛也一晃身形,二人力量不差往来。皆因蒋五爷棍打林士佩,又战韩忠、韩孝、韩勇三人,再战韩猛,有点气力不逮。贼人拦腰又是两锤。蒋五爷闪身形,用棍一砸双锤,韩猛纵身形,双插花照定蒋五爷顶上又是两锤,蒋五爷用铁门网的架式,将锤推出去。韩猛是浑人,十二锤换高三棍,未曾跟人家动手时,自己先碰了三锤,见了面右肩挟肩带背两锤、拦腰两锤、双插花两锤、自己碰了三锤,共合十二锤。蒋五爷共挡了三棍。毛贼此时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思索:“小白脸怎么这么大的力量呢?”
  蒋五爷思索:“黑贼真是力大绝伦。”
  合着盘龙棍,虎口发酸,则可用纯熟的招数,不与他碰了。二英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就应了锤棍之间不可以力敌啦,彼此都用纯熟的招儿。韩猛愈杀愈猛,蒋五爷抖擞精神。蒋五爷是脸白衣服白,兵器更白;韩猛是脸黑衣服黑,八楞镔铁锤更黑。蒋五爷白如雪霜,韩猛黑得犹如乌铁。
  二英雄这一场大战,不亚如玉虎帅巧遇黑煞神。盘龙棍裹住镔铁锤,镔铁锤裹住盘龙棍,正在棋逢对手之时,蒋五爷一咬金牙,剑眉一竖,心中暗道:“胜三哥直说,但得容人且容人。
  以武会友,并无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逊,我不要他的命,我将他废了,此人力大绝伦,我给镖行除去一害。”
  思索至此,蒋五爷遂用上中下绝命进手招三棍,头一棍子午指南针,正点心口窝,韩猛双锤向外一推,蒋五爷是真假虚实,玄中妙的招儿,棍略抽慢一点,叫锤碰上棍,随后丹田气一提,向上一纵身,棍奔顶梁向下一打。贼人双锤一并向上用海底捞明月的招,蒋五爷将棍向回一抽,猛贼捞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蒋五爷向后一仰身,巧打卧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这一棒要打上,横练也蔽不住,准后踝骨断折。贼人身高,双锤再下来,可就来不及啦。猛贼真是武学纯熟,别看他会打人,挨打也真会挨,使了一个倒拧萝卜,一转身躯,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头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余粗,一棍打上,虽然腿没折,双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岗子。贼人疼痛难挨,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双锤一点方砖地。五爷将棍在韩猛头上一横道:“小儿韩猛,你快逃命去罢!若不是胜三爷慈悲,再再嘱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脑髓崩流!”
  韩猛站起身躯,哇呀呀的怪叫道:“败了!”
  这就是蒋五爷棍扫八大锤。
  阅书诸君,著书的一枝笔,难说两家话,古今未曾见过这样战场,八大名山及镖行的人看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时已经天交五更,五爷战林士佩时就是二更余天,又战韩忠就三更天了,战韩孝、韩勇时就到了四更,战韩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过。闵士琼叫道:“胜老达官,不要战啦!天已五更,珍珠灯未曾盗出。胜老达官听见五更打过去没有?眼见耳闻,当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过,胜老者打盗灯的官司,姓欧阳的自刎在聚义厅前。”
  胜爷叫道:“老寨主自许别位失信,胜英不能言而无信。言定鸡鸣东方发晓时为期,现在东方还未发晓呢。”
  正在谈着话,就听西北、正西、西南、东南,一片鸡叫犬吠的声音,有老鸡叫唤,有小鸡叫唤,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声音。
  闵老寨主道:“胜老达官,金鸡已然报晓。”
  胜爷道:“东方发晓时,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灯盗出来都不要啦。”
  鸡叫后工夫不大,闵士琼道:“胜老达官,还等出太阳走吗?您还不将众宾朋遣散了?你还叫众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吗?”
  胜老者闻听,心似刀搅,暗暗叫道:“欧阳贤弟!你这壶酒晒的真热。”
  胜爷正在为难之际,闵士琼正在得意洋洋,就听天棚上铜铁网一响,说道:“唔呀,老贼不要得理不让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
  天下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踏啦。列位,铜铁网上有一圆孔,欧阳爷脑袋朝下,手提珍珠灯的龙盒包裹,离地五六尺,来个云里翻身,头向上,脚踏地道:“珍珠灯来也!”
  闵士琼说道:“不用打盒,过了期啦,金鸡叫两次啦。”
  欧阳爷说道:“哎呀,你们是贼使巧计,我叫贼魔,比你们得高一招。你们作贼的有时用调虎离山计,抛砖上吊,我比你们强,不然怎么叫贼魔呢?咱们先看灯,后听鸡叫。”
  欧阳爷叫:“胜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侠等,你们过来围着万寿灯,别叫贼给砸了。”
  将珍珠灯放在当中,四位把守,欧阳爷打开盒子,将珍珠灯放在龙盒之上。黄云缎、红云缎朦着珍珠灯,欧阳爷将朦灯的缎子掀开,十四省之人观看,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蛮子用手指点说道:“看看这个灯,要有一颗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宝光,放异彩,世间罕有。”
  大众看完,将珍珠灯放在盒内,仍然是蛮子等看守宝灯。
  蛮子说道:“唔呀,看看时候,庄家老没有钟表,还会看七星呢,你们有高明人看看时光?倒是到了什么时候?”
  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达地理,文武奇才,观天下在掌握之中,这回可就用着啦。石朗出离西敞厅,来到西跨院,仰面观天,望五斗,看三参,观七星,视北斗,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罢,叹曰:“紫微星明亮,主于国家祥瑞。我与张奇善治台湾,张奇善言过其实,必被大清国所吞无疑。”
  石朗看罢七星北斗,进了聚义厅道:“老寨主你输啦,现在三更半已过,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时候,石某愿以人头为赌。”
  一句话提醒了众英雄,韩秀、林士佩、曹荣、闵德俊等出西敞厅仰面观天,大众由西跨院回来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过。”
  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冷战,叫道:“德俊!你同他们几位看看王强,怎么看的灯?他若失去万寿灯,他输给老父人头!”
  玉面小如来率领十几位精明强干之人,手提细白蜡杆,来到翠竹院。一看铜铁网四面并无损坏,拿细白蜡杆由网窟窿伸进去一点护窗板,青石板一响,里边无人答言。闵德俊叫道:“师兄醒来!”
  里边之人答道:“刚打一盹睡,没睡着。”
  玉面小如来说道:“你没睡着,珍珠灯没啦。”
  王强说道:“一点动静无有,焉能失了东西?”
  说着话,打开三块护窗板,一看封条、锁头、窗门、户壁,俱都未动。玉面小如来说道:“师兄,你说你没睡觉,为什么半尺来长的蜡花儿?”
  王强说道:“我没打蜡花,实在没睡,丢不了东西,就完啦。”
  复又说道:“蛮子闹鬼呢?我没动地方,他怎么盗去灯呢?钥匙还在我腰中呢。”
  韩秀叫打开箱子观看,王强将封皮揭下,开开钥匙,掀开铜饰件,打开箱盖,伸手一摸龙盒,珍珠灯踪影皆无。王强神色改变,浑身立抖,王强说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灯,我与老寨主说了大话,如三日夜之内丢了珍珠灯,我的人头见老寨主。”
  王强又叫道:“韩寨主,闵二弟,你们是高明之人,你们替我看看网的四周,一点没有损坏,箱子封条没动,锁头未开,他怎么会盗出去了?你们众位总得替我分辩。都说南蛮子会别宝,他们这是别去的,不算。”
  韩秀说道:“王寨主,你先将护窗板放下,咱们先到聚义厅。”
  韩秀一推铜铁网,八个金铃铛不响了,韩秀心中就有点明白是盗去的,但是韩秀可没言语。他们来至聚义厅,韩秀对闵士琼说道:“铜铁网未动,门窗户壁俱都如故,他们不是盗去的灯,南方蛮子会别宝,他是将灯别去的。”
  没等闵士琼答言,蛮子在东廊下站起身说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会别宝,我还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么大本领,我将这群奸盗邪淫的人头都给别下来。我是油彩漆画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无一不会。我打天棚上面,由房顶天鹅下蛋进的屋子,你们没听铜铁网的四外铃铛还响吗?你们没用手摸,难道你们还没推一推铜铁网吗?你们这群臭豆腐王八羔子,专会反复无常,以小人度君子,我与闵士琼当面讲盗灯的时候,闵士琼要与我姓欧阳的击掌,然后又不与我击掌啦,怕我说了不算。你们打听打听,大义士说了不算过吗?臭豆腐。”
  列位,究竟欧阳爷是怎么将灯盗出来的呢?皆因为老寨主当时答应他,许他各厨房吃饭,由二十九日欧阳大义士在厨房吃完了饭,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会,然后来到放珍珠灯的三间房子前边,围着三间房子打转,口中说道:“唔呀,珍珠灯盗出来了!”
  看珍珠灯的王强在房中一怔。又待了会见,欧阳爷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灯盗出来了!”
  王强在屋中就看封条锁头。如此两日两夜,王强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面欧阳爷就喊,反正王强不用打算睡一会,方一打盹,外面就喊珍珠灯盗出来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来,西廊下群雄都在东西跨院出恭,萧银龙在西跨院围着房子转,找欧阳大义士,只见大义士点首叫银龙:“小王八羔子,倒是个有心之人,快上这边来。”
  萧银龙问道:“伯父,珍珠灯怎样了?”
  大义士说道:“我熬大鹰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动手,将鹰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动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帮忙吗?”
  萧银龙答道:“叔父,小侄男万死不辞。”
  欧阳爷说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将贾矬子秋风落叶扫给我借来。”
  萧银龙说道:“这有何难?决不有误。”
  欧阳爷说道:“还有一件难事,四角的更楼是八个更夫,老贼有言,不叫他们下更楼,由东北角定更,更锣一响,无论谁都不准到那三间房子近前,定更以后,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许下楼。二更过去,东南打三更,如此换班。初一定更时候,你将杨香五唤来,他有鸡鸣五鼓返魂香,把四个更楼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后,你们二人接着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时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东廊下,把张氏三杰给我请来,叫他三人在此一带学鸡鸣犬吠,大鸡叫唤、小鸡叫唤、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鸡三唱,叫他们也回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们二人的更千万可别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时候匀不开,大事可就坏了。”
  列位,看守珍珠灯的王强,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两夜,屋中又黑又热,自己无精打采,他在屋中本来显着黑的早,天还没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简直觉不出黑夜白昼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觉着呕心,有人给他用竹筒送的凉茶,他拿起凉茶来,照定房顶一喷,自己仰面接着凉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贼人在铁箱子上一躺,忽听外面打了五更啦,贼人就如同吃了一服凉药似的,躺在铁箱上就睡着啦,睡得犹如死人一般。欧阳爷此时在房后头脱了大衣服,将秋风落叶扫背在背后,零碎东西带好,遂上铜铁网。列位,大义士上铜铁网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义士怎样上网呢?他是顺着杆子用二手指抠网窟窿,身体不能沾网,若是一沾网铃铛就响。到在上面一看,铃铛在网里头,自己坐在网的上面,提着一口气,伸手由背后撤秋风落叶扫,秋风落时扫是萧银龙送来的,欧阳爷用秋风落叶扫,将铜铁网刺了一个窟窿,是月牙样式。铃铛向下,大义士用手慢慢的将铃铛提起来,用手抓住铃档,口朝上,由腰中百宝囊内掏出三黄焊药。
  三黄焊药乃是黄蜡、松香、黄油这三宗东西配成,见火就软,见风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热手烫也成,都能够流油,一见风就脆了。大义士遂将铃铛松手,由东北角用蝎子倒爬的功夫,顺着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面的铃铛俱都是用此法,将铃铛焊住,工夫不大,将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干什么都是快的,还干净,女子作活刺绣,越快越干净,刺出来的东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开了,三个来回,不用穿,不用挂,自然就旧了。
  闲文少叙,书接上文。列位,欧阳爷看珍珠灯时,放灯的那三间屋,没有借山板,没有借山墙,放灯的铁箱靠后房檐,放铁箱子的柏木台占一间半屋子的量。欧阳爷在网上头,来在放灯的三间房的东面,拿秋风落叶扫,在东、西、北三面刺了二尺多长一个窟窿,留着一面不刺。欧阳爷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浆活,异常坚固,心中甚为欢悦。你道,灌浆的房顶异常坚固,欧阳爷怎么倒欢悦呢?皆因为着不是灌浆活,若用摇山动向下刨,一回只可刨下一块,灌浆活若是用摇山动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块,况且欧阳爷百宝囊中小家伙俱全。摇山动取出来,由瓦垄递进去,一晃摇山动取下五块瓦来,由百宝囊中取出白粉子画上记号,将瓦放在网上,再摇下五块瓦来,仍然画上记号,放在网上。欧阳爷遂由百宝囊中取出吸土伞,这种东西能将土吸在伞内,用土的时候,还可倒出来。将土吸在伞内,轻轻放在网上,土下露出来藤子皮席,用秋风落叶扫刺下一块藤子席,下面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风落叶扫扎进去,先试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义士只将宝剑扎进去六分,将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将木头碴用宝刀扫了扫。再向里看,露出大红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见方,大义士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锯,斜插柳将椽子锯断,为的是临出来好将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钢丝锯将椽子先锯一头,不能锯断了,留一点碴儿,然后再锯那头,将那一头完全锯断,这一头留的那一点碴,恐怕锯那头时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将山贼惊醒了,故此留一点碴儿,然后将留的碴儿,又找补锯下来,把椽子轻轻放在房顶上面。要按大义士的工夫,乃是缩小绵软巧,无一不能,椽子四寸宽的当子,锯下一根来,大义士足可下去,因为恐怕珍珠灯灯匣拿不出来,锯完了这一根椽子,又照样放在房顶之上。此时已经露天啦,无有一点障碍了,大义士将宝剑插在背后,将钢丝锯仍然放在腰间百宝囊中,就势取出飞抓,抖开绒绳,系在椽子头上,倒双绒绳而下,一看大山贼在箱子上,呼声震耳。你道,作山贼的人没有打呼声的,怎么王强会打了呼声呢?皆因为王强二天两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实在乏啦,所以打了呼声了,睡得犹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将他搬下来,他都不准醒得了。
  大义士蹑足潜踪,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条仍是原样封着,蜡花儿好几寸长。大义士遂由腰间百囊中取出药水来,将封条浸湿,然后用大拇指肚儿,照定锁头门一按,印下锁头门的印来一看,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钢钳子,照样儿拧了一个钥匙,向锁头里一递,如同原钥匙一般不二。欧阳爷将锁开开,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时药水的力量,已经行发开了,将封条揭起一个犄角来,向下一捣,就将封条揭下,用吐沫贴在东南板墙之上。此时王强正睡得甜蜜之时,大义士一看贼人此时翻了一个身,向箱子边上滚点,大义士心中暗道:你多滚点,滚到柏木台上可省我的事啦。这也是我胜三哥的福气,这小子偏偏此时就向这边上滚点儿。山贼翻过来这个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么东西一般。山贼是实在累乏啦,将胳膊当枕头一枕,睡的真香甜。大义士看了看山贼睡熟,遂由腰间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儿来,打开了纸包,原来里面是硬猪鬃。大义士检了五七根有劲的,用手指捏着猪鬃的梢,用猪鬃的根向山贼嘴巴子就扎,大山贼正在睡梦中,以为是蚊子咬他呢。原来萧金台树木丛杂,山上多牲畜,又距离莲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长,可以将人咬得冒血迹,人被蚊子咬惯了,睡着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还照样的睡,习以为常。大义士这棵猪鬃一扎山贼,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样,别说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觉不出是人的把戏,扎他一下子,他向外面滚点,大义士连扎了山贼四五次,山贼向外滚了四五次,“噗咚”一声,滚在柏木台下。大柏木台平坦光滑,山贼也伸得开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义士从心中欢悦,暗说道:“好小子,你三天两夜没有睡啦,这可该着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办我的事啦。”
  读者问道,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睡得会怎么死呢?人家拿猪鬃扎他,他还不醒,又打铁箱子上掉在柏木台上面,还接续着睡,岂不太悬虚点吗?列位,无论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别叫他睡着了,若是叫他睡着了,你就是将他扛起来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语说睡觉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样。才子念文章,读书不倦,也有学习赌钱的,坐上三天两夜,那是赌的魔力。若是一个人,在一间黑屋子之中,一点事情也没有,直着脖熬三天三夜,较比赌钱读书尤其难,所以山贼睡得比死人过多一口气儿。
  大义士慢慢的将铜饰件开开,左手掀铁箱子盖,一点一点的上掀,恐怕箱子盖中间有什么毛病,或者有响动。将箱盖慢慢托起来之后,向箱子中留神观看,黄包裹里,绣五色围龙,包着珍珠灯的盒子。大义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黄包裹,里面无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个盒子,较比平常的东西加十倍的重量,大义士暗道:“这回可得着真的啦。”
  提出铁箱子将灯盒放在一旁,将箱子盖仍然悄悄放下,铜饰件扣在箱子鼻上,取过来锁头,将钢丝的钥匙拔将下来,装在百宝囊中,又将丝线的绢帕叠了四层,将锁头身子缠好,慢慢一按,就听绷簧咯吧一声。由板墙揭下来封皮,用蜡火烤开了三黄焊药,向原封条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铁箱子,三黄焊熔化,仍将封条照旧粘上。将一切零碎物件都装在腰间百宝囊之中,用绢帕将锯椽子落下的锯末,都打扫在一堆,由腰间百宝囊中,伸手取出一块硬纸,将锯末打扫在硬纸之上,包好了装在百宝囊中,看了看没有什么形迹,连一个脚印儿都没有,遂提起了黄龙包裹,对大山贼低声说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义士遂用手一提黄包裹,仍然倒绳而上,到在房顶上面,一手援绳,一手将龙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顶上面,一叠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将飞抓取下,取过来一棵椽子,对好了用锯锯的斜碴,将椽子稳好,取出三黄焊药,打开了火折子,照定一分厚的锯口上一烤三黄焊药,焊药流在锯口上,将椽子焊住,又将那一棵椽子取将过来,也是照样焊好,由百宝囊中取出红颜色药瓶,将锯口涂上红色,与本来的颜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细看,真看不出来锯口。又将柏木板由铜铁网上取下来,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宝囊中,取出二寸宽的一围纸条儿,用三黄焊药当浆糊使,将纸粘在刺的剑口上,藤子席取过放在柏木板上,然后又取过吸土伞,一按机关,三合土由伞中完全喷出,一点也不少,填满了窟窿,仍然取过五块瓦来,对好了画的粉笔记,一块块的将十五块瓦稳上,由百宝囊中取出石灰浆糊,将缝儿一涂,也如灌浆一样。人先打铜铁网的窟窿钻出来,然后将龙盒提出。网的四外铃铛已经失了效力啦,此时大义士在网上走,可就没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样。来到后檐,仍然打上来的那儿,用飞抓抓住铜铁网,用手提着黄包裹,仍然援绳而下。穿好了皮袄马褂,穿上破毡鞋,此时天气也就在四更来天的时候。但此时,萧银龙与杨香五二人早打过去五更啦。
  欧阳爷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别看熬了三天三夜,用尽了精神,使碎了心机,此时不但不倦怠,反觉着精神百倍,浑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飞抓缠好了,装在百宝囊之中,提定万寿灯,蹿房越脊,够奔聚义厅而来。
  上了铜铁网,俯首向聚义厅当中观看。此时,杨香五与萧银龙、张氏三杰等办完了事,各归本位,早就看见胜三爷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虽然照欧阳爷计划办完,可不知道欧阳爷究竟盗出万寿灯没有,可不敢将所作之事告诉胜三爷,恐怕被贼人看出破绽,因为盗灯讲的是蛮子一个人,不许有别人帮助,萧银龙跟贾七爷借宝剑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里,假装出恭带到外面,暗暗交给欧阳大义士的。然后又将杨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面,用鸡鸣五鼓返魂香将四更楼更夫薰倒,窃取梆子,由定更之后,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后,将梆子放在原处,暗将屠大爷的令徒张氏三杰招呼出来,先围绕聚义厅,有学公鸡叫的,有学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会学鸡鸣犬吠,学得与真的一般无二,都可以将真鸡真狗引得鸣叫。张氏三杰这一学鸡鸣犬吠,就将萧金台的鸡引得也一齐鸣叫。张氏三杰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书已表过,屠大爷与胜三爷一见面时,就对胜爷说过,这三人是能学鸡鸣犬吠的奇材。闲文少叙,您道,镖行及八大名山、台湾、萧金台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难道说就都被张氏三杰朦混下去吗?虽然是张氏三杰学犬吠鸡鸣,究竟蒋五爷的功劳实在不小,皆因为蒋五爷战韩氏四猛时,一条亮银盘龙棍当行者棒使用,打得韩家四猛热汗直流。那韩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来真得首屈一指,今与蒋五爷车轮战,八大锤对棍,谁看着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个人陆续战蒋五爷,只看得如醉如痴,又兼着这三天两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觉的,不过打一个盹睡而已,镖行这边吃喝眠睡,除去金头虎贾明、孟金龙、李永泰之辈,全是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知道何时就是一场群殴。定的三昼夜盗灯,就是许进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来。胜三爷真是提心吊胆,唉声叹气,暗中叫道:“蛮子你凡事诙谐,这宗事也是闹着玩的吗?”
  正在愁思百结之际,忽听鸡鸣犬吠,五更已过,胜三爷心中不啻刀搅一般,叫道:“蛮子三天三夜盗不出灯来,你也见哥哥一面啊!你怎么连面都不与哥哥见呢?”
  杨香五、萧银龙、张氏三杰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语。鸡鸣犬吠时,慢说是萧金台及镖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晓天文,下达地理,观天下在掌握之中的台湾大帅石朗,因为看热闹看的都被瞒过去啦。
  正在此时,闵士琼见韩家四猛俱都落败,听见五更已过,鸡鸣三唱,遂叫道:“胜老达官!也不必较量武术啦,较量武术是无济于事,五更已过,看看天明,请胜老达官就此立给萧金台字据,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镖行的亲朋也该遣散啦,难道您还将送殡的埋在坟里吗?欧阳义士盗不出来万寿灯,他也就不到聚义厅见众宾朋啦,难道他还真到聚义厅自刎吗?最大的问题是打万寿灯的官司,欧阳自刎与不自刎倒不成问题。”
  胜三爷闻闵士琼这一席话,真好似凉水浇头,五内如焚,无精打采。仰面观看天色,胜爷观罢天色,对闵士琼道:“我胜英当着天下英雄,绝不能食言。死或轻于鸿毛,死或重于泰山,我胜英虽打盗万寿灯的官司,身首异处,不知情者固不足论;知情者谈起我胜某时,虽然舍生,不能当着天下英雄失了信义。
  茶余酒后谈论起来,胜英虽死犹荣。闵老寨主不必怀疑,胜某必践前言。但是天气尚早,若至东方闪烁时,我必然给老寨主立下字据,就此住北京投案,打这场盗灯的官司。我欧阳兄弟就是盗不出灯来,也必得见我一面,绝不能匿而不见。”
  胜三爷语至此,就听金头虎说道:“十阵赌输赢,我们赢了四阵,贼们打退堂鼓,这回贼可得着理啦。大蛮子盗不出灯来,从此他还见镖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办真事他还办的了?胜三大爷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这是借刀杀人,报仇呢。什么叫三天三夜盗灯赌输赢,盗不出来打官司?没那么打过官司的。干脆咱们血肉纷纷乱—阵吧。”
  道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三大爷为人言而有信,别说是打官司,就是此时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无知,胡言乱道,再要饶舌,必受重责。”
  贾明一翻母狗眼,低声说道:“胜三大爷跟老道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哇?不教咱言语,等到天亮时看看,有话你们说,反正我不打算出萧金台。真教我三大爷立字,得先将我宰了再说别的。”
  不表金头虎嘴里嘟囔,此时黄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泪如雨下,心中暗说:“欧阳叔父,你怎么这样荒唐?没有金钢钻,你别揽瓷活。你真就将我恩师送在北京,打盗灯的官司?我之恩师向来事无大小,言出如山,没有失过信。你盗不出灯来,你倒是见上大众一面啊。”
  其余镖行之人,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东廊下好似愁云漠漠,凄凉景况充满了庭院。台湾的大帅石朗都暗中替胜三爷为难:这大年岁,行侠作义,落得这样下场。西廊下群贼是喜形于色,除了十三省总镖头胜英,绿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从此绿林道中少了一个劲敌。人心向背,忧喜出于自然。
  不表两造众英雄悲悲喜喜,再说闵士琼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胜三爷立字据打官司。胜三爷未及答言,忽听天棚铜铁网上有人叫道:“胜三哥,小弟来也!唔呀,闵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
  两方的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踢蹋。闵士琼说道:“现在已经天明了,盗出来没有用啦。”
  欧阳大义士一句话,提醒了台湾的石朗,观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韩秀等又都来到外面观看,闵德俊对老寨主闵士琼说道:“父亲,孩儿与韩秀大哥观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将过。”
  闵士琼闻听,不啻扬子江心翻船,万丈高楼失脚,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语,天下众英雄莫不觉着毛骨竦然,暗中称奇,欧阳大义士这一盗出万寿灯来,镇住天下群雄。闵士琼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胜三爷道:“闵老寨主,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没有别的,请你打窝主的官司吧。”
  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问住,真正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闵士琼这样的反复,到了此时也是水尽山穷,实在没有反复之余地了,讲的是五鼓鸡鸣,犬吠为止,人家三更半天将灯盗出,当着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说出不算来,那还够人格吗?
  闵士琼正在无言以对之时,胜三爷逼闵士琼打窝主的官司,就听后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脚往前院跑,大声喊道:“就这样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愿意去,我有点不愿意。咱们得见个输赢胜负!”
  众人举目观看,正是恬不知耻的贼子闵德润,手持金鼎龙头搠,耀武扬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领。胜爷一看,是无耻不知自爱的闵德润,遂说道:“孺子看看项上加刀,尚且不知,灭门九族之罪,你父子岂能打得了这样罪大弥天之官司?反复无常的贼子,你有几个脑袋?屡次饶你不死,你不知胜某以恩德待人,真是无耻之徒。”
  闵德润说道:“胜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胜得了我闵大寨主的金鼎龙头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这一场盗灯的官司,杀剐存留,不能连累好朋友。大少寨主并非反复无常,我们父子也是为朋友,你无故与绿林道作对,开镖局子是买卖,你破二郎山,火焚莲花峪,绿林道与你誓不两立。萧金台就算打这儿冰消瓦解,只要绿林道不绝迹,就与你姓胜的对付。哪一个不服,过来,与大少寨主较量较量。”
  胜爷回头向东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将窝主捉住?”
  胜三爷话言未了,早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答道:“胜三哥,小弟尚无寸功,我愿拿此贼,权当见面之礼。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
  胜爷一看,原来是蒋伯芳。胜爷微然含笑道:“此贼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窝存赃物,较比盗灯的正犯还要紧呢,拿住活的还得解往京都,千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后,经官厅讯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们的责任呢。五弟多要小心。”
  蒋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无名小辈,犹如探囊取物耳,何劳嘱咐?”
  语毕,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龙行虎步,来到聚义厅当中,真是威风凛凛,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闻名丧胆,萧金台神鬼皆惊。蒋五爷叫道:“闵德润小辈,休要猖狂,还不过来受死!”
  闵德润一见蒋五爷,分外眼红,叫道:“小儿蒋伯芳不必夸口,看搠!”
  人到搠到,直奔五爷顶梁上,压山盖顶砸来。蒋五爷不慌不忙,闪开大山贼的龙头搠,仍按行者棒,接续着打韩家四猛的招数向下使。大山贼力大绝伦,金鼎龙头搠上中下、前后左右,围着蒋五爷身形。蒋五爷因为方才战了四猛,不肯与大山贼碰家伙,专使纯熟的招数,一条亮银盘龙棍,舞得如同银蛇乱蹿,只见棍不见人,风雨不透,大山贼的龙头搠,无论如何也递不进去。大山贼以为蒋五爷不敢碰他家伙,越打越向蒋五爷棍上找。蒋五爷心中暗道:“小冤家,我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辈子忘不了姓蒋的。”
  二人战得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龙头搠一砸亮银盘龙棍,蒋五爷用尽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与搠绷在一处,恰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雷相似,山谷应声,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约而同俱都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大山贼连晃了三晃身躯,脚步站立不稳,虽然没将搠出手,几乎虎口震裂,蒋五爷倒退了两步,棍法仍然不乱,大山贼此时可就有点勉强招架了。胜三爷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
  蒋五爷抖擞精神,棍法变招,奔山贼胸前一点,山贼咬着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蒋五爷未等大山贼找上棍,急忙将棍抽回,大山贼的搠没绷上棍,身形就有点不稳,蒋五爷趁势裹手一棍,奔贼腰间打去,山贼欲待躲闪,可就来不及啦,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爷使了三成劲,要使十分劲,就没有山贼的命啦。山贼金钟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气力受了硬伤,究竟没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与蒋五爷对棍的时候,就是蒋五爷力大,山贼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闲文少叙,一棍将大山贼打倒,兵刃出手,闵德润趴伏就地,并将龙头搠抛出去五七尺远。金头虎贾明卖精神,一声喊叫:“杨香五小子,你还不过去捆!”
  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赶奔近前,金头虎一拢大山贼的胳膊,被大山贼一拨拉,金头虎几乎闹了一个筋斗。杨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贼双手扶地,向上一起,杨香五闹了一个趔趄。金头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办不了。大小子,快过来吧!”
  孟金龙、李永泰二人过去,这才将山贼四马倒攒蹄捆住,提到东廊下,真是油皮都没有伤损。此时闵士琼在聚义厅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胡须乱抖,心中犹如刀搅的一般。闵士琼心内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德润力大绝伦,不想今竟被获遭擒!悔不听刘氏夫人之言,前几日他说我父子十天之内,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时,果然应了夫人之言。”
  闵士琼思索至此,打下牙来往肚子里咽,后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语全无,聚义厅上静悄悄,愁云惨惨。少许工夫,只见东西两廊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不关心的,道短论长,关心的人替闵家父子担惊害怕,灯被镖行盗出,大少寨主被获遭擒,眼睁睁一座百年事业的萧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时胜三爷面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在下胜英几次进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纳,按说在下与老寨主谈不到进忠告二字,老寨主身为绿林,在下做保镖的生意,本来冰炭不能相同。但是胜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为乱世所迫,栖身绿林,虽然异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诚,是以不忍坐视老寨主你的成败,故尔累次饶舌。今者胜英尚有不得已于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听余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听余言而已。盗灯之贼,并不是有气节的男儿,这宗贼专恃血气之勇,不懂大义,以胜某之忠诚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顽梗,他与阁下不过闻名之交,并非通家之好,他今见令郎被擒,珍珠灯已失,他的初志,所为设计陷害人,计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没有盗灯的正犯,你一家老少万死不足以偿。”
  闵士琼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语。胜三爷这一提盗灯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为目标,老寨主闵士琼举目向西廊下三层人后观看秦尤,手捻花白胡须,面沉似水,大丈夫说不出后悔的话,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丧于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难诉。
  此时西廊下忽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叫道:“老儿胜英!不必动唇齿之才,自言仁义,以买人心,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想当初吾兄与汝歃血为盟,明清八义,誓成义举,你中途反目,镖打拜弟,谁人不知?今尚敢在众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见盗灯之人,势比登天还难!”
  胜三爷举目观看,此人紫缎色壮帽,长脸膛,燕尾胡须,背后背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身穿品蓝色短靠,青绸子底衣,青缎子薄底快靴,背后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够奔聚义厅当中而来,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胜爷观罢,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无终,贤愚不分,有眼无珠的小人!你聘请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盗狱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儿,你是他叔父,分所当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只救秦尤,你乃奸乱成性,助秦尤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当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儿可以安善度日,教训秦尤改邪归正,成为明理的好人,你才够长辈的资格。你计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后,你怂恿秦尤小儿,二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康熙圣上、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你与二少寨主题诗巡风,你助纣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为长辈,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于大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康熙圣上的圣旨,十三省一体严拿,务获解究。秦老二,你凭血气之勇,做下大罪弥天之事,你难道不晓得大清国的律例吗?秦老二,你与我秦八弟是当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点热心,不然,我胜某绝不能对牛操琴。这场官司,你有三颗首级都不够打的:第一件越狱,第二件盗灯,第三件聚众行凶。你要识时务,你别在人前逞能,你还不快快逃命去么?”
  秦义龙听罢,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祸由我一人所起,现在大少寨主被擒,万寿灯也被镖行之人盗走,眼见萧金台大势将去,我秦义龙若此时一走,我叫什么朋友?人家闵家父子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我若真个一走,岂不被天下群雄笑骂我有始无终?老胜英明着是用良言劝我,暗含着是要我拚命,他言说我是有始无终之辈。”
  秦义龙思索至此,大声叫道:“胜英!你是胡言乱道,你是人中败类,真称得言行相反。你镖打盟弟,中途变心,你还敢在众人丛中摇唇鼓舌?你就是能将死人说得复生,我也知道你的来历。我秦氏门中与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报仇雪恨之日!若不将老儿碎尸万段,不足以消吾恨。”
  胜三爷哈哈大笑,说道:“秦老二,你是活腻啦!”
  秦义龙手擎朴刀,够奔胜三爷,够上步位,将刀一横,拦腰便剁。
  胜三爷并不揠刀,见刀来至切近,脚尖滑地,横着纵出五七尺远。秦义龙第二刀扎胸前挂二肋,胜爷一闪身形躲开。一连三刀,俱被胜三爷躲过,胜三爷又厉声说道:“老贼你逃命去吧!倘若动起手来,收招不住,你难免认母投胎,你不是胜某的敌手。”
  飞贼秦义龙三刀没剁着胜爷,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哪里能听胜爷良语相劝?并不答话,一刀紧跟着一刀。西廊下绿林道中有没见过胜爷的,一看胜爷真有容人之量,个个心中起敬,有那宗无知小辈,他还说胜爷怯阵,不是秦义龙的敌手呢。闲文少叙,胜爷一看老贼秦义龙真是不知进退,就是一夜不与他还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罢,胜三爷遂亮出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胜爷向来是,愈当着有名的人物动手,愈长精神,这就是好货不贱卖,货卖识家。按老贼秦义龙,也是三十年的苦功,这一跟胜爷对上刀,可就显出不行啦,真是好货就怕样子比。胜三爷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一招一式,刀递出去七面见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灯笼穗,看着清清楚楚,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真可以上画谱。天下群雄莫不暗赞老英雄的刀法绝伦,无怪乎一把鱼鳞紫金刀,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胜三爷愈杀愈勇,老贼秦义龙是愈杀愈松懈,战不到五六十个回合,老贼的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胜三爷抖擞精神,当着天下群雄,为的是戏耍老贼,老贼欲落败,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贼热汗直流,喘得犹如牛吼,两廊未有不匿笑者。胜三爷故意的刀法一懈劲,老贼趁势劈头探脑一刀砍来,使了个十足劲,胜三爷并不躲闪,反向里进步,看看与秦义龙挨身,一反腕子,连刀柄带老贼的腕子一并捋住,叫道:“老儿,这边来!”
  胜三爷一叫劲,秦老二随着手过去。胜三爷左手持着老贼的刀柄与腕子,右手的刀,此时是爱扎就扎,爱剁就剁。胜爷的刀临到老贼的面门,未肯下绝情,偏着刀向老贼面门上一按,口中说道:“我本当将你杀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
  刀在老贼面门又一晃,老贼一闭眼,胜爷底下一脚,正踢在老贼胸下,上边的手一松,秦义龙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头虎跑将过去,抖开了飞抓就要捆人,胜爷摆手说道:“明儿,不许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许无礼。他有救秦尤一点热心。”
  贾明不敢违背,诺诺而退。
  老贼秦义龙由就地爬起来,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厉声说道:“胜英!在下不是你敌手,你的刀法绝伦,人所共晓。我虽然不是你的敌手,我输给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个外号叫神镖将,当着天下英雄,咱俩过过镖,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镖再赢了我,从今以后,我不再与你为仇作对。你要是一镖将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义龙啦,皆因为闵家父子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临阵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剑。你的镖只管照我致命处打,你一镖打死我,我死而无怨;你要说给我留情不伤我,那是你艺业不高,自诩其能。”
  胜爷闻听,微然点头笑道:“秦义龙,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义,你还不至于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别埋没你的技艺,我也知道,你镖枪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当天下英雄,叫你献一献绝艺。可是有话说在头里,恐怕没有你的便宜。”
  秦义龙道:“胜英,你要赢得了姓秦的镖枪,我便心服口服。”
  胜爷说道:“如此还是你先打我,你的镖枪要将姓胜的衣服皮肉伤损一点,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我替你叔侄与闵家父子,打盗灯及窝主的官司。胜英言而有信,你就献绝艺吧。”
  秦义龙方要取背后的镖枪,胜爷说道:“且慢,你的镖枪能打多远见准?”
  秦义龙说道:“我的镖枪能在三丈之外见准。”
  胜爷道:“咱俩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没有人,防备打不着我,打着看热闹的。咱俩相距三丈远,你的镖枪自然达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气,露脸成名就在此一举了。”
  语毕,胜爷绕到南边,秦义龙转到北面,相距三丈来远,胜爷道:“你打吧。”
  秦义龙伸右手背后取镖枪。镖枪较比镖长,在背后筒内插着,用的时候伸手撕镖枪的旗子,抽出来就打出去啦,较比用镖还便利,用镖总得打兜囊里向外登,这宗东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贼右手摸镖枪旗,一只镖枪奔胜爷胸前而去,胜爷见镖枪来到胸前,约有半尺远,胜爷一闪身躯,镖枪落地;第二只左手的镖枪,又奔胜爷当中而来,镖枪切近,胜爷向上一纵,纵起五七尺高,镖枪落空;第三只右手的镖枪又照左井肩穴打来。说时迟,那时快,秦义龙左右手撕镖枪,“嗖嗖嗖”,直奔胜爷打去,好似雪花儿一般,鸭尾巾上的镖枪方过去,胸中的又打来。只见胜爷银髯乱飘,方闪开又纵起来,方低头又撤步,在镖枪如狂风骤雨时,胜爷用双脚踢镖枪。一霎时十二只镖枪打完。胜爷身形站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秦老二多受累了!”
  说着话,双手一抱:“我接了你两只镖枪!”
  列位,天下群雄在秦义龙打镖枪时,俱都微声喝彩,只听东西两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
  谁也没看着胜三爷在什么时间接住老贼的镖枪,就连秦义龙自己都不知道胜三爷在什么时候接住他的镖枪。天下群雄无不纳闷,有说胜三爷真神艺也,无怪乎人称神镖将呢。
  秦义龙看着发愣。胜爷说道:“秦老二,我曾打镖,众人抬爱我,称我为神镖将,我接你的镖枪,还不算什么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镖,仍然使你的镖枪,还是就用接住你的这两只,要用三只镖打着你,那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如果这两只镖枪,俱都打不着你,我将珍珠灯送给你,还是我打盗灯的官司。”
  列位,胜爷这一句话说出来不要紧,东廊下镖行之人,第一位诸葛道爷先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胜三弟,这不是自找其祸吗?人家十二只镖枪打不着你,你用两只镖枪就要打着人家?倘若打不着人家,也不要紧,你为何还用珍珠灯赌赛呢?”
  不表大众全担惊骇怕,单说秦义龙闻听胜爷用两只镖枪要将自己打着,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会打镖,我还会躲镖,别说你两只镖枪,就是三只金镖,也不能让你打着我。你要打不着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说大话人栽筋斗,都栽在绝艺之下?我还以为我用不了三镖枪,就要将他打倒呢,谁想十二只都无济于事。”
  老贼思索至此,面带悦色,说道:“一言出口。”
  胜爷说道:“驷马难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
  秦义龙到了南面,胜爷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镖枪,说道:“胜某打暗器向来不暗算,打的时候必有一个着字,敌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开。我左手这只镖可打不着你,咱先说头里,第一只右手的镖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这三个部位不定哪儿,可没有准。打上是点到而已,不过取个笑儿,也许衣服扎破,也许伤点肉皮,要是见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
  秦义龙说道:“不必费唇舌啦,你就打吧。”
  胜爷左手的镖枪对准老贼说道:“着!”
  老贼一看,镖枪出来,特别另样,真是货卖识家,老贼心中暗含着佩服,外行可看不出来,外行看着很不出奇,就好像不会打镖一样。皆因为胜爷说的明白,这只镖可不能打着,所以这只出去的非常之慢,枪尖子四平,镖旗笔直。内行人看着可就有了工夫啦,秦义龙的镖枪出去,枪尖子虽然不摆,不能头尾四平,多远出去,都一条直线一般,要不然绝不能指哪打哪。这只镖来到老贼胸前半尺来远,老贼一闪身出去三四尺远。秦义龙本来是能打镖能躲镖,要外行躲镖,离着老远的他就躲闪,未等闪开这一只,那一只又到啦,准得打上。秦义龙倒是行家,镖至胸前才躲闪,闪过去一看,这只镖枪,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砖地的十字花上,笔杆条直。就这一手工夫,就可以压倒群雄,慢说是打出去插在方砖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准插的那样准,要不然老英雄就敢开口说下大话,打不上奉还珍珠灯,真得说是神镖。读者问道,你说的太悬虚啦,打的准固然可以,怎么平着打出去,还能扎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养由基,人称养一箭,载于《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