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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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英雄店刘士英行窃 碧霞山胜三爷遭殃(2)

  原来,聋哑仙师弼昆长老、神刀将李刚、海底捞月叶承龙等,他们四位由镖局子起身,便星夜赶奔杭州碧霞山。来到山坡,叶六爷见山坡下有一身衣服,白袜子,青布靴子,并不见人在那里,正在纳闷,忽然见水里钻出一个人来,举目观看,正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叶六爷叫道:“明儿在此何干?”
  贾明答道:“我与高恒追赶五股差事,我们俩个昨天夜间住了店啦。今天清早起,高恒叫不醒我,他给了饭店钱,他就走啦。我一问店家,他也没给我留下钱,我肚子饥饿啦,分文没有,人家店里也不赊给我饭吃。我想起来头探莲花湖,高恒摸鱼之事,我也打算找有水的地方,摸几条鱼卖了好吃饭。摸了半天,摸上一条小鲫鱼来,连一文钱都不值。你上这里干什么来啦?”
  叶承龙用手向北面一指,遂说道:“明儿你看,那都是谁?”
  贾明一看,和尚、老道、神刀将李四爷,都在那儿席地而坐。
  贾明跑到三老面前说道:“这回可饿不着了。”
  和尚对贾明说道:“明儿,你还耍笑呢,你胜三大爷过去了。”
  金头虎说道:“我胜三大爷上哪儿去啦?我怎么没看见呢。”
  和尚说道:“你三大爷被此山的寨主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身向那世去了。”
  金头虎闻听,放声大哭,叫道:“三大爷!你老人家疼爱我,犹如嫡亲子侄一般,侄儿若不与你报仇雪恨,誓不为人!”
  叶六爷说道:“明儿,你报不了仇,林士佩与刘家父子俱在山内。”
  金头虎一翻母狗眼道:“干啦,我办不了。”
  正在说话之际,见上流来了一只小船,两个水手。原来是本山看稻田的船。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正愁没船呢,那方来了一只小船。明儿与叶六弟将那只船追来,咱们好过去!”
  贾明说道:“六叔你叫海底捞月,咱爷俩看看谁的水性大?咱去抓船去。”
  叶六爷换好水衣水靠,金头虎仍是大光溜,一个猛子奔船而去,叶六爷由船头上去,金头虎由船尾上去。水手不知何故,说道:“我们这是看稻田地的船,什么也没有,就有点吃食。”
  叶六爷说道:“你们若怕死,就听我的指挥;若不怕死,一剑一个,要你二人之命。”
  水手说道:“你叫我们干么便于么。”
  叶六爷说道:“你们看那南岸上有三个老者,是要奔北山坡去。你二人赶快将船驶到那里。”
  水手答道:“俺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这点小事。那有何难?”
  语毕,二人摇橹,直奔南岸而来。
  工夫不大,来到南岸,道爷等纵身形上船,道爷对两个水手说道:“出家人不开杀戒。我问你们一事,你们可不许有半句虚言;若有半句虚言,我必要结果你等性命。”
  两名水手问道:“你老人家问的是什么事?只要俺知道的,没有不告诉你老人家的。”
  道爷说道:“有一个神镖将胜英可曾来到这碧霞山?”
  两名水手齐声说道:“你老人家问的是胜爷?他老人家被我们本山的寨主由打钱塘关外英雄店引到本山,我家寨主与胜爷水战。告诉你老人家说吧,并非是水战,为的是将胜爷引到鹰愁涧,害三爷尸骨无存。”
  遂叫道:“道爷,你老人家看!那方江水滔滔,就是鹰愁涧。”
  道爷闻听说道:“啊?贫道的卦不灵了,果然胜三爷不在人世。”
  李四爷闻听,拔刀就要结果两个水手性命。道爷急忙拦阻说道:“四弟,你这是何苦?他们这山乃是庄家山,喽卒们就会种地,不抢不夺,你杀他们俩何用?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刘士英拼命去。”
  道爷又叫道:“水手!你们俩不要害怕,赶紧向北岸开船。我再问你们,镖行有人前来没有?”
  两个水手答道:“镖行先来了四位,全都武术平常,被我家四位少寨主战败,有一个姓黄的破口大骂,刘寨主要将他们四人乱刃分尸。此时又来了一个姓蒋的,救了黄爷四位,现在正与林士佩等动手,此时已经战了多半天啦。”
  道爷闻听,念了一声无量佛:“就此开船,够奔战场!”
  金头虎喊道:“快开!快开!若是慢了,我将你一杵杵死。”
  两个水手不敢怠慢,赶紧摇动双橹,够奔北山坡战场而来。工夫不大,由打芦苇中穿过,来到北岸,金头虎催促两个水手,催的太紧啦,到岸时未能拢住,正正撞在山坡上,竟将船当时撞翻。
  列位,三老与叶六爷都是武艺超群,要不然这一翻船,全都得扣在底下。三老在前,见船要翻,说时迟,那时快,早已纵到山坡上。叶六爷在后面紧跟着也纵到岸上。惟有金头虎贾明,大肚子罗圈腿,他又是在船后头,只顾催促两个水手快开船,他可就顾不了翻船了,连贾明带两个水手俱都翻在船底下。水手由船底下已经逃命去了,不必细表。金头虎贾明刚穿上的衣服,这一压在船底下,灌了两裤桶子水。本来身体就笨,又添上了水的份量,傻小子可就更中了。聋哑仙师、红莲罗汉与海底捞月叶承龙、神刀将李刚四人纵到山坡,顺着山坡向山上爬去。此山坡非常的高,直上直下,临到傻小子打水里爬出来,再爬山坡,可就费劲啦,两裤腿是水,方爬上一两丈高,噗咚一声,又掉在水里。一连气爬了三次,是怎么爬上去,怎么摔下来。贾明一看上面的三老与叶六爷都站在高阜处观望,也不管他,贾明可就急啦,在山坡下大声喊道:“我贾明可真倒了运啦!净顾催船,把船催翻了的时候,我也没顾的向上跳,扣在水里,弄了一裤桶子水,也爬不上山去啦。”
  和尚闻听,说道:“明儿到处砸锅,大声小叫的,岂不误事?”
  语毕,由腰间掏出飞抓顺着山坡扔下去,叫道:“明儿!你将飞抓系在你的腰间,我将你拉上来,不要大呼小叫。”
  贾明这才将飞抓系在腰间,和尚将贾明提到山头。爷儿五个站在山头上张望,并不见战场在哪里。忽听得一声怪叫,声如洪钟:“五爷这一条棍要扫尽天下群贼!小小的双松岭碧霞山,何足道哉!”
  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四弟,你听见没有?这是蒋五弟的声音。必然在那里与贼人交手呢。”
  本来在船上道爷就问两个水手,战场所在何地,水手已经告诉明白了众人啦,因为有树林挡着,故此没看见。爷儿五个顺着声音而去,穿过一个小树林,正看见蒋五爷在那里,一手扶着亮银盘龙棍,一手擦抹热汗。道爷念了声无量佛,叫道:“蒋五弟不要惊惶,贫道等来了!”
  蒋五爷回头一看,深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周身无力,两膀发麻,不能再战了。你道,聋哑仙师等若是不来,蒋五爷便怎样呢?
  列位,蒋伯芳乃是一勇之夫,心火助着,由出镖局子起身够奔杭州,在路上未曾应时饮食,报仇心胜,只想他这一条棍就能扫灭了碧霞山。因为心气壮的关系,道爷等不来,再与刘士英动手也未尝不可。这一见自己来了帮手,不由得一泄气,所以不堪再战了。
  闲文抛开,李四爷揠刀,就要够奔刘士英动手。道爷拦阻道:“四弟,贫道平生未开过杀戒,今因给胜三弟报仇,贫道我要大开杀戒!”
  遂叫道:“四弟后退!”
  李四爷说道:“我们是明清八义,此时小弟若不先与敌人拼命,有何面目对那明清八义之人?”
  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叫道:“二师兄,李四弟,你二位不要争执,明清八义也不为近,师兄弟也不为远,你二人全都后退,贫僧为报仇之事,早拟定大开杀戒之心了,让给贫僧吧!”
  此时蒋五爷已经退下,刘士英呆呆观看三老与叶六爷、贾明,并未言语。列位,这是什么意思呢?刘士英之害胜爷,实非出于本意,且早羡慕胜爷之为人,今见镖行之人,一僧一道,真是道骨仙风,有逸世独立之概,不觉追悔害胜爷一死,无言以对答那镖行之人。三老在说话之际,谁也没防备叶六爷,叶六爷一声未语,一个箭步纵到战场的中心,亮出宝剑就要拼命,大声叫道:“哪个是刘士英?还不前来受死!”
  刘士英一看,叶六爷蓝布裤褂,皂布鞋,白袜,五官清秀,居然未出学校门的白面书生。刘士英这一打量六爷,不由的暗暗打了一个唉声道:“我绝不该害了胜老者。人言胜老者舍命交友,言不诬也,十六七岁的小童,居然前来卖命,给胜老者报仇。若不是胜老者待人忠厚和蔼,这一班报仇之人,焉能够这样的心盛?看起来好人是害不得呀。”
  刘土英思索至此,说道:“这位书童,胜英是你何人?你前来给胜英卖命。若依我良言相劝,快快退下去,叫别位上来动手,难道说你就不怕死吗?”
  刘士英正用言语讥讽叶六爷之时,就听得身后有人大声怪叫:“啊,好热闹的战场。我来了!”
  刘士英闻听,心中一怔,前后俱是敌人,如何是好?怎么敌人打后面又来了呢?回头观看,此人已到切近,不是别位,正是本山的二寨王,人称紫面天王刘士雄。身体魁梧,声音洪亮,满面的连鬓络腮黄胡须,手执一对青铜锤,自幼练就的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十三道横练的工夫,浑浊猛愣,真称得起绿林中的人物。就听叫了一声:“兄长!为何将胜英害死了?留着小弟好与他战二百回合。这样的战场,为何不叫小弟知晓呢?兄长快快退下,让与小弟战上几百回合。”
  说罢此言,双锤三碰,来到叶六爷跟前。低头一看,不觉惊讶,说道:“啊?原来是一个小娃娃。未出学校的学生,也不躲开,不怕叫双锤碰死?”
  刘士雄这一句话不大要紧,激怒了叶六爷剑劈刘士雄。
  列位,刘士雄为什么此时才来到战场呢?皆因为他在后寨跨院中正练完了工夫,坐在那里喝水呢,有一个伺候他的喽卒,由打前面慌慌张张跑到了后面,来到二寨主刘士雄面前叫道:“二寨主!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样的沉得住气呢?”
  刘士雄问道:“何事大惊小怪的?”
  喽卒说道:“前边好大的一个战场啦,杀得天翻地覆,你怎么不去看看去呢?”
  刘士雄问道:“跟什么人杀起来了?”
  喽卒说道:“原来你都不知道哇,老寨主将胜英由打杭州引到咱们这碧霞山,七星真人给出的主意,叫老寨主将胜英引到鹰愁涧万丈深处,害老胜英一死。镖行人都知道了,来了好些的人,前来报仇。有一个什么虎蒋伯芳,手使一条棍,将我家四位少寨主与林士佩、闵德润都战败了,这就要与老寨主打在一处啦。我来的时候,老寨主跟他讲话呢。”
  刘士雄闻听喽卒之言,遂大声说道:“宋明!前寨中有这等事,怎么你还不早报告我呢?”
  站起身形,由打兵刃架子上摘下双锤,直奔前山跑来。昔日刘士雄与他哥哥占山的时候,据刘士雄心中所想,本要抢夺行人,无奈他哥哥不以为然,非种地不可,他别不过刘士英去,只好在本地面不抢不夺。久在北口外作买卖,他在北口外十八路贼匪之中,一对髅骨点金锤,打服了北口外群贼。平月谁要与他说话,言语不合,他是举锤就砸,人人都畏惧他三分。其中就有阴险的人,对刘士雄说道:“北口外的人物就属你老人家,南七北六十三省可属不着你老人家了。”
  刘士雄说道:“南七北六就得属我哥哥。”
  那阴险的人遂说道:“我要说出来,你老人家可别恼怒。”
  刘士雄说道:“不属我哥哥属谁?你说吧,我不恼怒。”
  那人说道:“属神镖将胜英。”
  刘士雄闻听,心中不乐,说道:“我现在就回家,一来看望我哥哥,二来会斗胜英,看看我们弟兄武艺高,还是胜英的武艺高?”
  那人说道:“你老人家要将胜英战败,南七北六十三省就得属贤昆仲了。”
  刘士雄说完此话,收拾收拾行李,他就由打北口外起身,由正月起的身,在半路上名山胜景之处又留连一回,打了一回猎,三月间到杭州碧霞山。老少寨主迎接出来,迎进聚义厅摆酒接风。吃完了饭,到内寨与嫂嫂、侄媳妇相见。
  刘士英道:“贤弟七八年未回家,北六省的名誉你很不好,听说你心不顾时便用锤砸人,杀人可怨,情理难容。你不必出门啦,你大侄与二侄都娶了妻啦,你愿意要大侄归你就叫大侄归你,你要不愿要大侄,就将你二侄归你,伺候你起居饮食。”
  刘士雄说道:“哥哥,我并非是为回家享福,怎么天下英雄均属不着你我弟兄,为何都说属胜英呢?”
  刘士英问道:“谁告诉你的?”
  刘士雄说道:“北六省的人都那样说吗。”
  刘爷一听,这就是小人蛊惑傻小子,这叫借刀杀人。刘爷遂说道:“兄弟,胜英是好人,替天行道之君子,不可与人家寻仇。”
  接着又说道:“胜英现在回家啦,因为上年岁了。”
  刘士雄说道:“我到他家找他去。”
  刘士英又说道:“人家因为年老,不干买卖啦。你这是何必呢?”
  说此话时,胜爷正打莲花峪呢,刘爷都知道,故意用话将他瞒住。刘士雄虽然猛愣,对于他兄长还不敢如何,他就在后跨院练工夫。光阴似箭,转瞬到了五月十几日,萧金台的请帖一到,刘士英告诉喽卒们,千万别跟二寨主提此事。刘士英假托去杭州帮朋友办喜事:“请我爷儿五个去帮忙,咱们交结天下朋友,不能不应酬的。我走之后,你千万可别下山,山中不可一日无主,都交给你啦。”
  刘士雄说道:“那行,我绝不会下山,兄长结交天下英雄,乃是正事。”
  刘士英父子暗暗赴会,七月初三散会,救了闵家父子,回山的时候,都没敢跟他提萧金台之事。前文表过,话不重叙,胜爷之事,他是一概不知。这日他在后跨院喝茶,有一个伺候他的老喽率,将前寨打仗之事,报告了他,他遂提起双锤跑来,正遇上叶六爷亮剑就劈,刘士雄用锤就绷,叶六爷撤剑裹脑缠头,紧跟着砍去,双锤上绷下砸,无奈碰不上宝剑,二人真是棋逢对手。战够多时,叶六爷剑法更门改路。聋哑仙师低声说道:“刘士雄性命休矣。”
  金头虎问道:“你怎么晓得?”
  道爷说道:“这是你祖师的颠倒八仙神剑。”
  怎见得?有赞为证:拐李先生剑法高,阁老骑驴削凤毛。仙人摆下绝命阵,湘子归还命难逃。只见叶六爷的宝剑向贼人脐下一划,贼人双锤立着,锤头朝下,向外一推,叶六爷裹手一剑,挟肩带背劈来,贼人欲要撤锤,那得能够?只听噗的一声,就见红光崩现,鲜血淋漓,刘士雄命丧战场,筋骨皮肉迎刃而过。抬腿用鞋底擦宝剑,然后用手点指刘士英,叫道:“刘士英,你过来!”
  刘士英一看兄弟丧命,小弟兄四位惊魂失色!刘士英叫道:“众位寨主!还不一拥齐上,与你家二寨主报仇雪恨!”
  镖行之人闻听,大家也都亮兵刃,南面的向北来,北面的向南去。方要接触,就听山头上一声咳嗽,大声喊道:“道兄!千万将镖行之人拦住。刘寨主不要以多为胜,俺胜英来也!”
  只见胜三爷头戴鸭尾巾,身披英雄氅,手揠鱼鳞紫金刀,肋下衬镖囊,来到双方当中一站。金头虎喊道:“胜三大爷前来显圣,必要杀尽群贼!”
  道爷说道:“金头虎不要胡说,你胜三大爷无恙。”
  此时两方之人一见胜爷,俱各大吃一惊!只听胜三爷说道:“刘士英,你给你兄弟报仇理所当然。但是你应反复思索,杀人流血,我胜某向来恶之。你在钱塘关外,与我共宿一店,将我稳住,盗我的兵刃衣物,那算我不高明,我不恼你。你不该将我引到鹰愁涧,害我尸骨无存,此事你太做的过分了。刘士英,你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素常名誉很正,我对于办贼之事,一字不来提你,你将五个要犯献出来,我交官面完案,没有你的事。要不然我回江苏报明官面,然后我回来拿贼,这场官司,你寻思寻思,你打得起打不起?后悔可就晚了。”
  刘士英听毕微然一笑,厉声说道:“你看看剑劈的那个死尸,是我亲胞弟,萧金台逼死我姐姐,你杀我姐弟二人,我焉能善罢干休?我父母只生我姐弟三人,叫你害了两个,剩我一人,我绝不能独生。现在你还要将我姐丈外甥要去,那是万万不能。你要拿三鼠我不管;你要拿我姐丈、外甥,势比登天还难!你要胜得了我手中十三节点穴枪,我也被你拿获,情愿与我姐丈、外甥同去出了红差,那时节我刘士英死得也算不屈,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何况为亲丁骨肉呢?”
  正在此时就听西面上一声呐喊:“三大爷我来啦!”
  手执降魔宝杵,来到切近一看,说道:“喝,这群贼都到这儿来啦。三大爷,我拿杵将他们都杵了吧。”
  胜三爷说道:“胡说!还不后退!”
  金龙向后一退,镖行此时正是六老六少。刘士英叫道:“喽卒!将二寨主之尸身与我抬将下去。”
  过来四个喽卒,两个人抬上截,两个人抬下截,将死尸抬至东南角。
  读者问道,胜爷何以未死呢?列位,且听慢慢表来。刘士英眼看胜爷被水流打得头朝下而殁,回山报告众贼,胜爷已死。
  哪知道胜爷被水冲下去之时,就觉肚脐有一物,冰凉异常,胜爷双手捋住,死也不放。怎奈水流甚大,将胜爷打了一个翻筋斗,但是胜爷仍然未放松锁链,就觉水底下有物,脚踩着软和。
  胜爷正在水中觉着水凉透骨的时候,捋着拦江绳,向上用力一起,露出头来。就见南面上此时也露出一个脑袋来,喊道:“是胜三大爷吗?你老人家千万别撒手拦江绳,要是一撒手,可就没有命啦。你老人家顺着那江绳一把一把的捣,向我这来。过来七八丈远,水流就不急了。”
  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水底下的拦江绳必是金龙所为,一把一把的挣扎着向南而来,捣出去七八丈远,就觉水流已慢,水也不那么凉啦,胜爷这才稍微缓过点气。在方才胜爷问金龙时,业已上嘴唇敲下嘴唇,说话都不真切了,若不是水底下有网,双手几乎捋不住拦江绳。胜爷此时捣着拦江绳到水浅之处,觉着不那么冰凉了,自己才喘上气来。若是在正流头工夫大了,无论穿多少紧衬的衣服,都能被水流将衣服冲得破碎而去,就是捋住拦江绳,都不能活的。好在胜爷是有工夫的人,年轻时人称胜昆仑,力大绝伦,要不然被凉水这一激,就得激糊涂了。胜爷问金龙道:“这位老道姓什么?”
  金龙说道:“也不是姓真,也不是姓霍。”
  胜爷说道:“是火德真君孔华阳不是?”
  金龙说道:“对啦。”
  胜爷问道:“你怎么到在那里?”
  金龙说道:“我与小龙追五个要犯,天黑啦,我们两人住店。第二天小龙暗自走啦,我打店里出来,找小龙萧银龙,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我肚子饿了,走到一个饭馆子吃饭。吃完饭我没有钱,饭馆子掌柜的不教我走,我教他们打我,他们也不敢打我。正在那时,来了一个老道,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叫孟金龙。老道说道:‘正找你呢,你跟着我走吧。’他将饭钱给了人家,我就跟他走到一个山上,他将我领到屋中,又给我饭吃,白米咸菜拌豆腐。我吃完了,他又领到一间空屋子里,屋中放着晃绳大锁链子,他叫我扯着铁链子,他们拉着晃绳,弄到一个小船上,就奔这儿来啦。先将大铁钉子钉在石头缝子里,一头把晃绳系在钉子之上,一头将我腰系上,又将大铁链子也挂在钉子上,又将铁链子头上接上晃绳,打浅水之地绕到南岸。然后再捣晃绳,将铁链捣来,也用大钉子钉在石头缝里,将铁锁链挂在铁川钉上。末了到水中下铜铁网。老道叫我下水,我说我不下去,下去上不来。老道说咱俩人下去,都用绳子系在腰间。捣铁链子下水底,网上早安好了环子钩子,锁链上也早安好了钩儿环子,我们两人将网下好,老道打上流下水,果然冲到这儿被拦江锁挡住。打渔船常有不知道的,冲到这里淹没,老道对我说,为是救打渔的。”
  胜爷说道:“善哉出家人,我不如也。你还认识那山吗?”
  金龙答道:“认识,天天回去吃饭去,你跟着我走吧。”
  爷儿俩绕过了滩口,金龙说道:“三大爷,你揪住我的皮挺带,我下水里带着你走。”
  胜爷遂下水揪住金龙皮挺带,金龙破风踏浪,够奔宝灵如意观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万华山前,胜爷举目一看,奇花异草,满目皆是。又走出一二里之遥,看见翠柏苍松,野草鲜花,天然的清幽古雅。山后边獐狍野鹿往来乱蹿,飞狐走兔打盘旋,百鸟声音,在树上喧。向北去,穿过千年柏,万年松,有翠竹林,碧阴阴绿森森。又走到紫竹林,座北向南现出一座观宇,石头匾,泥金字,上书“宝灵如意观”。胜老英雄心中暗想:“七数年未见,二哥隐在此处,真是仙人洞府,西方极乐之境,可称世外散人也。朝臣待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人关,日上三竿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之二哥,闲来坐山看虎斗,困来树下听鸟喧,饿了吃的是松柏子,渴了山下饮清泉,虽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听干戈心不烦。较我胜英高之多矣。”
  胜三爷心中思索,不觉走到观前,口中叫道:“金龙!你到里面通报一声。”
  金龙说道:“一个杂毛,还用通报?”
  胜爷说道:“胡说!那是你二大爷。”
  正在此时,见由观内出来一位小道童,胜三爷控背躬身说道:“少道爷,观内可有一位孔道爷,火德真君孔华阳吗?”
  小道童说道:“不错,正是。”
  胜爷说道:“劳驾你进去回禀一声,你就提现有故人胜英来访。”
  小道童闻听,急忙控背躬身说道:“原来是胜三大爷。”
  胜爷说道:“岂敢,岂敢,你们是出家人,愚下担不起。”
  小道童回去,工夫不大,出来说道:“我之恩师有请胜三大爷。”
  胜爷遂同小道童进去,来到鹤轩门外,听里面一声无量佛:“昨晚灯花报喜,今朝果有高人到来。”
  胜爷抬头一看,心似刀搅,孔二爷赤红的面,黑发髻黑胡子,蓝布道服,青鞋白袜,面上连一点皱纹都没有,精神百倍,气宇不凡。胜爷赶奔近前,双膝跪倒,叫道:“二哥!小弟胜英与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孔道爷伸手相搀道:“三弟老得这样,才十数年不见,竟白发苍苍,皱纹堆累了。”
  胜爷叫道:“二哥!小弟为愁烦所迫。小弟不敢比古人,兄长岂不闻伍子胥过昭关,宿于东皋公家,七日夜愁得鬓发皆白。小弟怎比哥哥逍遥自在呢?”
  老哥俩遂携手进鹤轩,来到鹤轩之内,胜爷落座。孔二爷一看,胜爷衣服尚湿,赤着足,头发蓬松,狼狈之极。孔二爷几乎泪下,忙叫:“道童过来,见过你三叔。”
  四个道童赶紧跪倒行礼,胜爷伸手相搀,孔二爷说道:“你们赶紧陪着你三叔沐浴房更衣沐浴。”
  一个道童遂掀起帘拢,又一个道童在先引路,来到东跨院,有两伺东房,室内清雅洁静,有藤床竹椅,有澡盆、镜架、衣架。
  胜三爷更衣沐浴,小道童提着一个小包袱,放在竹椅之上。沐浴已毕,打开小包袱一看,胜爷发愣,青布大褂,青布裤褂,白袜青靴。胜爷有心不换,自己的衣服已团作一团,抛在地下,万般无奈,只得将青布衣服穿上。胜爷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初不如归山修行也,从今后不闻世事矣。”
  自己语毕,咳嗽一声。小道童推门进来,又给胜爷打净面水,胜爷理发洗面,小道童又陪胜爷到鹤轩之内。胜爷飘髯哈哈一乐:“我胜英一旦间变作乡老矣。”
  胜爷又叫道:“二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谢兄救命之恩。”
  孔二爷笑道:“咱们明清八义,舐血为盟,何言出救命之恩?我下拦江锁,并不是救的你,因为那儿常常出险,贫道才募化十方,下此拦江锁,以救生灵。胜三弟你作道德的感应,才有今日。”
  孔二爷问道:“但不知胜三弟因何至此呢?”
  胜爷见问,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了。”
  将萧金台群英赴会之事,从头至尾对孔二爷表白一遍。胜爷又叫道:“二哥!小弟有一句不尽情之言,大丈夫榻下,岂容小人酣睡?二哥距此碧霞山咫尺耳,何容此类存在?小弟不解。”
  孔二爷叫道:“三弟,你有所不知,刘士英之山,乃是庄家山,少寨主娶妻,俱都乡下大财主之女,并不抢夺。人家占山二十余年,咱们万华山才十数年耳。那闵士琼乃是刘士英姊丈,骨肉至亲,人家焉有不救之理?”
  胜爷长叹,叫道:“二哥!我不能出头露面啦,刀镖甩头,鸭尾巾大氅,俱被人家盗去,我从此修行隐逸,再不闻世事了。”
  孔二爷道:“我们出家人是断子绝孙之命,你是行侠仗义者,岂能出家?你的东西,我给你想法子寻找,找不着,咱们再作计较。”
  二位老人正在谈话喝茶之际,小道童已经摆上杯箸,工夫不大,将饭开好。孔二爷叫道:“胜三弟屈尊一饭,明日小道童打鱼回来,沽酒买肉。”
  胜三爷说道:“白米饭就足矣。”
  孟金龙喊道:“三大爷,又是这个!”
  胜爷叫道:“金龙!休要闹笑。”
  用饭已毕,再谈鹰愁涧之事,胜爷遂问拦江锁之事,孔二爷道:“贫道为此事募化三年,才将应用东西备齐,怎奈下拦江锁不得其人。也是事逢恰巧,遇见孟金龙,才助我成全此举。”
  孔二爷说罢拦江锁之事,又谈了几句闲话,天色已晚,弟兄二人抵足而眠。次日打发小道童在碧霞山打鱼,并暗中窃听消息。天至晌午,两个小道童回来,又换了两个小道童打鱼探听消息,两个道童又到天已平西方回。孔道爷问道:“为何回来甚早?”
  两个小道答道:“皆因为我二人正打鱼之际,忽听河干有人啼哭,声音凄惨,我二人遂将船拢岸,寻觅那人,将那人请到船上,问其所以。他言说寻找朋友十载未遇,哭得眼泪都有十缸啦,找不着朋友,誓不欲生,要投江一死。我二人问他,找的是哪位?他一说,正是你老人家,我二人遂将他带到山内。走过了翠竹林,他变卦啦,他说你老人家短他七八万银子,连本带利十年未能归还,前来要账。”
  道爷闻听,面沉似水道:“出家人焉能借人家那些钱呢?”
  胜爷问小道童道:“此人怎样长像?”
  小道童说道:“穿皮袄马褂,踢啦蹋啦。”
  胜爷闻听叫道:“二哥!这不是别人,不是大义士,就是二义士。”
  孔道爷笑道:“还顽皮呢!”
  胜爷答道:“上了几岁年纪,益发的甚了。”
  说着话,哥俩出离鹤轩迎接,来到翠竹林角门外,就听有蛮子说话口音:“杂毛欠我的钱不还,跑这犄角里藏躲来了?”
  孔二爷一看,果然是欧阳氏。欧阳二爷一指孔华阳叫道:“杂毛!明家将没之时,咱们两人偷赃官二十余颗珍珠,细软物件,不计其数,咱二人应当均分,你少分给我三粒,你该还我啦!”
  老道说道:“二弟你别玩笑,现有生朋友在此,我给你介绍介绍。”
  语毕,用手向自己身后指道:“你看看此人是谁?”
  蛮子说道:“我要的是钱,不管是谁。”
  胜三爷哈哈一笑,叫道:“欧阳二弟从何至此?”
  欧阳天佑一听,乃是胜三爷的语音,不觉愕然问道:“唔呀,三哥何以如此模样?”
  孔二爷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到鹤轩你问问你三哥是怎么回事?”
  哥三个走进了鹤轩落座,胜三爷遂将丢东西之事,从头至尾对二义士详细表示一番。谈到身逢绝地,被拦江锁挡住,要不然早身归那世去了。“这是被救到山上沐浴更衣,故此这般景况也,愚兄再不能出世矣。今者贤弟前来,愚兄之幸也。”
  孔二爷说道:“蛮子,你还叫贼魔?趁早你勾了账吧。胜子川是你三哥,叫人家给偷啦,你叫的是哪一门子贼魔?”
  欧阳爷闻听脸红了,叫道:“杂毛!刘士英偷去我三哥的东西,那如同是我三哥当差的一般,那给我三哥存着呢。我这就起身,我将东西盗回,我给他放二百把火,烧他个王八羔子。”
  列位,孔二爷这是激将之法,要不然蛮子不能走得那样快。胜爷一看二义士脸都红啦,站起身躯就往外走,胜爷伸手相拦道:“二弟不要如此,你与孔二爷原是玩笑,何必芥蒂呢?”
  孔二爷又叫道:“三弟,还得你拦他,可别叫他放火,刘家父子是君子。”
  胜三爷叫道:“二弟!你可听见孔二爷之话吗?水火无情,千万别放火。”
  弟兄们吃完饭,欧阳爷休息一会,起来时太阳还未落,蛮子道:“我就要起身。慢慢的走,到碧霞山时天也就黑啦。”
  孔二爷说道:“我给你将小船预备好啦。”
  胜爷叫道:“二弟!你到那里千万小心谨慎,今天盗不出来还有明天。这一干贼人俱都是本领高强,二弟保重些,就是成全愚兄了。”
  二义士点头道:“三哥不要挂心,小弟自知。”
  欧阳二爷上了船,孔二爷、胜三爷二位以目送之,小道童摇起花橹,奔碧霞山而来。
  在船上二义士与小童玩笑,说道:“你们二位脸都很白,娶了妻没有?”
  小道童道:“二叔真好玩笑,老道还有娶妻的吗?”
  在船上二义士与两个小道童玩笑,倒觉着不寂寞。工夫不大,将船靠岸,欧阳二义士纵下船去,叫道:“二位道爷,你们就在此处等候,我若被贼人追下来时,我就喊天灵灵,地灵灵,神人救我。”
  小道童说道:“我们怎样呢?”
  二义士道:“你们就啊一声,我跳上船,咱们就跑。”
  两个小道童一路上,被欧阳二爷戏耍得笑断肠子。靠岸之后,就看二义士踢啦塌啦,如飞相似,奔碧霞山里去了。欧阳义士专怕水,因他不会水,恐皮袄马褂一沾水就坏啦。蛮子到山里,转了几个弯子,听不见有人言说刀镖之事,若是有一个人提此事,他就能闻风而去,怎奈就是无人提论此事,前后寨找到二更天,仍不闻有人提刀镖之事。欧阳爷万般无奈,要使击石问路之法。何为击石问路呢?在没人的地方,用白条写上:“碧霞山的寨主喽卒知悉,刀镖甩头俱都盗走。明人不作暗事,在下走也。”
  写完了奔人多之处,包上石头子抛去,必有人出来看是何物,那人一看刀镖甩头俱都被人盗走,必然惊怪去报信,或到收藏物件之处去看。欧阳二义士找了一个清静所在,一看后院有两间东厢房,屋中灯烛辉煌,欧阳爷本打算写字条击石问路,一看此屋灯光明亮,欧阳爷遂蹑足潜踪,来到窗外,用唾沫湿破窗纸,向屋中观看,屋内有两个年青的,俱在十八九岁。欧阳爷心中暗想:这两个王八羔子在这里干什么?此时就听屋中有人说道:“咱们打开看看,金镖是金的还是钢的?鱼鳞紫金刀什么样儿?”
  就听那年轻的说道:“别提这个,老寨主有话,不教提一个字儿,一会咱们该换拨啦。”
  二人在屋喝着茶,直向西面上被架子里看,欧阳爷举目一看,是一个蓝绸子包袱,欧阳爷心中明白,那是我胜三哥的包袱,原来在这犄角哪。欧阳爷遂取出一个小瓶子来,瓶中是白面,此药名为“神仙夺命香”,放在竹筒里面,用火燃着,向屋中一吹烟,将两个年轻之人薰过去,伏几而睡。欧阳爷到屋中一看包袱的样儿,转身出来,又走到西厢房,一看是厨房,就听厨师傅道:“真走运,无故的碧霞山又作夜看山的啦,黑夜里还得伺候饭。”
  欧阳爷取出夺命香筒,又向屋中一吹,将两个厨师傅薰倒,进到屋中,将厨师傅的破衣服拿了两件,又拿了一把破朴刀,取了再吊钱,走出来仍回到上房屋中,将蓝绸包袱打开,将胜爷的东西取出,将厨师傅的衣服包在蓝绸子包内,破朴刀换下鱼鳞紫金刀,那两吊钱装在胜爷镖囊之中,将原旧的蓝绸包裹包好,如前一般。欧阳二爷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叫道:“两个王八羔子,看着破烂吧,我要走啦。”
  语毕,蹿房越脊,回归山环。上了小船,道童问道:“欧阳爷盗的东西如何?”
  欧阳爷说道:“里面地方太大,不行,找不着,明天再说。”
  小道童说道:“您那包袱是什么东西?”
  欧阳二爷道:“贼不走空,偷了他们点破烂。”
  小道童摇橹返回宝灵如意观,工夫不大,来到山下,欧阳二义士弃舟登山,来至养鱼缸前,将东西放在缸底下,欧阳二爷进了鹤轩。孔二爷与胜三爷正在对弈,孔道爷与胜爷一看,蛮子赤手而还,孔道爷问道:“二义士怎样?”
  欧阳二爷说道:“山内地方太大,找不着。”
  胜爷闻听,长叹一声说道:“失者容易,寻者难。”
  欧阳二爷叫道:“胜三哥不要发愁,东西完全找回!”
  语毕,出离鹤轩,由养鱼缸底下取来,进了鹤轩。胜爷一看是一个破蓝布包袱,胜爷摇头道:“不对。”
  欧阳二爷说道:“我这是换皮不换骨,这个蓝布包袱皮是碧霞山厨子的。”
  胜爷打开一看,一物不少,一摸镖囊中多了两吊钱,胜爷问道:“二义士,哪里来的两吊钱?”
  蛮子笑道:“蓝绸包皮没拿回来,我拿了他两吊钱,作为包皮之价。”
  孔二爷与胜爷俱都大笑。胜爷又到沐浴室内,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全都换完,自己看脚底下,双脸青布皂鞋,胜爷打了一个唉声,说道:“靴子掉在鹰愁涧去,人还在世。”
  小道童说道:“胜三大爷,我们厨师傅由打杭州买来一双青布靴子,他穿着小点,您穿上试试。”
  胜爷点头,小道童将靴子取来,胜爷一穿正合适。衣服鞋袜穿戴齐整,走进鹤轩,胜爷叫道:“孔二哥!现有金龙在此,又有二义士,我的刀镖衣物俱都找回,咱们就此杀奔碧霞山去了。”
  孔道爷道:“三弟你且养养精神,先叫小童每日去碧霞山左右打鱼,暗中打探究竟。”
  胜爷颇以为然,次日又打发小道童探听山中消息。小道童晚晌回来,就将蒋伯芳报仇之事探听明白,报告了胜爷。胜爷叫道:“孔二哥,我该出世了。”
  孔二爷道:“你与金龙在先,我与欧阳弟在后。”
  商议停妥,登船够奔碧霞山。来到碧霞山北山坡,胜爷弃舟登岸,正赶上两方面要群殴拼命,胜爷咳嗽一声:“刘家父子不要以多为能,道兄拦阻镖行人切莫群殴。”
  刘家父子心中纳闷:胜爷不死尚有可说,为何又是原样的衣服兵刃呢?
  不表刘家父子纳闷,胜爷对刘士英说道:“你将我东西偷去,我又得回,咱们双方面谁也不栽筋斗。我的东西已经得回,你赶快将五个犯人交还,不然你打不了这场挂误官司。”
  刘士英叫了一声:“胜英!你早来一会,尚有可能余地,你看看地下躺着的死尸,那是我之胞弟!叫喽卒将二寨主搭开,非战不可。”
  胜爷闻听,将刀向地下一插,忙将大衣脱下,遂叫道:“三太接衣服!”
  正在此时,正西上一声呐喊,好似巨雷一般,叫道:“三大爷您会飞,我来晚啦!”
  胜爷道:“胡说。”
  北面上站着的金龙也无法站在北面,此时两方面的人,俱都一阵大乱。
  刘士英叫道:“胜老者!你以仁义待人,我刘士英与众不同。咱俩比赛输赢,你要赢了我,我自备其缚,交还五个犯人,我愿打出红差的官司,我不能后悔。”
  胜三爷就地拔刀,刘士英抖十三节点穴枪,二人凑到战场,方要交锋,刘士英背后一条白线,蹿到胜爷面前,叫道:“刘寨主且向后退!我林士佩与胜英有山破人亡之仇,请与林某交锋!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就专为姓胜的打的。”
  胜爷一看,说:“算不上你。”
  就要动手。
  正在此时,胜爷背后一道白影,纵到林士佩面前,叫道:“胜三哥后退!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劳。愚弟愿再斗林士佩。”
  林士佩一看,正是蒋伯芳,不由得将精神打消了一半,皆因在萧金台被蒋五爷打了一棍,伤还未落。林士佩此时也说不出,只得摘钻头,据钻纂,按三尖两刃向蒋五爷刺去。蒋五爷用棍往外一绷,就听得当啷一声响,火星子冒起五六尺高,这一见面又是三碰。蒋五爷仍用六十四棍,林士佩使用纯熟的招数,二人战了五六十个回合,林士佩就觉伤痕疼痛。蒋’五爷六十四棍使完,又换了行者棒,林士佩恶虎掏心一钻,照定蒋五爷刺来,蒋五爷用棍往外一绷,林士佩两膀发麻,招数不由迟慢,被蒋五爷裹手一棍,连肩带背打来。林士佩欲待躲闪,哪得能够?这一棍照样儿打在原伤之上,林士佩身体一晃,栽倒尘埃。五爷钢牙一错,举棍照林士佩头上打去,林士佩倒在尘埃,只可闭目等死。胜三爷两纵身躯,来至蒋五爷背后,欲要伸手,已来不及了,胜三爷一抬腿奔蒋五爷背后蹦去,蒋五爷一伏腰,由林士佩头上纵过去,蒋五爷回头一看,乃是胜三爷,白脸面气得通红,问道:“三哥,这是何意?”
  胜爷道:“林士佩是当世的英雄,切莫下此毒手。”
  五爷敢怒而不敢言。
  林士佩趴身起来叫道:“胜英!南七省有你们弟兄,没有我姓林的!”
  喽卒给拾起狼牙钻,交于林士佩,林士佩从此气定,暂且不提。
  且言闵德润见林士佩气定,一声呐喊,口中叫道:“胜英!你害我家败人亡,又害我二舅一死,今天大少寨主与你誓不两立!手擎秋龙搠,来到战场。胜爷方要握刀,就听北面上一人喊道:“三大爷!您后退,让给我吧!我们两人是对儿。”
  金龙举杵够奔战场,大少寨主是急战,跃起来一搠奔金龙砸去,金龙举杵一挡,就听当的一声,将大少寨主的秋龙搠铁箍震落,四块枣木板、枣核钉俱都纷纷落地,金龙要活捉闵大少寨主。
  列位,闵德润是急斗,二人战了六七个回合,贾明在胜爷、弼昆长老背后,团着舌头说话,别人可听不明白,遂叫道:“大小子!有勇无谋!一人拼命,百人难敌。你不会用爪抓他?”
  金龙闻听,恍然大悟道:“早就将那玩艺忘啦。”
  金龙遂虚晃一杵,向外一纵,背后一伸手,大皮兜之中取出龟背驼龙爪,纯熟的学业,一伸手将钻练就套在手腕上了,绒绳一抖说道:“抓大白玉虎!”
  够奔头上而来,大少寨主往旁一闪,金龙将爪赶紧带回,用浪子踢球、仙人踢毽、黑狗钻裆、左穿花、右穿花,一百单八爪,都抓不上人家。外还有二十爪,大少寨主金钟罩才破了几天,力量不敌,不敢用搠杆拦挡,只可闪转腾挪,将大少寨主抓得热汗直流。贾明在胜爷背后又嚷道:“大小子!不懂真假虚实?三国的诸葛亮,列国的范期,添兵减灶,减灶添兵,真是虚实玄中妙。指上抓下,指东抓西!”
  孟金龙心中暗道:“还是小小子有主意,这回可就将大山贼抓住了。”
  大英雄一扬手说道:“看脑袋!”
  一抖钢环子,哗啦一响,闵大少寨主闻听抓脑袋,遂向西纵来,右脚方一点地,龟背驼龙抓奔右脚抓去,正抓在脚面之上,闵大少寨主向后一退,噗哧一声,正当中的钩抓入脚内,由脚面透入脚心,大少寨主一疼,噗通躺在就地。金龙用力一拉,脸往北一转,将绒绳背在肩头,向北就拉。金头虎叫道:“五叔帮着我捆他吧!”
  蒋五爷帮助贾明,将闵大少寨主捆好,只见闵大少寨主脚部血流如注。
  老寨主闵士琼一看,心如刀搅,如狼似虎的儿子身带重伤,心中暗想:“我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勒十字绊,紧英雄带,摸了摸袖口中的毒药弩,叫道:“胜英!你我两人今天决一死战!”
  语毕,抖双枪,一只奔胜爷咽喉,一只奔肚脐而来。胜爷握刀,一飘身向东纵去三尺有余,胜爷一横刀,从双枪当中拦腰斩去!老寨主双枪一并,要夹住胜爷的刀,胜爷抽刀反手一刀,又奔闵士琼左太阳穴砍去,闵士琼左手的枪一立,右手的枪向胜爷头上便打,胜爷抽刀躲闪,二人这一合招,闵士琼是一力降十会,胜老者刀花步眼清亮。闵士琼的心中思索:“人言胜爷的刀法绝伦,果不虚传。若非闵某,早输于鱼鳞紫金刀下。”
  胜爷心中也是暗夸闵士琼的枪法,二老者互相佩服。胜爷心中暗想:“闵士琼毒药弩百发百中,神鬼难逃。”
  闵士琼心中暗想:“若容胜英打镖,自己必得输。”
  二老者俱有用暗器之心,无奈腾不下手来。只见胜爷一递刀,奔闵士琼华盖穴去,闵士琼双枪一并,一拿胜爷刀,将鱼鳞紫金刀刀尖拿住二寸来长。胜爷一较劲,“当啷”一声,抽出刀来,往西北一纵,纵出一丈二尺远去,闵士琼往东南一纵,也纵出一丈二尺远去。胜爷刀交在左手,右手拿镖,转身子扬手腕,闵士琼转身形双枪插在就地,扬手要打三十六只毒药弩。
  正在此时,就听台上一声呐喊:“胜老三!你可吓死我也。我到镖局子,听说你死在鹰愁涧了,我听得此信,我一着急,往上一纵,大脑袋几乎将房柁撞坏。”
  说着话够奔前来,叫道:“胜三弟后退,我拿老猴崽子!”
  闵士琼一看,心中说道:“天不绝胜英,此时偏偏来了夏侯商元。”
  闵士琼遂提起双枪,双枪两颤,一只奔面门,一只奔胸前,剑客向上一纵,纵起一丈五六尺高。闵士琼一看,心中说道:“夏侯商元老糊涂啦,你纵五六尺高还不行吗?你纵一丈多高,空中站不住,你还得下来,我用双枪接着你。”
  果然剑客向下一落,闵士琼双枪照定剑客后腰,用了十分臂力打去,哪知剑客骨软如线,仰面躺在枪上了,双手一按地,脚跟一踢地,又纵起一丈多高。闵士琼双枪吞吐撤放,叭叭直打;老剑客耍弄身法,猫蹿狗闪,兔滚鹰翻,鹿伏鹤行。聋哑仙师叫道:“三太!你看,这是小六招,就得三十年的工夫。”
  剑客此时又用大六招,龙探爪,蟒翻身,风展翅,蛇吐信,虎扑食,豹搅尾,非六十年的工夫,不能如此。闵士琼连点了四十余枪,剑客说道:“闵老大,你将枪抛了吧,你这枪只可打死人,稍微有点气的人,你打不着。”
  剑客又道:“我站稳了身子不动,叫你打我两枪,我要是一闪躲,我那就算输啦。”
  语毕,双手往上一扬,露出肋骨条,一根一根的。闵士琼心中暗想:“我这一枪砸上你,将你砸得骨折筋断!”
  心中如此思想,双枪左右开弓式,奔剑客砸去。就听“噗咚”一声,剑客的左右手将闵士琼双枪抓住,叫道:“闵老猴崽子,你将双枪借给我一用吧,也该我打你几下啦。”
  闵士琼说道:“没听那么说过。”
  二人遂较劲夺那提炉双枪,闵士琼力气还是不弱,剑客也不放松,二人相持不下。剑客是双手过膝,胳膊比闵士琼长点,剑客夺不出双枪,将两臂膀向两下一分,闵士琼也随着两臂膀分开,二人面对面,剑客说了一声:“着!”
  双枪松手,一个羊头撞去,正撞在闵士琼胸部,闵士琼双枪松手,仰面朝天,五腑六脏俱都挪位。剑客过去,伸手一提闵士琼的右腿,向外一抛,抛出去有七八尺远,遂说道:“胜老三,给你!”
  此时杨香五、金虎头全跑来,四马倒攒蹄,将闵士琼捆好。金头虎与杨香五搭着闵士琼,来到北面,叫道:“闵士琼,你与你儿子在一处歇会吧!父子亲,夫妇顺。”
  胜爷叫道:“明儿!不要说无关痛痒之话。”
  不表闵士琼被获遭擒,再表刘士英一见姊丈外甥俱都被获遭擒,不由得心中一急,一抖十三节点穴枪,口中叫道:“胜老达官!我姓刘的与众不同,我偏要会斗你神镖将胜英。我若是输在你的手下,我亲自束缚,我打盗灯窝主的官司。你若是叫别位替你,我死也不瞑目,输了也不算!姓胜的,你要是人物,咱俩比赛输赢,你别叫他人帮忙。”
  胜爷闻听,叫道:“刘寨主!夜下一口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向来没用过别位帮助。花好不用绿叶扶,我镖行之人,我大师兄、三师兄与我四师弟、五师弟、六师弟、金龙、三太等,若是有一位前来帮忙者,那算我胜某输给你,盗灯的官司胜英去打,三鼠也不拿了。”
  语毕,回头叫道:“众位师兄师弟,三太等,大家俱都后站,向北退去,我与刘寨主较量,谁也不准上前!只见镖行之人俱都向北退去,退至北面靠水。
  刘士英一看,心中说道:“胜英倒是人物,言必信。”
  刘士英回头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众家寨主,俱都与我后退!我与胜老明公交手,谁要上前一帮助,我便用枪将他挑了,然后我放火焚山,咱们去打官司!”
  语毕,只见四位少寨主,与众位寨主喽卒“呼噜”一声,退到寨子墙切近,战场中只留灯球火把。刘士英抖十三节点穴枪,行龙过步,够上步位,左手练子枪点胜爷右肩井穴,右手的点穴枪点胜爷的左腿腋,胜爷向左闪身,鱼鳞紫金刀一提,刘士英的双枪一缠胜爷的刀,胜爷赶快撤刀,一双十三节点穴枪,裹脑缠头,吞吐撤放,双枪犹如怪蟒一般,胜爷的刀上下翻飞,双枪一刀,真是棋逢对手。战了有四五十个回合,点穴枪净点三百六十骨节,七十二穴道,虽然胜爷刀法绝伦,年过七旬之人,因先战闵士琼,又战刘士英,胜爷在宝灵如意观避难三日,每日吃素,气力有些不敌,胜爷鼻洼鬓角见汗,刘士英十三节点穴枪一招紧似一招,胜爷此时已经喘息有声,汗珠下落了。蒋伯芳等一看胜爷力尽声嘶,叫了一声:“道兄!我前去替换胜三哥如何?”
  诸葛道爷说道:“你胜三哥向来打仗不用人替换,兄弟替换,划地绝交;徒弟上前替换,驱逐门外。你看着吧,吉人自有天相。”
  金头虎在老道背后说道:“三大爷又把老道得罪啦,咱们大家跟刘士英群殴,把他收拾了就完了。”
  老道嗔目说道:“贾明!休要胡言,你胜三大爷与人家说的明白,如要有人帮忙助阵,自去打盗灯的官司。孺子口出此言,好不知道理!”
  贾明与五爷俱各默默不语。此时胜爷打算败走,无奈一对十三节点穴枪,吞吐撤放,裹脑缠头,把胜爷围住,竟败走不了。好容易抽了一个冷子,胜爷虚晃了一刀,奔刘士英面门,刘士英双枪一缠,将刀缠住,咯啷一声,胜爷撤刀向西败走,一纵身躯,出去一丈余远。胜爷对刘士英说道:“俺胜某气力不敌,情愿甘拜下风。”
  刘士英说道:“胜老者,不见胜负,不能罢战。你我二人有言在先,我若战胜了老达官,你放我姊丈父子;我若败了,我甘愿自被其缚。”
  刘士英口中说着话,心内思索:“打仗你气力不敌,跑你也不行。”
  刘士英遂在后追赶,二眸子乱转,留神胜爷打镖、打甩头。胜爷败走时,鱼鳞紫金刀刀把插在胸前,刘士英距胜爷一丈一二尺远,脚尖一点地,向前一纵,离胜爷背后三四尺远,二眸子看胜爷刀由右手交在左手,仍然刀把插在胸前,刀尖向外。刘爷思索:“胜老者真忠厚,刀交左手,仍然刀尖朝外,明明示人,要打暗器。我的点穴枪,点他肉厚之处,不能伤他性命,为救我姊丈外甥,不然我不能赢他。”
  思索至此,左手点穴枪奔面部,右手点穴枪奔肩头下,一齐点去。胜爷此时,已暗将甩头皮套套在手腕,一提锁链,抖出了甩头,听背后刘士英的链子枪“咯啷”一响,胜三爷往右一转身躯,仍是刀尖朝外,刘士英双枪点空。胜爷这么一转身撤步,又让出三四尺远,距刘士英尚有七八尺远,刘士英双枪点空,向回一抽链子枪的工夫,就听胜三爷说了一声:“打!”
  刘士英一看,甩头一子奔太阳穴打来,点穴枪正向回撤之时,见甩头到来,随着就势一抖点穴枪,要缠甩头。刘士英的用意,要用点穴枪缠住甩头,不输不赢,哪知道胜爷是虚招,他就是不用点穴枪缠胜爷的甩头,胜爷也不能下毒手伤他。他的链子枪方然抖直,胜爷的甩头早已撤回,又喊了一声:“打!”
  甩头奔眉心打去,刘士英欲待躲闪,焉得能够?甩头正打在眉心之上。甩头的犄角正划在眉心当中。刘士英向后一退,靴底一滑,一退两退,“噗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尘埃。刘士英翻身站起,胜爷已将甩头缠好,放于兜囊之中,刀交右手,口中说道:“刘寨主,多有得罪。俺胜某久而久之,眼目昏花,一时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承让了。”
  刘士英此时双手一捋皮套,哗啦啦一声响,将双枪抛在就地,遂说道:“胜老者以仁德待人,我父子有眼无珠,不识贤愚,我刘士英甘拜下风。”
  语毕,点手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你们四人还不过来,等待何时?”
  刘家四位少寨主,各抱鸡爪镰,气势汹汹,过来就要动手。刘士英怒道:“犬子!还要无礼吗?赶快给我将兵刃抛了,自受其缚,打这场挂误官司!”
  四位少寨主敢怒不敢言,将鸡爪镰俱抛于尘埃。刘士英双手一背,叫道:“胜英!我父子自受其缚,前去打官司,有言在先。我为的是我亲戚朋友,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请你带我等到案,我刘家满门,死而无怨。”
  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小子!还怔着干什么?还不过去捆吗?要不自己背过手去,咱两人捆不了,一脚就把咱们兜一溜筋斗。”
  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就要前去捆绑刘家父子。胜三爷一声咳嗽,厉声叫道:“香五!不要无礼!刘家父子是朋友。还不后站?”
  金头虎、杨香五向后倒退,不敢作一语。胜三爷叫道:“刘寨主!你为的是亲戚朋友,份所当然。这场官司你跟着打不了,沾上点嫌疑,就是杀头之罪。夜入皇宫内院偷盗圣上的万寿珍珠灯,并且又黑夜入院衙刺杀钦差大人,这宗官司了不得。刘寨主没有你的事,我绝不肯将你父子株连重案。私了吧,官不究。回去交差之时,我就报告在杭州捉住的要犯,绝不提碧霞山之事。”
  刘士英闻听此言,长叹一声道:“我与明公恨相见晚了,我若早与明公相识,绝不至于占山为王。胜老明公既开天地之恩,放我父子,我必将三鼠交出。”
  语至此,一仰头向南叫道:“三鼠!”
  刚说出一个三字,鼠字尚未说出,刘士英打了一个冷战,碧霞山之人一个不少,单单少了老道七星真人师徒与太仓三鼠。胜三爷一晃鸭尾巾,黄菊花乱颤,说了一声:“三鼠哪里去了?没有正犯,何以交差?”
  刘士英道:“胜老明公不要为难,走了三鼠,我刘士英就是三鼠,绝不叫胜老明公为难。”
  道爷说道:“不要耽误时候,三鼠方才尚在眼前,决不能远走,赶紧四外追赶,尚可拿获。”
  刘士英遂叫四子拾起兵刃,赶紧追拿三鼠。刘士英对胜爷道:“胜老明公,此山三面是水,决走不了三鼠。”
  四位少寨主先奔山口追去,工夫不大,回来报告:“把守山口的喽卒并未见三鼠出山。”
  二英正在为难之间,忽听得西南有人说话:“唔呀,胜三哥,不要着急,正凶已经拿来啦。”
  众人一看,前面是欧阳天佐,后面是天佑,天佑扛着一个人,二人都是皮袄马褂,扛到刘士英与胜爷面前,向地下一扔,二英一看,正是秦尤。秦尤闭目合睛。胜爷问道:“二位贤弟在哪里捉住的孺子秦尤?”
  蛮子说道:“唔呀,胜三哥不要提啦,小冤家给明清八义栽了筋斗,现了眼啦。老哥哥你想想,此事都打他一人身上所起,刘家父子间接着也算为他,他不知以恩报德,反到后寨采花去了。”
  胜爷闻听一怔,秦尤并未有采花的毛病,今天是怎么啦?胜爷怕刘家父子面上不好看,遂说道:“刘寨主,我给你介绍这两位朋友。”
  遂指欧阳氏说道:“这位是大义士欧阳天佐,这位二义士欧阳天佑。”
  又指刘士英说道:“这就是碧霞山寨主,人称闭眼神佛刘士英。大家要多亲多近,幸勿寻仇。”
  刘士英控背躬身说道:“二位义士,在下刘士英得与二位义士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欧阳大义士说道:“我们二人不识义士,我兄弟有眼无珠!结交秦尤,秦尤不知以恩报德,他倒上后寨,调戏刘家的儿妇。”
  刘士英闻听,气得浑身立抖,上牙直砸下牙,颜色更变。欧阳大义士一挑大拇指道:“你儿妇是个好的,百般调戏,宁死不从,我在后窗户外听得明白,你大儿妇用物打秦尤,秦尤羞恼变成怒,刀劈你大儿妇,鲜血淋漓。他又调戏你二儿妇,你二儿妇吓得骨软筋麻,瘫在床上。秦尤方要伸手,我在后窗户外咳嗽一声,吓得小王八羔子踹开前窗户就跑,我弟兄在院内拿住秦尤王八羔子的。不信你去到后寨看去,秦尤用匕首刀剁了你大儿妇一刀。”
  胜爷此时呆呆发愣,暗道:“秦尤并没干过这宗下贱之事呀,这必是被下贱朋友传染。”
  原来,碧霞山正在吃早饭时,三太等前来报仇,打了败仗,正要乱刃分尸之时,蒋五爷赶到。蒋五爷又单棍斗群雄,秦尤喝了好些闷心酒,又有叶六爷剑劈刘士雄之事,秦尤心中更不好过,又多喝了几杯。后来孟金龙又赶到,胜爷未死,老道师徒暗中逃走,张德寿叫道:“秦尤,你看道爷逃走了,镖行之人这么一来,此山怕不能保守,要不然你我弟兄也逃走吧。”
  秦尤闻听点头称善,崔通说道:“咱们决不能走。人家闵家父子邀请天下朋友,设摆群英会,只闹得家破山亡,此时又在碧霞山被获遭擒,前者能逃,这次可怕逃不了啦。人家为朋友牺牲一切,真称得起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咱们若是一走,那还叫男子汉吗?死何足惜?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若依我说,咱们不能偷生。刘士英也不是胜英的敌手,一会必得落败;倘若他落败,你还看不出来刘寨主的人格吗?人家决不能出乎尔反乎尔,扎挣着争持,必然自首打官司,那时节咱们别叫人家费事,也自首打官司。大丈夫敢做敢当,秦大哥夜刺钦差,盗宝灯,虽然死了也不白来一世。我与张德寿、柳玉春,我三人虽然不是正凶,能同秦大哥一死,也算义气,后来有人提起三鼠来,真能同生同死,也可留名于后世。”
  张德寿说道:“你这是妇人孺子之见。无故的白白送命,死而不能复生。你们要送死你们去,我不能飞蛾投火,自焚其身。玉春贤弟更不能作这愚事。为甚么叫胜英那么痛快呢?你要任意孤行,咱们各奔前程。”
  秦尤、柳玉春也在一旁道:“张贤弟之言甚合乎情理,为甚么自送其死?惹下这样大祸,所为害胜英一死,以报杀父之仇,今不能报仇雪恨,反送了自己的性命,这真叫妇人孺子之见。”
  崔通一人拗不过三人去,只得随同逃走。张德寿说道:“碧霞山的道路我最知底,先者我曾问过一名老喽卒,东面是寨门,西、北、南三面是水。山内有的是小船,咱们四人都会弄船,由水路逃走,先奔西湖,然后找一个穷乡一躲,叫他们这一辈子完不了案。”
  秦尤、柳玉春齐声说道:“好好好。”
  四人遂起身逃走,逃到后寨小树林之内,张德寿说道:“我有一事,要哥哥兄弟们当面相商。咱们此去,再不能出世了,我听说刘士英有二位儿妇,长得最标致不过,咱们将他两个儿媳带走,再作一号大买卖,从此一躲,就算完事。水路又不大沉重,你们三位以为如何?”
  没容秦尤、柳玉春说话,盗粮鼠崔通说道:“张大哥,你一说此话,不用实行,你就损十年之阳寿。刘士英父子为咱们拼命,死生不惜,咱们这一来,就不是好朋友了,就叫交朋友的伤心了;然后再乘人家急难之间,将人家儿媳抢走,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们快去办理,我姓崔的从此远走高飞。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但是秦大哥你可知道?你是秦八爷之后,秦八爷是明清八义之一,你可要对得住先人于地下。报杀父之仇,虽然千刀万剐,那算人物;办这宗下贱之事,畜类不如。你要再思再想。”
  语毕,一道黑影,登山越岭,奔旱路逃走去了。秦尤伸手一把未曾拉住盗粮鼠,就要去追,张德寿将秦尤拉住,说道:“他走他的,咱们办咱们的。你还听他那套老生常谈吗?
  弄两个媳妇一走,我一个,柳玉春一个,你也得有洗洗缝缝之用。”
  秦尤一时酒醉,被张德寿、柳玉春所惑,遂应允此事。
  三人商议已毕,站起身形,张德寿是早有此心,已将后山道路踩好。张德寿在前,秦尤、柳玉春在后,遂奔翠柏树林走去。
  方进树林之内,就听树林中有人说道:“哥哥办了这些事,我不及哥哥多矣。你还给张茂龙订下亲事,真是好事。”
  又有一人说道:“咱们先放火烧他个王八崽子吧。”
  又听一人说道:“哥哥,不要放火,三哥谆谆嘱咐,不教放火烧山,水火无情。”
  柳玉春、张德寿二人闻听,吓得尿流满裤,望影而逃。书中代言,秦尤是打东边进的内寨。
  又听蛮子说道:“散了英雄会,蒋伯芳、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萧银龙、贾明等,他们爷儿七个在路上走得慢点,我一个人先够奔萧玉台啦。离萧玉台六七里地,有一个镇店,名靳家堡。在那镇店饭馆子里喝酒吃饭,听茶铺酒馆里吃饭的说,有一家办喜事的,埋路灯埋到村口外一里多地,只闹得老员外要上吊,小姐太太要投河。我一听见这个事情,心中实在忿恨,我就吃不下饭去了,伏在桌子上,我就假装睡觉。
  又听有一个吃饭的人说道:‘那老员外怎么不去告状呢?’又一个说:‘谁敢告山大王?’这个又说道:‘要不然聚齐联庄会,跟他打。’那个说道:‘联庄会是笨家子,哪能打得了山大王呢?’这一个又说道:‘姑娘怎么叫山大王看见了呢?’那一个答道:‘唉,别提啦,姑娘因为上姨娘家去,坐着轿车,因为天气炎热,把车帘子敞开时,就被这群贼看见啦。山大王打发四个喽卒就跟下去,打探明白了,是靳百万靳老员外之女,第二日拿了四匹绸子,两锭银子,就来定亲。这是七月初二日晚间之事,初三就要娶亲,如把姑娘躲藏,就要烧了宅院,杀死一家老少。如老员外不放行,就在靳家合房,初四早晨夫妇再回山。靳家闻听此信,小姐就要投后花园的井,有亲戚朋友解劝,叫小姐舍身救父母之命。’那人又回道:‘萧玉台的什么人这样万恶呢?’这个人答道:‘萧玉台三寨主。别的贼敢吗?这就是行善之家,无故祸从天来。今天晚晌掌灯之后,就来娶亲,谁不担惊害怕呢?’我听到这里,我就气得喘不上气来啦。又听那边低言巧语的说道:‘咱们这个地方离山很近,向来没出过这样之事,’就见那人一伸大拇指道:‘这个现在没在山内,抢亲的就是他。’我听到这里,我想这样大善之家,人称靳善人,兄弟你想想,凭我这身本领,我还救不了靳善人吗?我的饭也没吃,顺着埋截灯的路就找了去啦,我将跑堂的招呼过来,给了几个酒钱,我就走啦。大伙看着我都暗笑。来到大街上,我一打探行路的:‘哪一家是靳员外?’那行路的就指着路灯道:‘你顺着路灯走去就是。’我打听明白,我就一直奔靳宅去了。那人曾问我怎么认识靳老员外,我说我与靳老员外前十余年曾共宿一店,因为言语相投,结为朋友,今天我打这个地方经过,到他府上看看去。”
  大义士来到靳百万门前,一看门前悬灯结采,可是冷冷清清,欧阳爷有心进去,暗想:“我不认识人家,跟人家说什么呢?我不进去啦,我在门外等候着他,抢亲来了,打这王八羔子。”
  欧阳爷继续说道:“但是天气尚早,我在人家门外站着不方便,我又遇到东村口外。见村口外有一座真武庙,庙后有一片苇塘,我在庙后歇息歇息,娶亲的要来个百八十个的,我就打跑王八羔子。我在庙外听见庙内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就走到庙里,原来是老和尚正念经呢。老和尚六十多岁,耳音有点不灵啦,他也没看见我,东面有两间禅堂,悬挂旧竹帘,我掀竹帘进到屋中,屋中有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有两部经卷,放着一份法器,八仙桌前放着蒲团,墙上挂着一个棉僧帽,上面好些尘土。我一想,我何不将这些东西偷走,进庄子假装化缘的和尚呢?我就将这些东西都偷出来啦,走到后面大苇塘子里,将我的马褂脱去,摘去我的春秋帽,戴上僧帽,将马褂帽子包好,将我的皮袄大襟向里一折,再进西村口。”
  来到靳善人的门口,把蒲团向地下一放,取出经卷,一敲木鱼,念道:“混账王八羔子,臭豆腐!混账王八羔子,臭豆腐!”
  念了几句,门房里出来一个老家人,叫道:“大师父你改门去化吧!往日我们施茶舍饭,今天因有事,不能照管这个啦。”
  蛮子说道:“唔呀?你以为我是化小缘的了?”
  老家人道:“你不是化小缘的,是干什么的?”
  蛮子说道:“我是越南国的,我在禅堂打坐,心惊肉跳,我掐指一算,江苏省靳善人有难,小姐是红鸾星。我不打救谁来打救?我脚驾祥云来到这个地方。你们要不信,我这里有凭据,你们这个地方热,我在空中驾云甚冷,我穿的是皮衣服。”
  大家一看,果然是鹿皮套裤,鹿皮小皮袄,老羊皮大皮袄。蛮子又说道:“我是大发慈悲,不要三百三,六百六。”
  老义仆闻听说道:“待我回禀我们老当家的,必然前来迎请你老人家。”
  老义仆一旁走着道儿,心中暗想:此僧人娃娃脸,黄胡须,穿着皮衣服,一个汗珠都没有。老义仆来到书房,就听书房中老员外说道:“我是书香门第,做官为宦,并没做伤天害地之事,怎么得这样的报应呢?”
  老员外正在啼啼哭哭,老管家进了书房,叫道:“老员外别着急啦,现在门外来了一个和尚,他说咱家一门良善,身逢大难,他有言说他有解救之法,要救一门良善。”
  老员外闻听此言,说道:“岂有此理?”
  老管家说道:“你老人家别不信,人家说啦,也不要三百三,六百六。有病乱投医,你老人家看看去,这也许是你老人家感动了天神。”
  老员外道:“胡说,我有何德,能感动天神。”
  老员外遂拄着拐杖出离书房,够奔二道院。来到大门道,老员外在大门道口向外一看,暗道:“唉!哪里来的神仙?”
  蛮子一看老员外摇头,蛮子说道:“老员外你来了,你心中说我不是神仙?”
  老员外一听,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道:“他怎么知道我心中之话呢?”
  蛮子又说道:“老员外,我说我是神仙。你要不信,我施展佛法,给你看看,你门前这块上马石有四百来斤重,我能叫他飞起来。”
  说着话,欧阳爷过去,双手一摆上马石,磕膝盖一拱,运动平生力气,说了一声“起!”
  只见上马石咕噜咕噜滚出多远去。蛮子急忙又喊道:“别动啦,若再动,恐怕砸着他们。”
  看热闹之人说道:“这真是活神仙,倘若掐指念咒,这块上马石就飞到天上去了。”
  老员外半信半疑,遂说道:“仙人能救我一家老少吗?”
  欧阳爷道:“那是自然哪,我乃是为这个而来的,怎么不能呢?”
  老员外一听,这才将大义士让到书房,落了座,家人献上茶来。老员外问道:“仙人何以知我家遇难呢?”
  大义士见问,遂将在饭馆所窃听的话说了一遍,老员外一听,点头说道:“不错。”
  遂信以为实。又问道:“你老人家怎样救我满门呢?”
  蛮子说道:“我会念普渡群迷经,不管什么样的恶人,我一念此经,就能将他规劝得回心转意。”
  老员外一听,并没有什么凶险,复又问道:“当家的,你是吃素吃荤?”
  大义士说道:“我一点荤也不吃,连葱都不吃,净吃肉。”
  老员外一听,和尚是天生的好诙谐,遂打发老管家给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席,大义士吃了个不亦乐乎。吃到半饱时,就听外面老管家进了书房,口中说道:“外面有一老道,前来找和尚,言道庙里丢了九节玲珑宝塔。”
  大义士问道:“那道人是怎样的长相?”
  老管家说道:“那道人雷公嘴,狗蝇眼,罗圈腿。”
  大义士闻听说道:“叫他进来吧,不错,是我们庙里的。皆因为我好赌钱,我师傅的玲拢塔放在桌子上,我就偷出来啦。”
  老员外闻听一乐,遂说道:“神仙还赌钱吗?”
  大义士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赵匡胤输华山,神仙也有好耍钱的。”
  老员外一听,叫道:“管家的,将那位道爷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