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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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道州何子贞太史,人极坦率,尝夏日投刺谒某中丞,某中丞雅重其名,盛服出迎,何徐徐自舆中出,葛衫蕉扇,赤足着芒鞋,与中丞携手偕行,其傲世不恭如此。何所蓄童仆不给辛工,遇节则随意书楹联若干副予之,童仆持出售得数十金,所入反较他主为优,故无辞去者。何道州人,道州土产荷花,何每携其种分赠友人,或报之金则怒。某太守馈白银二百、惠泉水一瓮,何受其水而反其银,可谓狷洁自好。何以狂著,某提台尝具百金贽,出精扇求书,何作四字还之,曰“暴殄天物”,某提台不禁失色。
  汪柳门侍郎与吴清卿中丞为表兄弟,同治初,汪已弃儒就贾,一日遇吴某处,互叩踪迹,汪谓明日奉访,吴曰:“你不能来的,乃是知府衙门。”
  盖吴方为苏守吴公延之教读也。明日汪待吴不及,诣其馆,与吴公之子广涵相值,彼此投契。广涵将应南宫试,吴、汪附之去,下北闱焉,途遇张人骏、洪文卿,结伴偕行。既抵京,汪忽不知所往,越宿来取铺程,吴询其由,汪曰:“我那里你也不能来的,乃是中堂住宅。”
  盖汪为彭相国允章所赏,命课其孙也。后吴、洪缘汪而见彭,彭叹曰:“诸君皆国器也。”
  悉为纳监,并各赠膏火数十金。迨揭晓,吴、洪获隽,而汪下第。时粤乱甫靖,浙省乡场推至十月,彭又为汪咨送回南亦捷。明年会榜,洪大魁天下,汪、吴俱列编修。洪文卿未第时,梦神告之曰:“汝戊午第一人也。”
  甚喜。至次年临场,又梦前神告曰:“前言戏之耳。”
  洪愠谓“妖梦不践,神实颠倒我”,及试,题为“子之武城全章”,有“前言戏之”之句,始悟曩梦之奇,榜发果列魁首。
  洪钧通籍后,请修墓假,在金阊微服作狭邪游。一日昏然醉,夜四漏,踽踽归家,路遇巡逻者,诘其何故中宵踯躅,洪怒,掌其颊,巡逻者出绳缚之去。洪倒卧地甲家,黎明始醒,大骇呼地甲至,地甲识为洪,叩头请罪,洪无言出,盖恐人之传播也。
  林维源喜豢鹑,不下百十笼,皆俊物也,退食之暇,辄令婢仆列于两行,纵鹑斗之,以为笑乐。贾似道半闲堂斗蟋蟀,人曰:“此岂平章军国事耶?”
  林维源可谓善学古人矣。
  李子和廉访摄直隶藩司篆时,部章以仕途流品太杂,凡通同州县佐贰,概加考试。有某令试卷内用“矱鸣狗吠”,矱字多书四点,狗字多书草头,盖矱沿鸡之误,而狗沿苟之误也。廉访阅之,几于喷饭,一时遂有“矱穿钉鞋,狗戴草帽”之谣。
  李紫趝孝廉自称陇西才子,作元和令,爱才若渴。某岁院试,有冒籍孔姓童者与试,攻之甚力,李斤斤争不已,大有保全之意。言于学宪,时学宪为杨蓉圃,憎李之多事也,置诸不理。李出乃与劣廪王某奋殴不已,后幸强有力者抱之入轿,始悻悻呵殿而回。
  郭嵩焘筠仙侍郎,文章学问瑰伟奇特,震暴一时。使伦敦,所著《使西纪程日记》,于中外之风土人情,洪纤备举。其揄扬中外人士,联络中外深心,大为士论所不容,卒不安于位,至发愤昌言,贬薄迂儒,更为湘中顽固党诟病。当时明达如左文襄,亦不满意,于稠人广坐中尝丑诋其短,致曾纪泽书云:“筠仙奉使回国后,心醉欧美政治,渠意诚有所难忍,而小不忍转足以招大辱。”
  闻筠仙还乡时,由鄂乘白云轮船入境,官绅哄动苦阻,集议于上林寺,几欲焚其寓室。噫!士大夫不讲彼中富强之原因,倾心服善,而徒虚张此等士气,有何足贵耶?
  吴县冯景亭先生桂芬,咸丰朝以编修入直南书房,一日偶蒙咸丰垂问:“尔散直后,常作何消遣?”
  对曰:“臣暇则读书消遣耳。”
  帝颔首称善,且问近读何书,则以《汉书》对。时咸丰亦读《汉书》,适至《匡衡传》,闻对而喜,因问“说诗解颐”事,讵先生实未读,至是惶恐不能对。帝怒其欺,立命回籍读《汉书》三年再来供职。先生归,优游田里,期满入都,念万几丛脞,当久已忘怀矣。无何被召见,犹忆前事,因问:“尔非奉旨读《汉书》者乎?”
  先生已惶恐不自禁,强对曰然,帝曰:“然则党锢之狱,能备举其人欤?”
  先生强对曰:“臣所读者《前汉书》,此似在《后汉书》,固未暇读也。”
  由是益迕帝意,命依前限回籍读《后汉书》。先生遂下帷发愤,尽读《两汉书》,兼讲求经济之学,期满再入都,而文宗升遐矣,郁郁无以自见,每为同列所轻。官稍迁,即乞归,为正谊书院山长,以诱掖后进为己任,晚年书法卓然成家,且著《校庐抗议》而卒。
  阳湖汪叔明大令,道光甲辰举人,大挑知县,赴挑时本列二等,已出矣。某邸见某大臣手中书秚,因索观之,大为称赏。某大臣言作者即系顷挑二等之某人,某邸怃然曰:“吾见其人貌颇狞恶,以为作牧必喜虐民,今乃知风雅士也。”
  速呼归,改为一等。
  咸丰七年,叶名琛督粤,为英人所执,英人据守广东省城者数年。迨庚申和约既定,次年英人交还省城,督抚司道仍驻佛山,不敢入城。英人常目笑之,谓:“两国既和,断不复存恶意,中国大员何怯也?”
  然是时上下议论,皆谓一入省城,必受洋人挟制,将复如叶相之事。劳文毅公由桂抚调抚广东,兼署两广总督,乃内决于心,独备仪从,呵殿入城,城外万人夹观,将军都统司道府县皆从之。洋人既觉其无所惧,诸事稍稍就范,议者咸称文毅公之果毅云。
  阎文介公敬铭长户部时,以综核著称,及入枢垣,首裁点心钱。故事:军机大臣退朝后,至直庐办事,茶房供点心两色。文介以为糜费,裁之。同列皆枵腹,文介则于袖中出油麻花、僵烧饼自啖,旁若无人云。
  阎巡抚山东时,以俭约著。尝使其夫人纺绩于大堂之后,僚属诣谒者,惟闻暖阁旁机声轧轧而已。尝冬月衣一絮袍,出示僚属曰:“此贱内手弹者也。”
  僚属无不叹服。
  阎喜见人着练麻衣,有华服者必盛气叱之,承风希旨者皆着练麻衣,官厅有若卑田院。复使人窃听其语,则皆相与言“练麻衣之适体,甚于文绣多多矣,”阎大喜。后阎调任,僚属华焕如初矣。
  阎每饭极粗粝,尝招新任某学政饮。学政至,见所设皆草具之不堪下咽者。中一碟,则干烧饼也,阎擘而啖之,若有余味者。学政终席不下一箸,阎故强之,学政勉尽白饭半盂。归语人曰:“何尝是请客?直截是祭鬼!”
  阎在军机日,见内务府承办皮箱百口,每口开银六十两。召见时,力请节用,太后怪之,阎即引皮箱一事为证,谓:“外间购买,每口至多不过六两,今已十倍矣,则内务府浮冒之弊,可想而知。”
  太后摇头曰:“恐无此便宜也。”
  阎言之不已,太后曰:“既如此,尔试代我购买百口。”
  并予以半月之限。阎出,持银至骡马市,则皮箱店均已关闭,询之,俱曰:“顷有老公吩咐,半月内不准开张交易,如违必将货物打成齑粉。”
  阎无奈,只得函令天津当道,派人选觅,克日解京,已而寂然。及限,太后询之,阎惟崩角而已。迨回寓,始知其亲随某,已得内务府银一千两,将信搁起,人则逃遁无踪矣。
  沈鹏以请除三凶获谴,奉旨交地方官监禁,逮捕时挺身而出,及琅就道,仰天大笑,家人牵裾问故,沈曰:“吾方厌城市嘈杂,若囹圄中,终年寂静,大可借此补读未完书也。”
  可谓想入非非。
  徐建寅仲虎,在京师寓锡金会馆,携一童,有察之者则婢也,特改装耳,于是阖馆大哗。崔凤楼时寓关菜园,崔他出,留仆守门,一贼乘虚入,仆起捕之,贼窘,出匕首刺之立毙。章回书目曰:“锡金馆幼婢作娇童,关菜园豪奴逢恶贼。”
  顺天府尹顾璜,简放广东主考,其处盛行闱姓,有巨商以重金买四姓,二文二梅,欲主考头场题中宣示。是科二题为“衣锦尚稥,恶其文之著也”,三题为“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膏粱文绣也”,二文字已昭然若揭。诗题为“雪树两折南枝花”,是二梅字也。事后内监试卢秉政,以开缺知府赴京引见,某学士觞之某处,谈及“广东乡试颇多蜚语,究竟如何”,卢正色曰:“不是谣言。”
  潘蔚如中丞为下僚时,异常困顿。室有唐花已萎,潘醉后挹酒浇之,戏祝曰:“吾他日倘得高牙建纛,则汝重荣,不然,无望矣,”未几花果含苞吐蕊,见者奇之。
  潘每衙参,有御车者向乘以往,一日其容甚戚,潘问故,御车者曰:“以妻患病耳。”
  潘曰:“吾当为汝医之。”
  御车者喜,载潘径至其家,潘为斟酌一方而去。迨授芦沟桥巡检时,督直隶者那文诚也,一日忽奉五百里排单,札调潘巡检,潘惶骇不知何故。迨入省,则文诚之女方字恭王,婚有期矣,忽患病如御者之妻,御者适在那公署内,故以潘为荐也。已而果愈,恭王福晋感之甚。潘公之得膺疆寄者,以恭王福晋之力为多。
  王廉生祭酒官翰林二十年,喜金石书画,一贫如洗,典衣绝粮不顾也。书法雄健,尽脱楷气,吴县潘文勤公极赏识之。王性耿介,好诙谐,动辄玩世,使酒骂座,同官均侧目,有“东怪”之称。至合家殉国,人始叹为不可及。
  潘文勤祖荫,酷嗜金石,修墓回籍,闻某处有某碑原石,文勤欣然往觅。至则石在某姓家子妇床后壁间,文勤持烛扪索之,良久良久,飞尘满头不顾也,已而审为真本,立予五百金舁之去。
  文勤秉吴人柔脆之遗,遇事和缓,与同列某满相并善谀词,时人为之联曰:“者者者主子洪福,是是是皇上天恩。”
  文勤在南书房日,恃宠而骄,一时以潘三架子呼之。尝在前门外与一车相撞,车中人探头出望,则某亲王也。亲王乃曰:“潘三小子你忙什么?不是赶天桥吗?”
  潘赧然而已,一时闻者为之拊掌称快。
  文勤喜闻鼻烟,尝以银五百两购得金花一罐,某邸乞得少许,嗅之绝佳,而思以术取之,明日扬言于众曰:“潘三架子闻烟到底外行,他那个五百两头并不好。”
  潘知之大恚,归而取烟赏其仆,仆密以献某邸,得善价焉。
  文勤偶在朝房与众闲谈,提及其日陛见之某提督,谓此人真是忠肝义胆。李文田问曰:“其战绩如何?”
  文勤曰:“不甚清楚。”
  李曰:“然则状貌如何?”
  文勤曰:“没有会过。”
  李曰:“然则中堂何所见而云然?”
  文勤曰:“他送我的鼻烟很好,我就知道此人不错。”
  某科考差,奉旨派潘文勤公拟题,文勤一时笔误,竟书同治年号。此纸已粘诸殿柱矣,监试者见而骇甚,潜往揭之,裁去同治某年拟题一行,而文勤卒获无事。可见当时尚有同寅协恭之谊。
  某科会试,文勤充大总裁。有一卷荐而未售,评曰:“欠沙石。”
  及辗转托人致问,文勤曰:“其文日光玉洁,因恐风檐寸晷,未必有如此磨琢工夫,或系代枪所致,故抑之。”
  又一卷批一矮字,众皆愕视,文勤晓之曰:“矮者谓其不高耳。”
  又文勤尝请门生私宴,其知单曰:“天气甚热,准九点钟入座,迟则俱死无益。”
  其坦率有如此者。
  文勤以斥革举人徐景春一案,部议降二级调用,为户部侍郎,管理三库事务。不知何时三库印信失落,及潘在任时举发,因得革职留任处分,至是降二级调用,无任可留,竟议革职。两宫以其南书房多年,特旨赏编修,仍在南书房行走,潘抑郁殊甚。甲戌会试后,邀各门生在松筠庵宴饮,集款二万两,捐修颐和园,遂赏三品京堂候补,累迁至工部尚书,薨于位。
  丁日昌初在浙省某厘卡充当司事,其后报捐知县,选江西某缺。一日丁下乡,粤匪乘虚窜入,城为所据,丁归而大怒,欲杀捕厅以伸国法,众环求始免。未几匪为乡团所败,遂逃去。越数月,匪蜂拥至,城复为所据,丁携印奔赴村墟,以印授士绅,自投浅水塘不死,士绅劝以“何不作背城之战”,丁曰:“无粮饷,奈之何?”
  士绅曰:“公书谕帖晓民间,令预纳钱漕,乱平后以八折输官,当必乐于从事。”
  丁喜,更恳士绅为之画策,果一鼓而平。或怂恿捕厅羞辱之者,捕厅如其教,丁见面即相持恸哭,复问捕厅近状何如,捕厅告窘,丁立命赍钱四十千送往捕厅家中,捕厅无言出。明年开柜,丁设宴邀士绅饮,酒罢,丁偶言曰:“前者权宜之计,今朝廷征收甚急,君等可否照常完纳?”
  士绅大哗谓:“出尔反尔,抑何无耻!且前次谕帖印信俱全,此岂不足为凭耶?”
  丁曰:“曩者吾命且悬尔辈,何有区区谕帖?无论八折,即三四折,亦不能不俯如所请也。”
  士绅益哗,丁推案起,系士绅于狱,限期追比。一时座上客,尽为阶下囚,士绅不得已,如数偿之。自是唾骂之声盈于衢路。
  丁于夏令,性最畏热,尤惮着袜,接见僚属,则赤足套靴一双,蹀躞而出,靴大脚小,空空如也。一日会客,正高谈阔论间,得意忘情,将一足频行颠掷,扑秃一声,靴竟跌落,离座约二尺处,白足遂如毛锥脱颖而出,众欲笑而不敢,勉强忍之。当由家丁拾靴以进,公从容套上,谈论如常,其生平落拓类如此。
  后丁尝有人将其名刺改成“不自量”,颇不露添注涂改之痕,丁见之亦不觉掀髯而笑也。
  丁抚吴日,礼贤好士,春秋二祭文庙中执事诸员,一一垂询其号,记之于纸,翌日各书一扇赠之。丁字学苏黄,为时所重,得者如获拱璧。自是诸生踊跃,向给以轿马费而不来者,至此皆争先恐后矣。
  钱塘杨雪渔太史,性耿介,非公事不谒大府,当轴推重,延为学堂总理。太史抚生徒如子弟,生徒开罪教习,教习辞馆,太史至涕泣挽留之。一日,又以细故大起风潮,适有旧交书至,请为当轴说项,太史恚甚,回家自断其发辫三寸许,命其门下:“悬诸门右。有客至,则告之曰:主人断发,避世家居,不复与问世事矣。”
  次日作四字偈曰:“昨日一忿,自断其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书数十纸,遍致同人。谭复堂先生闻之曰:“其殆剪发之先声耶?”
  时庚子四月初旬也,逾年各省纷纷派留学生至东瀛,剪发之风乃大盛。
  杨宝壬观察,承办文闱供给,中饱几逾一万,嗣为夏菽轩中丞查出,撤省候参,得某制军解围始已。闻杨荒谬之处,不可胜言。其奉派至日本阅操时,于沿途高悬钦命阅操大臣旗帜,至东京后,专事嬉游。阅操日,日皇已至仙台,而杨尚沉酣于红叶馆,同行者无不哗然。
  黎庶昌字莼斋,贵州遵义人,二十六岁以廪贡生应诏上书,论时事万余言,以知县发安庆大营,交曾文正差遣。官州县十年,旋充英、法、西班牙三国参赞,擢出使日本大臣。适朝鲜内变,强邻隐集战舰,将驶往袭取其国都,莼斋侦知,密电驰报北洋大臣,力劝速发兵轮,统以大将,遂执戎首以归,敌军迟到半日耳,至则内乱已定,受盟而退。使事期满,授川东道,创设学堂,延英人为教习,及聋哑院,取法泰西,以惠残疾,诸所规画,卓然可观。中国官设学堂,以此为嚆矢也。莼斋为文恪守桐城,参以坚强之气,锲而不合,成一家言,著有《拙尊园丛稿》六卷。甲申任日本大臣时,上疏议练水师,筑铁路,修治京师街道,优礼各国公使,保护商务,豫筹度支,并请亲藩游历欧洲,折中大言炎炎,深切时局。总署以其情事不合,竟寝而不奏。假令采纳施行,则中国之富强可以计日而待,惜夫当道拘牵成法,不能灼见其所以然也。
  马丕瑶抚粤,未下车而有参劾属员之耗,一时属员大惧。岑春萱督粤,亦未下车而有参劾僚属之耗。其后二春三景,以次参革,一时有“春景不佳”之谣。二春者,王之春、苏元春,三景者,陈景华、邓景临、裴景福也。马、岑二人皆喜参劾僚属,而一则专仇视其僚属之同姓,而其名无一字之同者;一则专仇视其名中有一字之同,而不同姓者。
  马总督两粤时,禁博甚严,闱商憾之,阴使人以麦冬滤汁,澄清后煮饭令食。麦冬,凉物也,马又年老,迟之又久,遂患瘫软,未几卒矣。
  刘华东,粤中诸生也,熟于例,因案赴审,是日适为忌辰,刘穿黑褂昂然而入,堂上官遂着他日再讯。盖忌辰日须穿黑褂,堂上官欲其一时忘记,即罗织以背逆之罪也。后不得已,乃出强硬压制手段,以草茅坐论四字,将其奏革功名。
  梁斗南殿撰,壬戌发解,蹭蹬二十余年,辛未始成进士。梁本擅书法,覆试错落一字,遂居二等。殿试作楷,极力求工,偶离座,见一美少年作楷,珠圆玉润,梁不禁叹赏,转念复懊悔曰:“同榜三百余人,即此少年已高于我矣,何敢作非分想耶?”
  胪唱日,竟膺首选,而美少年则探花高岳崧也。
  粤中何孝廉,善丹青,好诙谐。有以团扇属书,何执笔画蝴蝶作翩翩状,下写一猫,目眈眈然,欲上扑蝶。题云:“有客问于猫曰:猫捕鼠,职也,奚为舍鼠而扑蝶耶?猫曰:吾性嗜鱼,见了蝴蝶,便有崩沙过河之想。”
  盖粤俗于蝶之小者呼为崩沙,又天寒以鱼肉薄切放于沸鼎,即取出,呼为“崩沙过河”。
  陈鹿笙方伯,以拔贡在蒋果敏公营中治军牍,一日欲辞蒋去,蒋留之,陈曰:“吾在此,实未沾君丝毫之惠也。”
  蒋戏曰:“汝在营中食禄十余年,须髯如秛矣,何云未受丝毫之惠耶?”
  陈恚,诘朝相见,则已尽其绕颊者矣,蒋默然无一语。陈出,由捷径屡保至县至州至府,且授杭嘉湖道。蒋以浙藩护抚院,竟纠陈以同知降补,陈无奈。久之始升处州府,更调杭州府,升湖南臬司,升四川藩司,并护四川总督,年八十,尚不肯乞休。其子统兵杀戮过多,四川同乡拟在京联名控告。锡青弼制军良,为大局计,请以原品休致,并稔其官况之窘,助五千金,陈则卜居西湖,盖可以优游林下终矣。
  龚定庵之子孝拱,生平改名者屡矣,乃愈出而愈奇,曰橙,曰刺刷,见者皆笑。工诗古文词,潦倒名场凡二十年,后为英使威妥马礼聘而去。或曰圆明园之役,即龚发纵指示也,以是不齿于人,晚年卒以狂死。
  孝拱落拓不羁,入都以年家子礼谒邵阳魏默深,戒其改行,孝拱厌之。一日走告默深曰:“近无意遇一高士,稦不道姓名,莫测其深浅,求长者法眼辨之。”
  默深欣然,愿订期过访,孝拱曰:“高士栖止无定,常独酌西四牌楼白肉馆,再遇当订期以告。”
  越数日函至,约次晨相见。默深届时往问龚定之座,酒保指炉边一席,令之坐。久之,孝拱至曰:“高士即来,此席为高士常饮之所。”
  须臾客至,毡帽短褐,貌甚粗鲁。龚请魏居次席,延高士上座,魏颔之,默念:“古人隐于屠沽,此亦遁世士耶。”
  高士入座大嚼,岸不为礼,问其姓氏,答而不答,无从与谈。默深疑甚,离座私问酒保:“此为何人?”
  酒保笑曰:“是龚宅车夫,常驱车载其主人来此,今日忽与主人同饮,我亦甚讶。”
  默深大恚,拂衣径去。
  曾太史广钧,戊戌年尝上万言书于陈佑民中丞,劝其勤王,并备述进兵道路,央某观察为之代递。观察佯诺之,实已焚之。事后或以此事询曾,曾操湘语曰:“我晓得他搅(读如告,与弄字同意)掉得,另外写了一分,直达右帅。”
  曾尝具禀某中丞处,请行衡山盐帖,某中丞受文正知遇之恩最重,以为必一诺,无辞矣,讵翌日悬牌申斥,有“名贤之后,为之一恸”云云。后曾语人曰:“为了张把盐帖,不想就得罪了祖宗!”
  或曰中丞即庞某。
  廖似中丞寿丰,嘉定人,而长者也。抚浙时,严州一绅士入谒,廖因询以其地之民情吏治,绅曰:“敝处近年来,真可谓夜不闭户矣。”
  廖曰:“严州官吏能如是乎?”
  绅曰:“日间则恒有窃案。”
  廖曰:“何也?”
  绅曰:“敝处一道一府一县,皆吃鸦片者,其瘾甚大,通夕不寝,必日晡而后起,公事词讼皆于午夜为之。德之所及,如风行草偃,故郡人寝息多于日间,故贼之窃物亦必在日中也。”
  时金衢严道为鲍武襄公孙祖恩,其瘾甚深,而府而县,则不之忆矣。廖闻其言不怿,下札大申斥之。
  卞宝第为湖南巡抚时,见恶于人,解组日,有书一纸粘其大堂暖阁者,曰:“小便远行。”
  卞与便音相似,盖以此调侃之也,卞见之干笑而已。
  法越用兵,长江一带设防。时卞宝第督湖广,奋然曰:“人以巧,吾以拙。”
  命购木编作巨排,又命铁工造铁钩若干,拟敌船至,遇木排则不能动,轮船重滞,一时又不获退,即令数十百人持钩钩船,既登船面,即各掣短刀,逢人便杀。盖西人惟恃火器,只能远攻,如此则彼失所恃,无以御我也。后议和未用此策,常对人曰:“可惜,可惜!”
  壬寅任筱沅中丞复起官浙江巡抚,值其八十生辰,在署中召优演剧。中丞点八阳一出,顾僚属曰:“此吾记念庚子之乱也。”
  僚属哄然和之。
  任小堂,著名刑幕也,端方任鄂抚时,以其招摇撞骗,驱之出境,有榜其门者曰:“小堂歇业,恕不迎送。”
  盖湖南窑子,其有闭门者,必书此二语,以为标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