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騄叔平相国有名士癖,凡稍具才华者,无不搜罗致诸门下。昔有钱癖、马癖,而翁则改而为名士癖,安能不为康梁所卖哉?翁在毓庆宫行走时,光绪每日必食鸡子四枚,而御膳房开价至三十四两,光绪因举以为问曰:“此种贵物,师傅亦尝食否?”
翁对曰:“臣家中或遇祭祀大典,偶一用之,否则不敢也。”
闻者咸服其善于辞令。
常熟产马铃瓜,绝甘美。翁官军机大臣日,每瓜熟,其家属辄从海舶缄寄一二百枚至京,然腐朽已过半矣。相国除自食外,遍馈戚友,每人一双,人恒珍之,而不及同乡。京官某某衔之,后乃嗾崇文门监者,悉数扣留。翁后知之,不欲以小事兴大狱,遂一笑而罢。翁相在京时蓄一鹤,一日破笼飞去,翁相手书“访鹤”二字,下注“有获者赏银若干两”,粘于正阳门城瓮内,时吴大贗方在平壤败绩,好事者编为章回书目曰:“翁叔平两番访鹤,吴清卿一味吹牛。”
勒公子深之素轻薄,偶见“访鹤”招帖,因书:“饲豚”二字对之,”饲豚”为前明某相故事,真恶谑也。
某年西太后万几之暇,无可消遣,召令唱盲词者入宫,演说诸般故事,时翁同騄方在上书房课读,出一“放郑声”论题。西太后知之,不觉大怒,因令恭忠亲王向翁诘责,并问是何命意,翁曰:“没有什么命意。”
恭忠亲王再三究诘,翁厉声曰:“七爷也是打上书房出来的,倒要请教七爷,什么题目可以出,什么题目不可以出?”
恭忠亲王惶悚无地,曰:“我的话说错了,师傅别生气。老佛爷既打发我来问师傅,叫我怎样回奏呢?”
翁曰:“就把同騄刚才那番话回奏上去就是了。”
翁被放后,与兰陵费太史时以简札往还,费偶得宋人归牧图,寄翁请题,翁题绝句四首云:躹斋奇字无人识,归牧图成我尚疑。钥口键精缘底事,十年闲却凤凰池。
彝器图书鼎鰼,一如斗小乾坤。桃花坞里清溪水,可许扁舟直到门。太史寓苏桃花坞,其二绝惜忘之矣,距易箦甫三日也。
常熟相国自遭放弃后,隐于白鸽峰,往往芒鞋竹杖,日蹋烟萝,登剑门,看北山秋色,相国结茅处,为万松寺故址,故相国自号松禅。室中设绳床一而无帐,展鱍衲卧其上,椽柱历历在目,谑者曰:“此之谓司农仰屋梁。”
翁易箦之前,尝自拟方服三剂矣,有见者则中有蔻壳五钱,惊询之,翁曰无妨也。比检药渣,则仅蔻壳一种,已有碗许,翁之卒也,可谓自杀。
陆润庠父九芝先生,教谕镇江府,署中有英石峰,高三尺许,竦而峭,似凤凰展翅,九芝先生摩挲拂拭。一日方午睡,梦石颓然坠,惊而寤,婢以生男报,润庠凤石者,即指此而言。陆故贫士,父九芝以医自给,吴中盛行合会,有司正,每会可分钱数百,陆尝承其乏,以资膏火。陆少年时,温文尔雅,弱不胜衣,故侪偶中多戏以凤姐呼之,陆亦漫应之无愧色。陆亦顽锢党中人物,有以报纸献者,陆阅至翻译一则,颇滋疑窦,谓重溟万里,彼纵寻消觅息,亦不能如是灵通,大约斯文败类,有心作伪。一日在朝房倡议,谓须行文外国,考其虚实,将据此与主笔者为难。
陆少时极寒苦,以书院膏火为挹注资,每应课,惨淡经营,必居前列,一时有“王骧陆凤”之谣。王骧者,王骧卿也,与陆齐名,现以教官潦倒终身,视陆之久居清要,渐跻卿贰者,抑何时运不济耶?陆在南书房供奉多年,所书极圆熟,用笔以紫毫盈把扎缚而成,故为名家不取;至著作,则邹福保“电灯之中岂无电火,茶碗之外复有茶杯”类也。陆苏人也,官京师三十余年矣,操京话尚嫌勉强。某年吴大贗入都陛见,尝遇陆于颐和园外,立谈良久,内监有在旁听者,迄不晓其作何语,但见两颐鼓动而已。多年后始圆熟,然迟而有板,如日本人口吻,某君尝为予效之。
樊增祥之奥援,曰荣禄,荣禄薨逝,则已无倚傍矣。闻与李莲英颇为稠密,往往至李处谈宴,外间遂谓其与西太后同坐同食,是与《儒林外史》彭老五站在朝廷暖阁中办事何以异乎?樊扈跸西安时,尝夤夜至鹿传霖外,时人因目为孟浩然,以其夜归自鹿门也。后以事忤鹿,鹿怒,遂与绝。此次入都后,照例投谒,鹿睹其名刺,顾谓阍者曰:“你们远着他些罢!”
樊召见之后,出语人曰:“皇太后见了我无话不谈,我见了皇太后也无话不说,本来我们是熟人。”
闻者皆掩口而笑。樊行径与拳匪大同小异,尊吕纯阳为太祖,尊济颠僧为佛祖,种种谬说,不可悉数。樊尝欲捐建乩坛,初无一人应,自仁和相国助千金后,省中大小官职皆解囊施舍,盖藉以与樊联络,以博仁和相国欢也。古有应声虫,如此辈者是也。樊尝外出,偶见微风飒飒,必命停舆,拱手却立道旁,良久始已。或叩之,则曰:“此必马元帅过也。”
“此唐三藏过也。”
“此王禅老祖过也。”
途人见其如醉如痴,不禁掩口。樊只一子,即密令其入西塾读英文者,今秋获重恙,樊扶乩曰无妨,至重九日遽卒,樊亦不哭,曰:“此纯阳座右柳树精已投生人世,故使吾子承其乏耳。”
樊有密室一,在危楼下,中供神龛,尝散药末于几上,谓神能制为丸,闭门一时许,累累果成丸如黍,愚夫愚妇益信服之。不知樊预使人伏楼上,于楼板上凿一孔,以器贮水,缓缓滴之,药末见水则凝成团块,因即指谓神制之丸。
沈京兆庆瑜以道员候补两江之日,尝与同寅斗叶,京兆和出白板一翻牌,对家白板方成对也,见之大骇,穷求其故,则京兆袖中尚有一中一发,京兆可云狡狯矣。后京兆左迁晋臬者,则以有人奏参,有“酷嗜詂蒲”之语。夫京师各官之嗜詂蒲者,比比皆是,岂独一沈京兆哉?而沈京兆之适遭其厄者,必系有人排挤无疑。沈字爱苍,前任顺天府尹陈璧字玉苍,合之则成苍苍者。韩文曰:“予发苍苍而视茫茫。”
殆为二公而设欤?
沈荩,湖南人,湖北候补知县也,因革命被逮后,本拟斩。故事:刑部决官犯,则菜市口先一日必盖席篷。初六日已饬人预备矣,下午复提讯,沈自知无生理,请于堂上官曰:“我死后,乞致信于天津三井洋行,嘱某某收尸可也。”
堂上官闻洋行二字,惊骇欲绝,佥曰:“果如此,则又出交涉重案矣。”
于是数人会议,彻夜不眠,初七日始定杖毙之罪,其得保首领以没者,犹洋行二字之功云云。沈荩拿交刑部之后,讯无口供,军机大臣密奉懿旨,立毙杖下,当由刑部特选大板,责至二百,血肉俱尽,而喉间尚有气丝出入,承审官恐不能复命,复以绳勒之始绝。外间谣传正法者,误也。
史念祖任某省藩司,有一书办,尝持文牍请其画稿,史固识之熟矣。及升巡抚,此书办已报捐典史,在其属下当差。史呼之曰:“若非某某耶,捐官时去银若干?”
书办曰:“七百余两耳。”
史曰:“有二分利息矣。”
旋曰:“试从廊下巡行一转。”
书办如其语,史曰:“爬都不会,便学走乎?”
书办大惭而出。
俞廉三初任湘藩时,承陈宝箴意,崇尚新学,陈遂派其管理时务学堂事务。戊戌政变后,陈去官,俞继湘抚任,竟大反陈之所为,尤以仇视时务学堂为最甚。有劝其勿撤该学堂者,俞答曰:“吾不愿湘省有此眼中钉,予决意撤去,子其勿言。”
未几俞出,被人行刺,将其右眼击伤,终日如钉之刺痛,不复见物。迨后辰州教案起,有旨调任山西,而外人不允。友或为其向外人说项,其人曰:“吾亦万不能认此眼中钉往山西,致又成庚子之变局。”
其友遂止,俞由是狼狈以去。
濮方伯紫潼,极精日者术,自谓占验极灵。方伯本丙午翰林,今岁又逢丙午年,护篆之日,又系丙午日。方伯后检历,始大悔,未久果咯血,已而中风。或曰:“不精日者术者无伤也。”
然则方伯亦何苦而精日者术哉?
游智开在粤时,每见客必穿布袍褂,僚属有衣服丽都者,游必目逆而送之,省城四牌楼估衣铺之旧袍褂为之一空,且有出重金而不能得者。
萧实斋观察以翰林出官山左,生平长于帖括,所批文牍,时时有墨裁声调。其为济东道也,禁栽莺粟,尝批某令文牍曰:“大烟之臭,甚于大粪,吾愿与良有司共为禁止也。”
则其笔墨亦可略见一斑矣。一日醉后,尝批属员文牍曰:“知道了。”
醒后大骇,幸未发出,始获无他。
广东香山县知县柴廷淦,河南人,素有顽固名,于学堂尤嫉若仇,故凡县属有办学堂者,柴不但不赞助,且必多方倾覆之。一日某绅进谒,谈涉学务,柴即大骂学务处,谓:“彼辈尽属年少选事,但知提拨款项,任意浪用,只合称之曰聚敛处,是以凡属该处来文关涉学务者,吾皆束之高阁,彼无奈吾何也。”
言罢悻悻不已,某绅为之怵然。
甲午中东眐衅,御史钟德祥上折一扣,附以八片,略谓“刘坤一可统前军,李鸿章可办粮台,宋庆、吴大贗可备临时差遣”,下有“使臣帅之而东”一语,又曰“且臣亦尝能相马矣”,大似桐城文派。
庚子宣战之谕出自湖南人萧荣爵之手,而嫁祸于小军机连文冲者,此谕既出,浙人咸称连为“乾三先生”,盖谓乾三连坤六断,而是时拳匪又以乾字立团故也。
皮锡瑞,江西人,岁戊戌以党康梁革职。清谕中有云:“皮锡瑞品行卑污,学术乖谬。”
皮见之喜形于色,持告朋侪曰:“此大似恤典起头格调,寓褒于贬,我何修而获此?”
闻者为之失笑。
元和江建霞京卿标,督学湘中,创学会学报,一意提倡新学,以开湘省风气之先。戊戌坐康党,奉西后旨革职,交原籍地方官严加管束。京卿带罪回籍,未入里门,先诣各衙门禀到,听候管束。各大吏皆与之为旧好,且深知其冤,即请仍归故第。惟于翌日特委长元吴三首县,带同拍照之人,前往北张家巷京卿府中,相邀共拍一照。大抵以一分寄都,为业已回籍之证据,一分粘附案卷备查,余数分则由三县与京卿各执,以志会合之缘。于时京卿笑曰:“契约所载,每有恐后无凭立此存照云云,今不图与三公祖共之。”
一时传为趣语。后清廷特原其罪,而京卿不幸遽归道山。近有人以此照见示,除京卿外,有一容貌极似上海县汪瑶庭大令者,询之果是,盖大令曩年方宰长洲也。
江标奉管束命,某月朔,素衣至吴县署,由侧门入。县令某蒙古人也,庞然自大,略无谦之意。江所居与吴县署才数武,自此每日黎明必至宅门投到。县令某嗜烟甚,每迟起,十日后不堪其扰,乃使人转圜,并负荆请罪,江始莞然而罢。
南昌县江云卿大令召棠冤遭教士逼害,至今此案已成疑狱,法使并不许大令得受身后之荣名,此有心人深为欷逴太息者也。后由某报于查办员梁廉访处,觅得大令负创后亲书字据一纸,摹登报中。其文曰:“一意是逼我自刎,我怕痛不致死,彼有三人,两拉手腕,一在颈上割有两下,痛二次,方知加割两次,欲我死无对证。”
共四十四言,虽寥寥短幅,纯系俚语,而草书龙蛇飞走,跳脱异常,蔚然有苍劲之气,的系个中老法家,否则受此重伤,命延一线之顷,即使勉强握管,万不能有此精神,故识者皆视为吉光片羽,赞叹同声。嗟乎!大令书法之佳如此,死法之惨又如彼,手迹贻留,宜吾辈摩挲而不忍释焉。
乔茂萱侍御性喜侮人,尝在某尚书家,座有某某两公,皆权贵也,乔故作谀词曰:“诸君将来各有千秋,树楠生平不打诓语。”
言至此,以手上下分指曰:“皇天后土,实鉴此言。”
某某两公,颇有得色。乔恃此术,故得能自存,否则早被清流之祸矣。
东边道张锡銮号金波,外间因号曰“快马张”。盖某岁有事奉天省,将军某以善骑著,人呼快马,一日与张偕出,张飞鍵突过其前,此为得名之始。张精拳技,谙点穴,惟不及旧令尹之刚决可风耳。
张燕谋阁学翼,本醇贤亲王府邸中一牧马童子也,当年十二三时,身轻如燕,矫捷异常,能翻诸般癬斗,一日偶为王所见,大为激赏,遂命之入内当差,宠眷弥笃。顾张虽目不识一丁字,而性甚慧黠,善伺人意,故颇能得王欢心,从此攀龙附凤,累升今职。然究以未尝学问,胆识全无,庚子拳匪之乱,稍受二三西人之胁迫,遽将中国第一获利之开平煤矿断送外人。事平后,不敢索,亦不欲索,盖亦无可如何矣。
天津道张莲芬尝谒袁项城,既至官厅落坐,则手本不知去向,因请臬司杨士骧为之缮写。既毕,杨搁笔作《割发代首》中曹操对春梅语曰:“好个响亮的名字。”
张冶秋尚书工于词翰,前年有题壁诗一首,中有“东林钩党纷纷尽”之句,盖哀沈荩之惨遭绞杀也。张非不能言者,特慢条斯理耳。尝在大学堂登坛演说,词旨激昂,闻者咸为鼓舞。操长沙语,亦复可听。张性缓,而又掘于言语。南皮在京之日,时过张谈,南皮口若悬河,滔滔不竭,张惟惟而已,故一时有“快嘴张”、“哑吧张”之谣。然其心地朴诚,一无诈伪,非时流所能及也。张未办大学堂之前,明知诸多窒碍,将来有过无功,尝召执事诸员而谓之曰:“这学堂要是办得好,就衮衮诸公,这学堂要是办得不好,就诸公滚滚。”
张尝上疏述大学堂事,中用任彦癉语云:“悼心失图,泣血待旦。”
殊觉刺目,幸政府不再挑剔,否则又一送某国公使之天际神州也。
陈天听,福建人,卒业东京法政大学,与其同侪数十人,乘博丸返国,舟发神户,因就其侪纵谈中国大局。有闽商某者,历举日本窥闽之迹,述于陈前,陈则大愤,就众讨论救亡策。众皆曰:“此国际交涉,权在政府,我辈手无斧柯,无能为也。”
陈闻而愤甚,即语于众:“吾今业成返国,将焉所用?顾能眼瞪瞪视他族入侵吾国乎?”
语罢,奋然出登甲板,已决死志。适遇朝鲜人某,又相与论日本县韩事,陈益緗慷慨眦裂。值日本人某,闲闲然立船首,睨视陈与朝鲜人谈话,眼鼻之间,若甚揶揄者,陈因戟手前指是日人而詈之曰:“曩者汝国谓俄人为暴,假义声以兵蹂我疆土,口血未干,遂忘亚东大计,而以暴易暴,且又加甚。汝僬侥细民不知远图,徒知侵略吾无告之国。为欧美人伥,诚今日扰乱东方和平之贼也。”
即奋拳击此日人,并蹙之以足。比日人汹惧遁去,陈即大呼曰:“吾志不能遂,愿赍恨死,望我同胞无忘敌寇,而急绸缪牖户!”
乃跃身入海以死。同船之学生五六十人,闻变急趋,群集资要船主停机,下小艇觅其尸,海天冥冥,杳不可得。
闽督许应与总兵钟紫云,朋比纳贿。时有优人名紫云者,色艺极一时之选,钟紫云进诸该督,且谓:“该伶名与己同,使日侍老师左右,即与门生亲来无异。”
该伶终日女妆,出入督署,不以为怪,甚至不名紫云,竟以“钟提督”呼之,闻总兵伶人同为该督弄儿云。许督闽未久,使粤人道员邓某回省,囊资三千金,在埠物色一雏姬曰银娇者。该妓年方少盛,强令伴此老物,已属不近人情;又于青庐进署时,该督亲出大堂,手掀轿帘,扶掖令出,且操粤语笑谓该妓曰:“尔真肯来吗?好咯,好咯。”
闻者无不昵笑。
汪凤墀侍御一日至颐和园递折,归语同僚曰:“军机处三间破屋,中设藜床,窗纸吟风,奇寒彻骨,则军机大臣之起居不过如此!门外以食物求售者,殊为嘈杂,军机大臣震怒,立予驱除,一刹那间散而复聚,则军机大臣之威严不过如此!日将过午,荣相出买稧稨,王相出买糖葫芦,鹿相出买山查糕,聊以充饥,则军机大臣之享用不过如此!少焉召见某某二人,颇遭申斥,面有惭色,相对欷逴,而荣相在旁讥讪,瞿子玖附和随声,则军机大臣之荣耀不过如此!而我之做官意兴,顿时冰消瓦解。”
云云。
柯逢时某年陛见,同乡有招之饮者,某太史携优而至,柯怫然不悦,谢主人讫,匆匆欲去。某太史因诵其“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八股文云:“虽复儒冠逢掖,气性方严,而座有清扬,末必反颜而滋怒。”
柯始一笑霁威。
柯护理江西巡抚,改书院为学校,士怨之,辟荒阡为马路,民怨之;尤奇者,古董掮客无不极口咒诅。盖前任德馨嗜此,凡生日,下属必购以为寿,尝握套料鼻烟壶见客,翌日其价顿贵,若辈缘之利市三倍,今柯深恶痛嫉,若辈之术几穷,以致迫而出此云。
柯任江西巡抚,预饬巡捕不准擅收门包,各属员以中丞之亮节清风也,莫不怀德畏威,不敢轻于一试。进贤县知县某令,恪遵宪谕,于来省禀谒时,果然不名一钱。不料柯之家丁反向该令硬索不已,当有巡捕洪某据情入禀中丞,中丞立饬将家丁送县惩办,于是各官以中丞之言出法随尤为栗栗恐惧。讵未几,巡捕被逐矣,进贤令撤任矣,而送县惩办之家丁亦复服役如初矣。迨细察其故,始知中丞所谓不准擅受门包者,乃是不准巡捕擅受,只令家丁经手,而归入帐房者也。
瞿鸿机尚书,或谓其面貌颇肖同治,未知确否。身材极短,匍匐于地,几似婴孩。西太后每左右望,问瞿鸿机来否。至乘车拜客,则着三寸许之厚底靴。
瞿夫人,名门淑媛也,学问识见本驾尚书而上。曩年尚书以编修得大考第一,擢翰林院侍读学士,尚书感激无已,曰:“何德以堪此?”
诵至终日。夫人曰:“得一四品官即如此,他日居一二品又将如何?”
当时已可见夫人之卓识矣。无何,尚书已入军机,夫人忧之,婉劝尚书告退。尚书以富贵所在,未允夫人之请,夫人又挽戚友劝之。夫人之言,最足令人佩服者,则如所言“时局益非,朝政未定,危常安暂,宜退毋进”十六字也。
瞿鸿机固清阁部之铮铮有声者,笃于乡谊,当与张管学约曰:“湖南人要是出了岔子,彼此竭力帮忙。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此水!”
后此经济特科参案,湖南举人杨度奉旨严拿,有某君登瞿门请其援手,瞿惟逊谢,某君引及前言,瞿曰:“杨度乃假湖南人,非真湖南人也,我辈大可不必插身事内,以贻后患。”云云。
学院科试各属正场,一文一策一诗,瞿尚书为浙江学政时,按临宁波,策题问汉唐时入番及番使入贡故事,牌示以后,诸生瞠目相视,至有不能下笔者,亦可笑已。
瞿在军机铮铮有声,由于王、鹿年力就衰,如聋如聩,西太后有所筹画,辄就瞿言,独断独行,其权因之日大。瞿颇爱惜声名,馈遗一概拒绝。某大令赴京引见,孝敬土仪若干种,瞿只受笋橘两物,计其值不过二圆,其余璧谢。以金为寿者,多遭申斥。
鹿传霖于奏对时,西太后尝询其有无子侄,鹿对以一老三一老四,西太后默识于心。无何升允以剡章上,请以鹿之二子用为五品京堂。黄曾源知其献谀于鹿也,明日弹之,有“大臣各私其子”云云,西太后深以为然,召见军机,鹿随班入,西太后持黄疏,厉声谓鹿曰:“这就是你的老三老四么?”
鹿噤鞳不能语。交部核覆,遂遭驳斥。
鹿整顿户部条规,不遗余力。有某茶皂得某委员钱二吊,鹿闻而震怒,立将卯名黜革。一日又有茶皂得解缎匹委员钱六两,鹿翌日告人曰:“昨儿某老爷愿意给他的,不能跟前儿比,你们别弄糊涂。”
或谓后茶皂乃鹿宠仆之子也。
鹿见爱于光绪帝,维新家所谓帝党是也,后以龙钟多病,自愿退处无权,日在军机人云亦云而已。某侍郎谒之而出,谓人曰:“鹿军机人虽瘦得不成模样,咳两声嗽,倒清华朗润,看起来一年半载可以无妨。”
鹿人既猥琐,貌复清癯,其头略偏,望之有如干瘪葫芦。老病缠绵,肝火极旺,一言不合,是拍案狂呼,力竭声嘶不之顾也。
龙湛霖简江西学政,任满回京覆命时,忽获某诗人手札,中言“小儿蒙取入泮,足见赏识不虚”,后半絮絮叨叨,谈及家常琐事,并谓“某日有五百元之银票遗忘某处,知而往取,则俨然在也,至今犹为心悸”,云云,龙持以示某学士,操湘音曰:“你们这位同乡,太交浅言深去(读如克)得。”
督学江苏,所命诗题,从无陈腐者。补岁试场中,出“芳草池塘燕避风”七字,侍郎语某校官曰:“避字宜少着眼。”
校官于是恍然。某君尝入龙幕阅生童各卷,见古学场题为“丁令威化鹤归来赋”,第一段起句曰“鹤曰吾乃丁令威是也”,几为喷饭。
祝由科多湖南辰州府人,军中往往有擅此技者,为受伤军士画符疗治,间有验者。恽松云中丞祖翼官浙藩时,太夫人就养署中,年已八旬,忽倾仆闪腰,卧不能起,营中荐一祝由科,画符疗治,应手而效,则不得谓其术不神也。其人在营,仅得马粮三两二钱,恽中丞犒以二十金,欢跃而去。
冯仲梓廉访光任雷琼道时,有一外人,铜匠也,忽至道署,言有铜管一支为贼所窃,索赔两万金。冯请税务司与之磋商,初犹不允,税务司饮以酒,俟其醉而穷诘之,尽得其实,遂由税务司作证,驱逐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