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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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目

  近日捐输之例,层见叠出,无识者流,乃窃窃忧之,以为此风不止,必有碍于科目,且恐将来废科目之说,或由此而开,则断断不然。捐输自捐输,科目自科目,不能举一废一,且恐转瞬即有停捐输之事,而终古必无废科目之虞。客不闻乾隆初有废科目之疏乎?

  乾隆九年,兵部侍郎舒赫德疏云:“科举而取,案格而官,已非良法,况积弊已深,侥幸日众,古人询事考言,其所言者,即其居官所当为之职事也,今之时文,徒空言而不适于用,此其不足以得人者一;墨卷房行,辗转抄袭,赝辞诡说,蔓衍支离,以为苟可以取科第而止,此其不足以得人者二;士子各占一经,每经拟题,多者不过百余,少者仅止数十,古人毕生治之而不足,今则数月为之而有余,此其不足以得人者三;表、判可以预拟而得,答策就题敷衍,无所发明,此其不足以得人者四;且人材之盛衰,必于心术之邪正,今之侥幸求售者,弊端百出,探本清源,应将考试条款改移而更张之,别思所以遴拔真才实学之道”云云。

  奉旨饬议,时鄂文端公为首相,力持议驳云:“谨按,取上之法,三代以上出于学,汉以后出于郡县吏,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科举之法,每代不同,而自明至今,则皆出于时文。三代尚矣,汉法近古而终不能复占,自汉以后,累代变法不一,而及其既也,莫不有弊。九品中正之弊,毁誉出于一人之口,至于贤愚不辨,阀阅相高,刘毅所云‘下品无高门,上品无寒士’者是也。

  科举之弊,诗赋则祗尚浮华而全无实用,明经则专事记诵而文义不通,唐赵匡举所谓‘习非所用,用非所习,当官少称职吏’者是也。时文之弊,则今舒赫德所陈奏是也。圣人不能使立法之无弊,在乎因时而补救之。苏轼有言,观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道在于责实。盖能责宾,则虽由今之道,而振作鼓舞,人才自可奋兴;若专务循名,则虽高言复古,而法立弊生,于造士终无所益。今舒赫德所谓时文、经义,以及表、判、策、论,皆为空言剿袭而无所用者,此正不责实之过耳。夫凡宣之于口、笔之于书者,皆空言也,何独今之时文为然?且夫时文取士,自明至今殆四百年,人知其弊而守之不变者,非不欲变,诚以变之而未有良法美意以善其后,且就此而责其实,则亦未尝不适于实用,而未可一概訾毁也。

  盖时文所论,皆孔、孟之绪余,精微之奥旨,未有不深明书理而得称为佳文者,今徒见世之腐烂抄袭,以为无用,不知明之大家如王鏊、唐顺之、瞿景淳、薛应等,以及国初诸名人,皆寝食经书,冥搜幽讨,殚智毕精,殆于圣贤之义理,心领神会,融洽贯通,然后参之经史子集,以发其光华,范之规矩准绳,以密其法律,而后乃称为文,虽曰小校,而文武干济、英伟特达之才,未尝不出于其中。至于奸邪之人,迂懦之士,本于性成,虽不工文,亦不能免,未可以为时艺咎。若今之抄袭腐烂,乃是积久生弊,不思力挽末流之失,而转咎作法之凉,不已过乎!即经义、表、判、策、论等,苟求其实,亦岂易副?经文虽与《四书》并重,而积习相沿,慢忽既久,士子不肯专心肄习,诚有如舒赫德所云,数月为之而有余者。

  今若著为令甲,非工不录,则服习讲求,为益匪浅。表、判、策、论,皆加核实,则必淹洽乎词章,而后可以为表;通晓乎律令,而后可以为判;必有论古之识,断古之才,而后可以为论;必通达古今,明习时务,而后可以为策。凡此诸科,内可以见其本原之学,外可以验其经济之,何一不切于士人之实用?何一不可见之于施为乎?必变今之法,行古之制,则将治宫室,养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将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毋乃徒为纷扰而不可行!又况人心不古,上以实求,下以名应。

  兴孝,则必有割股、庐墓以邀名者矣;兴廉,则必有恶衣菲食、弊车羸马以饰节者矣。相率为伪,其弊尤繁,甚至借此虚名,以干进取,及乎莅官之后,尽反所为,至庸人之不若,此尤近日所举孝廉方正中所可指数,又何益乎!若乃无大更改,而仍不过求之语言文字之间,则论、策今所见行,表者赋颂之流,即诗赋亦未尝尽废,至于口问经义,背诵疏文,如古所为帖括者,则又仅可以资诵习,而于文义多致面墙。

  其余若《三传》科、史科、明(原误为名)法、书学、算、崇文、宏文生等,或驳杂芜(原作无)纷,或偏长曲技,尤不足以崇圣学而励真才矣。则莫若惩循名之失,求责实之效,由今之道振作补救之为得也。我皇上洞见取士源流,所降谕旨,纤悉毕照,司文衡、职课士者,果能实心仰体力除积习,杜绝侥幸,将见数年之后,士皆束身《诗》、《礼》之中,潜心体用之学,文风日盛,真才日出矣。然此亦特就文学而言耳,至于人之贤愚能否,有非文字所能决定者,故立法取士,不过如是,而治乱盛衰初不由此,无俟更张定制为也。舒赫德所奏,应毋庸议。”
  奏上,奉旨依议,科目之不废者,鄂文端公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