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五胡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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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慕容氏

  慕容氏,鲜卑人也,世居辽西。自涉归进拜大单于,遵循中国雅俗,自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故以为氏。晋武帝太康十年,慕容廆来归,以为鲜卑都督。尝以士服谒东夷校尉何龛,龛严兵以见,廆改戎服,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
  龛闻之,惭。廆娶段国女,生子皝、仁、昭。以其臣慕舆句掌府库,句勤恪廉静,心计默识,不案簿书。以慕舆河典刑狱,河明敏精审,狱讼清简,东夷诸国归之者甚众。少子翰言曰:“自古有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从民望,成大业。今连津诸部,寇暴边塞,请数其罪而讨之,一举并吞,则忠着本朝,利归我国,霸王之基也。”
  廆笑曰:“孺子能及此乎!”
  遂以翰为前锋,尽并二部,以裴凝、杨耽为谋主,游邃、封羡、封抽、裴开为股肱,宋该、皇甫岌、岌弟真及封奕等典枢机。
  怀愍北去,元帝在江左。廆与刘琨歃血同盟,翼戴晋室,遣长史王济诣建康劝进,以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大兴二年,攻破高句丽段氏、宇文诸部,俘其众,取辽东,皆翰之功也。遣裴凝来献捷,帝欲留凝,凝曰:“臣少蒙国恩,出入省闼,若得复奉辇毂,诚为至幸。但旧京沦没,山陵穿毁,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龙骧竭忠王室,故使臣万里归诚。今臣不反,必谓朝廷以其僻陋而弃之,孤其向义之心,令懈于讨贼。此臣之所甚惜也。”
  帝遣使同凝进廆车骑将军、平州牧、辽东公,立子皝为世子。廆作东观,使皝与诸生同受业。
  咸和四年,廆卒,子皝嗣。九年,进镇东大将军。咸康二年,自称燕王,畏赵之强,仍称藩于虎。取段氏之地,遣刘翔来献捷,且求大将军、燕王章玺。朝议谓大将军不处边,异姓不封王。翔力辨,诸葛恢等难之。翔曰:“嫠妇犹知惜宗国之陨。今晋室阽危,君等位侔元凯,曾无忧国之心。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四海所以未一,良由君辈耳!”
  皝更上表罪朝臣,乃许之。公卿饯翔于郊,翔举觞曰:“昔少康以一旅灭有穷,句践凭会稽而雪仇耻。蔓草犹宜早除,况寇敌乎。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东南可寒心矣。”
  众服其论。
  翰为皝所忌,奔段氏,闻皝悔寤,复归燕,皝竟杀之。永和元年,有二龙见于燕,宛转游戏,名所见之山曰和龙城,始不用晋年号。四年,皝卒,世子儁立,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图赵。七年,恪取赵中山,号令严明,秋毫不犯。八年四月,与魏主冉闵遇于魏昌之廉台,闵兵三十万,自乘千里马,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军。燕人夹击,大破之。闵冲中军,阵厚不动,溃围,走马忽毙,为燕兵所执,送龙城,斩之。遂取邺。十月,儁称皇帝。恪荐慕容垂有命世之才,儁命之守常山,而以恪为大司马、录尚书事,封太原王评上庸王,霸吴王。霸即垂也,皝之少子,皝奇其才而名曰霸,期以霸王之业,意将立之,群臣谏而止。遂为儁所恶,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寻以应谶文,又名曰垂。十一年,恪攻段氏,定齐地。升平四年,儁寝疾,谓恪曰:“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社稷属汝,何如?”
  恪曰:“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臣安敢干正统。”
  儁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耶!”
  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重,岂不能辅少主乎!”
  儁喜曰:“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
  以阳鹜慕舆根及恪辅政,乃卒。太子暐立,年十一。根忌恪,谋乱,恪诛之。
  时主少国疑,诛夷狼籍,内外忷惧,恪举止自若,镇之以静,虚心待士,量才授任,人情大安。
  朝廷闻儁卒,谓中原可图,桓温曰:“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
  哀帝兴宁三年,恪与垂取洛阳,沈劲死之,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秦主坚亦自将屯陕,以备不虞。恪谓僚属曰:“吾前入广固不能济辟闾蔚,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虽皆非本情,实有愧于四海。”
  太和元年,恪有疾,燕主问以后事,恪曰:“吴王垂文武兼资,管萧之亚,若任以政,国家可安。”
  言终而卒。
  秦王闻恪死,阴欲图燕,密遣郭辨从匈奴使者入邺。辨微以语舐皇甫真,真正色斥之。辨归,言燕政无纲,惟皇甫真不可欺,丞相评以下如发蒙耳。坚曰:“六州之众,岂得无一智士。”
  太和二年,大司马温伐燕,郄超请举众直趋邺都为上策,次则顿兵河济,控引漕运。温不从,引至枋头,燕人大惧,谋奔和龙。吴王垂曰:“臣请击之。若其不胜,走未晚也。”
  乃帅众五万,以申胤、封孚从,且请救于秦王坚。时温声势亦大,秦君臣皆不欲救。王猛独劝之行,曰:“温才非慕容评可敌,若克燕之后,观兵崤、渑,陛下大事去矣。不如退温,温退而燕亦敝,我乃乘其敝而取之,不亦善乎。”
  温闻秦救至,又粮储罄竭,遂焚舟从陆道奔还,行七百里,无水。燕将争欲追之,垂戒宜缓,第以八干骑蹑其后。数日,垂曰:“可击矣。”
  急追之及于襄邑,慕容德先以劲卒伏涧中,与垂夹击,大破之,斩首三万级。秦将苟池又邀击于谯,复大破之。
  太傅评愈忌垂威名,太后亦恶垂,日夜与评谋诛垂父子。太宰恪之子楷,以告垂先事诛评等。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不忍为也,宁避之于外耳。”
  遂与子令宝农隆及楷等奔秦。秦王坚方惮垂,不敢图燕,闻其来,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其成大功。要当与君平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乡,世封于燕,不亦美乎!”
  王猛曰:“垂父子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
  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且业已推诚待之矣。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
  以为冠军将军。初,燕求救于秦,许割虎牢以西。晋兵既退,燕人曰:行人失辞,有国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秦王怒,遣丞相猛率诸将伐燕,取洛阳,攻壶关。燕太傅评将精兵三十万,惮猛不敢进。猛克壶关,所过郡邑降附,燕大震。申胤叹曰:“邺必亡矣。然福德在燕,燕复建,不过一纪耳。”
  太和五年九月,猛入晋阳。十月,长驱围邺,号令严明,燕民按堵,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
  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可谓古之遗爱矣。”
  设太牢以祭之。十一月,入邺,执燕主暐及其百官、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燕大史黄泓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
  慕容凤年十一,父桓死难,权翼奇其才,谓之曰:“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
  凤厉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人臣之节。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
  翼改容谢之,而私言于坚曰:“凤慷慨有才气,然狼子野心,终不为人用也。”
  晋孝武帝太和八年,秦王坚大举寇晋,八十万众俱为谢玄等所破,惟冠军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垂世子宝劝取坚,垂曰:“彼以赤心投我,若之何害之?天苟弃秦,何患不亡。吾将以义取天下,岂负宿心也。”
  慕容农曰:“尊不迫人于险,义声足以动天地矣。”
  垂从坚至渑池,言曰:“北都闻王师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怀辑之。”
  坚遣之行,权翼曰:“养垂如养鹰,每闻风飚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条笼,岂可解纵所欲哉。”
  坚不能用,翼曰:“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中之变,从此始矣。”
  翼乃密遣壮士邀之河桥,垂竟警策,而逸至安阳,修好于长乐公丕。丕不得已,迎之入城。会丁零翟斌叛,坚驿书遣垂讨之。石越言于丕曰:“垂有恢复之志,不可复假以兵。”
  丕曰:“吾常患在肘腋,今远之于外,不犹愈乎。”
  乃以羸兵给之,令苻飞龙将千人为副,以谋垂。垂行,募兵旬日,得八千人,夜袭飞龙,尽杀氐兵,而凤亦帅众击斩秦将毛当,垂济河,有众三万。农亦起兵来会。
  太元八年正月,垂称燕王,大破秦兵,斩石越。越与当皆骁将,相继败没,秦人骚动。立子宝为太子,封拜王公百余人。二月图邺,拔其外郭,丕退保中城,垂筑长围守之,关东郡县多附。三月,慕容泓起兵华阴,慕容冲起兵平阳。泓逼长安,众十余万,遣使谓坚曰:“吴王已定关东,可速备大驾,奉家兄皇帝还邺。”
  坚召暐责之,暐密遣使谓泓曰:“吾笼中之物,又燕室罪人,不足复顾。汝勉建大业,听吾死问,即便称尊。”
  六月,燕将杀泓,以冲为大弟,遂大破秦兵,慕容麟亦拔常山,冲进据阿房。八月,垂解邺围,曰:“吾开长乐西归之路,以谢秦王畴昔之恩。”
  十年,冲称帝于阿房,号西燕,颇有自得之志,赏罚任情。时垂子柔与孙盛皆在冲所,盛私谓柔曰:“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中山王岂能济乎!”
  五月,攻长安,坚出奔,西燕主入长安。
  初,垂以乐浪王温屯中山,归附者相继,争送军粮,府库充溢,以其暇营治宫阙。又以高阳王农为幽州牧,守龙城。农招怀流散,法令宽简,流民日至。垂遂定都中山,曰:“乐浪王,吾之萧何也。”
  十一年正月,垂称皇帝。西燕主冲大失人和,图人弑之,而立其将段随。寻又杀随而立泓之子忠,复弑忠而立河东王永。凡一岁而四易主。永乃称帝于长子,建国几二十年。燕主垂已老,范阳王德曰:“永,国之枝叶,僣举位号,宜先除之以一民心。”
  垂曰:“司徒意与吾同,吾虽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留此贼与子孙也。”
  遂发中山,出壶关,大破永兵,就围其城,执以归,斩之。时晋太元十八年也。是年,又遣子宝伐魏,为魏主圭所败。垂自将袭魏平城,克之,得疾而还,卒于上谷,宝立。
  先是,段后言于垂曰:“太子非济世之才,辽西、高阳,陛下贤子,宜择一人。赵王奸诈,必为国患,宜早图之。”
  垂曰:“汝欲以我为晋献公乎?”
  段氏泣而退告其妹范阳王德妃曰:“太子不才,吾为社稷计,言之。主上以我为骊姬,何其苦哉!太子必丧社稷,范阳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尽,其在王乎?”
  宝、麟闻之而憾,至是共谋弑皇后。
  无何,魏主圭取并州,拔常山,燕主子会与赵王麟相继皆伏诛。燕主屡出奔,魏克中山。燕主为其臣兰汗诱弑。子盛又谋杀汗而自立,久之乃为段玑所弑。太后丁氏,素与盛叔河间公熙通,熙乃得立。熙荒淫无度,卒为养子高云所弑,而云又为冯跋所杀。跋亦自立,燕统绝。而魏兵入中山之时,范阳王德已从滑台称南燕矣。
  南燕主更名备。德复失滑台,取广固,以定都。传子超。时汝水再竭,河冻皆合,超惧,问于李宣,宣曰:“渑水无冰,由逼京城,近日月也。”
  未几,太尉裕抗表伐之,以王镇恶为参军,猛之孙也。五月,至下邳,抵琅琊,舍辎重而进。诸将咸请不宜深入,恐燕人坚壁清野。裕曰:“吾虑之熟矣,鲜卑不知远计,不过进据临朐,退守广固,敢为诸君保之。”
  超果尽排群议,欲纵裕入岘,以精骑蹂之。裕过大岘,燕兵不出,举手指天,喜形于色,曰:“虏入吾掌中矣。”
  燕兵悉屯临朐,裕大破之,超单骑走,斩大将十余人,克广固。超保小城,乞师于秦。秦遣使谓裕曰:“今以铁骑十万,屯洛阳,晋不还,当长驱矣。”
  裕曰:“语汝姚兴,我欲克燕之后,息兵三年,取关洛。今若自送,便可速来。”
  秦人不敢救,遂执超,数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惟以母托刘敬宣。敬宣初以桓玄之乱,奔南燕,超厚礼之,故也。裕杀王公以下三千人,戮超于建康市,燕慕容氏亡。
  玄羽逸史曰:慕容自龙骧以来,世豪东夏,其子孙俱英朗雄杰,发在童孺,天之所兴,其谁废之!太原德业迈于狐赵,吴王才器不下管萧。昔舜生诸冯,东夷之人可以其鲜卑而少之?偿恪而不死,更得明主事之,与吴王垂左提右挈,驱驾才俊,混一之业,指顾而定矣!乃吴王力足以讨评,而不为首乱;时足以取坚,而还其旧兵;威足以困丕,而开以生路,尤人所难者。
  至于八十之龄,取西燕如拾芥,挫魏兵如发蒙,真太原所谓命世之才也。后来亡国之主,犹自翘然,身在鼎俎,神色不变。盖先世大有功德,故子孙蹶而复奋,不若诸胡之一败涂地。予于和龙之君,独有取尔者以此。太尉裕平燕之日,欲坑广固,得韩范谏而止。
  呜呼!燕何罪哉!前燕开基,取之刘石。后燕恢复,夺之苻秦。燕何罪哉!而戮之若斯之惨也。太尉此举,不惟远愧三代吊伐之师,且近有怍于玄恭景略矣。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