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围山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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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围山丛谈卷第三

  孟翊有古学而精于易。鲁公重之,用为学官。尝谓公言:“本朝火德,应中微,有再受命之象。宜更年号、官名,一变世事,以厌当之。不然,期将近,不可忽。”
  鲁公闻而不乐,屡止俾勿狂。吴本云“遽止之”。大观三年夏五月,天子视朔于文德殿,百僚班欲退,翊于群班中出一轴,所画卦象赤白,解释如平时言,以笏张图内,唐突以献。上亦不乐,编管远方,而翊死。明年夏,彗星出,改元政和,时事稍稍更易。当是时,人疑为翊之言颇验。其后十七年金人始寒盟,十八年乃有中兴事。
  太上皇帝端邸时多徵兆,心独自负。一日呼直省官者谓之曰:“汝于大相国寺迟其开寺,时持我命八字往,即诣卦肆,徧问以吉凶来。第言汝命,勿谓我也。”
  直省官如言,至历就诸肆问祸福,大抵常谈,尽不合。末见一人,穷悴蓝缕,坐诸肆后。试访,曰:“浙人陈彦也。”
  直省官笑之黾勉,又出年命以示彦。彦曰:“必非汝命,此天子命也。”
  直省官大骇,狼狈走归,不敢泄。翌日,还白端王。王默然,因又戒访:句误,别本竝作“因又致饬”。“汝迟开寺,宜再一往见。第言我命,不必更隐。”
  于是直省官乃复见彦,具为彦言。彦复咨嗟久之,即藉语顾直省官曰:“汝归可白王:王,天子命也。愿自爱。”
  踰年,太上皇帝即位,彦亦遭遇,后官至节度使。
  阴阳家流穷五行术数,不得为亡,至一切听之,反弃夫人事,斯失矣。是以古之人行道而委命,不敢用亿中以为信也。先鲁公生庆历之丁亥,月当壬寅,日当壬辰,时为辛亥。在昔幼时。言命者或不多取之,能道位极人臣则不过三数。及逢时遇主,君臣相鱼水,而后操术者人人争谈格局之高,推富贵之繇,徒足发贤者之一笑耳。大观初改元,岁复丁亥,东都顺天门内有郑氏者,货粉于市,家颇赡给,俗号“郑粉家”。偶以正月五日亥时生一子焉,岁月日时,适与鲁公合,于是其家大喜,极意抚爱,谓且必贵。时人亦为之倾耸。长则恣听其所欲为,鬬鸡走犬,一切不禁也。始年十七八,别本竝无“七”字。当春末,携妓多从浮浪人,跃大马游金明,自苑中归,上下悉大醉矣。马忽骇,入波水中,吴本“波”作“大”。浸而死。
  蜀人谢石,宣和岁壬寅到辇下,以术得名。善相字,使人书一字,即知人之用意,以卜吉凶,其应如响,遂得荣显。时宣和七年,亟求归,临别语吾曰:“石受恩者至今,以武弁获美官,犹衣锦,念无以报公德,惟有相字之术。诚无人,独可以传公。公其受之。”
  时吾得罪偃蹇,自揣决不能慎口诲果,更资以吉凶他术,吴本无“诲”字、“果”字。是益取祸。故谢之,不肯听石。石又语吾曰:别本竝作“不肯听,后又语吾曰”。“自是天下其乱矣,独蜀犹尚在,二十年外则不知也。是时语公,期蜀中相见。”
  吾更默不敢答,未几流贬,俄中原倾覆。吴本“俄”作“顷”。后二十有一年,吾在铁城,因故人有帅成都者得寓书,遂与石通寒温。则二十年外期相见者如是乎?然巧发奇中,殊有惧,故特疏其二三事于后。始石居市邸,人有失金带者,书一“庚”字以问石,石曰:“汝有所失乎?必金带也。然我知其人三日内始出。”
  别本“始”竝作“便”。果如期出。鲁公知而召之焉,书一“公”字。石曰:“公师位极人臣,福寿若此,不必问所问吉凶。别本竝作“必非问吉凶”。但表某微术者,公师当少年时尝更名尔。”
  鲁公笑而颔之。吾最晚生,盖不知此,然虽伯氏枢府为长,且亦不知也。太上皇闻而密俾之,尝为书一“朝”字,命示之。吴本云“太上皇闻而密使人书一朝字,命示之”。石曰:“此非人臣也。我见其人则言事。”
  询何自知,石曰:“大家天宁节以十月十日生,此“朝”字十月十日也,岂非至尊乎?”
  上喜,乃召见。石有问辄中,且令中官索东宫书一字来,乃以“太”字进。又问石,石曰:“此天子也。”
  左右为大惧。上询谓何,石曰:“‘太’字点微横,此必太子也。他日移置诸上,岂非‘天’字耶?”
  上以金带赐之。后闻石贬官在成都,时国步艰难,诏天下科举分路类试,而四川士子萃于锦宫。石曰:“我能知蜀中魁也,且亦知试题。”
  于是儒生之好事者,聚醵金钱若干,俾石书所试题,又书上七人科第名氏,共缄识之。及榜出,取所书开视,无一不验。大凡石能道人胸腹间意所求望,与人决祸福吉凶,加劝戒以道理,纵横罔测。今岁益久矣,不知其存亡。
  元丰末,叔父文正知贡举。时以开宝寺为试场。方考,一夕寺火大发。鲁公以待制为天府尹,夜率有司趋拯焉。寺屋皆雄壮,别本“皆”竝作“既”。而人力有不能施,穴寺庑大墙,而后文正公始得出,试官与执事者多焚而死。案文献通考云“点检试卷官翟曼、陈方、马希孟焚死,吏卒死者十四人”。于是都人上下唱言:“烧得状元焦。”
  及再命试,其殿魁果焦蹈也。别本竝作“焦韬”。
  政和末,王安中骤迁中书舍人,往谢郑丞相居中。谓曰:“君作紫微舍人,首草者何人词耶?”
  安中答:“适一番官诰命尔。”
  郑丞相曰:“若尔,君必入政府。居中闻前辈言,入紫微为舍人,首草番官诰词者号利市,必预政柄。居中当时亦是。盖数已验,君其入二府乎?”
  后果然。
  昔江南李重光,染帛多为天水碧。天水,国姓也。当是时,艺祖方受命,言天水碧者,世谓逼迫之兆。未几,王师果下建邺。及政和之末复为天水碧,时争袭慕江南风流,然吾心独甚恶之。未几,金人寒盟,吴本“寒”作“败”。岂亦逼迫之兆乎?
  政和以后,道家者流始盛,羽士因援江南故事,林灵素等多赐号“金门羽客”,道士、居士者,必锡以涂金银牌,上有天篆,咸使佩之,以为外饰;或被异宠,又得金牌焉。及后金人之变,群酋长别本竝作“州郡酋长”。皆佩金银牌为兵号,始悟前兆何不祥也。
  洛阳古都,素号多怪。宣和间,忽有异物如人而黑,遇暮夜辄出犯人。相传谓掠食人家小儿,且喜齧人也。于是家家持杖待之,虽盛暑不敢启户出寝,吴本无“出”字。号曰“黑汉”。繇是亦多有偷盗奸诈而为非者,踰岁乃止。此五行志所谓“黑眚”者是也。不数年,金国寒盟,遂有中土,两都皆覆。
  靖康改元,春正月敌骑始犯阙,王黼乃得罪,取道繇咸平县。此句上下有脱文。案东都事略云“贬为崇信军节度使,永州安置”。时不欲杀大臣,而使若贼残之者。及中兴之后,伪楚张邦昌先黜居长沙,后以罪赐自尽焉。黼死于辅故村,东都事略作“辅固村”。邦昌死于平楚门下官舍。
  伪楚张邦昌始为中书舍人,梦乘太上辇,拥仪从出两山间,居辇上回视,见二马逐其后,能记其毛色也。后自燕山来,受伪封册,乃籍乘舆服御,回顾二马则如梦。伪齐刘豫者为小官时,梦至阙里拜仲尼,仲尼辄答其拜。又尝梦拜释氏,为之起。因独自负,遂果于僭。吴本“于”作“上”。然二者皆不克终也。知梦兆肸蠁,世或有之,至吉凶则繇乎人。是以君子独能守其正而获其休矣。此昔人所以不贵乎徵梦。吾得之邦昌之二侄、豫之乡人王寺丞忠臣云。案璜川吴氏、涉园张氏两家钞本,第二卷俱终于此条,入后始为第三卷。
  赵安定王普,佐艺祖以揖让得天下,平僭乱,大一统。当其为相时,每朝廷遇一大事,定大议,才归第则亟闭户,自启一箧,取一书而读之,有终日者,虽其家人莫测也。及翌旦出,则是事必决矣。用是为常,故世议疑有若子房解后黄石公事,必得异书焉。及后王薨,家人始得开其箧而视之,别本“视”竝作“见”。则论语二十卷。
  江南徐铉归朝,后坐事出陕右。柳开时为州刺史。开性豪横,稍不礼铉。一日,太宗闻开喜生脍人肝,且多不法,谓尚仍五季乱习,怒甚,命郑文宝将漕陕部,因以治开罪。开得此大惧,别本“此”字下竝有“报”字。知文宝素师事铉也,迟文宝垂至,始求于铉焉。铉曰:“彼昔为铉门弟子,张本“铉”字下有“也”字。然时异事背,弗能必其心如何,敢力辞也。”
  于是开再拜,曰:“先生但赐之一言足矣,毋恤其听不。”
  铉始诺之。张本“始”作“姑”。顷文宝以其徒持狱具来,首不见开,即屏从者,步趋入巷,诣铉居以觐铉,吴本云“以求觐”,无“铉”字。张本云“以求觐铉”。立于庭下。铉徐出座上,文宝拜竟,升自西阶,通温凊,复降拜。铉乃邀文宝上,立谈道旧者久之,且戒文宝以持节之重,而铉闲慢废,“慢”字疑衍,吴本无。后勿复来也。文宝方力询其所欲,铉但曰:“柳开甚相畏尔。”
  文宝默然出,则其事立散。始吾待罪辇下时,于士大夫间得此而为(心旁双)。后又见陕右二三贤者,犹能道其事。噫,将历二百年矣,前辈敦尚风义凛凛如许,是宜不泯矣。
  张端公伯玉,仁庙朝人也。名重当时,号张百杯,又曰张百篇,言一饮酒百杯,一扫诗百篇故也。有士人吴本云“闻有一士人”。颇强记自负,饮酒世尠双。乃求朝士之有声价者,藉其书牍与先容。一旦持谒张,张得函启缄,喜曰:“君果多闻耶!又能敌吾饮。吾老矣,久无对,不意君之肯辱吾也。”
  遂命酒,共酌三十余杯。士人者雄辨益风生,而张略不为动。俄辞以醉,张笑之曰:“果可人!然量止此乎?老夫当为君独引矣。”
  遂自数十举,始以手指其室中四柜书曰:“吾衰病,不如昔。今所能记忆者独在是。君试自探一卷袠,别本“袠”竝作“来”。吾为子诵焉。”
  士人曰:“诺。”
  即柜中取视之,偶仪礼也,以白张。张又使士人“君宜自举其首”。士人如其言,张乃琅然诵之如流。士人于是始骇服,再拜:“端公真奇人也。”
  吴本“再拜”下有“曰”字,“公”上无“端”字。
  庞丞相籍以使相判太原。时司马温公适倅并州。一日被檄巡边,温公因便宜命诸将筑堡于穷鄙,而不以闻,遂为西羌败我师,破其堡,杀一副将焉。朝廷深讶庞擅兴,而诘责不已。别本“庞”下竝有“公”字,无“而”字。庞既素重温公之贤,别本“庞”下竝有“公”字。终略勿自言。别本竝无“略”字。久之遂落使相,以观文殿学士罢归。然庞公益默不一语,温公用是免。呜呼,庞公其真宰相,上接古人千载之风矣。
  郑尚明昂,别本“昂”竝作“昴”。老先生也,鲁公甚听爱,坐漏吾狂妄语获戾,竟老死乡井。顷为吾言:“昔昭陵在位已三十余载,时未有继嗣,而司马温公为并州通判,乃上书力言之,朝廷不罪也。又温成张后当盛宠,其叔父尧佐一日除节度、宣徽、景灵三使,而包孝肃公为中司,吴本作“中丞”。击焉。其白简□□雁里本阙二字,原补“若到”二字,似误。别本竝作“苦剧”。骇人,不忍闻,别本“骇人”下竝重一“人”字。而昭陵容之也。是以仁庙实录史臣独载温公书暨孝肃三章甚备。故都邑谚谓人之不正者,曰:‘汝司马家耶?’目人之有玷缺者,必曰:‘有包弹矣。’‘包弹’之语,遂布天下。人臣立节,要使后世著闻若此,始近谏诤之风。”
  吾志吾老先生语,而后每书诸绅也。吴本云“而后每书绅以志也”。
  仁庙至和初暴得疾。时皇嗣未建,中外大恐,及既康复真,小大交章,而仁庙慨然寤。大臣于是共白天子,以韩魏公厚重,可属大事,请召之,除枢密使。未几,富丞相丁内艰,魏公乃进,独当国,因力请建立。于是制诏以英宗自团练使为皇子,封钜鹿郡公。几年,仁庙登遐,英宗即位,日吴本无“日”字。以悲伤得疾,国步方艰,万机惧旷,而慈圣光献曹后因垂帘视事者久之。魏公度上疾廖矣,时旱甚,乃援故事,请天子以素仗出祷雨。吴本“仗”作“服”。当是时,都人争瞩目惧呼,大慰中外望。魏公遂得藉是执奏,丐归政天子。后许矣,未坚也。一旦,魏公袖诏书帘前曰:“皇太后圣德光大,顷许复辟。今书诏在是,请付外施行。”
  后未及答,即顾左右曰:“撤帘。”
  后乃还宫。时郑公方为枢密,班继执政而上。吴本“为”作“在”。将奏事,则见帘已卷,天子独当宁殿上矣,既下而怒。吴本云“大怒”。魏公曰:“非敢外富公也。惧不合则归政未有期。”
  其后,熙宁中魏公薨于乡郡,而郑公不吊祭。识者以为盛德之歉。
  王舒公介甫被遇神庙,方眷仗至深,忽一旦为人发其私书者,别本竝无“者”字。介甫惭,于是丐罢累表,不待报,径出东水门,中使宣押不复还矣。神庙大不乐,遂复听其去,然重其操节,且约再召期。当是时,既出,挈其家且登舟,吴本无“且”字。而元泽为从者,误破其頮面瓦盆,因复命市之,则亦一瓦盆也。其父子无嗜欲,自奉质素如此,与段文昌金莲华濯足大异矣。吾得之于鲁公。
  王舒公介甫,熙宁末复坐政事堂,每语叔父文正公曰:“天不生才且柰何!是孰可继吾执国柄者乎?”
  乃举手作屈指状,数之曰:“独儿子也。”
  盖谓元泽。因下一指,又曰:“次贤也。”
  又下一指,即又曰:“贤兄如何?”
  谓鲁公。则又下一指,沈吟者久之,始再曰:“吉甫如何?且作一人。”
  遂更下一指,则曰:“无矣。”
  当是时,元泽未病,吉甫则已隙云。及鲁公久位公台,厌机务劳,自政和后盖数悔叹,吴本“盖”作“益”。亦患才难,网罗者未尽善,常曰:“相门出将,将门出相。案似当云“相门出相,将门出将”。别本竝同,姑仍其旧。我阅人多矣,罔敢不力,且略无可继我者,天下事将柰何!”
  既莫用为之计,别本“用”竝作“肯”。至叩方士王老志,苦求人物。老志因举二人,皆宰相也,李森,吴本作“春”。李弥逊。公大喜,于是亟召用之,张本“亟”作“每”。又不慰公意。是后日掣其肘,竟付仗失当。俄群小大用事,公志益弗伸,而沦胥矣。此吾备聆公语,目其事,亦伤哉。
  鲁公号知人,每语其人修短,大略多验。大观初,有诣都省投牒诉改官者,鲁公召上听事所,曰:别本竝无“所”字,吴本“上”作“入”。“改官匪难,别本“匪”竝作“非”。当别有骤进用,径入侍从行缀矣。然反覆不常,惟畏慎作摸稜态过当,卒致身辅相。”
  吾笑之,而鲁公不以为憾,吴本作“过”。乃伪楚也。
  鲁公以崇宁五年罢相印归,时国柄独刘公路逵主之,逵为中书侍郎故也。别本竝无“故”字。未几,鲁公复相,而逵被黜。时堂中诸吏咸祖于门。吴本作“国门”,无“于”字。逵曰:“诸君何患。逵年未五十,太师六十岁人矣。”
  俄而逵物故,鲁公复相,每叹息,常训吾曰:吴本“每”“当”二字互转。“逵白骨已久,而我犹享荣禄。人之用心,宜不当尔。可不戒哉。”
  案徽宗即位,建言者以元符末复元祐党人太优,朝廷再籍之而颇有阔略者,御史中丞钱遹论党人疑有奸,下两省议。时刘逵为给事中,独以遹言为非。及蔡京罢相,逵主国柄,于是言者论逵,谓其乘间抵巇,尽取崇宁以来继述缉熙、美意良法而尽废之,遂罢知亳州。见于史册者如是,是逵固贤者也。太师六十岁之言,容或有之,盖恶欲其死,亦常人之情耳。且奸凶如京,幸而早世,即为国家之福。逵之言,又宁知不出于爱国之忱乎?
  吕司空公著生重牙,别本竝云“平生重才”。亦异常人也。当元祐平章军国重事时,鲁公以待制从外镇罢,张本“外”作“节”。召过阙。吴本云“时鲁公以待制奉召过阙”。吕司空邀鲁公诣东府,列诸子侍其右,而谓鲁公曰:“蔡君,公著阅人多矣,无如蔡君者。”
  则以手自抚其座曰:“君他日必据此座,愿以子孙托也。”
  鲁公后每谓吾言,惜以党锢事愧不能力副其意者。吾且谓人之不知也。及在傅白,一日,吕公之孙切问来,因为道是,而切问曰:“顷鲁公居从班时,吴本“从”作“崇”。祭司空公文盖备之矣。”
  于是相与得申其契好。噫,前辈识鉴,类多如此。案吕氏两世相业,门阀昌大,何至预以子孙托人?且重以公著之贤,而其子希哲、希绩、希纯,异时历官,皆有贤声。知子莫若父,公著宁不知之而必京之托乎,且自章惇为相,公著既削谥贬官矣,迨京擅国,复指为奸党首恶,置元祐党籍刻石殿庭,若惟恐其罪之不著于天下者。受人之托,报之固当如是乎?欲盖其父之恶,而不恤诬衊贤者,以欺后世,絛真小人之尤哉。
  鲁公宇量迈古人,张本“迈”作“过”,吴本云“宇量过人”。世所共悉也。元符初上巳,锡辅臣侍从宴。故事,公裳簪御花。早集竞,时有旨宣侍臣以新龙舟。吴本云“宣侍臣以□龙舟”。中空一字,或补“玩”字。愚案:雁里及张本“新”字似衍文。吴本“玩”字似校者以意增入耳。而龙舟既就岸,于是侍臣以次登舟。吴本无“而龙舟既就岸于是”八字,似亦校者节删。至鲁公适前,而龙舟忽远开去,势大且不可回,鲁公遂堕于金明池,吴本无“鲁公”字。万众諠骇,仓卒雁里本“仓卒”作“卒伯”,张本作“孚伯”,今从吴本。召善泅水者。别本竝无“水”字。未及用,而鲁公自出水,吴本无“鲁”字。得浮木而凭之矣,吴本无“而”字、“矣”字。宛若神助。既得济岸,入次舍,吴本无此七字。方一身淋漓,蒋公颖叔之奇唁公曰:“元长幸免潇湘之役。”
  鲁公颜色不变,吴本无“鲁”字。犹拍手大笑,答曰:吴本无“犹”字、“答”字。“几同洛浦之游。”
  一时服公之伟度也。公时为翰林学士承旨,蒋时为翰林学士云。吴本无末二语。
  鲁公拜维垣,吴本作“太师”。亲客来贺。公略无德色,吴本作“得色”。且笑语犹常时,因语客曰:“某仕宦已久,皆悉之矣。今位极人臣,则亦可人,所谓骰子选尔。人间荣辱,顾何足算。”
  骰子选者,盖自公始为太庙斋郎,张本“盖自公始为”作“盖公始自为”。登上第,调钱塘县尉,绵历内外,而后至太师也。张本无“后”字。足见公之度。
  顷客为吾言,靖康末有避乱于顺昌山中者,深入得茅舍,主人风神甚远。即之语,士君子也。怪而问之,曰:“诸君何事挈孥能至是耶?”
  因语之故,主人曰:“乱何自而起乎?”
  众争为言,于是主人者嗟恻久之,曰:“我父乃仁宗朝人也。吴本“宗”作“庙”。自嘉祐末既卜是居,因不复出。以我所闻,但知有熙宁号,他则不审原本竝作“他则不尝”,雁里本或校改作“审”,从之校今为几何年矣。”
  客又告以本朝传敍纪年次第,吴本云“客为传叙纪年次第”。主人但颔。而留数日,吴本“颔”下有“之”字,无“而”字。伺知贼退,乃出山散去。吴本止此。无了云云数行。吾闻客言,胸次为豁如者经夕,且此山中主人定不知世间有熙、丰、元祐是非矣。尝谓吾之罪咎,深有媿乎士大夫,然士大夫者,似亦媿我山中主人。因作顺昌山中主人说。
  大观末,鲁公责宫祠,归浙右。吾侍公舟行,一日过新开湖,睹渔艇往还上下。鲁公命吾呼得一艇来,戏售鱼可二十鬣,小大又勿齐。问其直,曰:“三十金也。”
  张本凡“金”俱改作“钱”。案:后云“竟还一钱而去”,三本同作“钱”,则“金”字似误,今姑仍之。吾使左右如数以金畀之焉。去来未几,“来”字疑衍,吴本无。忽遥见桨艇甚急,飞趁大舟矣。吴本无此五字。吾与公咸愕然,谓:“此必得大鱼乎?将喜而复来耶?”
  顷已及,则曰:“始货其鱼,别本“其”竝作“尔”。约三十金也。今乃多其一,别本竝无“今”字。用是来归尔。”
  鲁公笑而却之,再三不可,竟还一钱而后去。别本竝无“后”字。吾时年十四矣,白鲁公:“此岂非隐者耶?”
  公曰:“江湖间人不近市廛者,类如此。”
  吾每以思之,张本无“以”字。今人被朱紫,多道先王法,言号士君子,又从驺哄坐堂上曰“贵人”;及一触利害,校秋毫,则其所守未必能尽附新开湖渔人也[一]。故书。
  刘尚书赓,法家也。崇宁间为大司寇,吴本作“大司空”。一日来诣东府见鲁公。公时在便坐,与魏先生汉津对,因延刘尚书弛公裳,雁里本“弛”作“施”。今从张本。即燕坐焉。吴本云“因延刘尚书入”,无“弛公裳”云云。刘公立,不肯就位,吴本作“坐”。责鲁公曰:“司空仆射,实百僚之仪表也。柰何与黥卒坐对?赓窃不取,愿退。”
  鲁公大笑,亟揖汉津曰:吴本“亟”作“起”。“先生可归矣。”
  吴本无“可”字。自是,刘公不敢与汉津竝见。吴本“敢”作“肯”,张本作“复”。汉津铸九鼎,作大晟,上甚礼听之。吴本无“汉津铸九鼎”云云。当是时,侍从之臣犹彊正,吴本作“刚正”。而宰辅之臣能涵容,风俗如此乎,吴本无“乎”字。此吾亲见也。吴本云“吾犹亲见也”。
  林中书彦振摅,案摅,福州长乐人,亦蔡京死党也。气宇轩昂,有王陵之少戆。罢政事去,不得意,寓扬州,丧其偶。久之,忽于几筵坐上,时时见形,饮食言语如平生状,仍决责奴婢甚苦。吴本“决”作“督”。彦振徐察非是,乃微伺其踪,则掘地得大穴,破之,罗捕六七老狐。中一狐尤耄而白,且解人语言,向彦振求哀曰:“幸毋见杀,必厚报。”
  彦振勿顾,悉命杀之,迄无他。及宣和岁庚子,鲁公以弗合罢,而北征将兴,吴本无此五字。上积闻摅杀狐并使北二事,乃召之守北门,将付以北伐事,为黼沮罢,遂落节钺而归。使北者,始圣旨与辽人聘问往来,北使至我,则合门吏必诣都亭驿,俾使习其仪,吴本无“其”字。翌日乃引见,惧使鄙不能乎朝故也。吴本无“乎”字。及我使至彼,则亦有合门吏来,但说仪而已,不必习而见。摅时奉使至北,而北主已骄纵,吴本“而”作“时”。则必欲令我亦习其仪也,摅不从。因力强,不可,案东都事略,北主欲为夏人求复进筑城砦,摅力折之。主不胜其忿,既还馆,绐以宣旨,使降阶跪受,实以国书授之。摅引故事不从云云。与此小异。于是大怒,绝不与饮食。我虽汲,张本“我”下有“人”字。亦为北以不潔污其井。一旦,又出兵刃拥摅出,从者泣,摅亦不为动。既出即郊野,乃视摅以虎圈,命观虎而已,且谓:“何如?”
  摅瞋目视之,曰:“此特吾南朝之狗尔。何足畏?”
  别本竝作“何足畏人”。北素讳狗呼,闻之气阻。摅竟不屈还。
  蒋八座猷,贤者也。尝为中司,有端直声。政和初,上赉鲁公以女乐二八。别本竝作“二人”。蒋公曰:“唐李晟、马燧用武夫要宠私。晋魏绛实陪卿,吴本作“臣”。以和戎得金石。公今出大儒,张本“公今”作“今公”。吴本云“公当今大儒”。盖自周公,吴本无此句。制礼作乐,方致太平,不应下同此辈。宜塞其渐,愿公力辞焉。”
  鲁公大喜之,然不克用。及政和末,伯氏既联姻戚里,后大辟第,开河路,作复道,以通宫禁。蒋时与吾俱在书局,数大蹙额而唁吾曰:“约之,案约之,絛字也。见墨庄漫录。柰何公家而吾言不克用?徒以狂妄几死而已。”
  祸乱后痛始定,每怀蒋八座语,君子哉。案璜川吴氏,涉园张氏钞本,第三卷竝终于此条,入后为第四卷。
  范元实温,吾所畏友,然不护细行。吾以时士议勉之,元实怒曰:“我不解今时士大夫,不使人明目张胆直道而行,率要作匿情诡行,似王莽日事沽吊。是谁倡此!岂世美事耶?”
  吾每首肯焉。又尝与吾论时势及开元、天宝之末流。元实曰:“不然。天宝之势,土崩瓦解,异乎今日鱼烂也。”
  时鲁公亦痛悔,一日喟然而叹,数谓吾曰:“今复得陈瓘、刘器之来,意若可救药乎?”
  吾语元实。元实大喜,语吾曰:“公之大人有此心,岂独海内,乃公之福。第恐难得好汤,使多咽不下尔。”
  元实亟持其书报二公,而二公是岁皆下世。元实亦为其宠妾红鸾所困,俄得伤寒,不数日殂,可伤哉。书此,俾世知时不乏人。
  伯父君谟,号“美髯须”。吴本无“号”字。仁宗一日属清闲之燕,偶顾问曰:“卿髯甚美,长夜覆之于衾下乎?将置之于外乎?”
  君谟无以对。归舍,暮就寝,思圣语,以髯置之内外悉不安,遂一夕不能寝。盖无心与有意,吴本作“有心”。相去适有间。凡事如此。
  童贯彪彬燕颔,亦略有髭,瞻视炯炯,不类宦人,项下一片皮,吴本无“一”字。骨如铁。吴本云“其骨如铁”。王黼美风姿,吴本“风”作“丰”。极便辟,面如傅粉,然须发别本竝作“鬓发”。与目中精色尽金黄,张口能自纳其拳。大抵皆人妖也。吾识黼于未得志时,鲁公独忽之,后常有愧色于吾。黼始因何丞相执中进,后改事郑丞相居中,然黼首恃奥援,父事宦者梁师成,盖已不能遏。吴本有“也”字。
  翟参政公巽汝文,有文名。对人辞语华畅,吴本作“宣畅”。虽谈笑,历历皆可听,然不妄吐也。吴本无此句。政和间为给事中,每见殿庭宣赞称“不要拜,上殿祗候”,必咄咄曰:“不要拜,此何等语。”
  旁问之:“君俾为何言乎?”
  公巽曰:“宣赞有旨勿拜。”
  吴本“宣”作“当”。时蔡安世靖、陈应贤邦光,同在门下外省,吴本无“外”字。安世位公巽之上,而应贤坐基下。每相与谈论,二人必交辟之。一日辞屈,于是叹曰:“嗟乎,遂厄于陈、蔡之间。”
  范温元实,议论卓尔过人。当宣和初,尝为吾言:“孙皓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劝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武帝悔之。及陈后主上隋文帝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登封书。’且一种降王,[二]张本云“盖同一种降王”。就中后主真驽才。”
  外兄徐若谷,字应叟,贤德君子也。常以吾清浊太分,是非太明为戒。尝论古人:“若阮嗣宗口不臧否人物,号为长者;至于对人作青白眼,则更甚于臧否。”
  吾服其语。
  鹿谿生黄沇,钦人也。从学陈莹中、黄鲁直,文字固不凡。与吾谈经,每叹今时为春秋者,不探圣人之志,吴本作“旨”。但计数其后,张本“后”上有“先”字。逐传则论鲁三桓、郑七穆,穷经则会计书甲子者若干,书侵、书战者为几,皆繇汉二刘、唐武平一启其端。是犹世愚者皆学佛,而论金刚经篡。吾未晓,迫问之,则曰:“有一十三,张本云“有一二三”。恒河沙,三十八,何以故。”
  国朝实录、诸史,凡书事皆备春秋之义,隐而显。若至贵者以不善终,则多曰“无疾而崩”,“崩”似当作“薨”,三本竝同。姑仍之。大臣亲王则曰“暴卒”,或云“暴疾卒”。无疾者,雁里及张本竝作“以疾者”。今从吴本。如李穀是也。暴疾卒,如魏王德昭是也。大凡前书不若后书。前书犹庶几,至后书生纷兢更易,吴本“生”作“多”。则益阔疎,难取信矣。吴本无“阔疎”二字。
  江汉,字朝宗。有宋史学,惜乎猥以长短句辱其名也。尝与吾论史家流学,当取古人用意处,便见调度。太史公曰:“投机之会,间不容尠忽。”
  班孟坚曰:“投机之会,间不容发。”
  至宋景文又曰:“投机之会,间不容穟。”
  王性之銍,博洽士也。尝语吾:“宋景文公作唐书尚才语,遂多易前人之言,非不佳也。至若张汉阳传,前史载武后问狄仁杰:‘朕欲得一好汉。’顾是语虽勿文,宁不见当时吐辞有英气耶?景文则易之曰:‘安得一奇士用之。’此固雅驯矣,然失其所谓英气者。”
  吾不能答。
  王元泽奉诏修三经义,时王丞相介甫为之提举,盖以相臣之重,所以假命于其子也。别本“子”竝误作“手”。吾后见鲁公与文正公二父,相与谈往事,则每云:“诗、书盖多出元泽暨诸门弟子手,至若周礼新义,实丞相亲为之笔削者。”
  及政和时,有司上言天府所籍吴氏资居检校库,而吴氏者王丞相之婣家也,且多有王丞相文书,于是朝廷悉命藏诸秘阁。用是吾得见之,周礼新义笔迹,犹斜风细雨,诚介甫亲书,而后知二父之谈信。
  歌者袁綯,乃天宝之李龟年也。宣和间供奉九重,尝为吾言:东坡公昔与客游金山,适中秋夕,天宇四垂,一碧无际,加江流(水顷)涌,俄月色如昼。遂共登金山山顶之妙高台,命綯歌其水调歌头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歌罢,坡为起舞,而顾问曰:“此便是神仙矣。”
  吾谓文章人物,诚千载一时,后世安所得乎?
  五季文章趣卑陋甚矣,吴本无“趣”字,张本作“旨趣”。然当时诸僭伪,其国颇亦有人。别查竝无“其”字。吾顷游博白之宴石山号普光禅寺者,为屋数椽而已。其山迥绝,洞穴奇怪,得一碑,乃伪汉时人为寺记。特喜其两语,曰:“蔬足果足,松寒水寒。”
  熙宁初,王丞相介甫既当轴处中,而神庙方赫然,雁里本脱“赫”字,吴本无“赫然”二字,今从张本。一切委听,号令骤出,但于人情适有所离合。吴本云“于人情适有不合”。于是故臣名士往往力陈其不可,且多被黜降,吴本无“且”字。后来者乃寖结其舌矣。当是时,以君相之威权而不能有所帖服者,独一教坊使丁仙现尔。丁仙现,时俗但呼之曰“丁使”。丁使遇介甫法制适一行,必因燕设,于戏场中乃便作为嘲诨,别本竝无“乃”字。肆其诮难,辄有为人笑传。吴本无“有”字。介甫不堪,然无如之何也,因遂发怒,必欲斩之。神庙乃密诏二王,取丁仙现匿诸王邸。二王者,神庙之两爱弟也。别本竝无“两”字。故一时谚语,有“台官不如伶官”。
  熙宁间,东平有名士王景亮者,喜名貌人,后反为人号作“猪觜关”。世谓郓有猪觜关,繇此始。继有不肖者,乃更从而和之,日久为人号“猪觜关大使”,案此句似当云,“又为人号曰猪觜关大使”。亦各有僚吏之目。吕升卿者,形貌短劣,谈论好举臂指画,奉使过东平,遂被目为“说法马留”。厥后,相去将三十余年,王大粹靓以给事中出守东平,乃被目为“香棖圆”者,盖谓不能害人,且不治病也。凡轻薄类此。昔鲁公以元祐时亦帅郓,到郡大会宾客,把酒当广坐谓之曰:“闻公号猪觜关,凡人物皆有所雌黄。某下车来未几,然敢问其目。”
  其人曰:“已得之矣。”
  众皆为(心旁双)。公喜,且笑而逼之,则曰:“相公璞也。”
  东坡公元祐时既登禁林,以高才狎侮诸公卿,率有标目殆徧也,独于司马温公不敢有所重轻。一日相与共论免役差役利害,张本“差役”作“差使”。偶不合同。吴本无“同”字。及归舍,方卸巾弛带,乃连呼曰:“司马牛!司马牛!”
  崇宁初建三卫府,多大臣与勋戚子弟。一日众坐共谈西汉事有隽不疑者,其人曰:“彼何故不来见大臣?”
  于是一时大传为口实。然不至是,此特王辅道寀轻薄造以为笑。寀有逸才,时为三卫中郎,后遭极刑。案寀,韶之子,以左道诛。
  崇宁中有一名士,过浙右姑苏,有州将夙戒尝河魨者,士人甚惧,预语其家人:“我闻河魨有大毒,中之必杀人。今州将鼎贵,且厚遇,别本竝作“意”。逆之必不可。为之柰何?傥一中毒,是独有人屎可救解。汝辈当志吾言也。”
  及就之,主人愧艴而谢客曰:“且力求河魨,反不得,吴本云“不可得”。张本云“乃不得”。幸贳其责。吴本作“罪”。愿张饮以尽欢。”
  别本竝无“张”字。坐客于是咸为之竟醉。士人者归,沈顿略不省人事,因大吐。其家人环之争号,谓果中毒矣。夜走取人秽,亟投以水,绞取而灌之焉。辄复吐,则又灌不已。举室伺守。天殆晓酒醒,能语言,始语不得河魨,则已弗及。
校勘记
  [一] 则其所守未必能尽附新开湖渔人也 “附”,学海本作“如”。
  [二] 且一种降王 “且”,学海本作“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