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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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户政) 银行

  天下之财莫善于流,莫不善于壅滞,财流通日见有余,已与人两得其利,财壅滞时虞不足,自谓利于已而不利于人,其实亦不利于已。有之日:“惟圣人能以美利利天下。”可知利于已而不能利于人与利于民而不能利于国者,均非美利也。
  自华洋互市以来,中国金钱日流于外,有心世道者咸思仿行西法以挽回补救之,而无如逐末忘本,得皮毛遣精髓者比比然也。夫洋务之兴莫要于商务,商务之本莫切于银行。泰西各国多设银行以维持商务,长袖善舞为百业之总枢,以为财源而维大局。
  兹略举其利民利国之大要言之:银行之盛衰隐关国本,上下远近声气相通,聚通国之财,收通国之利,呼应甚灵,不形支绌,其便一;国家有大兴作,如造铁路,设船厂种种工程,可以代筹,其便二;国家有军务赈务缓急之需,随时通融,咄嗟立办,其便三;国家借款不须重息,银行自有定章,无经手中饱之弊,其便四;国家借款重叠,即或支应不敷,可以他处汇通,无须关票作押,以全国体,其便五;国中各殷实行家银号钱庄,或一时周转不灵,诸多窒碍,银行可力为转移,不至贩坏市面,商务藉可扩充,其便六;各省公寄存银行,需用之时支应与存库无异,而岁时入息仍归公项,不致被射利之徒暗中盘算,其便七;官积清俸,民蓄辛赀,存款生息,断无他虑,其便八;出洋华商可以汇兑,不致如肇兴公司动为洋人掣肘,其便九;市面银根短绌,可藉本行汇票流通以资挹注,其便十。
  有此种种便益,是民生国计所交相倚赖者也。况银行获利之丰更有可得而言者:中国银行钱庄资本不过数万,开拓场面,联络声气,能者可岁获余利二三万金,银行资本既雄,流通中外,其获利之可知者一也;殷商富户银行存项例定一年期者息五厘,半年期者息四厘,三月期者息三厘,时有往来者息二厘,若转放各处则七厘一分,等不到即取回者无息,其获利之可知者二也,外国存款甚多,不过三四厘息,遇有要需均可互相补救,其获利之可知者二也;银行钞票通行市面百数十万,视若现银不费来源之息而得无本之利,其获利之可知者四也;提单票来自远方,见票一二月利息连汇水统收,其未到期还银者,回头息只付一半,其获利之可知者五也;汇票押款过期一日仍作一月计算,其获利之可知者六也;银行所置之铁门石栈,堆放所押货物,计出栈租火险其费视他业甚廉,其获利之可知者七也;况银行生意较别项尤为稳当,只有汇票及押款押票而已,即钱庄借银必用殷实庄票,限期不过数天,押款必须的实照市价七折至五折为限,不论何处汇票先收银而后付票一事事踏实,处处认真,其获利之可知者八也。便于人者如此其多,获于己者如此其厚,所谓以美利利天下者,莫要于斯矣。
  泰西有官银行商银行,又能贫民银行,系官绅商乐善为怀,特设为贫民存款,代为支放月给利息起见。或设于各商埠,或设于各村乡,若水手银行则设于各兵船或陆路屯防之所。因负贩之辈利逐蝇头,信手得钱,恐易挥霍,其荷戈执戟者买醉赌钱,罄囊尤易。
  今将手中所蓄存之银行,积少成多,可为防贫之计,便民之法周矣。今香港、上海招集中外股本并设之汇丰银行,亦仿其美意增立新章,代贫民收储,银洋由一元至百元皆可代为收存,每人积至五千元为限,每元岁给息三厘半,随时可以提用,诚便民良法。惟一月之是存银者以百元为率,百元之外例归入下月,一年以一千二百元为度,满五千元则归并大数,不在零存之数。息银则以三厘半按月计算,以本月所存最少之数为准。譬如月头存入百元,越数日支取六十元,则止存四十元,月底或又存三十元二十元,虽并存有八十元或九十元,而计息仍照四十元结算,此则银行之于中取利也。然此原不足为银引漏也,盖人向银行存款至少非千金百金不可,若百元以内,其细已其,银行意主便民,收此奇零之款,存银之人或今日存入,明晶以出,彼亦不得不为代劳,是不啻众人之总帐房,苟不予以沾润,谁乐为之?虽然此举虽善,所利者中人之家耳。
  今有人于一日之中偶获四五十元十数元,而需用不过一二元,其余银无可安放。若置之床头则恐随手浪费,即藏诸箱笥犹恐突遭肢箧不翼而飞。
  更有长作寓公并无家宝者,有此大帐房得一元则存一元,余两元则存两元,该银行予以存折,随时可支,虽朝存夕取,不以为厌。即存折遗失拾得者,亦无所用之,盖存银之时,必签名总薄,日常支取亦必签名,所签与总薄字迹相符者乃付,不然则否。
  故存折虽失,亦自无妨,并可与银行商立补折。立法之善,蔑以加矣。其银行所出钞票,每张一元至五百元,到处通行。商银行所出者必须经官验看核,其存库钱若干,始准出票若干若今之洋商,所用银票并不由中外官吏验看虚实,不论多少,惟所欲为。闻英商汇丰银票在粤通用之票百余万,该行已获利二百余万之谱,虽有华商股份,不与华商往来,即有殷实华商公司股票亦不抵押,惟外国公司货物股票均可抵押。西商操其取而华商失其利,华商助以赀,而西商受其益,强为区别,是诚何心?中国钱庄赀本二三万,放款数十万,稍有倒欠,呼应不灵。
  所谓倒持太阿,授人以柄者非欤?今为之计,非筹集巨款,创设银行,不能以挽救商情而维持市面也。
  说者谓中国自兵燹后,帑藏空虚,加以水旱灾荒无岁不有,欲创设官银行,款将何出?纵竭力筹集而中国人情向多疑阻,迩来集股亏折,闻者咸有戒口,始疑其不成,继疑其不稳,终疑其不能长久,惑之者半,沮之者半,而事终不成矣。
  且华人之富者喜置房产而不喜经营,存储之银决不肯轻易出借,亦不肯轻易借人之银,其贫者虽欲借银而无货物产业作抵,银引虽设必不如西国获利之丰。是说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
  今不设银行则已,敬设银行,其利益甚大而筹款亦无难也。何则?数百万之成本在民间集之不易,在国家筹之即无难。就请先设官银行于京师,简派户部堂官督理,即将四成洋税拨作银行成本,约得库平银九百万两,仍由藩司督理,以专责成,此官银行之法也。设票十万,每股百金,不分官民,悉听入股,各督抚札饬府县功谕富商集办尤易,此商银行之法也。至于一切条规悉仿西法。查西国银行创自英人约翰拉乌,后人相率踵行,获利日溥。
  所出汇单虽数万里之遥,克期无误,如有折阅,一切存款钞票例必如数赔偿。
  所出钞票动至数百万,每岁行中存本之多寡必与钞票出入之数相抵,由官查核,不至钞溢于银,方能取信于人,持诸久远。
  中国如设银行,行钞票亦当先定妥善章程,用顶厚洁白纸为质,心铜板镌刻精细龙文,上列满汉文字以及皇清宝钞字样。钞既造成,盖用部印并盖银行钤记,以示信于民。民间从钞易银,可随时随地向银行支取,绝不留难,俾知存钞无异于存银,且携银反不如携钞。盖钞票有一两银一张,有十两银一张,有五十两银一张,有百两银一张者,进出一律有轻赍之便,无氈折之虞。如妥议钞章,尽杜流弊,奏请朝廷,颁示天下,官民通行,合十八省计之,不难销流数千万两。得此巨款,腾挪生息,利莫火焉。惟开办之始,尤宜晓谕商民人筹,凡厘捐、关税、捐款、地丁一切报效输纳之款及职官廉俸、兵丁口粮、一切支放之款,进出一律俱以银钞各半为程,开诚布公,昭示大信,则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每岁由官查核钞票行市者若干,本银存行者若干,必使钞本相均,否则,再行纠本,查清之后,刊登日报,俾众周知。
  惟银行用人实为第一难事,亦宜仿照西例,官总其成防其弊而不分其权。
  一切应办事宜,由股商中慎选一精明干练操守廉洁之人,综计出入,另举在股董事十人襄赞其在,重其事权,丰其廪饩,激以奖励,警以刑诛,庶利多而弊少耳。所虑者银行既设,各处皆设分行,其中帐房需人,司事需人,书契需人,招徕商客又需人,大行数百人,小行数十人。用人既多,钻谋必众,附股有荐举,亲友有恳求,达官显宦有嘱托,远近踵至,良莠不齐,偶有疏虞,即生弊窦。薪水或支用过度,钞票或作伪混行,甚至荐托愈多无从位置,推而却之,恐碍情面,乃提送干修,少则数金,多至数十金,年复一年,漏扈无底,是皆有损于银行而始无穷元弊者也。
  宜仿西法,凡银行所用之人,皆由公举不得私荐,责成官绅及诸股董各就所知保荐才能廉洁之士,荐而作弊,举主坐之,倘有亏蚀,荐主罚赔。
  以众人之耳目为耳目,以天下之是非为是非,则弊绝风清,当亦庶乎其可也。
  然而押款不实,其弊犹可虞也。盖设立银行,大半恃放息为利,中国钱庄放息以六廿厘为率,多则一分,尚多亏负。今银行取息不能更重于钱庄,格外轻微又恐亏耗,况放息嬉徇情面,则所出之款项溢于所押之货值,银行已阴受其亏,偶有数户卷逃,被累辄至巨万矣。呜乎!可欲救其弊,亦必以西法为归。西国银行与人交易必有押款抵押之法,以估价为度,如货物值十成者,所押不过六七成,多至八成而上。
  合同各执,载明限期,如过限期不还,即将所押之物拍卖偿抵。倘后卖之价不足所押之价,仍向欠户追还。其实在无力贫民,亦有报穷之举,乃始归之折阅。
  是以银行虽有亏累,为数不多,所在官司亦多认真护持追究,不似中国官吏动以钱债细故膜外置之也。其所放之款,月杪必洁,以视中国之曲徇私情,彼此往来,漫无限制,终至被累不堪者,判如霄壤矣。似宜令出使大臣将各国银行详细章程编行翻译,然后准情酌理,择善而从,以官护商,以商铺官,用商务之章程屏官场之习气,内外合力,期在必成,上下同心,联为一体,则通之四海,行之百年,度支无匮竭之忧,亿光有转输之利,而国家百世之业亦且有苞桑之固。
  磐石之安矣。
  虽然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欲设银行,仍必自建立商部始。
  盖既立商部,必定有商务通例颁行天下保护商人,使商务日新月盛,而后银行可开,钞票可设,上下通用,自然大获利益。且同一钞票中国用之而多弊,泰西用之而无弊者,无他,信不信之分耳。民情不信,虽君上之威无济于事,民情信之,虽商贾之票亦可通行。中国前行之钞,立法未尝不善,其后吏胥因缘为奸,卒不取信于民者,无商部以统率之也。故欲用钞票,须先设银行,欲设银行,须先立商部。泰西国帑皆存诸银行以为根抵,而出钞票以为凭帮,其利皆归诸国。
  中国官项悉存诸库,徒供官吏侵挪。而西号之汇兑,商家之期票,反得彼此往来,以沽什一之利。市侩专权,最为可痛,今既自设银行收回利权,当先存国本,然后再集商股,乃足取信于民。至集股之法,首当得定窄利。
  中国自矿股亏败以来,上海倾倒银号多家,丧赀百万,至今视为厉阶。
  盖中国公司集股时,官则代为招徕,股敬时,官则置之不理,是以视为畏途,无敢再与股份者。查泰西国定例,倘国家欲举一大事而力有未逮,则听民间纠集股份,国家让以利益,且为保利若干,亏则官为赔补,多则官取赢余,故虽数百万金咄嗟可办。中国能设商部,当仿此法奏明,国家保定官利每年由官给发,别人人倚信而集股自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