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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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兵政) 开矿

  五金之产,天地自然之利,居今日而策富强,开矿诚为急务矣,夫金银所以利财用,铅铁所以造军械,铜锡所以备器用,硫磺所以制火药,石炭所以运轮轴,皆宇宙间不可一日或少之物。初不能雨这于天,要必采之于地,则矿务之兴有益于公私上下者非浅鲜也。
  管子曰:“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银;上有铅者下有银;上有赭者下有铁。此山之见荣者也。”彼时化学未有专门而矿学已精深若此。
  历考泰西各国所由致富强者,得开矿之利耳。国家之督率也严,官商之集办世易,士民之期望也切,矿师之辨别也真。有机器以代人工,有铁路以资转运,故能钩深索隐,兴美利于无穷。我中土地大物丰,万汇之菁华所萃,五金之盘薄郁积于深山穷谷者,便仆数之未易终也。如云南出铜锡,山西贵州出煤铁,湖广江西出钢铁铅锡煤,人皆知之矣。特以地产之多寡,体质之纯杂,矿脉之厚薄,矿洞之深浅,人不得而尽知。大半封禁未开,良为可惜。
  推原其故,由于明时矿税内监恣横,借开采之名为搜括之实,海内流毒,天下骚然,故天下人谈虎色变,因噎而废食非一日矣。国朝鉴明覆辙,乃一切封禁以安民心,此一说也。又或任用非人,办理不善,激成变故以致查封,此一说也。
  又以风水之说深入人心,动以伤残龙脉为辞环请封禁,不知地形之凶吉本无关于地宝之蕴藏,而庸师俗人辄生凝阻,此又一说也。
  今者漠河之金,开平之煤,台湾之五金,各矿已有成效。而滇南一省专设矿务大臣,朝野上下闲风气渐开,拘泥渐化矣。然利害各半,赢绌无凭,终未能有把握者,由于承办之未尽得人,开采之不皆得法也。约而言之,其事有六:一曰选矿师。中国旧法辨薤葱识器物,虽或偶中,未可为常。西国矿师辨山色,辨石纹,辨草木,辨矿脉,辨矿苗,钻矿穴,取矿子,化矿石,验成色,其言精实较有可凭。泰西各国中尤以比国为最,野世城所设学堂规模宏敞,欧美各国多遣学生往学。今诚延比国头等矿师勘查矿苗,审慎开采,勿使西人之游手无赖妄相羼杂,虚糜俸糈,则利兴弊去矣,二曰购精器。中国开矿用人工,力费而效迟。西国开矿用机器,事办而功倍。今之言开矿者皆知之矣。或曰:用人工则贫民自食其力,以工代赈,莫便于斯。用机器则夺小民之利矣。可夺何?此其间有权衡焉。
  西人工贵而中国工贱,当以人力为主,人力所不及者以机器之力济之,则一举两得。然其中有不得不用机器者,开矿机器亦以比国所造为良,大要有三;一为注生气之器,一为戽水之器,一为拉重举重之器。更有力猛极大之器,尤比国所擅长。苟留心购订,择善而从,则运用在心,程功自倍耳。
  三曰官督商办。全恃官力,则巨费难筹,兼集商赀,则众擎易举。然全归商办则土棍或至阻挠,兼倚官威则吏役又多需索,必官督商办各有责成。
  商招股以兴工,不得有心隐漏;官稽查以征税,京不得分外诛求,则上下相继,二弊俱去,与会典有司治之召商开采之言亦正相符合也。四曰购地给价。
  中国每俗开矿,民间动至龃龉者,以办事者倚势强占不能尽顺民心耳。
  欲绝其弊莫如购地时按亩查明,秉公估价,不使山民失业、致起纷争;其不愿领价者,即将地段估价几何作为股本,付给股票息,折准其按年支取利息。
  如此持平办理,则民间有矿地者无不欲献之于官,尚何阻挠之虑哉?查西例,凡地面产业,其地下不能擅自开采。如知其地下有矿可准其先凿一井探之,俟探明可采,即具禀矿政大臣,派员往验,准其在地下开挖苦干,界限可挖至他人产业之地下,不准他人再于自己地面开井以与之争,因其未有官准也。
  如二家同在近处,各开一井试探,则先见矿而先报者准给以若干,界限可开至他人地下,而其第二家不准再开矣。盖地面虽有业主,而地下之矿系公物,下属地面之业主,故国家可任意给与何人,准其开挖也。五曰勿定税数。泰西各矿章程不同,然大致视其出产若干,按二十分而取一;或此矿已竭,勘验得实,即罢采停征。会典言矿法视出产之多少,岁无常数,则税之多寡应视矿之衰旺以为衡,此理势必然,无中外古今一也。乃有地方官吏不习情形,率请改为定额。是税减即累官矿,竭更累商,官商均畏累,不敢议开矣。查日本煤矿,大小已开六十余处,其中用机器者十余处。
  中国用机器开者,惟有开平,台湾两处,所以出数不多。推其故,非但集股难,亦因所抽税利过重。洋煤出口无税,进中国口岸每吨止完税五分,三年之内复运出口,不问自用出售,概准给还存票。中国土法所挖之煤,每吨税三钱;机器所挖之煤,每吨税一钱;所过厘卡仍须照纳,不准给还存票,较外国抽税二十分之一奚止多至数倍,所以缴费多而价值贵,不敌洋产之廉也。窃思以土法所挖者必是股本不敷,皆赖手足之力,冀获蝇头微利,穷民亦藉此谋生,何反重其税扶植外人以自遏斯民之生计?允宜基酌变通以卫吾民而塞漏卮。夫有治人斯有治法,督办之人必能耐劳习苦,身亲目系,因地制宜,审其山川,察其井硐,核其成本,计其销场,毋滥用私人,毋苟待工役,毋铺张局面,毋浪费薪赀,综计每年出矿若干,销售若干,提出官息税银及支销各项,此外赢余以苦干存厂,以若干均分,以若干酬赠执事,以若干犒赏矿丁,按结报明张贴工厂,使内外咸知,庶几在厂诸人皆欢欣踊跃,联为一气,为赞其成矣。
  西人谓一国之盛衰可以所产各矿定之,此言岂欺我哉?方今各口通商垂六十载,西人之游历者遍于内地,内地之矿产彼族无不周知,交邻通市中外一家,当轴诸公更事既多,成心渐化,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莫不参仿西法,次第举行,而但师其制造之精,不知其富强之本,则度支有限,日久何以应之?近闻泰西各处矿苗开采殆尽,惟我中国如川藏,如滇黔,如台湾,如东三省,矿产绕富,莫不欣羡而垂涎,故英之入缅通藏,法之吞越逼暹,俄不惜千万帑金以开西伯利亚之铁路,阴谋秘计行道皆知。与其拘泥因循慢藏诲盗,何如变通办理,取之宫中以济军国之需要,即绝外人之窥伺哉?
  各国之富全赖矿产。英国矿产最饶,其国亦最富。昔有西人尝谓山西煤矿共有一万四千方里,约可得煤七十三万万兆吨,以天下各国岁用三百兆吨计之,可供二千四百三十三年之用,且白煤居多,较美国白煤更坚。至于铁则光绪二年曾有英国矿师郭斯敦遍历楚疆勘寻矿脉十七年,又有名谢高礼者赴青齐查验诸矿。
  皆云矿产甚多,五金遍地皆是。可知中国之矿不亚于泰西。
  特开采未能得法耳。
  试观漠河金矿,自李秋亭太守捐馆后,经理乏人,所得甚为有限。青溪铁矿,潘镜如观察督办时,初用小炉试办颇获利益,及用大炉诸多窒碍。
  云南铜矿虽由唐鄂生中丞悉心开采,而近亦未见起色。开平试办之细棉土,所聘洋匠虽大书院出身,因尚无历练,以致所烧之土成数甚少,不敌洋产价廉,亏耗停工。朱翼甫观察所开之三山银矿,陈崑山司马所开之潭州银矿,均为矿师所愚,亏折颇多。
  至于真隶平泉石门,安徽池州利国,山东潍且诸矿则等诸自桧以下矣。其有把握者以开平煤矿、大冶铁矿为最。查开平煤矿有九层可开,其煤质之佳,甲于他处,南北洋兵轮,招商局船所用大半取给于此,惜糜费颇多,不及日本煤获利之厚。
  大冶之铁由比国化学师白乃富验得其矿苗甚旺,每百分中可得纯铁六十三分,与英之红色,法之棕色矿不相上下,惜未能于相近之地寻有炼焦炭之煤矿,而后开办。且熔铁厂不设于产铁之处而设于汉阳,故亦糜费多而成本重。以上各矿督办总办者虽然精明,奈非其所长,未能深知矿师之优劣,遂致为人欺蒙。可见创办一事非素精其事而又专心筹虑周密者必多中蹶也。可不慎欤?
  夫中国之矿既如此之多且佳,则致富之道莫善于此,惟是矿产地中采之非易而识之更难。矿有层次浅深之别,必先明夫地学而后可以辩其苗,矿有体质纯杂之殊,必先谙夫化学而后可以区其类。近来泰西地学校前益精,谓地球土石皆由层累而成;一为新时石层,二为白石粉层;三为鱼子石层;’四为得来斯层,五为比尔米安层;六为煤炭层;七为旧红砂层;八为昔卢里安层;九为甘比里安层;十为老林低安层;十一为化形石层;十二为花岗石层,土脉高下各有其位,考订既确,能知其矿在某层,不至贸贸然开采,枉费经营。
  若夫熔炼之法则非化学不为功。盖各矿皆含杂质,如养硫炭磷之类是也。
  未谙化炼则不能得其纯质,且火侯或至不齐,紧脆必难如度。中国开矿往往不明乎此,任意高谈,动人听闻。及至兴工开采,每由择地不善以致徒劳无功,即或偶有所得,又苦于熔炼不精,全不合用,惟有聘请外洋矿师来华指示。然前此中国开矿未尝不请矿师,惜来者皆南郭先生一流人物,名曰矿师,实则毫无本领。盖西国上等矿师在彼本国各有职司,安肯远涉重洋为人作嫁?
  其有甘于小就者,决非上等矿师。然则如之何而可?日!当由总署咨行出使大臣访明彼国著名矿师曾经开采有实效者,不惜重聘延订来华,则西人亦未尝不为我用。如将来中国矿师多而且精,不必求诸外人,自然更无以上等弊矣。
  有教士由山东致书西字报馆云:迩来中倭和局已成,中国急应兴利除弊,力冀自强,庶为上策。东省地方六千五百英里,人民三十万,可谓地广人稠,甲于他处,无如利之所在,不知振作,即如开矿一节获利最多,乃竟置诸不顾,不知者以为民间感于风水之故,然我则谓大半皆为官长所误。
  盖华官性最畏葸,而心又贪婪,若令矿务一兴,工匠必多,工匠既多,颇易滋事,官甚畏之。如开办后矿苗既旺,官又思欲分肥,多方剥蚀,设法侵渔,以致半途而废者甚多,数年前离金州三十里之某处银矿,离本处一百四十里之铜矿,又一年前有友在省所开之铅矿类,皆旋开旋止,徒费经营。
  仅存某煤矿未停,亦以捐税太重,挑费太巨,势渐不支。他如兖州有土人私开银铁各矿,非不得手,奈屡为官长所阻而止。
  故以目前矿务而论,东地富商其夥,固不必官长集赀开办,无如动辄必为官长掣肘,遂至有利难图,有心人甚为惋惜。且铁路未建,车价甚昂,每日需洋一角五分仅能行英路二里之遥,合华路六里。当中倭未用兵以前有广甲轮船一艘,往来烟台、羊角浦一带,专运芦席等物销售,驳力既省,获利稍丰。近自此轮停驶,贸迁者不便殊多,我西人旅华有年,甚欲使华民同沾利益,奈中国积习已深,苦于爱莫能助,言之不胜扼腕云。吁!彼教士亦世之有心人哉!中国之官视同秦越,而外国之人代为惜之,不亦深可慨哉?
  中国矿务不兴,利源未辟,其故有二○一由于官吏之需索。苟苞宜未至,必先托辞以拒,或谓舆情未洽,或谓势多窒碍,恐致扰民,由是事卒难行,每多中止,一由谬谈风水者妄言休咎,指为不便于民,以耸众听,于是因循推诿,动多掣肘,而有志于开矿者不禁废然返矣。
  夫开矿为中国一大利源,奈何任其蕴而不宣,坐致穷困?此犹富者积粟满仓而反嗟无食也。今各省理财之人明知中国煤铁五金诸矿为至旺至美而竟不能立时开掘者,皆为风水价格。谬悠之说,信之甚坚,积习相沿,牢不可破。以形家者言遵守奉行,同于圣贤经传,一孔之人凭其目论。若以为吉凶之来,其应如响。
  使其说而诚,何以郭景纯为千古葬师之祖而不能保其身?
  后世之善青鸟术者,何以其子孙夫闻有富贵者?其虚诞伪妄不待明者而知之矣。试观法人在越南开煤矿、筑铁路以裕富国之谋,而其国益强,日人近拟赴台湾开五金各矿,将来其国必益富,皆不闻为风水所阻。故欲图富强必先开矿,奈何徇俗流之见而甘于自域也哉?
  中国既不能自开,徒增外人之垂涎。于以叹信风水而阻止开掘者,乃外人之功狗而中国之蟊贼也。至于西人之所讲风水则大异于是。西人所至通商开埠,但择四山环绕,风静水深以备停泊舟舰,可冀安稳而无虞;其所居之屋宇,只求其高燥轩爽,敞朗通达,街衢洁净而已。若择葬地,止卜高原远于民居,多植树木以泄秽气,且多数十家同葬。俟葬满再择别处。从来未闻开矿辟路而专讲风水以致多所窒碍者也。日本不讲风水,国祚永久,一姓相承至数千年。欧洲不讲风水,富强甲于五洲,其商民有坐拥多赀富至二三百兆者。由是言之,风水安足凭哉?
  是宜有以革之秉国钧者,盍加以剀切谕导用辟其谬,藉以转移风气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