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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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子

  怀庆多远商,父携子,子携孙,使识经纬,可接其业。而天下市镇之大者,莫如苏州,无物不有,无客不到。昔有怀庆人,作客于苏州者,已二世矣。至发苍苍而齿摇动,携子同来。其子年轻心逸,见苏妓之艳妆乔扮,已摄其魂;与之亲近玩狎,不顾己家。终日缠绵,迷而不悟。其父悉其情,不加训责;去银不少,不加查考。居之半年,货已售尽,与各号画数敛银,将次还家。谓其子曰:“吾与银数百,汝于爱妓处照料一番。彼欲衣,须如其法以成之;彼欲养,须如其口以与之,使之长慕痴情,勿令过后讥议焉。”
  其子以为父之恨其花消也,低头不敢开口。父曰:“非怜此财而出此言也,正以早就尔作客之才也。”
  即与子银数百。其子取银,为妓成其衣,安其家,聚宿三宵,并以父待情形,一一告妓。妓曰:“何时可旋?”
  曰:“半年耳。”
  妓曰:“我今得子,不复接他客矣。添与百金,当闭门守汝回来。”
  其子诺之而归。父曰:“银可敷乎?”
  子曰:“尚须百金。”
  父又与之,曰:“过五日,即欲起程,与妓多住几宵。吾当整治行装,候汝同往。”
  子又往妓家,与之银,告以行期。妓即泪下,似有不忍分离之意。治酒饯别,留住五日,彼此大哭而散。父已上船,候子开行。出镇江,次金山,其父开箧,取敝衣残履,与子穿之,令其转至苏州,仍往苏小之家。子瞪目趑趄。父曰:“吾非恨花银而逐出也,亦非欲出子之丑也。子于此,可识世道人心矣。”
  子不得已而上岸。父曰:“见妓言,在扬子江遇风,破船失水,遇邻船救起,父之存亡,尚在未卜。勿以实情告也。”
  子如父言,至妓家。其守门者,阻不容入。与之相嚷。妓闻声而喜,以为不随父去,在苏坐庄守货也。令其进视,蓝缕异常,面遂变色。诉以失水情形,妓亦不听,令仆驱之。不得已而至停货销售之行,亦不收留,遂出街而走。遇一他行熟认而不深交者,曰:“某相公去未几日,何落魄乃尔也?”
  具以遇风破船告。其人即留至行,易以衣,食以饭,赠以银,而嘱其寻父。归告于父曰:“今知世态炎凉矣!妓之爱我者,图我财也;行之媚我者,藉我之货以厚彼也。吾知改矣。古人云:‘患难见朋友’,洵不差欤。吾知择人而友矣。”
  后至怀庆,父曰:“吾老矣,不能远行,子可自作客矣。”
  命子装货复来苏,即投雪里送炭之行,而绝锦上添花之区。妓知其前之受难而来者,乃装以试我也,悔无及矣。由是不能诱之以色,动之以情;一心向业,致富巨万。而与衣与食与银之行,亦渐成富有矣。夫人之成器也,必阅历而后成。世之教子者,何徒以严酷为也?严则只能谨于一时,不能绝其将来;惟随其情而导之,初则以我之真情,而合其假情;继则以我之假情,而破其痴情。则假者还真,方能守其真于不失矣。若怀商者,可为善教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