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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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任诞

  宋,谢灵运以文帝不见任遇,意不平,多称疾不朝。出郭游行,或一日六七十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被奏免官。遂为山泽之游。生业甚厚,奴僮既众,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数十里,莫不备尽登蹑。常著木屐,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则去其后齿。尝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临海太守惊骇,谓为山贼,知是灵运乃安。
  颜延年疏诞,不能取容当世。宋文帝传诏召之,频不见。常日但酒店裸袒挽歌,了不应对。他日醉醒,乃见。帝尝问以诸子才能,延年曰:“浚得臣笔,测得臣文,奂得臣义,跃得臣酒。”
  何尚之嘲云:“谁得卿狂?”
  答曰:“其狂不可及。”
  刘穆之少时家贫,诞节嗜酒食,不拘检,好往妻江氏家乞食,多见辱,不以为耻。食毕求槟榔,江氏兄弟戏之曰:“槟榔消食,君乃常饥,何意须此及?”
  穆之贵为丹阳尹,召江氏兄弟食,令厨人以金半贮槟榔一斛进之。
  谢超宗恃才使酒,多所凌忽,为齐高帝黄门郎,在省常醉。上召见论北方事,超宗曰:“虏动来二十年矣,佛出亦无如之何。”
  以失仪出为南郡王中军司马,人问曰:“闻有命定是何府?”
  超宗答曰:“不知是何司马,为是司驴。既是驴府,政应司驴。”
  齐,尚书左丞谢几卿,性通脱,不拘朝宪。尝预乐游苑宴,不得醉而还。因诣道边酒垆,停车褰幔与车前三驺对饮。观者如堵,几卿处之自如。
  谢譓不妄交接,门无杂宾。有时独醉,曰:“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唯当明月。”
  袁粲为中书令,领丹阳,不以事务经心,独步园林,诗酒自适。家居负郭,每杖策逍遥,当其意得,悠然忘反。郡南一家,颇有竹石,粲卒尔步往,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啸咏自得。主人出,语笑款然。俄而车骑羽仪至,方知是袁尹也。又尝步さ白杨郊野间,道遇一士大夫,便呼与酣饮。明日此人谓被知遇,诣门求进。粲曰:“昨日饮酒无偶,聊相邀尔。”
  竟不与相见。
  梁,萧恭尤好宾客,酣宴终日。时元帝勤心著述,未尝妄进卮酒。恭从容谓曰:“下官历观时人,多有不好欢兴,乃仰眠床上,看屋梁而著书。千秋万岁,谁传此者劳神苦思,竟不成名。岂如临清风对朗月,登山泛水肆意酣歌也?”
  陶渊明九月九日无酒,出宅边菊丛中坐之。逢江州刺史王宏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归。潜不解音乐,而畜素琴一张,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意。贵贱造之,有酒辄设。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君可去。”
  其真率如此。
  北齐,王晞为并州司马,人谓之“方外司马”。昭帝欲以晞为侍中,苦辞不受。或劝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充诎少时,鲜不败绩。且性实疏缓,不堪时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万一披猖,求退无地。非不爱作热官,但思之烂熟尔。”
  北齐,韩晋明好酒纵诞,每招引宾客,一席之费,动至万钱,犹恨其俭。朝廷欲处之贵要,必以疾辞,告人云:“废人饮美酒,对名胜,安能作刀笔吏返披故纸乎?”
  东魏,侍中王元忠,虽处要任,不以物干怀,唯以饮酒自娱。丞相高欢欲用为仆射,元忠子劝父节酒,元忠曰:“我言仆射不胜饮酒乐,尔爱仆射宜勿饮酒。”
  北齐,崔瞻在御史台,常宅中送食,备尽珍羞,别室独餐,处之自若。有一人,河东人士,姓裴,亦为御史,伺瞻食,便往造焉。瞻不与交言,又不命匙箸。裴坐观瞻食罢而退,明日自携匙箸,恣意饮啖。瞻曰:“初不唤君食,亦不共君语,遂能不拘小节。昔刘毅在京口冒请鹅炙,岂亦异是?君定名士。”
  于是每与之同食。
  唐傅奕驳佛教,平生遇患,未尝服药,虽究阴阳数术之书,而并不之信。尝醉卧,蹶然起曰:“吾其死矣!”
  因自为墓志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醉酒死。呜呼哀哉!”
  其纵达皆此类。
  卢承庆,临终,戒子敛以常服,不用牲牢,坟高可认,不须广大事办即葬,不须卜择。墓中器物,瓷漆而已。有棺无椁,务在简要。碑志但记官号年代,不须广事文饰。
  路恕私第有佳园林,自贞元初,李纾、包佶辈,迄于元和末,仅四十年,朝之名卿,咸从之游。高歌纵酒,不屑外虑,未尝问家事。人亦以“和易”称之。
  柳浑好谐谑放达,与人交豁然无隐情。不治产业。官至丞相,假宅而居。罢相数日,则命亲族寻胜,宴醉而归,陶陶然忘其黜免。时李勉、卢翰皆退罢,相谓曰:“吾辈视柳宜城,悉为拘俗之人也。”
  胡楚宾属文敏速,每饮酒半酣而后操笔。高宗每令作文,必以金银杯盛酒令饮,便以杯赐之。楚宾终日酣宴,家无所藏,费尽复入,待有又出,然未尝言禁中事。醉后人或问之,答以它事而已。
  贺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遨游里巷,醉后属词,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又善草隶书,好事者供其笺翰,每纸不过数十字,共传宝之。陆象先,知章族姑子也,与知章相亲善。象先尝谓人曰:“贺兄言论倜傥,真可谓风流之士。吾与子弟离阔,都不思之,一日不见贺兄,则鄙吝生矣。”
  李白待诏翰林,日与饮徒醉于酒肆中。玄宗有感,欲造乐府新词,亟召白,白已卧于肆中矣。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余首,帝颇嘉之。尝沈醉,令高力士脱靴,由是斥去。乃浪迹江湖,终日沈饮,侍御史崔宗之谪官金陵,与白诗酒相欢。尝月夜乘舟采石达金陵,白衣宫锦袍,于舟中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初,贺知章见白,赏之曰:“天上谪仙人也。”
  杜甫与严武世旧,武镇蜀,辟甫为参谋,待遇甚隆。甫凭醉,登武之床,瞪视武曰:“严挺之乃有此儿!”
  武虽急暴,不以为忤。甫于成都浣花里种竹植树,结庐就江,纵酒笑咏,与田野老相狎荡,无拘检。严武过之,有时不冠,故武诗云:“莫倚善为《鹦鹉赋》,何须不著鵔鸃冠。”
  其傲诞如此。
  后唐马郁,事武皇庄宗,礼遇甚厚,累官至秘书监。监军张承业权贵任事,与宾僚宴集,出珍果陈列于前。客无敢食者,当郁前者先食必尽。承业私戒主者曰:“他日马监至,唯以乾藕子置前而已。”
  郁知不可啖,异日靴中出一铁挝,碎而食之。承业大笑,曰:“为公易之,勿败吾案。”
  其俊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