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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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荆公与神宗〔白话文〕

  商汤对于伊尹,齐桓公对于管仲,孟子都说是先向他们学习然后再将他们作为臣子。在专制政体下,政治家如果不能得到君主对自己的绝对信任,而能有所建树的,没有听说过。因此如果不是秦孝公就不会用商鞅,不是刘备就不会用诸葛亮,不是苻坚就不会用王猛,不是英玛努埃就不会用加富尔,不是威廉就不会用俾斯麦。如果他们的君主不能有所作为,而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那么坏一些的就如同王叔文、王伾,好一些的也不过如张居正,所以想了解王安石,就不能不了解一下宋神宗。
  《宋史·神宗纪赞》中说:“神宗天性孝顺友善,他侍奉英宗和皇太后,一定是站立终日,即使是盛夏或严冬,也不改变。曾经与歧王、嘉王在东宫读书,侍讲王陶讲论经文,神宗总是与二王一起拜见王陶,因此朝廷内外一致称赞他的贤德。神宗即皇帝位以后,小心谦恭,尊重宰相大臣,诏求直言劝谏,考察民间疾苦,抚恤孤儿,奉养老人,救济贫困家庭,不兴土木修宫室,不嗜好游山玩水。”《宋史》本是恨王安石的人所写的,对神宗往往有微词,就其中所称赞的内容,他做君主的品德已经是秦汉以来数一数二的了。神宗之所以赠他谥号为“神”还不限于此,他为几代以来的国耻而痛心,日夜磨炼自己,而考虑怎样振兴国家,他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精神,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英明果断。史书上说宋太祖曾经想积攒二百万匹丝绢来换胡人的头颅,又另存在景福殿。宋神宗即位,更换了景福殿的名称,建成时他写诗道:
  五季失固,猃狁孔炽。艺祖肇邦,思有惩艾。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守之,敢忘厥志。
  从此设立了三十二库,之后又将赋税的盈余积累起来,又写诗说:
  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遗业。顾予不武姿,何日成戎捷?
  由此看来,宋神宗的隐痛和他的远大志向,不是很显然被天人下和后世人所看到了吗?王夫之对他的评说得多好啊:“宋神宗有不能畅快说出来的隐痛,执政的大臣们没有一个能了解他的意图而又能够谋划的。宋神宗才即位,对文彦博说:养兵守边,库府中不能不充足。这不是王安石的引导,他这个志向下定已久了。(中略)宋神宗如同处在满是阻碍和荆棘的台上,悲伤痛惜的心情不能停止,想奋起而有所作为,然而却不能对众人说明心迹而启迪他们共同抗敌的决心,只说养兵守边,等着这些大臣们默许。这些执政的大臣,变了脸色而不愿与他一起为这事考虑,是在想怎么能够与敌方好好相处吗?”他评论神宗,可以说是看到了他最隐痛的地方。像宋神宗这样的人,正是王安石所说的“有诚实恳切忧虑天下的心意,而不是因循守旧,得过且过的人;他忧虑一生的昏乱,而不怕一时的眩晕”。王安石所有在仁宗那里没有得到的,到这时都得到了;而宋神宗也环顾朝廷中的大臣,没有一个可与他说话的,见到王安石如同有了左右手,他们鱼水相投,成为二千年来从没有过的佳话,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王安石既然以自己的君王不是尧舜为耻,而宋神宗也就毅然以主动去学习尧舜,而王安石的事业,也就是宋神宗的事业,这里就不再多说,只抄录王安石的奏议二两篇,以表明他作为丞相的勤勉。在他的《进戒疏》中说:
  我私下认为陛下照察阴暗的角落,在经书中考证,是群臣进谏的时候了,我离陛下很近,根据职责应该先说一说自己的看法。我听说孔子谈论治理国家,先排斥柔靡的音乐,然后说疏远奸人,仲虺称赞汤的品德,先说他不靠近声色,不谋求财利,然后说只按自己的意图选用人才。他们认为不使自己沉溺于声色玩耍的物品当中,然后才能励精图治;能够励精图治,才能明白事理;能够明白事理才能了解人才;能了解人才然后奸人才能远离自己,忠臣良士有道的君子才会在这个时代聚集,对朝廷竭尽自己的忠心,那么法度的施行、风俗的形成就很容易了。国君虽然有超过他人的才能,却不能早点断绝耳目的贪欲,甚至过于迷恋,就会扰乱心中的思路,运用思想不能专心致志,不能专心致志就不明白事理,不明白事理,那么邪说诡行就会乘你疏忽的时候侵入而兴风作浪,最后发展到危难的地步有什么困难呢。陛下即位以来,没听说喜欢什么声色玩耍的东西,但孔子那样的圣人还以为要到七十岁以后才敢随心所欲,现在陛下正当盛年,享受天下的供奉,能迷惑你耳目的东西不在少数,我预先要考虑,陛下应该注意戒断这些东西。上天很吝惜出生一个圣人,而人遇到一个圣人的时代也很难。上天既然给了你圣人的资质,我们也盼望在这个时代享受圣人的恩泽。希望陛下自爱以成就自己的品德,自强以建立功业,使你在后代保有圣人的名声,天下人都会承受陛下的恩泽,这不是可以希望的事吗?
  他的《论馆职札子》第一篇中说:
  (前略)从尧、舜、周文王、周武王以来,历代圣君都喜欢询问以搞通事理,选择适当的人授予官职以帮助自己。他们的想法是,国君的职责在于探讨道,而不是处理事情,在于选择适当的人任命他们官职,而不是自己去做。希望陛下效法尧、舜、周文王、周武王,那么圣人治国的功效,必定会在当今天下出现。至于政府琐碎的事务,是不值得陛下花时间、费思虑的。(中略)我自从在政府任职以来,每次进见皇帝,谈论的都是政府的琐碎事务,对于国家大事虽略略有些涉及,但限于时间,不能详说就得告退。但今天所谈的事,如果不博论详说,使陛下对改革的本末、先后、大小等方方面面,都了然于胸,然后再逐步施行,就无法实现天下大治。既然如此,像我这样的人,如果陛下不赐给很多时间,我又怎么能当面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呢?自古以来大有作为的君主,开始时没有谁不是勤俭奋发,而最终享受安逸的。现在陛下具备了仁慈圣哲的素质,自秦汉以来历代君主,没有谁能比得上您。您对国家大事不是不勤俭奋发,但所抓的有的不是最重要的事,所安排的事有的不得法,那么我担心陛下最终不能享受安逸,无为而治。
  读这两篇文章,则王安石是怎样辅佐和开导皇上的,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所说的不使自己沉溺于声色然后才能励精图治,能够励精图治,才能明白事理,能够明白事理才能了解人才,能了解人才,不只是说君王的品德,凡是做学问做事情的人,都应该铭记在心。他所说的改革的本末、先后、大小等方方面面的方法,应该详细论说,则这又是事业的本源。而宋神宗之后能非常信任他而不被别人的诽谤所迷惑,可能是有原因的。
  他的《论馆职札子》第二里面说:
  陛下自从即位以来,因为任职的人有的缺乏才能,所以他们选拔的人才,大多是有小才而没有品行道义的人。这种人做了官就会搞坏社会风气,社会风气坏了,那么在您身边早晚侍奉的人都会带着功利目的侍奉陛下,不足以评定朝廷大事的是非;到各地出使的人,都带着功利心侍奉陛下,就不能够了解天下的利害。这种弊病在以前已经出现过了,恐怕不应该不审察。想整治这种弊病,也在于亲近忠良罢了。
  唉,我读这些就知道熙宁间用人有失当的地方,这责任本来就不全都在王安石身上。宋神宗求成的心太急,而君子中能顺势促成好事的也太少,所以在用人上就没有工夫细选。这是神宗的错误,也是王安石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