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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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荆公之学术〔白话文〕

  王安石的学术,内在于认识天命,激励节操,外在于治理国家,付诸实用。他存身自立、行为有度,和施行在政治上的所有方法,都是他的学术。何必在这些之外再寻求他的学术呢?即使这样,他的学术也有可以论说的内容。
  两千年来谈起学术,无不认为经学是根源。而所谓的经学,有着不同的研究方向。汉初兴时,传习经学都只解大义,不去研究章句。而它的大义也都是口口相传,很少写到竹帛上的。因为是口口相传的原因,肯定是有所感受,不去想当然地解说,应当能得到经书的本意;因为它很少写到竹帛上,能听到的人很少,也就无法长久地传下去。那些大师们不在了,经学也就很不好解了。两京的那些研究经典的人们,强拉硬扯地用谶纬、灾异、阴阳五行等学说解释经书,是不是真的得传授于孔子门徒,已经搞不清了。即使有孔子门徒的传授,也不过许多义的一义,它不足以展示经术的全部,这是很明显的。这时候如董仲舒的《繁露》来解说《春秋》,刘向的《新序》来解说《诗》,他们的解说,大概都不是全按老师所教来写,而常用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别人的意图。把经中的含义引申发挥,为经学开了一条新的蹊径。到东汉末,离古代更远,口口相传的更少了。贾逵马融服虔郑玄这几个儒者出现,开始专门把章句训诂作为教学内容,疏通分析文句,用力很是辛苦,而大义可能还有没解释清楚的。从魏晋六朝到唐,士人不喜欢学习,而只用文字相崇尚。有三五个知识渊博的,还出自佛学门下,而儒术不足以成气候。这时期徐遵明、刘焯、刘炫、陆德明、孔颖达、贾公彦,又是贾逵马融服虔郑玄等人的跟随者,虽然用力更勤,而有创见的内容更少。到宋代濂洛关闽之学兴起,削去枝叶,深入剖析,经学的壁垒又有了新的变化;看它所依靠的,在身心性命,而经世致用之道,则不去讲,说只对身心性命有好处,经世致用之道,可以很容易实现。到极点的时候,以至于只提《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把这几种摆在众经之上;而汉代以来所讲的六艺,几乎都被束之高阁。身心性命不可不讲这固然是对的,然而这是孔子所谓的智慧在众人以上的人才可以和他们说的,而性命与天道,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理解的,用这些给普通人讲能得到什么呢?再说经世致用之道,都包含在身心性命之中,而只要对身心性命有好处,其他的都可不学,那么六经应当再删除十之八九,而孔子仍然留着这些来供后人作为玩物丧志的工具,这是为什么呢?宋儒的学术,虽然不能不称为经学的一部分,然而它不足以称为经术的全部,这是很明显的。明代王守仁的姚江学派兴起,他在宋学范围中,确实独树一帜;而对于经术,他的功过和濂洛关闽都差不多相等。本朝继承宋明末流的局面,朝相反的方向去用力,复古倾向严重,胡阎江惠,引导了先河;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使这一流派巩固。从乾嘉到现在,各个经书都有了新的解释。每一词每一义,都一定要寻求它的出处。空言和臆想成为严格的禁地。解释古代的名物制度,来回研究探索,刮去污垢,打磨光亮,于是各种经典没有不可读的文字,没有不能理解的句子,这功劳很大啊,然而探究它的实际,又不过与徐、刘、陆、孔这些人平起平坐,比照贾、马、服、郑这些功臣们,如果说得高一些,可以做他们的诤友,这已经是达到了顶峰。一言以蔽之,是致力于章句的学问而把它的技艺发挥到传神的极致。由此看来,则两千年来所谓经学就都明白了。由宋到明,是发展到另一支,虽然有所得,也没有大家出现。而从两汉隋唐开始,一直到本朝,其中最大的功绩,不超过章句。如果章句都没有搞清楚,还怎么去谈大义?固然是这样。然而如果理解了章句,治经的事业就已经完毕,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事,天下有这样的学术吗?就是贾、马、服、郑、徐、刘、陆、孔、惠、戴、段、王这些经师,谁敢说他的学问就是经学?不过说我这样做,是为世上研究经学的人省去他们玩索章句的劳苦,使他们能倾注全力来从事讲求经典的大义。讲求大义,实际是研究经学唯一的目的;玩索章句,不过是为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误把手段当做目的,那么终身不会从经学中有所得。人人如此,代代如此,而经学就成了无用的多余之物。必明大义然后才能称之为经学,既然是这样,那么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求得这些经书的大义呢?这确实是最难回答的一个疑问。而两千年来多少大儒相互谦让而不敢来做这件事,原因正在于此。我所要明确的大义,也想探明它确实是这本经的大义;然而怎样做才能确定这就是这本经的大义呢?这必定要受教于删定这些经典的孔子才可以做到。如果不然,也要受教于他的徒弟们。受教于他徒弟的徒弟,当面去问他们,那么他们如果不说,就不知道这经书的大义了。如果可以这样说,那么只有先秦的儒者们可以谈经学。其次西汉的儒者们,也可以免费谈经学。从此往后,口传的东西都没有了,而经学的趋势必定成为绝业。后代的儒者,之所以不敢求取经书的大义,都是因为这些。然而就一直这样长此下去吗?那么孔子编著六经,果真是留给后人玩物丧志,使天下的人颇费精神于章句训诂名物制度之间,而对天下国家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必要用这纷乱的东西呢?因此后代的儒者,既不能像孔子的徒弟那样亲耳听到孔子亲口传授,没有办法,也只能独自抱着经卷,来揣测圣人的想法,自己寻求所谓的大义。所求得的大义,果真是孔子的大义吗?这就不敢说了。然而假使十义之中,有一义与孔子的相一致,那就不白用力;就算是都不合孔子的原意,而人人都按这样的方法来寻求,必将有一个是符合的,而天下也会因为思想自由的缘故,精神会越来越通畅和深刻,或许还能发掘出古人没有的深奥道理,不只是为六经的注脚,而且还将成为六经的羽翼,这样它的功绩不是更大吗?我认为汉代以后研究经学,除了这个方法没有什么可行的了。假如连这种方法都不用,那就无异于说应当废除经学而不许人再碰这些。用这种方法来研究经学的,有汉代的董仲舒、刘向,而把它光大的,则是王安石。
  王安石执政,自己写作了《三经新义》颁布到学校中,“三经”,指《周官》和《诗》、《书》,《周官义》是王安石亲手所写,《诗义》、《书义》出自他儿子王雱及其门人之手。这里抄录它的序。
  《周官义序》中说:
  士人被流俗之学困顿已经很久了,皇上很关心这件事,想用儒家经典的义理来成就他们。因而召集学儒之臣,阐释经书的意旨,要把它传布到学校之中,而臣王安石实际负责《周官》一书的工作。政事之中体现着的道之本义在于人的贵与贱的地位差别。行事的先后有一定次序,多和少有一定的数目,是快还是慢有一定的时间要求。制定法令制度并且应用它于法律,将这些法令制度推行于人。所有的人都有足够的能力当官,当官的人都完全遵守和推行法令制度,这种情况没有能超出成周那个时代的。那些法可以在后世施行,文章记载在书册之中的,没有什么比《周官》更全面。大概是国家习俗而尊崇它,延续增添使之完备,到了后代,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增加的了。这哪里是仅仅靠了文王、武王、周公的力量呢?这就像四时的运行一样,阴阳之气积聚形成了寒暑的变化,并不是一天就行的。从周朝的衰落直到今天,已经过了一千几百年了。太平盛世的遗迹已经被扫荡得几乎完全没有了,学习儒家经典的人,已经不能再见到完全的经典了。在这样的时候,皇上想阐释和发扬古代经典的旨意,我真的想不遗余力地去做,但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从阐释和发扬经典的难处,我又知道了建立政治制度、施行它去做事,追寻圣人的旨意并且恢复它的难处。然而我看到圣人想改造法令制度成就功业,在心性上有所成就,有一定的凭借和辅助,这完全是承继先圣之德的时世呀。用现在的观察与学习去考察所学得的古代东西,这就是见到了事情就能知晓它的道理,我真的不自量力,认为已经差不多了。因此我鲁莽地为这件事竭尽全力,却忘了自己的才华不能达到要求。仅仅把这部书排列出二十二卷,共十几万字。有皇上的关心,再加上有关部门的工作,这本书已经完成了,只是在等待下诏书颁行了,以此为序。
  《书义序》说:
  熙宁二年,我因长于《尚书》而入侍皇帝,因此参与了政事。而我的儿子雱负责实际讲解的工作,有所得之后写成文章献给皇帝。熙宁八年,把他的学说传到太学。虞、夏、商、周几朝遗留下来的文字,在秦代之后几乎完全消亡了,到了汉朝只存下了一部分,依赖学者和官员们的记诵和解说。因此没有消失,但君主们却不知《尚书》的用处,上天赐予皇上以大智慧,开始实际运用《尚书》中的道理来验证它,用对事物的决断来考查它,又命令臣子们来训释它的旨意,使天下之人和后世之人能明白。然而我和我的儿子所知道的那么一点点东西,只是从您那里承接下来的一点。《尚书》言辞深奥,含义丰富,而我们的解释却十分浅陋,使命十分重大却以轻眇之心去作了,太惭愧了,谨为之序。
  《诗义序》说:
  《诗经》有三百一十一篇诗,它们的旨意都还保留着,文辞失传的仅仅有六篇。皇上先让臣子王雱训释它的文辞,后来又让我们训释它的旨义。书完成之后要把它赐给太学,颁布给下,又让我来为之作序。我恭敬地做了拜手稽首之礼后说:《诗经》向上能够与大道相通,向下合乎礼义。理解了《诗羟》的文辞和它的旨意所在,就会产生君子;遵循着它的道理而行事,圣人因之而成就。然而从孔子的弟子赐和商于一言有所得,孔子就高兴地勉励他,可以说《诗经》的旨意是十分难于明白的。从周朝衰亡直到今天,世事混乱,难道不正应该推行《诗经》之道吗?皇帝陛下德性纯良而且丰厚,神仙都为之动容,施行政事十分练达,做事十分合理,四方之民都愿归服而无后悔之意。每天每月都在接近圣人之道,学问上走向了光明正大之境,就是《周颂》所形容的王者之圣明,也还不足以来说明皇上的情况。先是自己得到了《诗经》的微妙道理,然后又命令跟您学习过的臣子来阐释那濒于灭绝的道理,愿意和天下人共同享受圣道之恩泽。我们所知道的,就像小火星一样,哪里能体现您日月之光的一点呢?姑且承接了圣明之人的劳动结晶,代为存贮罢了。《谷粱传》中说:“完美的事物很久才能完成。”因此《棫朴》的作者把“寿考”作为自己的言辞,大概是将会有来者来琢磨其文章辞句,按圣上的志向来完成它。我又衰弱又年老了还能见到这件事的完成真是幸运之极,谨为之序。
  这三篇序,文字高尚纯洁,庄严持重,书的内容,也可以略看得出了。如果想寻求王安石治经的方法,特别要看他所著的《书〈洪范传〉后》,文章中说:
  古代做学问的人,虽然用嘴提问,却用心去传授;虽然用耳朵去听,却将意义授予学生。因此做老师的不厌烦,而求学的人也有所得。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不到苦思冥想不明白的地步就不去启发他们,不到想说又说不出来的地步就不开导他们,举出一个事情而不能用许多相关的情况未印证,就不再说了)孔子怎么敢于专爱自己的道理,来统治天下的学者,却不让他们早些有智慧呢?我认为,问的不切要,那么听的就不专心,思考的不深入,那么得到的知识就不牢固,不专心又不牢固,那么可以进入的,只是嘴和耳朵罢了。我要教的,不是让学生口耳的学问提高。孔子死后,大道日渐衰落,到了汉代,出现了作传作注的学者。做老师的则只有讲述却没有学生的回应,做学生的则只读书却不发问。不是不想问,是因为他们以为经书的意旨尽在于“传”、“注”之中了,我可以不提问就得到了。岂止是没有问题,还将不会思考。不是不想思考,是因为以为经文的意旨尽在于此了,我可以不思考也可以得到了。如果这样,即使传、注已经做得很好了,固然可以使学生口耳的水平有所提高,却不足以使他们的心智得到提高,何况传、注之中还有不好的呢?过了一千多年,圣人的大道最终不能被人明了,而求学的人也不能用圣人的言论来施行于世上。
  读了这篇,王安石怎样做学问和怎样教导别人做学问都很清楚了。用心传授,以意传授,恳切求教,深刻思考,而将所学的东西施行于世间,王安石研究经书的目的都在这里了。我认为不只是研究经书,百科的研究,都应当是这样。如果不按这样的方法,而只靠在讲堂上听传授讲义,那么即使记诵极多,最终也不能有创造性地阐释发挥,一国的学术,也就没有进步了。《宋稗类钞》说王安石闲居静坐,研究经书,用意良苦,曾放几百颗石莲子在几案上,边咀嚼边思考,吃完了还没有想出来,往往咬到手指流血而自己还没有感觉到。这种说法虽说不知可不可信,但他致力于学问的坚韧刻苦,思考的深刻投入,可见一斑。黄山谷诗中说:“荆公六艺学,妙处端不朽。诸生用其短,颇复凿户牗。譬如学捧心,初不悟己丑。玉石恐俱焚,公为区别不。”可以说是公正的评论。自从元祐初年,国子司业黄隐毁掉《三经新义》的版,这书就很少在世间流传,元明以来就亡佚了。本朝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辑存《周官新义》一种(今“粤雅堂丛书”中有这本),王安石的遗言,才能借此得以没有失传。我曾取来阅读,它的阐述和发挥很多,不是后代的儒者所能赶得上的。全谢山说:“王安石解经,最有孔、郑家法,言简意赅,只是他那和字说纠缠在一起的部分,不无穿凿的内容。”(见《宋元学案》卷九十八)这仍在赞誉王安石专句之学。章句之学,是王安石学术中的糟粕。
  后人动不动就说王安石诋毁《春秋》,说它事实记载凌乱芜杂,现在考证林竹溪《斋学记》中说:(《宋元学案》引)
  尹和靖说:“王安石不曾废《春秋》。废除《春秋》,把它当做事实记载凌乱芜杂的书,都是后来无所忌惮的人托王安石的话。韩玉汝的儿子宗文,字求仁,曾给王安石写信,请教六经主旨,王安石回答他,只是关于《春秋》说,此经比其他的经尤其难,盖三传都不足信也。王安石也有易解,言辞很简,疑问处缺少,后来有印行的,名为《易义》,这不是王安石的书。和靖距离王安石的年代不远,他这么说,很公平。现在的人都把王安石说《春秋》是事实记载凌乱芜杂的书作为他的罪名,冤枉啊。”
  今按《答韩求仁书》,被存于他的本集中,确实如和靖所说。王安石不但不回答求仁问《春秋》的话,就是对于问《易》的内容也不回答,大概是这两种经书微言大义,比其他的经书都深奥,如果不是受孔子亲口教授,没有办法理解。如果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没有不谬以千里的。王安石不敢臆测,正是孔子所说的君子被蒙蔽是因为他还有不知道的东西,我们正应当因此而认为王安石做的对,而怎么能诋毁他呢?况且古代的学校,春秋教授《礼》、《乐》,冬夏教《诗》、《书》,而孔子正言,也仅在诗书执礼,难道不是因为《易》、《春秋》的大义,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说的吗?而王安石只把三经设立在学官中,也是效法古人罢了。
  (考异十九)周麟之《孙氏春秋传后序》中说:“王安石想要解释《春秋》以行于天下,而孙莘老的传已经出来,一看到感到很好,自知不能再比他写得好了,于是诋毁《春秋》而废止。说:这是本事实记载凌乱芜杂的书!不能在学官中教授,不用于科举。”李穆堂驳斥他说:“王安石想解释《春秋》,还没有著书,别人是怎么知道的?见到孙莘老的传而嫉妒,诋毁他的传就足够了,何至于因为传而诋毁经呢?诋毁传容易,诋毁经难,舍弃容易的,而选择难的,傻子也不会去做,而王安石会那样做吗?而且据邵氏辑的序文,说孙莘老晚年时为儒士们穿凿的说法而忧虑,于是为《春秋》作传,那么孙莘老的这个传,应该成于晚年。王安石死于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年六十八岁,孙莘老在元祐元年才拜谏议大夫,而死于绍圣年间(公元1094年~1097年),死时六十三岁。这样孙莘老要比王安石小十多岁,他晚年所著的书,王安石大概没有看到,而嫉妒的说法是从何而来呢?周麟之胡乱编造,后人相信了他,这些人的丑陋和周麟之没有什么区别。”又说:“事实记载凌乱芜杂的书这种说法,曾从先达那里听说过,说是见于临汝闲书,大概痛恨解经的人,而不是诋毁经书。王安石的弟子陆佃、龚原,共同研究《春秋》,陆佃著《春秋后传》,龚原著《春秋解》,遇到疑难处就认为是缺少文字。王安石笑着说缺文如此之多,那么《春秋》就成了事实记载凌乱芜杂的书了。大概是说研究经书的人自己不理解经书,就不应当把它当缺少文字对待,意思实际上是尊经,而不是诋毁经书。”现在看孙莘老的《春秋传》,不只是周麟之有跋,杨龟山也有序。杨龟山说:“熙宁初,崇儒尊经,训示开导了许多贤士,认为三传的异同,无法考证,对于六经尤其难以了解,因此《春秋》不被列在学官,并不是废而不用。而士人正急于科举的学习,于是就缺少不讲了。”这正和尹和靖的说法相同。杨龟山平时最好诋毁王氏的学说,而他这样说,为什么后人不提起这些,而只信周麟之的话呢?
  王安石生平所著书,有《临川集》一百卷,《后集》八十卷(现在流传的是元金谿危素搜辑而成,共一百卷,后集也在其中,不是原来的版本),《周官义》二十二卷(今《四库》所收录的《永乐大典》本为十六卷),《易义》二十卷(见《宋史·艺文志》,而根据尹和靖说这并不是王安石的书),《洪范传》一卷(今存集中),《诗经新义》三十卷(今佚),《春秋左氏解》十卷(今佚),《礼记要义》二卷(今佚),《孝经义》一卷(今佚),《论语解》十卷(今佚),《孟子解》十卷(今佚),《老子注》二卷(今佚),《字说》二十四卷(今佚)。
  王安石一生对于书是无所不看,到老更加热心,在晚年写的《与曾子固书》中说:
  (前略)我从百家诸子的书到《难经》、《素问》、《本草》、各种小说,没有不读的,农夫女工方面的内容,也无所不问。后代的学者,和先王的时候不一样,如果不这样就不能了解圣人的原因吧。有了真知然后再去读,就可以有所选择,所以异端的学问就不能使自己混乱;也因为不使自己迷乱,因而就可以有所选择,更加明了大道。子固看我所掌握的,还能被异端的东西所迷乱吗?现在迷乱的风俗,不在于佛学,而在于学问上。士大夫们沉浸在利欲之中,相互用言语恭维,不知自己约束自己罢了,子固认为是这样吗?(案:子固来信规劝王安石学习佛学,这是王安石的回信。)
  王安石晚年潜心于哲理的研究,以求得到真谛,佛学和道学两方面,都有所得,而他理论中重要的一点就是用世,在他的《读老子》一篇中讲:
  道术有根本有末流,根本是万物生长的基础,末流是万物成就的条件。根本出于自然,所以不用假借人力就可以表现出来,万物依靠它生长。末流涉及外形器用,所以要依靠人力然后万物才会长成。不用假借人力万物可以依靠它生长,圣人可以不用说、不用做;到了要依靠人力然后万物才能长成,这就是圣人不能不说、不能不做的原因。所以当初圣人在位,把万物生长、长成当做自己的责任,一定要有四种治理措施,这四种措施就是礼法、音乐、刑罚、政治,是万物长成的条件。所以圣人致力于培养万物长成,而不说使万物生长,大概是因为生长效法自然,不是人力能够实现的。老子却不这样,认为涉及外形和器用,都不值一提、不值得去做,所以抵触礼法、音乐、刑罚、政治,只讲道。这是不能明察事理而又要求过高的错误。道是自然的东西,又何必干预呢?只是因为涉及外形器用,一定要等人去说、等人去做。《老子》上讲:“三十车辐共用一辙,因为它是空的才会用在车上。”毂辐能有用处,本来就在于车没有用处,然而工匠砍削雕琢木料从来没有达到无的地步,是没有用到自然的力量,可以不用参与。现在造车的人知道造出毂辐从来没有达到无的地步,但可以把车造成,是因为毂和辐具备了,那么无就有了用处。如果知道无的用处却不去造毂和辐,那么造车的技术自然就生疏了,现在知道无可以用于造车,用于治理天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用。所以无可以用于造车是因为有了毂和辐,无可以用于治理天下是因为有了礼法、音乐、刑罚和政治。如果在车上废弃了毂和辐,在天下废弃了礼法、音乐、刑罚和政治,只是坐着等待无发生效用,就是近乎愚蠢了。
  现代西方学者宣讲哲学来推动社会学、国家学,他们的理论繁多,总结起来说,不外乎两种说法:一是说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出自天演,都是由自然规律决定的;驳斥他们的人说,优胜劣汰,天没有慈悲之心,择优是人们自己的选择。如果听从第一种说法,就是遵从命运;如果听从第二种说法,就是遵从力量。遵从命运而不知力量重要,就会造成放任而社会不再进步;遵从力量而不听从天命,就会过于干涉而社会也因此不会进步。明白了命运和力量的相互关系,是不是也差不多明白了大道了呢?王安石的这番论述,也许有所创见。两千年来学者们论说老子,没有像王安石这样精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