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传等六种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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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编五代史平话——周史平话(卷上

  诗曰:
  汉祚相传仪四春,区区篡位谩劳神。
  浮荣易若草头露,大位归之花项人。
  五代几年争霸业,千村万落涨氛尘。
  谁知天意归真主,夹马营中王气新。
  话说郭威事汉高祖刘知远,凡军府之事,无问大小,悉以咨问于威。高祖升遐,将太子承佑分付着郭威辅佐。奈承佑谥做隐帝的,听信外戚李业谗言,一朝无故轻杀大臣。郭威举兵反叛,挈享国四年之汉鼎而迁之周庙,是为周太祖也。
  且说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东路邢州唐山县地名尧山人氏。其父郭和以农耕为业,其母常氏乃河东路潞州黎城县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后,丈夫日勤耕稼,妇女夜事绩织,厮共生活,应当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头耕耨禾苗,常氏将饭食送往田间,在中路忽被大风将常氏吹过隔岸龙归村,为一巨蛇将常氏缠住。不多时雷电顿息,天日开明。常氏吃这一唬,疾忙奔归尧山,便觉有娠。怀孕一十二个月,生下一个男孩,诞时满屋祥光灿烂,香气氤氲,郭和抱那孩儿一觑,见左边颈上生一个肉珠,大如钱样,珠上有禾穗纹,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这个肉珠作怪,珠内有禾,莫是田禾之宝?”
  夫妻私相告语,怕生这男孩后,每岁田禾倍熟,因命名唤做郭成宝。岂料得这孩儿后,家中生计萧条,田禾耗损。不两年间,郭和身死。那常氏带取这个孩儿,年幼无依,未免并叠了家财,将郭和营葬了毕,母子两个奔去河东路潞州寻着黎阳县,投奔着常武安家里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岁,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宝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虫要来伤残牛只,被成宝将大柴棒赶去,夺取牛回来。成宝归家,说与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纪虽小,却有胆智,我为你改了名唤做郭威。您小年有这胆气,他日可无负‘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岁,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晒谷,怕有飞禽来吃谷粟时,驱逐使去。无奈那雀儿成群结队偕来偷吃谷粟,才赶得东边的去,又向西边来吃。无计奈何,郭威做成竹弹弓一张,拾取小石块子做弹子,待那飞禽来偷谷时分,便弯起这弓,放取弹子,打这禽雀。却不曾弹得雀儿,不当不对把那邻家顾瑞的孩儿顾驴儿太阳穴上打了一弹。弹到处,只见顾驴儿毙倒在地气绝。被那地分捉将郭威去,解赴黎阳县里打着官司。离不得委官亲到地头,集邻验视顾驴儿尸首,除太阳穴一痕致命外,余无痕伤。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听候结断。那潞州刺史坐厅,将郭威管押立于厅下。刺史一觑,却是孩儿每打杀了孩儿。把笔就解状上判送法司拟呈。那法司检拟郭威弹雀误中顾驴儿额上,系是误伤杀人,情理可恕;况兼年未成丁,难以加刑。拟将郭威量情决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贷死。呈奉刺史台判,准拟照断,免配外州,将颊上刺个雀儿,教记取所犯事头也。司吏读示案卷,杖直等人将郭威依条断决。决讫,唤针笔匠就面颊左边刺个雀儿。刺讫,当厅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脸儿,思量白净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个粗汉,学取使枪使棒,弯弓走马。每夜读诵《阃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岁,勇力过人。吃酒时,吃得数斗不醉;吃肉时,吃得数斤不饱。一日出市上闲走,有一汉将着一条宝剑要卖。那剑光闪烁,杀气峥嵘。正是:
  手持三尺龙泉剑,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汉将这宝剑出卖,郭威便问那汉道:“剑要卖多少钱?”
  那汉索要卖五百贯钱,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钱。咱讨五百钱还你,问你实得。”
  那汉道:“俗语云:‘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我这剑要卖与烈士,大则安邦定国,小则御侮扞身,您孩儿每识个甚么?您也不是个买剑人,咱这剑也不卖归您。”
  郭威道:“却不叵耐这厮欺负咱每!”
  走去他手中夺将剑来,白干地把那厮杀了,将身逃归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寻问唐山县地名尧山,到得乡里,那有一个人厮认得他?他跟着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时节,郭威且得二三岁;今虽长成,奈缘刺坏了脸,谁人肯认他。行了两日,却有他亲叔父郭科认得他颈上肉珠儿,便唤道:“郭成宝,您今恁地长成了!又怎生刺了脸儿?”
  郭威向郭科把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郭科道:“您虽是杀了那人,却是州县隔远,那里有讨您处?您且在此闲耍几时,却讨个生活归您做。”
  一日行从柴仁翁门道过,那柴家是个世代豪富,好布施,济贫寒,积阴德的人。他门下常有诸色百工技艺的人,在彼仰给衣饭。他门下一个相士见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适来行过的后生,是何处人氏?这厮将来贵不可言。颈上一颗肉珠,乃是禾宝。颊上一个雀儿,将来雀儿口啄着禾粟时分,这人做天子也!”
  柴长者见那相士恁地说了,急忙使人唤郭威进来,问他来历。郭威逐一说与柴长者听了一遍。长者问郭威曰:“您而今在这里做个甚的生活?”
  郭威道:“咱待去为人雇佣,挑担东西,胡乱糊口度日。”
  柴长者道:“不消恁地。咱有个亲生女儿唤做柴一娘,招您做赘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
  郭威见说:“谢长者看觑!但是小人身畔没个辽丁,怎生敢说婚姻的话?”
  柴长者道:“大丈夫富贵贫贱,各有时命。且忍耐在家里,俟时通运泰,必有发迹的分也。”
  柴长者便唤邻舍范文二做媒,与郭威的叔父郭科说知,择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舍,与柴一娘结百年夫妇之好。奈郭威既入赘柴家后,柴长者是个豪富的人,他贪图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别作一眼觑他。那柴仁翁有两个孩儿,长的名做柴守礼,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与郭威厮赶闲耍。郭威是个浪荡的心性,有钱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时常出外,好使性气与人厮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亲累代积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时,自投刑宪,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这里。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里,自前年买剑杀了那厮走从这里来,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来该遇赦恩,从前罪过官里都赦了。咱便欲过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盘缠可得三五十贯文与我,归来却得厚谢。”
  柴氏见他有这孝心,便向爷爷柴仁翁说知,津发郭威离了家门,投潞州去。是时后唐天佑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经月余,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见了舅舅,问着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丧亡。是他常舅带郭威去坟头拜墓了,恸哭一顿。觉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连累,亦不甚眷顾着他。恰遇三月时分,有泽州节度使李继韬将泽州叛唐归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备御。榜曰:
  潞州节度使司钦奉诏敕,差当职备御本镇,收剿裴约,拔取泽州。今备榜召募敢死义士,充军前勾当。如有英雄豪杰勇力之士,愿当一面,愿保一城,自出奇谋,共立异绩者,许赴军前应募。待斟酌官赏,奏换真命,断不食言。故兹榜示,诸人通知。天佑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继韬出了这榜,无人应募。郭威读罢,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艺,识得兵书,若不去充军,要作何用?”
  即日去州前揭了榜应募。继韬一见大喜,便署他做裨将,统率五百人。五月,继韬要统兵攻取泽州,遣董璋做着先锋。董璋到泽州城下,与裴约会战。二将交斗,裴约佯败,董璋乘胜追杀,被裴约伏兵四起,将董璋活捉了。那时郭威跃马,手轮双刀,突入裴约阵上格斗,杀伤三十余人,将董璋抢归。那裴约一直赶来,被郭威勒回马射了一箭,裴约中箭坠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泽州,却把取城的功劳报着李继韬做自己功请赏。郭威吃董璋争了这功,又隶属他部下,思量与他厮争不出,呕了一肚价怒气,没奈何,他是粗汉,只得多吃了几碗酒,消遣愁闷。连泛了二三斗酒,该酒钱一贯有余,身下没钱,未免解个佩刀,问店家权当酒钱,候有钱却来取赎。店家不肯当与,被郭威抽所执佩刀,将酒保及店主两人杀死了。地分捉将郭威解赴节度使司去,李继韬大怒道:“您是军将,怎得妄杀平民?”
  郭威将救董璋杀裴约取泽州的事,向继韬详细说了:“只为吃董璋争了功赏,肚闷,将佩刀当些酒吃,醉后将他杀了。”
  继韬见说,且喝令长枷送狱收问。终是惜他勇力,不忍坏了他,密地唤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单独一身,没个归着。一日,在御街上闲行,有阴阳官费博古设肆卖卦,郭威去个卦肆里买一个卦,专占此身去就。费博古排下了卦子,问:“丈丈要作何用?要谋甚事?”
  郭威道:“咱到此间,待要去充军;又待要奔归邢州乡里。这卦吉凶怎生?愿先生明告!”
  费博古且将卦影来检了,写着四句诗。那四句诗道个甚的?
  百个雀儿天上飞,九十九个过山西。
  内有一个踏破脚,大梁城里赁驴骑。
  郭威一见费博古写了这诗,心中道是:“咱名唤做郭雀儿,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极是灵验!”
  博古道:“此卦大吉,乃乾卦飞龙之象,不可恋旧回乡,只好在汴梁住坐,将来有富贵之分也。看详此卦,乾象为龙,亦君象也;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不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谒见大贵人,自此发迹非细。老夫自从在这里设肆卖卦,前后不曾占得一课如此。贤丈功名来逼,千万保重!他日无忘老夫之言也。”
  道罢,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买些酒吃,恰遇平章刘知远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军卒将藤棒子打起来,拥至知远马前。知远见郭威是个健汉,唤郭威跟着马来,引归私第,询问郭威是何处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从那应募李继韬军下攻取泽州,被董璋占了功赏,杀人逃走,来到此间,逐一细说与知远听了;向郭威道:“您有这般智力,当此乱离之世,不从事弓刀间立着功名,取那富贵,怎不枉了一生?虚掷光阴,真是可惜!”
  唤左右将一卮酒赐与壮士饮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颁赐,告觅一斗见赐!”
  知远见郭威是慷慨丈夫,唤将二斗酒,仍将熟豚蹄一只,与他按酒。郭威就厅下接了酒并豚蹄,向厅前跪谢,将到廊下,把大大碗倾酒,满满泛了三五碗,抽腰间所佩的刀,将豚蹄割取大脔啖了。刘知远唤入宅堂里去问:“郭威,您只在咱帐前做亲将,统帅七百人,您为头目。”
  即时出了札付,将一部军马交郭威管领。
  开运元年,晋主自将兵亲征,驾次澶州,檄刘知远做招讨使,与杜威、张彦泽两个各统所部兵马,备御契丹。是时,刘知远帅军从太原路去。契丹遣伟王将兵寇太原路。伟王帅精兵五万,在忻州秀容县北下寨,旌旗蔽野,马畜弥山。刘知远令写书约会白承福合兵防御。郭威道:“告枢密招讨相公,小人请将精兵三千,明日决定破贼。请相公凭城看小人用计劫取贼营!”
  知远谓郭威曰:“虏兵方来,其气甚锐,未可与战,您不可轻敌。”
  郭威曰:“彼跋涉风沙,兼程疾驱而来,士马疲困;若不乘此攻击,待营垒已成,我军见其士马之盛,必夺其气,不敢与敌,则胜负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困而击之,可以得志?”
  知远曰:“您道得是也!”
  日未晡,郭威下令,令军士备办粮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县南藏伏了;约以夜后火举,则各焚炬鼓噪而进。恁地分付了,郭威脱了衣服,令军人将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过秀容县北契丹寨上诈降;被巡卒拿去,拥见伟王。伟王道:“这人莫是奸细?交军下斩了头来!”
  郭威垂泣道:“小人远远来投大王,要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报仇怨;怎生疑我是细作,枉把小人杀了!”
  伟王见说,唤:“且留人间。您是何人?可说因依仔细!”
  郭威道:“咱是刘招讨帐前亲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帅将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过,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验背疮,便见的实。”
  伟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疮,便不疑他,问:“郭威,您有甚计可取太原?”
  郭威道:“知远军下有一个使妖兵的人,唤做马殷,会藏形匿影,喝茅成剑,撒豆成兵。今马殷已在大王军营中了。合先为除了这人,则知远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来。小人请一张剑,并大王帐下亲兵一人为伴,咱有术可以拿得他。”
  伟王将剑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当,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后,被郭威将阿里罕杀了,并帐前亲军,尽行砍杀,举火大噪,一军扰乱。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杀,伟王仪以身免,俘斩一万七千余人。伟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胜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节度司参谋兼推官,凡有军马文字,必使郭威共议。八月,晋主遣刘知远做行营都统,令将所部兵马约会山东田地,共御契丹。那时知远坚守太原,无赴援之意;晋主疑之,每有国家大事,皆不使知远谋议。刘知远自见位高势偪,颇以为忧。一日,问郭威曰:“朝廷征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
  郭威谓知远曰:“河东得山河之险固,有士马之精强。无事则民勤于耕稼,以广军储;有事则民习于弓矢,以莅武事。此真霸王之资也。闭关自守,又何忧乎?”
  晋开运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务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刘知远忧之,一日,与郭威谋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浑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
  威曰:“密表于朝,乞迁之内地,分其种落置诸州,则可无患。”
  晋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隶诸州。知远使郭威等诱承福等入城,以谋叛诬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杀之无遗。
  开运四年七月,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曰“汉”,诏授郭威做枢密使。枢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还,郭威访问仁浦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逐一疏陈,郭威专信任之。是时,朝廷庶事草创,汉主知远悉以军府事委郭威提督。
  乾佑元年正月,汉主疾大渐,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内,汉主泣谓威等曰:“吾披荆棘,共卿等取天下,从事鞍马三十余年,行与卿等诀别。嗣子承佑幼弱承佑即隐帝,后事托在卿等,善护之!”
  道罢,汉主殂于内寝。郭威与史弘肇谋,秘不发丧,下诏称杜重威谤议朝政,颇怀歹心,将重威并其党押赴市曹斩之。市人争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东节度使刘崇,当汉高祖知远镇河东时分,与郭威争权有隙。至是见威方总兵柄,刘崇忧惧,恐郭威报怨,与判官郑珙谋曰:“主上幼冲,政在权臣。咱与郭侍中不谐,他日必有变,将如之何?”
  珙曰:“晋阳之兵,天下无比。况又山川险固,十州征赋,足以自给。公为宗室大老,不向此时善自为计,他日受制于人,悔之何及?”
  崇曰:“您说得是也!”
  即日罢了上供征赋,收募豪杰,籍民丁为兵,朝廷诏令多不禀承,而反叛之意将萌矣。会河中李守贞反永兴王景崇反凤翔赵思绾反三镇反叛,汉隐帝诏郭威为西面招慰安抚使,枢密使如故,将兵趋河中,督三道军马,收捕三镇,诸军皆受郭威节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刘词两个就同州进兵,常思自潼关进兵,郭威自陕州进攻。盖郭威抚养士卒,与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赏之;微有伤的,亲视之;军士无问贤不肖,凡有开陈,皆温辞色接之;微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此得将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乾佑二年正月,郭威听得蜀兵来救凤翔,赵晖战败,求救于郭威。威自将精骑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关,蜀兵闻风逃遁。郭威再还河中。李守贞果觇郭威之出,使王继勋引精骑千余人夜袭汉栅,纵火大噪。刘词使裨将李韬御之,继勋战败,杀获七百余人,继勋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贞再出兵攻汉长围。郭威谓都监吴虔裕曰:“听得河中非久食尽,来则御之,去则勿追。不旬月间,三镇之叛尽授首矣。”
  魏延朗统兵来劫长围,吴虔裕蹻马迎战,战才数合,魏延朗已被吴虔裕活捉过来。王继勋帅其众三千人,诣郭威军前投降。七月,李守贞见赵思绾、王景崇两镇已降,郭威将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贞与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获守贞孩儿崇玉与其伪相国师总伦等,解送大梁,磔尸于市。八月,郭威自河中归,道经洛阳,见西京留守王守恩贪鄙聚敛,刻剥百姓;径出枢密院头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归至汴梁,前军人唱凯歌,后阵马敲金镫,回到禁城了。汉隐帝登宝殿,集文武官班分立于金阶之下。群臣进表,称贺三镇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见隐帝。帝劳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险,冲冒风沙之中,运筹决胜,使元凶授首,三镇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
  龙颜大悦,便支给了金银绢帛各五千匹两,犒赏诸军,宣郭威加侍中枢密大使。威奏汉主曰:“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馈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独当此赐?”
  隐帝遍召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内府出金带一条赐郭威,玉带九条赐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书令,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杨邠仆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镇,推功于臣等,滥蒙恩赏。在外藩镇,未沾恩赐,怎不觖望?欲望圣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镇,大赦天下,普赐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维新之泽,不亦美欤?”
  汉主允奏,令学士院草诏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冲,入继大统,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强藩,诱致邻寇,荡摇我边疆,俘杀我人民。顾予小子,未堪家多难;赖尔二三股肱,实左右朕。元枢出督,诸郡豪杰响应,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镇底宁。除征行军马,别行犒赏外,加诸镇节度使各转三官;部下属官将士,各转两官。所有三镇百姓,久遭干戈围守,今年合征田租,并行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杀祖父母、父母,弟杀兄,奴婢杀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余已结正未结正,已觉发未觉发,罪无大小,咸赦除之。于戏!否往泰来,共睹维新之化;上作下应,永臻丕乂之风。咨尔多方,体予至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读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赶到各路开读,遵依诏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悦。十月,边郡奏报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御。朝廷公议,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诸路军马出河北拒守。
  乾佑三年四月,汉主谓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诸将防御,朕欲使郭威镇守邺都,使诸将一听郭威号召,其备御契丹事务,专委郭威便宜处置。”
  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邺都留守,仍领枢密大使如故。”
  苏逢吉力争,以为无留守带行枢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领枢密则可以摄伏诸将,便宜行事,号令行矣。不然,事权不一,动有牵制掣肘之患,何以责其成功?”
  汉主从弘肇之请,令学士院降制:郭威邺都留守,枢密大使依旧。仍诏河北诸路甲兵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郭威妻柴夫人无子,有妻兄柴守礼的孩儿名荣的,郭威养以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荣做贵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辞赴邺。至邺,召集诸将佐就留守衙里排着筵会,酒至三行,郭威谓诸将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邺都,将旨此来,专以备御契丹,抚安边境,为第一义。体知河北诸郡,频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抚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视事之初,与诸将约:谨斥堠,守封疆,广军储,缮兵甲,诸公责也。毋得纵军卒抄掠平民,无得放头口蹂践禾稼。契丹猝至,则内坚壁而外清野,量敌后进,庶收万全之功。今后‘成功有赏,违令者诛’,与诸公共守八字,断不渝也!”
  诸将听得郭威言语,私相谓曰:“郭爷爷敕令不可违犯!”
  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边。隐帝自即位以来,三镇既平,中外无事,除丧听乐,靡所不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业,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却与嬖幸阎晋卿、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三四个,日夕在汉主跟前谮毁大臣杨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谋激汉主忿怒,将大臣杨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尽行诛杀。遣供奉官孟业赉诏,令行营都指挥使郭崇威、曹威,杀郭威及监军王峻两个。郭崇威将孟业囚在狱中,将诏示郭威。威曰:“吾与诸公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事势至此,怎敢偷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
  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安朝廷。”
  威乃留养子郭荣镇守邺都;令郭崇威做先锋,自帅大军,陆续以进。汉主恐外有变,急诏慕容彦超、侯益等入卫。彦超方食,得使者赉诏来到,舍匕箸,即日帅兵就道。至汴梁,汉主谓彦超曰:“听得郭威自邺都举兵反叛,禁中之事,烦卿卫护。功成之日,当以郭威官爵相处。”
  彦超愧谢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谓邺都戍兵家属尽在京师,不若闭城自守,出其军人妻属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战而胜也。”
  彦超听得这话,笑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怎能挫郭公远来锐锋?”
  郭威军行至澶州,汉主遣侯益统帅阎晋卿、吴虔裕、张彦超等诸翼军马趋澶州。郭威乃过滑州,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开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库藏财帛支劳将士,且举酒属从行诸将曰:“闻侯令公已督诸翼军马自南来,吾欲保全尔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诏?吾死且无所恨。”
  诸将流涕言曰:“公不负国家,国家却负公,所以吾党争欲效死,如报私仇。愿公前进,彼侯益何能为哉?”
  监军王峻徇于军中曰:“咱得郭爷爷处分,俟克京城日,听诸军旬日剽掠。”
  诸军皆踊跃思奋。却说汉主听得郭威军至河上,颇自悔惧,私谓窦贞固曰:“昨来举事太匆匆,如今奈何?”
  威至封丘,人情恟惧。慕容彦超于汉主跟前大言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
  退问郭威兵数及将校姓名,始忧惧不知所为,拊髀长叹曰:“此亦劲敌,未易破也!”
  会郭威颈上患疽,且驻军封丘治疗,三日而愈,颈边所刺雀儿,果与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览镜道:“您曾记得咱爷爷见相士说,您雀儿啄着菽时分,必为天子?今雀儿厮近了,富贵来迫,公千万自爱,毋辜咱父亲的期望也!”
  汉主探听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汉主与慕容彦超帅大军屯七里店,与郭威军对营下寨;又使刘重进帅禁军与侯益会合,屯赤冈。时扈从军容甚盛,至暮,皆不战而须来日。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冲郭威阵上奋击,郭威与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败走,麾下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往往逃走溃散,降于北军。侯益等密地走见威投拜,威各遣之还营。慕容彦超与十余骑奔归兖州。汉主独与三相及从官十余人宿于七里寨,回视诸军,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汉主还宫,行至玄化门,有刘铢在门上射箭,几中汉主。汉主回辔,北至赵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马,走入百姓家,忽为乱军所杀。郭威帅兵自迎春门入,归私第。初,郭威在魏时,汉主命刘铢往郭威居第,将威家属尽行屠杀。刘铢性残忍惨酷,虽婴孺无得免的;惟柴夫人与郭荣侍威在镇,无恙。诸军入京城,大掠通夕,获刘铢、李洪建,囚之于狱。次早,命诸将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隐帝,迁其梓宫于西宫。王峻请曰:“隐帝不君,倾覆社稷,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
  郭威不许,谓峻曰:“仓卒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贬君之位,以快私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
  郭威帅百官往太后宫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驾,请早立储君,以主社稷!”
  太后诰曰:
  河东节度使刘崇、忠武节度使刘信,皆高祖弟也。武宁节度刘贇,崇之子,高祖养以为子。开封府尹刘勋,高祖的儿子也。其令百官议择所立!
  郭威、王峻入见太后,请立开封尹刘勋为嗣。太后曰:“刘勋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临朝?”
  令左右以卧榻舁刘勋,以示诸将。诸将信之,乃别议所立。郭威与峻议欲立刘贇为嗣,百官表请太后下诰,遣太师冯道诣徐州迎刘贇。初,威在河中讨三叛时分,得朝廷诏书,见其处分军国之事,皆合机宜,问谁为之,使者以范质草诏对,威曰:“此人宰相器也!”
  直学士当草制诰,威独令范质草诰,令具仪注于仓卒之中,讨论撰定,皆合事宜,威称赏不已。翌日,郭威帅百官请太后临朝,垂帘听政。郭威奏曰:“臣合门老幼,被刘铢屠杀已尽。告太后殿下,将刘铢早正典刑。”
  太后曰:“付与卿自行处断,便族灭其家,不足以雪公之耻也。”
  郭威奏曰:“刘铢屠绝我家,我又屠灭其族,怨仇反覆,无有穷极。乞将刘铢押赴市曹处斩,枭首于市;全宥其家,免行族灭。”
  闻者皆谓郭威用心忠厚。刘铢尸弃于市,军士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两日闻,有河北路进奏告急文字,报道契丹入寇,屠我内丘,陷杀饶阳。太后急遣郭威将所部兵马迎击,除范质做枢密副使。且说刘贇接得太后诰命,留右押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镇守徐州,与冯道等趋汴梁。在路仪仗,皆如王者仪制,左右山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贇遣使慰劳,谓将受命时分,相顾不肯下拜,私相告语曰:“咱辈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连日剽掠。今复立刘氏为天子,设若问罪我辈,则全军被戮,吾党无遗类矣!计将安出?怎不早自为谋?毋待临期及祸,悔无及也!”
  郭威军行至澶州,将欲起离,将士拜伏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来!有话得说,遮栏马首欲何为耶?”
  诸将士卒大噪曰:“今中国无主,咱每从侍中征战,便立得功劳,有谁怜我?譬如在河中时血战几番,末梢头和侍中几乎性命不保。天子须侍中自为之!若立刘氏,则我将士屠陷京师,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使刘氏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贵乎?”
  将士急忙将马前黄旗裂断,被郭威身上,共拥威立马,山呼万岁。即日向南行,趋归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下书抚谕汴梁士民,具道为军士迫胁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旧制,毋得妄生惊疑。军至七里店,窦贞固报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
  百官以下,尽出郊迎拜谒。贞固等到七里店,上书劝郭威即皇帝位。那时刘贇已到宋州。王峻、王殷两个探听得澶州军变,遣着郭崇威将马军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刘贇,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贇见他带得人马来,疑必有变,闭了城门,登楼诘问崇威曰:“公提兵此来,有何话说?”
  崇威对曰:“澶州军变,郭侍中遣小人来此宿卫大王,非有他事也。”
  刘贇召崇威登楼,执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国家多变,先皇听信谗邪,致宗社倾亡。今日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崇威曰:“郭侍中不负高祖皇帝委托,保无他虞,请大王安心!”
  是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许州判官董裔几个,皆来侍卫,密地向刘贇曰:“觇着崇威视瞻举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称尊御极,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辕,将及祸矣!为今之计,宜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乘夜将兵劫取崇威的马军,掠睢阳金帛,募士卒,投北走归晋阳。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偬,未暇调兵追我。待彼来追,则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图之!”
  贇曰:“郭侍中一心徇国,纵肯负我,讵肯负高祖之恩哉?”
  犹豫未决去就。是晚,崇威密说张令超归朝。平明,张令超帅众归崇威营。贇仓皇大惧。郭威又遣人趋冯道先归。冯道辞贇先行,贇泣谓道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太师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事危急,太师何以教寡人?”
  道嘿然不对。客将贾贞数瞬目示贇,欲令刘贇杀了冯道。贇谓贾贞曰:“汝辈不得草草,无预冯公事,岂得妄生疑忌!”
  冯道既行,郭崇威将刘贇迁移外馆居住,将贇的腹心人董裔、贾贞等数人,密地杀了。不两日间,朝廷差使臣黄仙芝传太后诰命,废刘贇做湘阴公,令侍中郭威监军国事。马铎统兵入许州,刘信惶惧自饮药而死。内而百官,外而诸镇,相继上表劝威即真称帝,威却而不受。威军营步军将校章京,因醉扬言曰:“向者澶州马军扶立,今步军亦欲扶立矣!”
  威立命斩之以徇。
  周广顺元年正月,汉太后下诰授监国郭威符宝,就南郊筑登极坛,坛分三级,按天地人;每级十二梯,按十二月;坛侧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气。百官诣郭监国居第,扶拥郭威登坛,身上穿着赭黄袍,上加兖服,头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于皇天后土,拜受册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定国号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为广顺元年。大赦天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决遣。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资。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荐享、守户并如故。
  宣赦已毕,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无后,乃召弘肇亲吏李崇矩入内,访问弘肇亲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财,旧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数。”
  因使人宣召史弘福,尽拔史弘肇抛下财产付与史弘福,令其隶皇子郭荣帐下做属官。请汉太后李氏迁居西宫,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那处置已定,汉之国祚遂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后有人咏道:
  忆昔澶州推戴时,欺人寡妇与痴儿。
  周朝才得九年后,寡妇孤儿又被欺!
  却说那北汉主刘旻初名崇,汉高祖同母弟也。旧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讨三叛李守贞、王景崇、赵思绾时分,立大功,与旻有怨隙。及闻隐帝被弑,旻即谋举兵向阙。周太祖自河中入,阳立旻孩儿刘贇为汉嗣。旻喜曰:“吾儿为帝矣!”
  乃罢兵,遣判官郑珙奉使至京师。周太祖见郑珙,具道所以立贇之意,且自指其颈以示郑珙曰:“郭雀儿待做天子时,做已多时。传示刘节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项天子耶?幸公无疑!”
  厚待郑珙以归。旻见郑珙回话,大喜曰:“吾知郭公信义人,必不负高祖也。”
  太原少尹李骧谓旻曰:“郭公犯顺,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怎不为之所卖?”
  旻骂曰:“李骧腐儒,离间咱的父子!”
  命左右将出推斩了。骧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为庸人谋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
  旻并其妻斩之。及闻贇废为湘阴公,旻乃遣人请湘阴公归晋阳。周主报曰:“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归,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为懮!”
  不旬日间,周主遣人往宋州将湘阴公刘贇弑了。
  刘旻听得湘阴公已死,乃即位于晋阳,号曰“北汉”,用乾佑年号。据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岚州、宪州、隆州、蔚州、沁州、辽州、石州、麟州,这十二个州府。刘旻既称皇帝,除判官郑珙、赵华同平章事,次子刘承钧做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副使李存审为代州防御使。处置已定,郑珙等帅众山呼万岁称贺。旻谓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业一旦坠地,今日称尊,皆出于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尔曹是何等将相!”
  郑珙因请立宗庙,旻曰:“不须立庙,只如家人祭祀礼可矣。”
  宰相俸钱每月止有一百缗,节度使止有二十缗,其余薄有资给,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后闻湘阴公被弑,北汉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
  乃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
  却说周太祖且处置朝廷新政,听北汉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谓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艰难险阻,身备尝之;遭时丧乱,一旦为帝,怎敢厚自奉养,以病小民乎?”
  凡四方贡献珍美食物,诏不须进贡。又下诏求言,凡利民条陈的,许其封章来上。诏曰:
  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国利民之术,各具封事以闻!
  二月,周太祖将汉宫宝玉器皿陈列殿庭,命武士将斧碎之,谓大臣曰:“凡为帝王,怎用此物?听得汉隐帝每日与嬖幸在禁中嬉戏,珍玩之物,不离于手。兹事不远,宜以为戒,怎可效之?”
  谓左右曰:“今后珍异悦目之物,休得进入宫禁!”
  宣授郭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之有德望者为僚佐,近臣举王敏、崔颂、王朴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颂做判官,王朴做掌书记。
  且说契丹主初攻内丘时分,死伤颇多,又有月食,军中屡有鬼魅之妖;契丹主忧惧,遣使与汉通和。会汉室丧乱,刘词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将军朱宪往契丹国报聘,且叙革命之由。未几,契丹复遣使来周,贺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报之。及契丹主闻北汉刘旻自立为帝,使招讨使潘聿捻遗刘承钧书。北汉主刘旻使孩儿刘承钧回书,言:“本朝沦丧,欲效晋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兴复汉室。”
  契丹主得书大喜。旻复遣谢彦光奉使契丹国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汉谓刘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来,约以岁输钱十万缗。”
  北汉主使郑珙为报聘使,将金银匹段各一千两匹,厚赂契丹主,致书称“侄”,请契丹行册命礼。契丹复遣潘聿捻到北汉,册命北汉主刘旻为皇帝。是时周太祖遣将军姚汉英使契丹,契丹主欲与北汉结援,故拘留姚汉英,不使还国。是年,北汉刘旻待举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约引兵会之。与酋长议,诸部酋长连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许北汉主矣!”
  驱迫诸部使行。军至新州,有燕王述轧的反叛,将兀欲杀了,自立为帝。那齐王述律听得述轧自立,乃逃入南山。诸部奉齐王述律攻伐述轧,又将述轧杀了,立齐王述律为帝,改元应厉。北汉主以叔父事述律,请兵击周。奈述律年少,专好游戏,每夜酣饮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国人号为“睡王”。十月,“睡王”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人与北汉军同举伐周。北汉主刘旻自将兵二万,与契丹共攻晋州,三面置着营寨,昼夜攻城。周巡检使王万敢与指挥使史彦超、何徽等,分兵坚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将兵救援晋州,诏诸军皆受王峻节度,听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不必表闻于朝。十二月,王峻帅军至陕州,逗留旬日不进。周主听得北汉攻伐晋州甚急,乃遣使至陕,与王峻议,欲自将兵马取道泽州路,与王峻会合,救援晋州,乃下诏约以三日离大梁。王峻见使命这说,急忙遣使为周太祖言曰:“晋州城垒坚固,契丹二国卒攻不下。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须老其师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镇未能心服,切不宜轻易一动。万一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乘虚引兵入汴,则大事去矣!”
  周太祖听得使者传示王峻这话,豁然省悟,将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几败乃事!”
  即日下诏罢亲征。王峻引兵趋晋州,听得晋州之南有个蒙坑田地,极是险峻可畏。王峻未到晋州之先,心下常怕此处田地或为北汉据守,则难于进攻。及到蒙坑地面,见前锋已过,私自喜曰:“吾事济矣!”
  王峻大军到晋州,且就祁县南屯下寨,休兵秣马,坚壁不战。北汉主刘旻军食已乏,契丹军已思归,听得王峻大军已到,夜后烧了营垒,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晋州,诸将请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赶杀之。峻乃遣指挥使药元福、康延沼两个,将马军追杀。北汉兵马,坠崖谷而死者,十分着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赶不上,故北汉兵得以度河。药元福疾声谓延沼曰:“刘崇气衰力惫,狼狈遁归,不乘此剪扑,必为后患!”
  诸将皆不欲进军;王峻又遣使令诸将收军,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晋阳,士马十丧五六。北汉主因这一番挫沮,无意进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贫,内供军国调遣,外奉契丹岁币,赋役烦重,民不聊生,诸将解体,百姓离心,往往逃归周境矣。
  广顺二年正月,周主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筑大梁城垒,旬日而工役俱毕。是时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起发民丁为乡兵,入城为战守之备;又多遣群盗,分头出邻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贼果叛,吾擒之易易耳!”
  敕都虞候药元福统帅都部署曹英、都监向训,共合兵讨慕容彦超。临行,周太祖谓曹英、向训曰:“元福宿将有重望,无得以军礼见之!”
  二人请以父执事之。唐主遣其将燕敬权帅兵军于下邳,待为慕容彦超救援。药元福出军迎战,就阵生擒了唐将燕敬权,进军到兖州。慕容彦超专意指望唐军救援,听得燕敬权遭擒,其谋大沮,集属官会议,有判官崔周度上书谏曰:
  周度窃谓:鲁,诗书之国,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于国家非有私憾,况主上开谕谆勤,苟撤备归忱,则坐享太山之安矣。
  彦超得书大怒,谓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诗书礼义言之?您为周郭威作游说耶?”
  决意反叛。奈府库空竭,无财帛可赏募将士,乃大括民财,应副军前用度。有匿财坐罪而死者,不可胜数。二月,周太祖将已擒获唐将燕敬权放令归唐,使敬权归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国,得非助桀为虐乎?非计之得也!”
  唐主闻这言语,大惭,即日将所得中国人厚赠皆遣还。四月,周主谓冯道曰:“慕容彦超之叛,曹英等出师收捕,已及三月余日,竟无成功。朕欲自将亲征何如?”
  道曰:“彦超小丑,如鱼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压卵,行将授首也。”
  即日下诏亲征。王师行至兖州,周太祖遣人开陈祸福招谕之,彦超不伏;乃檄召诸将,分道进兵。慕容彦超仓皇失措,召术者曰:“您昨来与我说,镇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兖州之地,其下有福人应世,咱乃立祠而祷之。今官军四面夹攻,镇星何不出气力以相救?您为我祷告镇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后,当厚有赏赐。”
  术者依命恳告,谓:“有必胜之兆。明公但出战,管有神助也。”
  彦超以为信,佩取弓箭,蹻马奋击。被曹英、向训两个前来迎战。斗经数合,彦超力不能敌,回顾阵上将卒,有一半许不战自溃。彦超就马上号泣道:“镇星怎不出气力相助?”
  疾呼数声,拽转马便走。曹英赶上,被彦超弃马奔入城去,两下鸣锣收军。彦超点视军马,逃降杀死的十分也无三分了,不胜忿怒,拽将术士剐了;乃放火将镇星祠焚烧。彦超带一门老幼,尽投井而死。以下将士开门出降,官军大掠。民间累经彦超搜括财帛之后,无甚储蓄;军卒愤怒,俘杀居民以万计。周太祖欲尽屠其城,有翰林学士窦仪疾忙去与范质谋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尽行屠戮,殊失中外来苏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语谏之?全活一城生灵,便是活佛出世也!”
  范质与仪俱入行宫见周太祖曰:“首恶者慕容彦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兖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时迫于胁从,岂所得已?闻陛下欲屠其城,臣以为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可也。昔高祖围鲁城,怒其不降,欲举兵屠城,闻弦歌之声,以为圣人邹鲁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为汉高之所为耶?”
  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说那汉高祖五年十二月,与项羽厮杀,围项羽在垓下田地。项羽闻四面皆楚歌,乃自叹曰:“吾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此非战之罪,乃天亡我也!”
  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独鲁城不下。汉王引兵围之,欲尽屠鲁城。至城下犹闻弦诵之声,谓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羽头以示之,鲁城乃降。范质举这事谏周主,亦道是兖州是鲁地,陶诗书礼义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质、窦仪两个说这几句话,全活了兖州一城百姓,积了多少阴骘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亲幸曲阜,谒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
  周太祖曰:“您说甚话?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有国家者敢不敬乎?”
  遂拜。又幸孔子墓设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从臣访求孔子、颜渊的二家子孙,署曲阜县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边守臣,禁止边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杀。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与之拒敌,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计四千余口。周太祖下诏,令所在官司赈给存恤之。中国之民先被俘虏而得归者,亦不下十余万。平章军国事李谷以病臂辞位,周太祖遣中使诣李谷私第谕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强起就职,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礼为拘?”
  谷不得已起视事,臂痛尚未能执笔,周太祖诏谓三司士务繁剧,许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来,俗尚勇斗,诉讼无法。太祖乃立诉讼之法,敕民间凡有诉讼,必先经由县州及观察使司。如其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诉讼人自不能书牒,倩人书的,并书所倩姓名住处,防有虚妄诬诉之弊。若无人可倩,听执白纸投告有司,吏为依口书写。所诉必须切己的事,休得挟私妄诉,违者以反坐断之。旧制:禁民间私买卖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输官傥直。唐明宗时分,支盐偿之。晋天福年间,并盐亦不支给。至汉立法禁断,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间日用,无得将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间所输牛皮,欲从三分中减免二分。计田十顷,税止取皮一张;余听买卖,惟不许卖与外国。”
  此令一行,公私俱以为便。十月,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残,野鸡族多产羊马孳畜,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遗。野鸡族不禁彦钦诛求,举兵反乱。事闻于朝,乃授折从阮做静难军节度使讨之。明年,野鸡族归降。十二月,郑、滑二州河决,淹了十余万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静难镇节度使侯章入朝,献买宴绢一千匹,银五百两。周太祖却之不受。侯章道:“藩镇朝觐,无以见殷勤,些小银绢,聊表孝顺小心也。望皇帝休怪!”
  太祖慰谕之曰:“诸侯朝觐天子,宜有宴犒之礼,此在国家经常费内支破,岂待买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际之体!”
  敕有司今后有似此比例,皆不许受。
  广顺三年,刘言上疏,乞移武平节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设法卖茶,以备贡献。朝廷从其请。且说前世屯田,皆在边塞上,田地使屯戍军耕佃。唐末中原屯驻军马去处,皆置营田。其后又召募资产高大人户输苗课佃耕,户部别置一司总领,不属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奸盗,州县不得诘治。梁太祖朱温击淮南时分,掳掠得牛万余头,悉给农民,使每岁输纳牛租;在后牛已死,而租额不除,民间甚以为苦。周太祖生长田间,素知其弊。李谷建议请朝廷将户部营田务租牛课一项革罢了,拔营田的民户属州县管领。田庐牛具并赐与现佃的为永业,各各修葺屋庐,栽植桑柘,获地利数倍。是年户部增户口三万余户。叶载采献言:“营田多有肥饶田土,不若鬻卖与民户,可得钱数十万缗,资助国家用度。”
  太祖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取此钱何用?得无夺民间生理乎?子以利规我,是权万纪故智也。”
  那权万纪在太宗时分,奏宣尧部中可凿山冶银,岁取数百万。太宗责万纪道:“天子所少者,嘉谋善政,有益于百姓者。公不能进贤推善,乃以利规我,欲比方我做汉之灵帝、威帝耶?”
  斥使还第。周太祖却叶载采之请,太宗之意也。有叶仁鲁者,周太祖旧时亲吏也,做着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赃事,法当赐死。太祖遣中使将酒食赐与仁鲁,谓曰:“汝自抵国法,吾亦无如之何。汝之死,吾当存抚汝母及尔妻孥,休以为懮!”
  仁鲁感泣就刑。皇子郭荣做镇宁节度使,屡请入朝。王峻忌荣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视决河未回,郭荣再以为请,周主许之。及入朝,见有李守贞部下骑将马全义从荣入朝,召见,太祖指全义谓左右曰:“全义忠于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贞部下,屡挫吾军。汝辈宜效全义所为也!”
  补马全义为殿前指挥使。王峻听得皇子郭荣入朝,疾忙奔归大梁,表请出镇。宣授王峻做平卢节度使。峻晚节处事狂躁,一日奏荐颜衎、陈观两个为相,周太祖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更思之。须有德望者可当相位。公所荐二人,德望何如?”
  峻骂曰:“陛下以花项文身为君,又何德望之有?”
  语颇不逊。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于别所,召冯道等入见,泣谓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柄用新进,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间阻。无君如此,谁则堪处?”
  乃贬王峻做商州司马,峻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荣做开封府尹,封晋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国子监校注九经,刻板印卖;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献之周太祖,令本监印造,颁赐诸路州县学。是时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财百万,营造学馆,刻板印九经授学者读诵。虽干戈倥偬之余,尚不废文明之治,可谓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饥民过淮者,络绎于道。濠、寿等州,发兵拒之。周太祖闻之,敕谓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
  遣使宣谕诏旨,有籴米过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来,得风痹疾。术者吕宗一奏言:“陛下圣躬万福,忽得此疾,乃箕星临分野,宜散财作福以禳之。”
  周太祖欲祀南郊,筑圆丘社稷坛于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庙于城西,将择日亲飨焉。会邺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镇恃功专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不请于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时科敛民财,以自丰殖。周太祖心颇恶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内外巡检。乃勉强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执之,诬殷欲以郊祀日作乱,送大理司诛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庙,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于南郊,疾大作,几至不救,中夜乃愈。
  显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圆丘,使晋王荣代拜行礼,周太祖仪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毕,百官朝贺。周太祖宣晋王荣判内外兵马事。时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进见,中外恐惧;听得晋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军士有怨郊赏薄者,周太祖召诸将至寝殿,诘责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尔辈怎不知之?今乃纵凶徒怨谤!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无忌惮,恐于尔辈不便!”
  诸将皆皇恐谢罪,穷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邺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干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晋王荣。荣镇澶州时分,使翰做牙将。荣入尹开封府,翰从容谓荣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在侍旁,躬尝药之职,奈何犹决事于外耶?”
  荣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笃,将诸司细务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则晋王禀进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唤晋王荣谓之曰:“昔吾西征,见唐朝十八陵,无不被人发掘的,此无他事,只是多藏金宝故也。我死,尔当以纸衣被我体,以瓦棺敛我形,圹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给雇佣钱物,毋得烦扰小民。葬毕,籍定近陵三十户蠲免徭役,使三十户守视。勿营缮下宫置宫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马、石人等物。此等虚文,宜一切革罢。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将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于此矣。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着!”
  言讫而殂。晋王荣就柩前即皇帝位。军马大事,虽世宗临决世宗即晋王荣,然犹禀命于太后柴氏而后行。
  且说北汉主刘旻听得周太祖已殂,就内殿举酒相庆。遣使臣多将金帛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杨衮将带万余骑往晋阳,与北汉会合。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人,宣白从晖做都部署,张元徽做先锋使,与契丹趋潞州攻打。有潞州节度使李筠即李荣,避世宗讳,改名筠,遣部下将穆令均的统军迎敌,在上党县东下营。两处阵圆,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一员将军出阵,却是张元徽。与周将穆令均两个厮战,经三十余合,元徽佯败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设伏兵,一力追赶,被伏军四处掩击,令均为乱军杀死。惟李筠单骑遁归上党,收拾溃卒,婴城自守,具表奏闻:
  昭义节度使臣李筠,谨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谨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明英武皇帝宫车晏驾,有北汉叛贼刘旻,幸祸伐丧,结连契丹入寇,军逼潞州。臣已遣部将穆令均前途迎战,在上党地面屯驻,被贼将张元徽,阳败诱杀穆令均,我师败绩,皆臣授受乖方,自取丧师之罪。谨奉表以闻。且臣婴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备御事宜,乞天朝命将出师,以图防御万全之胜。臣丧师之罪,乞付司败定断,席藁以待斧钺之诛。昧死奏闻,伏候圣旨!显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义军节度使臣李筠顿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将拒北汉兵。在朝群臣皆曰:“刘崇向来在平阳战败,逃遁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况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毕,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足矣。”
  世宗曰:“刘崇幸我大丧,欺负朕年少新立,此贼必自来,朕不可不往。”
  冯道固争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尝不自亲征。太宗英武尚如见,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
  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
  世宗曰:“刘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单弱,不过借契丹势援以陵我。以吾国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又何难哉?”
  道曰:“未审陛下能做山否?”
  世宗以冯道前朝元老,优礼答之。惟王溥怂恿世宗亲征。世宗命冯道奉周太祖梓宫赴山陵,下诏亲征,即日起离汴梁。军马已至怀州,世宗欲兼程速进。有指挥使赵晁密地与通事舍人郑好谦道:“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
  好谦以其语奏闻,世宗怒曰:“何物竖子,为此浮言,以沮我师!行当戮之以徇!”
  即令左右将赵晁枷了,以警军之众。有人咏一首诗道:
  北汉刘崇敢伐丧,蚍蜉撼树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争奋,鼠窜狼奔返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