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故事发生的时代,可能是东晋与隋唐之间,距离现在已有一千多年了。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浙江省的上虞县和会稽县(今绍兴宁波一带)。
上虞县城外祝家庄,有个祝公远,是这庄上的富翁,已经快七十岁了,祝夫人也在六十边上。老夫妇一共生了八个儿子,满心指望一个女儿,恰恰第九胎就生下一个女儿,因此老夫妇爱得犹如掌上明珠一般。祝公远为人拘谨、顽固,平日家教很严,但对女儿却是骄纵的。祝夫人为人慈祥温和,平日喜欢清闲安逸,一切家务都不大过问,只特别关心女儿,溺爱女儿。如今祝公远和祝夫人的八个儿子有的死了,有的都已经成家立业,独立门户了;因此二老身边就只有一个宝贝的女儿陪伴着。
女儿的名字叫英台,年仅十六岁。生有一双明秀的眼睛,两条弯弯的蛾眉;又美丽又聪慧。幼年随着哥哥们上书房读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提笔会作文章,出口能够吟哦。为人热情贤淑,懂得爱,也懂得憎;平日对父母孝顺,对兄嫂和睦,对丫鬟亲切;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也许由于父母太骄纵了她,又由于环境关系,自小和哥哥们一起,在男孩子群中长大,养成了刚毅勇敢的性格,这性格表现在:只要她想做一样事情,这事情她认为是正当的,是合情合理的,那么任凭谁来阻拦她,她也不会罢休,直至达到目的为止。反之,如果别人要她做一样事情,而她认为是不正当的,是不合情合理的,那么任凭谁来强迫她,她也不会依从。为了这缘故,祝公远常向祝夫人叹着气说:“女儿被我们惯坏了!”可是祝夫人却替女儿辩护道:“她也并不曾做什么坏事呀!”这倒是真的,尽管祝英台很任性,但从来都没有失检的行为。她是那样端庄、矜持,又是那样高洁、磊落。
祝家庄算得是上虞县一个风景地区,特别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桃红柳绿,山明水秀,真是旖旎动人。
祝公远的宅子就在这个美丽的庄子里。朱漆大门,粉白围墙。一共有四进院,祝公远夫妇住在四进院的正房,二进院有客厅,三进院有书房。后院有花园,旁边有座精致的楼房,是祝英台的绣楼。花园里有亭子,有回廊,有太湖石砌成的假山,有小桥流水,有树木花草,还有一个秋千架。
祝英台的贴身丫鬟叫银心,比祝英台小两岁,八岁就来到祝府陪伴祝英台。这丫鬟生得眉清目秀,又很聪明伶俐,因此祝英台非常喜欢她,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平日两人形影不离,一块儿休息,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做针线。
小时候,祝英台常常带了银心到门外面游玩,等她长大了以后,祝公远就不许她们出大门了,而且渐渐连头二三进院也不许常去走动,她们闷了也只能在花园里散散步,荡荡秋千。但最多的时间,还是关在绣楼上。这样一来,祝英台每长一岁便多一份寂寞。她不仅怨自己不该长大,更怨自己没有生为一个男子。
在深闺的生活中,最使祝英台发生兴趣的就是读书写字,尤其是作诗能够使她发泄感情,好象和好朋友谈心一样,只要一有感触,她便吟哦起来。银心看着她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再不然就是一忽儿沉思默想,一忽儿低声吟哦,因此打趣地笑着说:“姑娘快要变成书呆子了。”
祝公远知道了这种情形,心中又是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祝英台不但生得美貌,而且又有才学;难过的是:可惜是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纵有才学也是没用处的。基于这个观点,有一次祝公远把她叫到跟前训诫着道:“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后不要只管读书作诗的;读得再好,作得再高明,也没有用处;还是多学学针线活计是正经。”
祝英台听了父亲的话,大不为然,慨然辩驳道:“照爹爹这样说,读书作诗就是不正经么?请问女子有‘才’又是怎样的伤‘德’呢?”
祝公远想不到祝英台会这样问他,一时瞠目结舌,回答不出,但是为了维持尊严,只好含糊其词地搪塞说:“这是古训,这是祖宗的礼教。再说,为父的讲话,做子女的只应当一旁恭听,不能抢白。以后必须改过才是。”
祝英台顿时满面绯红起来,心里不免为这种无理的诘责感到委屈。因此,仍然理直气壮又很倔强地说:“只要爹爹讲的话有道理,我没有不听从的。可是这读书、作诗,到底不是坏事情,恕我难以从命。”
“是呀,英儿读书作诗,有什么不好?你就少唠叨些吧!”祝夫人唯恐丈夫还要絮叨下去,让女儿生气,便把祝公远拉走了。
其实祝公远又何尝不知道读书、作诗并不是坏事情,只是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一句古训,古训就不能不遵守,所以他特地用来教导祝英台。如今看见祝英台既然不肯听从,也就只好随她去了。
祝英台虽然平白被父亲训斥了一顿,但结果还是胜利了。心里暗自说:“不让我出门倒可以依从,不让我读书、作诗,却办不到。”她是这样为着读书、作诗而坚决地反抗了祝公远。她也并非不知道女孩儿读书、作诗,学问再好,也不能为官做相;可是她原不要为官拜相,她只是为了喜爱,为了调剂生活中的枯燥,为了不甘作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而这种心情,却不是祝公远所能体会的。
一天早晨,银心跑来告诉祝英台说:“姑娘,今天是清明佳节,老爷和夫人都到坟上扫墓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也去玩玩吧。”
祝英台听罢,心里想很久没有去花园散步了,便点点头向银心说:“好的,我们到花园走走,顺便采点鲜花回来。”
当下祝英台兴致勃勃地拿了一本书,带着银心姗姗下了绣楼。
“姑娘真是,到花园游玩,还要拿着书!”银心笑着说。
“你不懂,坐在亭子里一边赏玩风景,一边读书,倒别有一种趣味呢。”祝英台说着,悠然地慢步走向花园。
花园里百花开放,万紫千红。芍药一朵朵的碗口那么大,鲜艳动人,满树的玉兰洁白如雪,玫瑰、桃花红得似火,茉莉花香得醉心。小溪上铺上了一片绿油油的浮萍,垂柳在清风里摇曳着。鸟在枝头上叫,蝴蝶在花丛里飞舞。这时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祝英台一走进月洞门,看见这满园的春色,不禁耳目一新,立刻信口吟道:“好个艳阳三月天,花红柳绿斗娇妍!”
祝英台愉快地向园中各处游玩。银心顾不得陪伴她,独自踏上秋千架摇荡着。过一会儿,祝英台到亭子里歇息去了,银心又跑到花丛里去采玫瑰。
“姑娘,我来采几枝玫瑰回去插瓶子。”银心说。
“只是小心玫瑰上的刺扎着手。”祝英台微笑地叮咛银心。
银心正采着花,看见一对美丽的彩色蝴蝶在花丛间追逐着飞舞,她便放下玫瑰去捕捉蝴蝶,蝴蝶飞进亭子里,她追进亭子里;蝴蝶飞过小桥,她赶过小桥;蝴蝶飞向溪边,她又扑向溪边;一个不当心,被青苔滑倒地上。祝英台乐得笑了起来。
“姑娘不来帮人家捉蝴蝶,人家跌了交,还在一旁幸灾乐祸!”银心站起来撅着嘴说。
“谁叫你淘气呢?好好一对自由自在的蝴蝶,何苦来要去捕捉它们?你看,我们还不如那蝴蝶呢,蝴蝶能够到处飞来飞去,我们却连大门都走不出。”祝英台说罢,轻轻叹了一口气。
银心听见祝英台这样讲,也就不好再去捕捉蝴蝶。于是一对自由自在的蝴蝶又翩翩地飞舞到花丛里去了。
银心重新去采花,祝英台开始聚精会神地读书。正在这万般宁静,异常安怡的时候,围墙外面传来一片喧哗谈笑声,立刻又骚动了银心这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跑上假山去眺望。假山和围墙一样高,银心站在假山的高峰,看见围墙外面一条羊肠式的石子路上,正走着几个戴方巾穿蓝衫的年轻男子,后边还跟了几个书僮模样的人,肩上担着行李。他们说着说着就停在围墙旁边。银心回过头来大声叫道:“姑娘!姑娘!快来看!”
“看什么?银心!你这淘气的丫头,怎的一眨眼又跑到假山上去了!”祝英台说着,放下书本走出亭子。心里有些好奇,因为她也听见了墙外喧哗声。
“快来看呀,姑娘!”银心不住地催促。
祝英台缓步上了假山,银心指点着墙外那些人向她问道:“姑娘,这些人是不是做买卖的?”
祝英台仔细观察了一番,笑着说:“他们是读书的人,你没看见他们都是书生打扮么?”
“我不信,我倒要去问个明白。”银心说罢就要去。
祝英台一把拉住了银心,很严肃地说道:“银心,不许胡闹!若被老爷知道,又要责备了。”
“不要紧,我只去问两句话就回来的。”银心急急忙忙跑下了假山。
祝英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时听见墙外正议论纷纷,一个书生说:“这里不知是哪一家的后花园?”另一个书生说:“你来看,一枝红杏出墙来!”祝英台听到这里,连忙往下一看,原来是银心已经走出后门了。因为银心穿着件桃红色夹袄,所以那书生就用这话来打趣她。
银心天真地走向书生们,连个礼儿也不行,开口就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到杭州攻书去的。”那个把银心比做红杏的书生笑着回答。
“为什么要到杭州去攻书呀?”银心想了想又问。
“杭州书馆多,又有名师。小姑娘,你也跟我们一道去攻书好么?”书生开玩笑地说。
银心向那书生翻了翻眼睛,不再问下去,掉头走开。惹得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面红耳赤。银心急急跑回花园,“砰”地一声关上了后门。
“姑娘,你猜对了,他们果然都是书生,他们乃是到杭州攻书去的。”银心一边说着一边又跑上了假山。
祝英台没有言语,她已经听见了书生和银心的谈话,如今正陷入沉思中,她对书生们的游学产生了莫大的羡慕。银心以为自己闯了祸,惹得祝英台生气了,因此畏缩地上了假山,重新采花去了。
这时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书生们已经走了。祝英台也慢慢地下了假山,但是心神不再象先前那么宁静了,她看着一对对的蝴蝶翩翩飞翔,心里想:我也飞吧!我也飞到那“书馆多,有名师”的地方去。想到这里,不禁沉吟道:“寸金难买寸光阴,何止春光值万金;虫鸟尚能随处乐,高堂哪识女儿心!”
祝英台回到亭子里拿起书本,又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有所决定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出亭子,向银心喊着。
“银心!银心!”
银心急忙跑过来,怀里抱了大束玫瑰花。
“姑娘要回楼上去了么?”银心笑着讪讪地说,“你看,我采了这么多的花。”
祝英台摇摇头,很兴奋地问道:“银心,我们也到杭州攻书去,你看好不好?”
银心被问得一愣,随后认为是讲着玩的,便笑了笑说:“好是好,可惜姑娘不是个男子。”
“怎么,只有男子才去得么?”祝英台不以为然地反问。
“姑娘不是看见的,刚才到杭外去的那些人,都是男子,一个女子也没有呀!”银心摆摆手说。
“既然如此,我们就改扮男装,我扮成一个书生,你扮成一个书僮。这样总可以去了吧?”祝英台胸有成竹的样子。
银心乐得直拍手,虽然她对于祝英台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但她却是希望能够这样。
“姑娘的主意妙极了!如果真要去,我还认得路,那年我从嘉兴来上虞的时候,就经过杭州。杭州风景美极了,姑娘到了那里一定会喜欢的。”银心讲得正高兴,忽然想起祝公远来,便又摇了摇头。“只是,老爷绝不会答应的,平日他连大门都不许我们出去,怎会放我们到杭州呢?”
“老爷不答应,我就去求夫人。”祝英台坚决地说。
“若是夫人也不答应呢?”银心已经看出祝英台是认真的了,于是自己也认真了起来。
“自古道‘有志者事竟成’,不怕他们不答应,只要我有决心。银心,你快到前院去看看,老爷和夫人一回来,就告诉我。”祝英台说罢,很坚定地走回绣楼去了。
银心连忙跑到前院。
将近晌午的时候,祝公远和祝夫人才从坟地回来。银心连忙报与祝英台,祝英台立刻去见父母。
“爹爹母亲一早到哪里去了?”祝英台假装不知。
“今天清明佳节,我们到祖坟扫墓去了。”祝公远回答。
“为何不带我一同前去?”祝英台又故意问道。
“你是千金闺秀,怎能轻出大门?”祝公远毫不思索地说。
“若是轻出大门,就要怎样呢?”英台一句跟紧一句地问。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晓得?若是轻出大门,就要被外人耻笑。”祝公远微笑了。
“若是轻出大门,为非作歹,当然要被外人耻笑;若是出门攻书,想必外人就不会耻笑了。”祝英台开始试探。
祝公远失声大笑道:“哈哈哈!自古只有男子出门攻书,哪有女子出门攻书的?”
听了这话,祝英台心冷了半截,想了想,仍旧和颜悦色地说:“男子出门攻书不稀奇,女子出门攻书方为贵。爹爹,我想到杭州去攻书,不知您的意思怎样?”
银心连忙插嘴道:“老爷一定是欢喜的咯!”
祝公远看了看祝英台,又瞪了银心一眼,顿时收敛起笑容,没有答话。
“英儿,你是在说梦话么?”祝夫人也不禁惊诧起来。
祝英台认真地说:“我不是说梦话。爹爹母亲平日是知道的,我一向爱读诗书,胸怀大志,如今正在年少,又是大好春光,因此有心前往杭州寻访名师求教,等到学成归来,既能为女子扬眉吐气,也能替父母增光。”
这一片话听得祝公远发了怔,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应当只是一味的读书,瞧!如今果然读成个书呆子了。这一派胡言乱语,真叫人听了好笑!”
“爹爹倒是应允不应允呢?”祝英台有些着急了。
“应允什么?你若是个男孩子,不用你开口我早就送你攻书去了;可你是个女孩子;自古以来,‘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你既然饱读诗书,难道连这个礼数都不明白么?”祝公远严峻地望着祝英台。
祝英台并不放松地反唇相讥道:“爹爹分明是重男轻女,说什么‘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这不过是愚人之谈。古代女子好学成名的大有人在;东汉的班昭,替她的父亲班彪和她的哥哥班固,续成了《汉书》。难道她不是一个女子么?”
“这……”祝公远被质问得一时回答不出,停了停,羞恼地喝叱道:“你怎能比得班昭?快不要想入非非了。”
祝英台看见父亲这样固执,也有些生气了,悻悻然说:“班昭并不是天生就的才学,我只要用功勤读,又焉知不能赶上班昭?”
这一个抢白,更是激怒了祝公远,他把胡子一捻,声色俱厉地呵斥道:“怎么,小小年纪竟敢与父亲顶撞?真是不成体统!”
祝公远说罢,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祝英台深知祝公远是顽固不化的,即使马上再求母亲去,也是没有用处,因此只好快怏地回转绣楼。但是心里却十分烦恼,从此天天闷闷不乐,连睡梦里都是想着杭州攻书的事。她对于眼前的一点学识,已经感到不满足,所以一心一意地想力求深造。
祝夫人见祝英台一连好几天不下绣楼,便叫丫鬟去探望。丫鬟回话说:“如今小姐既不吃饭,也不安睡,终日间愁眉不展,连最喜爱的书都不读了。”于是使得祝夫人大为着急。祝公远同样珍惜女儿,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忙把银心唤来问个究竟。银心明白祝公远的心思,更是夸张地描述了一番。
“姑娘自从清明那一天被老爷训教了,回到绣楼就生起病来。整天心神不宁,嘴里直嚷着要到杭州去,要做女丈夫。我劝她再来同老爷商量商量,她说:‘老爷心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还不如死了的好。’我听了很害怕,本想告诉夫人,又不敢离开姑娘,如今还望老爷和夫人做个主张才好。”银心说罢,装做拭泪的样子。
祝夫人听了银心的话,又是难过又是气忿地指着祝公远骂道:“都是你这个老头子不好,三番两次为了英儿读书的事和她作对,生生把她气出这场病来!她的话不错,你心里就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可是我却只爱这个女儿。英儿没有什么好歹还倒罢了,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老命就跟你拚了!”
“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有她一个女儿,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只是她要上杭州攻书,你想,一个女孩儿家,出门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当然我不能答应。谁知这丫头竟自死心眼儿,为这生起病来,唉!都怪你我平日太骄纵她了!”祝公远捋着胡须连连叹气。
祝夫人尽管疼爱女儿,却又觉得丈夫的话也有道理,至少她就没有听见过也没看见过女子出外读书的。因此想了想还是安慰女儿要紧,便向银心说道:“你快去好好服侍姑娘,随后我就来看她。”
银心看见自己的小小手段有了效果,心中非常高兴,连忙去告诉了祝英台。祝英台也觉得银心的谎撒得很妙,便将计就计装起病来,并且决定趁这个机会再恳求祝夫人。
不一刻工夫,丫鬟扶着祝夫人颤颤巍巍地到了绣楼,祝英台从床上坐了起来,祝夫人一眼看见女儿果然清瘦了些,不禁落于几滴眼泪。
“英儿,快不要胡思乱想,养病要紧。”祝夫人一把拉住祝英台的手,亲切地安慰着。
祝英台扑到祝夫人的怀里哭了。祝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忧虑地问道:“英儿,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告诉我,好叫人去请个医生来看看。”
祝英台摇摇头半威胁半认真地说:“母亲,我的病不是医生治得好的,若要我的病好,除非爹爹答应我到杭州去攻书,怎奈爹爹偏偏不肯答应。看来我的病也不会好了。”
祝英台真的伤心了,祝夫人也难过地劝解道:“英儿,千万要想开些,你爹爹只因你身为千金闺秀,单身出外抛头露面,怕被人耻笑,因此才不肯答应。再说,女孩儿家的学问再好,也是没有用处的。”
“母亲哪里知道,我虽然身为女子,却有男子的志愿。我一定要饱读书,学学那东汉的班昭,满腹经纶,留芳千古,这样也不枉父母教养成人。如其不然,我宁肯早死,不愿碌碌终生。”祝英台说罢,恳求地看着祝夫人。
祝夫人稍稍思忖了一下,觉得祝英台既是心意已坚,看来很难挽回,但是又明知祝公远不会应允,在万般无奈中,终于想出了个两全之计,说道:“你立志求学,当然很好,我去叫你爹爹请个先生在家里设馆教授,不是一样么?”
祝英台明白祝夫人的苦心,虽然也觉得能在家延师就读,总比无师自学的好,但一想到杭州的书馆,杭州的名师,以及杭州的风景,便又心猿意马起来。
“母亲!母亲!”祝英台向祝夫人苦苦恳求着。“我立志攻书,更要求得日进千里,听说杭州有名师,我若前去,必能完成学业。往日爹爹也曾送哥哥们到杭州攻书,今日独不许我去,可见爹爹偏心,还望母亲成全,替我做主才好!”
祝夫人显出很为难的样子。
“不是你爹爹偏心,谁叫你偏生是个女孩子!这件事恐怕为娘也难以做主。”祝夫人摇摇头说。
祝英台看出祝夫人在男女观点上也是一样的顽固,当下有些灰心,继而想起改扮男装的计划,便说道:“爹爹所不放心的,就是怕我身为女子,出外攻书,多有不便,如今我倒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不知道母亲意下如何?”
“有何妙计,快讲给我听听。”祝夫人忙问。
“我可以改扮男装,到杭州去攻书;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我是女子了。我在外面也绝不会有半点败坏门风的行为,爹爹若是不信,我带着银心同去,她可以替我作证的。”祝英台说罢,等待祝夫人回答。
祝夫人对于祝英台的这个主意,也觉得很好,同时她也能信得过女儿,但是仍然恐怕祝公远不能应允,因此迟疑地说:“这个主意虽然很好,不过还要与你爹爹商量了再作决定。”
祝英台见祝夫人有了活动之意,心中暗自高兴。便又连忙央告着:“母亲一向疼爱我,就请您在爹爹面前多多好言相劝吧。”
“这个自然。你先不要着急,还须安心养病才是。”祝夫人慈祥地轻轻拍了拍祝英台。
“只要爹爹允许我到杭州去攻书,我的病立刻就会好的。”祝英台微笑了。
祝夫人点点头,又劝慰了一番,才离开绣楼。祝夫人走后,祝英台有了一半希望,因为母亲已经同意,只看父亲答不答应了。
祝夫人见了祝公远,把祝英台的意思告诉了他,祝公远听了直是摇头。祝夫人劝他将就将就,免得真的逼出意外来。祝公远大不以为然,他说:“女子总是女子,改装也会认得出的。”祝夫人看见他们父女都是这样坚决,自己夹在中间为难,于是非常懊恼,少不得又和祝公远争吵一番。老夫妇正在争吵之间,祝英台走了进来。
“爹爹放心,我改扮男装定然不给人家看破,请您答应了吧!”祝英台说罢,跪在祝公远的面前。
“你这丫头,真是异想天开!”祝公远心里有些软了,用手拉起了祝英台。
“我看还是答应了吧!听说周世章在杭州开书馆,他又是你的朋友,就让英儿去拜他为师,也好有个照顾。”祝夫人又委婉地劝说。
“周世章既是爹爹的朋友,我到了杭州拜他为师,我的行为如何,他也可以作证的。”祝英台一阵激动,又跪了下去。“爹爹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您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起来,您永远不答应,我只好永远不起来了。”
祝公远默默不语,但是脸上的怒容已经渐渐消失了。他捻着胡须一边听他们母女讲话,一边暗自思忖。心里实在矛盾得很,欲待应允,总觉得不大合适,自古以来从没有个女扮男装去攻书的;欲待不应允,又怕真的会把这唯一的女儿逼出毛病来。因此左想右想,最后叹了口气说道:“罢罢罢!只怪我一向太骄纵了你,才惯得你这般任性。快快起来,我应允就是。”
英台见祝公远应允她去求学了,又是感激又是快活,顿时笑逐颜开地叩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祝夫人也转忧为喜地高兴了。
“只是你要牢牢记住,此番改装到杭州,必须小心谨慎,不能露出破绽,若有半点差错,我是不会饶你的。”祝公远严厉地叮咛着。“还有一件,杭州书馆要好几年才得学成,我与你母亲都是年迈之人,若是一旦有什么疾病,你见了家信必须即刻返乡,不许拖延。”
祝英台诺诺连声地答应了,当下决定五天后起程。祝夫人连忙去为祝英台准备行装,祝公远原要派一个男佣人护送,祝英台说是男子护送诸多不便,还是叫银心一个人陪伴的好。祝公远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勉强她了。
回到绣楼,祝英台从祝夫人屋里拿了哥哥穿过的衣帽靴子。开始练习男子的行走坐卧,一面和银心商量着今后如何应付新的环境。
离家以前.祝夫人替祝英台制就了四季穿戴的男装衣帽,祝公远替祝英台准备了些盘缠。老夫妇还为女儿饯了一次行,把哥嫂们也都找来了,虽然哥嫂们对于祝英台这种改装游学的行为大不以为然,但为了她是父母心爱的女儿,谁也不敢表示反对的意思。
临走这天,祝公远又两次三番地嘱咐祝英台谨慎小心,不可在外闹出事来。祝夫人叮咛了些有关生活细节的话。老夫妇最后依依难舍地把女儿送出大门,看见祝英台打扮得俨然是一个翩翩美少年,银心也完全象一个书僮,心中也就宽慰了。
祝公远担心祝英台不善骑马,特地命人备了一匹灰白色的小马,比较容易驾驭。祝英台对于父母的爱护感激非常。同时,这又是第一次远离家乡,目睹须发苍白的父母,不免又有些留恋起来。
“爹爹母亲多多保重!”祝英台向祝公远和祝夫人叩头告辞。
祝公远和祝夫人扶起了祝英台,一阵心酸,老泪滂沱。
银心看见他们这样子,便向祝英台催促着:“姑娘,走吧!快点赶路,也好早到杭州。”
祝英台这才毅然地骑上马离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