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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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胜子川二下南七省 赵昆福逃亡双龙山(4)

  路上无事,非止一日,来到建宁府地界,一打听双龙山,有人指引:离双龙山八里,有一座桃柳营,是一个著名的镇店。
  众人进了镇店西口,向东去,坐南有一家招商旅店,弟兄六位进了店,天也就方到晌午,三太问道:“掌柜的,有跨院没有?”
  掌柜的说道:“有个西跨院,北房三间,西房两间。”
  三太道:“我们包这个西跨院啦,别再住别人。”
  语毕,交给伙计一锭银子。五位英雄都是武士打扮,店里伙友十分敬重,打了净面汤、漱口水,沏上茶来,跑堂的问道:“六位爷台哪行发财?”
  黄三太说道:“我们是保镖为业。”
  跟着问道:“掌柜的,此处离双龙山多远哪?”
  跑堂的说道:“出桃柳营直奔正南七八里地,顺着河沿向东去便是双龙山。顺江沿向西去,有一个水寨叫孟家寨。”
  三太问道:“此山有山大王吗?”
  跑堂的说道:“有。”
  三太道:“相距只七八里,你们桃柳营不受山大王的影响吗?”
  跑堂的说道:“达官爷,我们不但不受惊恐,而且还沾光呢。”
  三太问道:“此话怎讲?”
  跑堂的说道:“离我们这儿三十里五十里,绝没有强抢偷盗之人。”
  金头虎说道:“若有外来的贼呢?”
  跑堂说道:“若有外来的绿林道,决不敢在此处作买卖,我们这一方可称夜不闭户。”
  贾明说道:“你们与山大王相好吧?”
  跑堂的道:“这是什么话?”
  三太道:“掌柜的,你别理他。”
  贾明说道:“你们这村为何叫桃柳营呢?”
  跑堂的说道:“达官爷,你有所不知,我们此地专种小柳树,发达的最快,这宗材料,专作杈耙农具,专供耕田之用。常听老人说,东海岛国来了一伙人,正在春天,一见此地柳树长的特别快,给当地人出了一个主意,将柳树皮割开,在里面放人桃树的仁,三年可变成桃树。三年后果然变成桃树,结的桃儿有茶碗大小,因此改为桃柳营。”
  黄三太说道:“我们喝完茶,便要参观参观。”
  跑堂的退出之后,弟兄六位喝完茶,出了店房,说着话,出桃柳营向南走,果然七八里地外,一片汪洋大江,顺江沿向东,看见一座峻岭高峰,曲曲弯弯,犹如两条龙一般。众英雄观看,山东西两面是江。南面可通台湾的黑水洋。北面山坡下翠柏苍松,这山有三十多丈高,北面修的如同平地一般。山坡上要长出树来,便叫木匠锯去;若有士岗,便叫石匠凿去,故尔犹如平地一般。北面山形下宽上窄,山口上斗鸡崖环抱,堆积着石头,有喽卒把守,真有那一夫当关万夫难人之势,金钟罩铁布衫也进不去,大石头要由斗鸡崖砸下来,金钟罩也得砸成肉泥。六位小英雄看了多时,实在不能进此山口。萧银龙说道:“黄三哥,你看这座山天然险固,真是俗所谓,一夫当关,万夫难入。咱们回店吧。”
  弟兄六位看完山势,回到大来店,弟兄六位喝了会子茶,然后又随便要了点酒饭,酒菜上齐,此时已到掌灯之后。喝着酒,萧银龙叫道:“五位兄长,咱们探探双龙山,看看老道师徒落在里面没有?”
  金头虎说道:“什么,弟兄六位?我看是弟兄五位。我不探山,我探寒了心啦。探林士佩的莲花峪几乎将我剐了;探莲花湖几乎开了我的膛,幸遇见我的亲娘舅;探台湾的银安殿,几乎死在张奇善之手。回想探山的苦处,比黄连还苦。”
  萧银龙道:“五哥!你有造化。”
  金头虎说道:“我没有造化,我倒运。”
  萧银龙说道:“你有福。”
  金头虎说道:“我有豆腐。说什么我也不探山。”
  张茂龙说:“我表弟是铁了心啦,说什么他也不探山。六弟咱们俩人探山去吧?”
  金头虎说道:“对啦,你们俩人探山正对。双龙山,你们俩人都是龙,二龙探龙山,同类相亲;我是虎,龙虎不到头,龙争虎斗,没我好。”
  萧银龙叫道:“三哥!我与茂龙今夜前去探山,如明晨不归,你可别去接应,由桃柳营往东去是双龙山,往西去是孟家寨,孟家寨乃是孟二侠的寨子。”
  萧金台群英会散后,孟二侠已由台湾搬回原籍。萧银龙说道:“如果我们明晨不归,黄三哥你就去孟家寨打探消息,你到孟家寨,还许与孟金龙大哥相会。胜三大爷喜事后,他们爷儿俩也许回家啦,孟二伯父地理熟,名头大,金龙哥哥力敌万人,你若是疼兄爱弟,你可到孟家寨。如果不依小弟之言,你再去双龙山,倘有差错,可没有救应了。”
  说罢,二人扎绑停妥,带好兵刃暗器,临行谆谆嘱咐,二人越过店墙,三太等向外相送,李煜说道:“三哥,你看二位贤弟真快。”
  贾明说道:“回来还快呢。”
  三太说道:“贾贤弟这是何必?未曾上阵,出此不活利之言。”
  银龙、茂龙二人出了店墙,直奔大江而去,出了桃柳营,顺着江沿向东去,在道上银龙叫道:“七哥,你能上双龙山吗?”
  张茂龙说道:“直上直下三十余丈高,我上不去,爬山不能爬,山口斗鸡崖上有人把守,三面是水,我又不谙水性。”
  萧银龙说道:“七哥,此事怎么办理呢?”
  张茂龙说道:“咱二人到在那里再说。”
  轻车熟路,工夫不大,二人来到双龙山切近。银龙叫道:“七哥!没有金刚钻,不能揽瓷器活。我早预备上山之物,你看山坡下树木交杂,咱们可以借着树的力量爬山。”
  说罢,一提腰围子,腰间盘着绳子呢。解下了绳子,勒英雄带,提燕云快靴,伸胳膊递腿,没有绷吊地方,亮出双笔为前爪,判官笔后有如意头,前面鹅眉针,两只判官笔为前爪,后面脚尖着地,展眼间三十多丈,已经爬到山头,山坡有石块,找一块石头,将判官笔钉在山坡之上系上绳子,顺着山坡将绳头儿扔下去。张茂龙揪着绳子,脚尖找地,也上了山岭。
  萧银龙仍将绳子盘好,藏在青草之内。张茂龙暗暗佩服银龙之智,遂问道:“银龙贤弟,你哪里来的绳子?”
  萧银龙说道:“七哥,白天探山时,回到店里,我便打发跑堂的买了五斤绳子,准备今夜上山。”
  张茂龙说道:“下去的时候,可还得用此绳,你放在青草里,回头要找不着为之奈何?”
  萧银龙说道:“你不必过虑,我有记号,回来准不能误事。”
  二人到了山岭向东行去,走了有半里之遥,见高耸耸大墙,迎面而立,银龙叫道:“七哥!你随在小弟后面,我先上去看看。”
  银龙先纵上大墙,跨着墙头,用手一拍大墙,当当砖的声音。银龙叫道:“七哥,你也上来吧。”
  张茂龙一飘身上了大墙,萧银龙取出一块问路石,向地下一抛,一听声音,并没有消息埋伏,往四外一看,大房有二三百间,二英雄蹿房越脊。银龙叫道:“七哥!房脊上是圆圈的千万别动,那是霸王圈,房檐上有滚瓦别登,七哥你随在我背后,踩着我的脚印走,万无差错。”
  二英雄找到聚义厅,一看聚义厅前灯烛辉煌,犹如白昼一般,二英雄由南房后坡够奔东敞厅,聚义厅外悬挂灯笼,不亚如火龙一般。再看聚义厅正当中三张金交椅,正当中坐着一位老者,白面长须,长眉朗目,穿着一身青,正当中墨色莲花压顶,背后背着削铜剁铁的折铁宝刀,此人二位小英雄俱都认识,正是莲花湖老寨主宝刀将韩殿魁;东边一张金交椅,坐定一人,背后十二棵镖枪,衬烈火苗,此人背后东面,龙头凤尾架子上,插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二人一看,正是镇八方林士佩;西边金交椅坐着这位,古铜色壮帽,背后十二枝镖枪,相衬烈火苗,背后西面兵刃架上,插着一对画杆描金戟,戟杆有鸡卵粗细,萧银龙说道:“这必是本山的寨主程士俊,你看此人面如淡金,故人称金面太岁。”
  又见东面上有一张桌子,老道七星真人赵昆福,与那铁戟将方成,还有万恶的淫贼张德寿;西边有一张桌子,坐着是太仓三鼠秦尤、柳玉春、崔通三人;东西两廊下,有七十余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丑丑俊俊,俱是飞贼大盗,日走千门,夜盗百户之辈;聚义厅下站着一百名喽卒,俱都怀抱朴刀。萧银龙低声叫道:“七哥,你看看这一群,可称得起绿林道魁首的人物,慢说是咱俩人,就是胜三大爷与我天伦到此,也难奈何他们,今夜咱弟兄二人白来一遭。”
  正在此时,恶道七星真人站起身形,叫道:“程寨主!贫道千山万水,逃在此处,跟令师弟方寨主方成一同前来,多蒙施主不弃,我无物可敬,今有一口二刃双锋宝剑,贫道无德佩带,愿奉送寨主,你可称名高望重之人,可以佩带此剑。你将此剑暂藏在仙人洞,以防不虞,皆因为老胜英有两个余党,一个叫欧阳天佐,一个叫欧阳天佑,此二人久惯偷盗,绿林道有名的人物,外号人称贼魔。贫道并不是长他人的威风,灭咱自己的锐气,现在座上之人,有多少位看见过的?在萧金台赴群英会,蛮子盗万寿灯,封皮封着,锁头锁着,门窗户壁不动,蛮子竟将珍珠灯盗走。如嫌放在仙人洞不牢稳,请寨主佩带身上,千万可留神,以免失去。”
  忽见有一人站起身形说道:“寨主爷还是佩带防身为是,就算蛮子来了,他也白看着。”
  程士俊说道:“也好。哪一位到仙人洞取剑?”
  西廊下闪出一家贼寇,面白如玉,穿一身银灰色衣服,身背后背着一口钢刀,遂说道:“寨主哥哥,小弟刘智愿往。”
  此贼别号叫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张茂龙与萧银龙不认识此人,黄三太认识他,前三年在镇江与三太战过,破了二狼山,此人由地道逃走的,金头虎贾明将他拿住,认识高双青正是此人。刘智叫喽卒点上白纱灯笼,玉面小罗成脱衣服接灯笼,出了聚义厅东角门而去。
  张茂龙低声说道:“萧贤弟,该咱们二位露脸,此人取剑,咱俩人将他拿住,得回宝剑,回到店中,落一个全脸。”
  萧银龙叫道:“七哥,未必不是诈,这一干人是久经大敌之贼,他为何不早取剑?单等你我弟兄来到,他去取剑呢?”
  张茂龙说道:“兄弟,凡事不怕来的早,就怕来的巧。你要不跟下去,我一人跟随下去。”
  张茂龙说罢,在后面暗暗跟将下来,萧银龙恐怕张茂龙有失,只可在后面跟随。刘智提着灯龙,由聚义厅够奔东跨院,二人在背后跟随,东跨院墙上有两对挂灯,穿过头道东跨院,又到二道东跨院,墙上挂着一对纱灯,再到第三道东跨院,院中没有灯笼,就是刘智手中提着的这个灯笼啦。
  来到西房檐下,刘智一晃纱灯,忽然而灭,刘智自言自语,说道:“没有多大风,怎么灯笼忽然灭了呢?”
  把灯笼放在尘埃,打开罩儿一看,说道:“少才无用的喽卒,单单用一个蜡头儿,原来走了油啦,我说怎么灭了呢,也没带着火折子。”
  说着话,已经也到仙人洞啦,还得摸着黑儿取宝剑,张茂龙低声说道:“兄弟,我由他后面,用链子锤缠他,他要一回头,你在他前面,用判官笔照他致命处点他。”
  张茂龙说罢,一飘身下了房,要由贼人身背后而来,脚方落地,就觉着踩上了一件衣服似的,玉面小罗成下腰一带绒绳,用串地锦,将张七爷缠住。张茂龙一较劲,就觉着铁钩钩人肉里,萧银龙在房上打火折一看,原来是串地锦将张茂龙擒住。此院中满布钢铁网,上带倒须钩的钢钩,院中只有三尺宽的行路的当子。萧银龙看的明白,由房上飘身下来,纵到刘智面前,遂说道:“贼人哪里逃走?用串地锦拿人,不算英雄好汉。”
  亮出判官笔。贼人刘智闻听有人喊叫,遂揠刀照定银龙顶梁便剁,萧银龙用双笔向外一推贼人的刀,左边闪出一个空儿,贼人抽刀一上步,由萧银龙左边纵到前面。贼人纵至萧银龙前面,就可以拉串地锦的绳子。萧银龙心中明白,见贼人纵过去,萧银龙随在背后,紧紧跟随,贼人无暇下腰拉串地锦的绳子,遂奔西角门而逃。萧银龙方要向外纵身际,绷腿绳忽然而起,要是外行愈向上纵,摔的愈重,不纵必然得绊躺下,萧银龙杏子眼乱转,缩小绵软巧,一踩绷腿绳,借着绳子向上起的劲儿,纵到西角门外。刘智不回头直向西跑,四个喽卒向东跑,萧银龙顺着北墙向西追赶刘智,追出去有十余丈远,忽然间房檐上噗噜一声,只见一人跨着墙头问道:“刘寨主,怎样?”
  刘智说道:“林大哥快下来吧,擒住一个,这个扎手。”
  林士佩打墙上纵下来,放过刘智,叫道:“刘大哥!你打开火折照照,决不是官人;要是官人,来不到此山。”
  列位,因为什么张、萧二人进山,里面的人会知道呢?皆因二人爬山的时候,有寻山的喽卒在暗中看见,墙下有暗铃,直达聚义厅,喽卒连拉两下响铃,聚义厅中就知道是来了两个人;取宝剑乃是假的,张、萧二人落在房上的时候,屋中的程士俊早就看见啦,遂叫喽卒点灯笼,故意用蜡头,此蜡头有一定的规矩,到东三道跨院准着完了;刘智自言自语是假的,他一下腰摘灯笼罩,暗将串地锦的绳子拾起来啦,张茂龙跳下来,正正落在网兜里。萧银龙是精明强干之手,就知道是串地锦,故此纵在刘智前面,与刘智动手,刘智不是银龙的对手,正在败走之时,林士佩在前面大墙上等着刘智呢。皆因为刘智出来的时候,林士佩恐怕刘智有失,前来接应,正遇上银龙追刘智,林士佩飞身下来,叫刘智打开火折,照看是官人不是,林士佩说道:“必然不是官人,咱们这座山附近没作过买卖。”
  林士佩一看,原来是萧银龙,遂一笑说道:“萧银龙啊,你可死期至矣,你还要动手吧?你好大的胆量,敢来探双龙山。”
  萧银龙一皱眉,一纵身,判官笔二龙戏珠,向林士佩面门便点,林士佩举钻便绷。萧银龙双笔照定林士佩裆中便扎,林士佩立着钻向外绷萧银龙的判官双笔,萧银龙赶紧撤笔,二人彼来此往,动上了手。十几个回合,萧银龙的笔碰在钻上,就觉着虎口发麻,舍了双笔。林士佩狼牙钻野鸡抖翎,照定少爷头上便砸。
  少爷一低头,躲过狼牙钻,方要跑去,被林士佩一脚兜了一个筋斗。林士佩狠毒,举钻咬牙照定少爷肋际就是一钻,少爷就地十八滚,燕子十八翻,林士佩一连就是几钻,银龙就地十八滚,俱都躲过;林士佩遂插钻于地,手擒萧银龙。萧银龙知道难免于厄,见林士佩将钻插在就地,方要翻身爬起,被林士佩一把抓住英雄带,摸出银龙的飞抓,四马攒蹄,将小英雄捆住。
  方才在西角门使绷腿绳的那四名喽卒,已经过来观战多时,见林士佩将银龙捆住,遂说道:“林寨主,本山的规矩,你可别拿人家东西。”
  林士佩一笑说道:“我焉能动他的东西呢?你们将东跨院那个也捆出来吧。”
  四个人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张茂龙由网里解下来捆好,抬到大墙下。林士佩一看,原来也是胜爷的徒弟,吩咐将张茂龙的链子锤仍然给缠在腰间,萧银龙的双笔插在兜囊之中,俩人抬一个,四个人抬两个,够奔聚义厅。林士佩在前,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在后,这四个喽卒是天生的坏,抬着人走到墙角时,故意的向墙上碰,几乎磕了萧银龙的桃花脸。
  抬到聚义厅切近,林士佩先进聚义厅。程士俊问道:“师兄拿人如何?”
  林士佩面有得色,答道:“俱都拿住了,一个被串地锦所擒,一个是愚兄所获,此二人俱都是胜英的近人,现在已经抬到啦。”
  程士俊叫道:“喽卒们!将被擒之人足下绑绳解开,倒绑二臂推上来,不许故意为难。”
  去了五七个喽卒,将萧银龙足下绑绳解开,倒捆二臂,兵刃暗器,一物不动,掸一掸银龙身上的尘土,喽卒用青布抄包,又给银龙将脸擦了,喽卒说道:“朋友,我们搀着你进聚义厅吧?”
  萧银龙说道:“保镖的镖头,终日在死生不测之中。杀人流血,乃是见惯之事,岂用搀扶?”
  张茂龙也是如此,头前银龙,后头张茂龙,哥俩倒捆着二臂进了聚义厅。二人面向北一站,两旁边削刀手叫道:“跪下!跪下!”
  萧银龙不闻不问,立而不跪,削刀手说道:“汝若徉作不闻,我家寨主一怒,将你乱刃分尸。”
  萧银龙仍是不理。程寨主站起来,手提英雄氅,举目观看银龙,面如少女,俊美之甚,面冲着自己,毫无惧色。程寨主心中暗道:“真没看见这样的美男子。”
  又一看张茂龙,面似敷粉,剑眉朗目,怒目横眉,也是立而不跪。程士俊由心中喜爱。萧银龙是和容悦色,张茂龙是怒目横眉。程寨主叫道:“二位镖头!姓什名谁?”
  小侠客答道:“寨主,我弟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萧名叫银龙,外号人称塞北观音,我之天伦人称镇三江萧三侠,子不言父名。我背后这位,是我胜三伯父得意的门生,凤凰张七,张茂龙便是。我七哥不愿与你们谈话,恐怕失了身份。”
  程士俊说道:“二位镖头仪表不俗,俱在少年,好汉不赚有数的钱,每月赚三十两二十两,一年才挣二三百银子,除去交朋友,能剩几何?二位若不弃嫌,何不弃镖行,同归绿林道,坐一把交椅,你我还可久在一处。我们绿林道,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岂不胜似你们保镖十倍?”
  未等银龙答话,老道站起身来,叫道:“程寨主!这两人俱是胜英心腹之人,决不会归顺你我绿林道,速当杀之,以免后患。”
  程寨主闻听,面色一沉,说道:“道友,你同我师弟方成前来,我看在我师弟面上,容你师徒暂住几日,并非长久。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必多言,请即后退。”
  七星道人闹了一个大无味,撞了一个大钉子,诺诺而退。程士俊对银龙问道:“方才本寨主所说的话,二位意下如何?”
  萧银龙笑道:“阁下就是本山的寨主吗?”
  程士俊说道:“我就是金面太岁程士俊。”
  小侠客说道:“看你仪表倒像英雄,说话如何其不知份量?有劝人弃美玉而投顽石的吗?我们保镖公平交易,以力赚钱,拼命吃饭,称得起正当买卖人,赚的钱少,可以聚少成多,将来何愁不能发达?像你们这占山为王,出身浅薄,明火路劫,窃取偷盗,你们作贼的,上是贼父贼母,下是贼子贼妻,自己终身是贼,我们是保镖的达官,焉能归降贼党?”
  萧银龙口若悬河,贼长贼短。列位,作绿林道的就不爱听这个贼字,萧银龙一连气说了好几遍,不带脏字,直骂了三辈,只骂得程士俊脸面通红,遂叫道:“萧银龙!你年轻轻之人,说话太已刻薄,你岂不知人生在世,不得一样?木有花梨紫檀,人有贤愚好歹;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深滩隐蛟龙。你说占山的出身浅薄,我们可有杀人之权,一句话叫你们俩成为肉泥!”
  萧银龙笑说道:“姓程的,你看我们哥俩变颜色没有?我七哥要一跟你们说话就失了身份啦,我年轻满不在乎。”
  程士俊问道:“此言是打你心中所出,还是顺口而谈呢?”
  萧银龙微然一笑,说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大丈夫视死如归。焉能畏刀避剑?言由中发,你们一刀一刀的剁,要有一个哼哈,不是侠义之后,你速速发令动手。但是若将我弟兄杀了,千万叫你的部下严守秘密,勿要声张,要是走漏风声,被我胜伯父与我父知晓,必然聘请侠义剑客,与我兄弟报仇。那时节杀到双龙山,刀刀斩尽,刃刃杀绝,杀得干干净净。可有一宗,就怕你不敢杀害我兄弟二人。”
  程士俊脸一发赤,骑虎难下,分明有不杀之心,当着外来的朋友及本山的寨主,于面子上也下不去啦,叫朋友看着,要是不杀这二人,分明是畏惧胜英了。程士俊高声喊道:“众寨主,亮家伙,将小冤家乱刃分尸!”
  萧银龙骂得群贼正在恼怒之间,俱各恨不得食银龙之肉,一听寨主令下,个个将大衣服脱下,犹如蝴蝶儿乱飞一般,亮出刀枪,将二位英雄三面围住。
  小侠客言笑自若,遂说道:“你们何必这样沉不住气?吹胡子瞪眼睛脱衣服的,不就是杀人吗?”
  程士俊一看萧银龙这份光景,真是谈笑自若,视死如归。叫道:“银龙小冤家!你说寨主杀你屈也不屈?”
  萧银龙道:“你是糊涂人,只知以杀人为能,肉眼不识英雄。屈不屈的且谈不到,第一件,少爷入山,来到你们范围之地,你们杀少爷不算人物;第二件,你问过少爷是干什么来的了吗?所以欲杀少爷者,不过意气用事,不分贤愚好歹。方劝少爷归绿林引为己用,忽欲将少爷乱刃分尸,须臾之间判若霄壤,可谓出乎尔反乎尔。我弟兄千山万水,自直隶莫州来到双龙山,我们一非文班武泛。虽然是保镖,并未押着镖来,与你们占山为王的,井水不犯河水。皆因我胜三大爷为子完婚,天下英雄前去行人情,恶道七星真人赵昆福,趁办喜事之际,火焚宅院红棚,镖打新人,又在宅院之中盗去我胜三大爷朋友的宝刀、杆棒,我胜三伯父为朋友的东西,才约请朋友来到杭州府,寻找兵刃,捉拿恶道。在杭州相遇恶道,未能即获,恶道够奔建宁而来,寨主你既然收留恶道,当然非亲即友,杀了我等,也算是给恶道帮忙。我等死无可怨,打算要求你在聚义厅前摆一桌酒席,咱们结一个鬼缘,我弟兄吃喝已毕,任凭开刀,就怕你没有容人之量。”
  程士俊说道:“这有何难?”
  遂叫道:“喽卒们!告诉厨房,在聚义厅下摆一桌酒席。”
  喽卒告诉厨房,工夫不大,摆了一桌粗席,程士俊传令:“将二英雄的兵刃暗器俱各解下,解开绑绳吃饭。”
  恶道赵昆福不敢直接与程寨主说话,暗中告诉本山的寨主说道:“你们暗将兵刃亮出,暗器预备好了,谨防伶俐鬼逃走,程寨主是要上他的当。”
  老道绕着俱都低言耳语嘱咐了,众位寨主此时已将二位小英雄的兵刃暗器俱都搜出,二位英雄身无寸铁,解开了绑绳。银龙杏子眼一转,众寨主俱各虎视眈眈,本来是打算要走,一看这宗情况,走不了,自栽筋斗。一看这桌酒席,两副杯筷,不过是一桌下等之席,叫道:“张七哥!你在东面上手坐,我在下手坐,咱们哥俩痛饮一番,你看寨主倒有点宽宏大量,英雄气概。”
  张茂龙心中思索:“这宗酒喝着有什么意思?”
  银龙喝着酒对众绿林道说道:“在下年轻脸皮粗,最爱说话,我这位张七哥年纪长些,知道身份,不与汝等交谈,恐怕失了人格。我胜三伯父天下闻名,我七哥是我胜三大爷得意的门生,倘若与贼人谈话,不但失了自己的身份,对于恩师的名誉都丢啦。”
  张茂龙心中说道:“短命鬼小龙,你不用多心我畏死贪生,决不能变颜色。”
  不表茂龙心中暗打算盘,萧银龙又叫道:“七哥!我给你斟一杯。”
  语毕,给张茂龙斟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叫道:“众位寨主!请喝一杯。”
  大伙说道:“你请吧,不用让,多喝点。”
  萧银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众位寨主,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真是好东西。众位寨主,我七哥在东,我在西,长幼尊卑有次序吧,人物至死不乱。你们众位听说过没有,昔日孔门弟子子路,有勇无谋,与人战斗,身受重伤,临死之时,尚且整冠结缨,死得整整齐齐,从从容容。”
  张茂龙一看银龙这样豪气,自己也杯杯净盏盏干,将生死置之九霄云外了。银龙本意为的是等救应,抬头向外一看天光,已过半夜,无有救应到来,酒也喝的不少啦,站起身来道:“众位看看我姓萧的颜色改变没有?”
  众绿林道一看,真是颜色不变,俱各答道:“可称少年英雄,我等佩服。”
  小侠客说着话,由西面转到东面,遂说道:“众位寨主,咱们结个鬼缘,愈痛快愈好。我们行侠作义的可不能带脏字骂街,这回大家可得原谅我,我一冒血,我就骂老道师徒,什么不好听,我骂他什么,可不能带脏字。”
  语毕,双手抱头,头朝东脚朝西,躺在尘埃。此时众人刀枪棍棒手中拿着,净候程士俊一声令下。无奈程士俊有爱将之癖,站起身躯,用手提着大氅,心中爱惜小英雄,不忍发话。山中的规矩,寨主不下令,不能动手,老道嗓子眼痒痒,不敢说话,恐怕再碰钉子。恶道等得实在没法子啦,遂说道:“若留你小冤家在世,是绿林道的祸害。”
  揠剑都够奔银龙说道:“贫道要杀你的头,你将胳膊抬开。”
  少爷闻听,遂将双手张开。张茂龙一看老道要杀银龙,遂站起身形,急奔银龙而来。林士佩用狼牙钻一横说道:“站一站,别忙,剁了他,还不剁你吗?”
  林士佩横着狼牙钻挡住张茂龙,恶道手擎双剑念了一声:“无量佛。小冤家,前三年皆因胜英打莲花湖,在战船之上,一刀一个,杀了我两个爱徒,我得意门生俱各死在老胜英之手,今天我杀你小冤家,这叫冤冤相报。”
  语毕,双剑一并,手起剑落,就见红光崩现,鲜血淋漓。
  老道手起剑落,看看落在银龙脖颈之上,正在此时,忽然由东敞厅飞进一只暗器,这宗暗器不大,就听嗡的一声响,奔老道太阳穴打来的。老道是久经大敌之人,听有金风的声音赶紧一闪脸,这暗器打在老道嘴巴子之上,老道就觉着麻木之中稍微有点疼。老道叫道:“众位寨主,不论那位,快用匕首刀将我这块肉刺下去,以免毒气人肉!”
  群贼一阵大乱。林士佩问道:“什么人?”
  东敞厅答话:“群贼不要伤我两位兄长,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在此。”
  林士佩就要上房追逐,秦尤一把揪住,说道:“此人会打毒蒺藜。”
  林士佩说道:“我有十二棵镖枪,三只点穴镢,论暗器我也会打,我也会接,我也会躲。”
  刘公子此时由外面向里一看,认识是林士佩。读者问道:刘云因何认识林士佩呢?二人并未见过面。这里头有一个缘故,刘云与黄三太等在一块三年之久,闲暇无事,弟兄在一块谈话,黄三太与刘云说过,林士佩的穿着打扮,并手使的兵刃,所以今天刘云一看,正是平素所提的绿林有名的人物林士佩。刘云心中暗道:“林士佩他乃是我胜三大爷的劲对,我许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聚义厅上,俱都不是软弱之辈。绿林道的规矩,同来三人,被擒两人,要是不将三人都擒住,那二人也不能杀害,怕是有后患,我何不逃走,倒可先救了我这二位兄长之命,倘若我也被获遭擒,都死在双龙山,还有谁去搬救兵?”
  刘云思索至此,遂由东敞厅上,向南而去。此时林士佩已然纵出聚义厅,上了东敞厅,追逐小侠客刘云。
  不表林士佩追赶小侠刘云,单说刘云是怎么来到双龙山呢?
  由直隶莫州胜爷家中走后,第二拨是黄三太等,随后是蒋五爷,蒋五爷要起身的时候,刘云说道:“蒋五叔,你候我一候,咱爷俩一同起身。”
  蒋五爷说道:“要走咱就此起身,候什么呢?”
  刘云说道:“胜三大爷的家烧的乱七八糟,我打算将家姐送回,然后咱爷俩定一个约会之地,你看如何?”
  蒋五爷说道:“要是那么办,你将令姐安置好了,咱们就在杭州见吧,还是我先起身。”
  刘云说道:“就那么办吧。”
  蒋五爷遂自己先走啦。
  刘云对于安置姐姐这一层,正在发愁无有主见之时,老家人叫道:“刘公子!我家二主母有请。”
  刘云整衣帽,随同老家人到了内宅,见了胜二太太。刘云请了安,叫道:“二婶娘!传唤小侄有何吩咐?”
  二奶奶说道:“刘公子请坐,我有一件事要与公子商议。我由二十多岁,你二叔病故,并未留下儿女,令姐凤兰,我们娘儿俩说闲话,姑娘无娘,万般都是苦的,我打算将令姐收在跟前,作为义女,皆因为我们娘儿俩投缘,他又是我兄长王灵的义女。你要是有事你就办你的事去,你胜三大爷这一出门,不知何时回来,将来汝姐若是定了终身大事,嫁妆之资,是老身担负。”
  刘云闻听,不胜之喜,撩衣双膝跪倒,叫道:“婶娘!你多照顾我们无父无母的人了。”
  这一来正合刘云的心思。刘云正为姐姐无处安置发愁呢,今者婶娘收为义女,自己了却一件心事。刘云谢过二奶奶,遂出内宅,来到外院收拾行囊,起身追赶蒋伯芳。一路之上并没追上蒋五爷,刘云这日来到杭州,在杭州府寻找先来的众人,也未见着。一日自己在酒楼上独酌,饭座有个老头向自己身上注视,一个蓝缎子帽子,大红疙疸,穿着棉袍,黄白脸面,一部墨髯半尺有余,漆黑油亮飘洒胸前;一个形如乞丐,恰似病夫,穿着破大夹袄,头上短发一寸来长。二人喝酒谈话,穿棉衣服的山西口音,说道:“张大哥,要打探事情找人,总得请问老头子。小娃子乳黄未退,哪里去找?什么叫千里追风?追屁也不成,总得请问老前辈。”
  穿破衣服矮老头说道:“小孩子他们向哪里去找?”
  刘云是个聪明人,一听话里有因,遂来到桌前,躬身施礼,说道:“千里追风是小可别号,老人家何以知之?请问其详。”
  老西说道:“我们瞎聊,谁知道你追风不追风,追屁不追屁呢?”
  刘云说道:“老人家不要玩笑,请教贵姓大名?”
  老西一笑道:“孺子可教也。我是明清八义排行在五,姓华名谦字子阮。”
  又一指穿破衣服的说道:“这位是李四爷的联盟弟兄,金面韦驮张旺的便是。”
  刘云一听,赶紧拜见。华五爷说道:“我救了黄三太他们,他们已够奔建宁府双龙山,追赶老道师徒去啦。我兄弟二人在杭州把住咽喉要路,有我胜三哥的人,便往建宁府双龙山指引。”
  于是爷儿三个同桌而饮,刘云白吃白喝,行侠作义的规矩,谁是长辈,在一块吃饭谁花钱。爷儿三个在一处吃喝着谈话,老西说道:“我们哥俩先见着蒋伯芳,也告诉他了。”
  刘云闻听此言,知道蒋五爷已奔建宁,自己遂也起身与二老者告辞,够奔建宁而去。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刘云来到建宁府地界,一打听双龙山附近七八里地,有一座桃柳营,有几家招商客店。刘云住下店,一打听店主人,知道双龙山距桃柳营七八里之遥,将方向打听明白,记在心里,遂够奔双龙山。小侠一看此山,险峻万分,三面是水,一面是陆,直插霄汉。刘云绕到山东面换水靠,顺山根向南走出有一二里地,见有可以向上爬的地势,刘云慢慢的往上爬,这时候才定更来天,就这么一爬山,耽误时候可就大啦,刘云爬上山去,就有三更来天。小侠客蹿房越脊,够奔聚义厅上,借灯光一看,萧银龙与张茂龙他二人正在聚义厅下吃饭呢。群贼虎视眈眈,萧银龙谈笑自若,语毕,头朝东一倒,叫群贼动手。程士俊并未说话,老道亮双剑要杀银龙,老道方走至银龙面前,扬起宝剑,刘云在东敞厅上恨得咬牙切齿,带皮套掏出五棵毒蒺藜,一看形势,五棵要是一块打,打不着老道,必然打上银龙,这才用一棵毒蒺藜奔老道打来,老道举着剑一下腰,嗡的一声,毒蒺藜打来,老道听有金风声音,一抹头,正打在腮帮子上面。老道往后倒退几步,口中说道:“不好!”
  急忙教寨主用匕首刀将腮帮子肉刺下一块去,用皮子膏药贴好。老道真是高明,要是别人,怎么也想不起用刀割下毒肉去。
  不表老道受伤,单说林士佩拿着狼牙钻向外要追,秦尤一把拉住,遂说道:“林大哥别追,此人会打毒蒺藜。”
  林士佩说:“不要紧,我对于暗器,会打会接。”
  说着话,这才蹿出来,纵上东敞厅追赶刘云。此时刘云心中暗想:“我若与他交手,必不是他的对手。我若是逃走,绿林道的规矩,他们决不能杀害我两位兄长。”
  刘云遂往南跑,林士佩住南追赶,刘云绕过南配厅后,由东南向西跑去,林士佩的脚程又快,地理又熟,越追越近,越过两道寨子,二人相隔四五丈远,刘云纵上墙向下一看,只见墙根下黑忽忽,不知是什么。寨子墙外,原来还有一个狠心贼在墙外埋伏。刘云向下一看,由墙根底下打上一支镖来,此镖奔刘云哽嗓咽喉打来的,刘云一歪身,打在井肩穴下。这一镖打的很重,还是毒药镖,刘云心中一思索:“我如果要落在墙里,林士佩必定一钻将我结果性命。我宁死在墙外,不死在墙内。”
  胳膊肘跨着墙,勉强较力,飘身纵至墙外,纵下墙来,秦尤赶奔进前,跟着就是一刀,刘公子扎挣着,撤出十三节亮银鞭,抖鞭接架相还。二人在墙外动上手,未战到五七个回合,林士佩由大墙上跳下来。秦尤说道:“林大哥,你请过来吧,这孩子扎手。”
  林士佩由西大墙上飘身下来,狼牙钻挟肩带背,照着刘云便砸,刘云身带毒药镖伤,右臂膀麻木,几个回合,刘云右手鞭一个不留神,哗啦啦缠在狼牙钻上,林士佩将钻向外一推,说道:“孺子还不倒下!”
  刘云身带重伤,焉能与林士佩较力?身躯晃了两晃,倒在尘埃,十三节鞭松手。刘云倒在平地,心里明白,口中不能言语,林士佩一撤钻,叫道:“秦寨主!前去聚义厅上唤喽卒,将此子抬往聚义厅去。”
  秦尤说道:“林寨主,你也要与你令师弟学吗?刚才要不是在聚义厅上给萧银龙等摆酒摆饭,这时早把萧、张二小辈杀了,还至于有这一回吗?萧银龙故意罗嗦,就为等救应,程寨主上他一个当。刚才若不耽误,此人就是来了,也赶不上啦,皆因令师弟优柔寡断,方有此事。林大哥,你认识此子吗?”
  林士佩说道:“我不认识。”
  秦尤说道:“提起这孩子的历史,令人可恨。此子吃里爬外,他与我盟弟之长兄张德福共设福云居,他也吃过黑道儿饭,在太湖劫过船,到后来他忽然与黄三太等结义为友。我在他们店里住过几天,这小子的根底不浅,他乃是宜化府提督刘玉书之子。他父任满回家,由水路而行,路过一个山口,被绿林道朋友抢劫,刘玉书射倒三个绿林道,众绿林在山上投石砸船,将船砸翻,合家命丧。此子命不当绝,抱着一块木板冲到河坡,巧遇西路镖头钱士忠,将此子捞出抱回家去,收为义子,教授十三节亮银鞭,十二棵毒蒺藜,百发百中。后来在连云山与他姐姐相认,他姐姐是南侠王灵的义女,起灵回家,够奔扬州刘家堡,认祖归宗。此时他姐弟与老胜英非常亲近,大概老胜英家中办喜事,他姐弟也行人情去啦。他一定为宝剑杆棒而来,今日不杀此子,恐怕睡多了梦长。小冤家刘云,你既与胜英出力杀害绿林道,你不知秦大太爷与胜英有杀父之仇吗?”
  刘云周身麻木,口不能言,翻眼睛看了看秦尤,并不能与秦尤答话。秦尤说道:“你不用看我,今天杀了你,亦可与绿林道除害。”
  秦尤说着话,抬腿擦刀,说道:“林大哥,将他的瓢儿提到聚义厅去吧。”
  西大墙外原有一片卧牛青石,高矮不等,就见青石西面一道白线,咳嗽一声,说道:“孺子秦尤,不要害我侄儿,老夫来也。”
  秦尤一看此人,发似三冬雪,髯似九秋霜,一飘银髯,够奔秦尤而来,秦尤吓的抹头便跑,他以为是胜三爷来啦,秦尤越过寨子墙,与群贼送信去了。林士佩将钻交于左手,右手取火折打着一看,凡是胜爷的宾朋,林士佩认识的居多,惟有这位老者,林士佩并不认识。但见头上白发挽成了一个发纂,杨木簪子别顶,颔下银髯飘洒胸前,棉绸大褂,接着衣襟,青缎子双脸鞋白袜子,背后背着一条拐杖,面上皱纹堆累。林士佩心中暗道:“我怎么不认识此人呢?”
  老头问道:“对面敢是镇八方林士佩吗?”
  林士佩答道:“然也。”
  老头叹了一声,说道:“可恼可恨,可叹可惜。”
  林士佩说道:“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零碎。”
  老头说道:“可惜可叹,是你的人材仪表;可恼可恨者,我责备你八个字。”
  林士佩问道:“哪八个字?”
  老者说道:“恩将仇报,骨肉无情。我胜三哥累次拿你当朋友看待,南北英雄会,反背转环刀,不忍伤你性命,将你当顶发髻削去一缕,你不知以恩报德,将镖行众人稳在逍遥亭,三更后放地雷,被我道兄诸葛山真识破,将地雷挖出。镖行众英雄一怒,非追杀你不可,我老恩兄追到莲花湖交界,我恩兄有心捉你,你妹妹哭泣,要投江一死,触动胜三爷慈心,放你兄妹归莲花湖。后来我胜三哥莲花湖救银龙,你仗莲花湖人多势众,将我胜三哥困在莲花湖一天一夜,我大师兄剑客铁弹打碎彩莲灯,解了重围。到后来六月二十八赴群英会,你欺压我三哥年迈,你使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与我三哥较量,蒋伯芳赶到,甩手一棍将你打倒,再一棍就要结果你的性命,多亏我胜三哥托住亮银盘龙棍。七月间你们大伙怂恿刘士英,要治我胜三哥一死,我胜三哥被朋友救去,天不绝好人。我老恩兄救你五六次不死,你不知改过自新,反以仇恨为报。骨肉无情者,古人有托妻寄子之交,你妹妹无处安身,十七八岁的姑娘,寄在他处三年,一纸之信,你都不通,你岂不是骨肉无情?”
  列位,林士佩若是明白,一问老者为何提起小妹,老头可就告诉他啦。老头本是给他送妹妹来啦。谁知林士佩他不但不追本穷源,问他小妹,他反倒大怒,对老者说道:“你何必在本寨主之前絮絮叨叨?你要再如此,本寨主就用狼牙钻追尔老命!”
  这位老者性情刚暴,开言说道:“小儿林士佩休要无理!我闯荡江湖之时,连你家大人还年轻呢。”
  林士佩闻听此言,说道:“你不要倚老卖老,你姓什名谁?”
  老英雄捋银髯说道:“大明家未没之时,四大镖头,第一位我大拜兄南路镖头南侠王灵,北路镖头胜英,老夫走东三省一带,东路镖头白头太岁石俊山是也。我老兄弟西路镖头钱士忠。”
  林士佩心中暗道:“我没听说过。”
  遂举狼牙钻劈头盖顶砸下。老英雄背后撤毒龙怀杖,此杖长有五尺有余,用药喂的色如老竹,底下一个月牙子,上边一个鱼头,鱼口中暗藏一棵子午问心钉,专打金钟罩,前二十余年,子午钉用毒药喂的,现在子午问心钉不用毒药喂啦,前文书表过,南侠老王灵劝三位兄弟不许用毒药暗器。老弟兄四位,石俊山力气最大,没事之时行路,毒龙杖就当拐杖用,哈着腰,连咳嗽带喘;有事时候,毒龙杖一挟,日行千里。林士佩年轻,没见过这宗兵刃,自负武艺无敌,狼牙钻劈头盖顶便打。石爷毒龙杖接架相还,毒龙杖铁门闩一横,林士佩心中暗道:“拐棍真敢搪我的钻。”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当啷一声,火星一爆,狼牙钻绷起有三尺多高。林士佩对于三十六路家伙件件皆通,毒龙杖他没有会过,把势把势,全凭架式,他不懂得这宗兵刃的招数,不能取胜。老英雄心中暗想:“我有心照他致命处给他一杖,我看在姑娘面上,不忍那么办。但是我若战的工夫一大,群贼赶到,我怎么救刘云?”
  老英雄思索至此,用毒龙杖月牙子一打林士佩,林士佩用钻一横,那知老英雄用月牙子打他是虚招,他一横钻,老英雄用后面的子午问心钉翻头打来,正打在林士佩右臂之上,将胳膊划了一道血槽。林士佩翻身便跑,纵上西大墙,逃回聚义厅。林士佩不愿明说,怕栽筋斗,自言自语,说道:“白胡老头拐棍真厉害。”
  并不提受伤之事。
  林士佩这头暂且不提,单言石俊山赶走林士佩,取出火折一照,将刘云十三节鞭拾起,毒龙杖立在一旁,从腰中解下灰绸子抄包,叫道:“刘公子!老夫前来救你。”
  老英雄下腰,两手一提刘云的手腕子,背在背后,用抄包将刘云勒好,两手向前一拢,取过毒龙杖挟在腰下。工夫不大,就听山内人声鼎沸。
  “拿呀!拿呀!”
  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老头一看山里人离着自己近啦,老头遂向西南而去,走出六七里地,只有水路通达台湾,群贼分两路追出,一路向正西,一路向正北,越追越远,西边追下几里地去,面前是水,北面追下几里地去,就是旱田,两拨人追了半天,踪迹不见,只可回山。石爷本是给林士佩送妹妹来啦,这么一来,石爷给他送妹妹之情,也叫林士佩辜负了,可惜成全他兄妹团圆的一番好意。
  石老英雄因何与林士佩送妹妹呢?皆因前三年三月间,林士佩逃到莲花湖,将妹妹寄在彼处,六月间,萧金台下帖聘请群雄,林士佩韩秀共赴英雄会,七月初二散了会,林士佩无脸面回归莲花湖,与老道七星真人同赴碧霞山。胜三爷追五股差事至碧霞山,鹰愁涧几乎丧命,蒋五爷在碧霞山二打林士佩,刘士英与胜爷言归于好,弃山回归故里。林素梅在莲花湖不见哥哥到来,思兄甚切,命后寨的老喽卒给韩秀传信。韩秀打开字柬一看,内写:“字奉总辖寨主兄长台览:难女林素梅百拜,请问仁兄,吾兄长六月赴会,今已八月节后,何以不见回归?但不知吾兄现在何处?”
  韩秀看完字柬,写了回书。姑娘拆开一看,内云:“字奉林姑娘妆次:韩秀顿首百拜,七月初二散会后,群众各奔前途,令兄士佩未获晤面。曾派精明喽卒前往四外打探令兄消息,尚无回报。”
  云云。林姑娘将来信看毕,不由的长吁短叹,仍求韩秀打探自己哥哥下落。二年有余,韩秀他才知道林士佩避难双龙山,韩秀修书告知素梅姑娘,姑娘这才放心。然而思兄之心,不能一日忘怀,要求韩秀派人唤回兄长。韩秀应着,派人到建宁府去请林士佩回莲花湖。韩秀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遂派二寨主神抓将张林前往。张林奉命起程,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够奔建宁府双龙山,见了林土佩一提此事,林士佩说道:“张寨主你急速回去,对韩寨主说知,我不报胜英厚我之仇,决不回去。我或将胜英置之死地,或叫胜英栽了筋斗,我那时才回莲花湖。”
  张林回归莲花湖,照着林士佩的话报告韩秀,韩秀修书告知姑娘,姑娘一想,飘流在外,何时是了?遂写信与韩秀,说明自己欲回扬州故里。韩秀言说:“姑娘要是一走,将来令兄回来时,我未免有负令兄之托。待我再派妥实人去请令兄,再定行止。”
  当下韩秀与老寨主韩殿魁商议:“请老寨主权往双龙山走一遭,无论如何将林寨主请回来,兄妹相见。”
  宝刀将韩殿魁也深以为然,遂起身够奔建宁双龙山。比及老寨主到了双龙山,被程寨主款留,未能回来,韩殿魁要求程士俊与韩秀修一封书信,程士俊遂与韩秀修书,略云:“总辖寨主韩仁兄赐览:吾师兄林士佩骨肉情疏,抛妹于贵山三载之久,不达一面,至劳朋友挂怀,胞妹思兄,罪何可逭?望仁兄念其现在难中,不责既往,是为万幸。”
  韩秀看毕,太息不尽,将林士佩近状转告姑娘。姑娘又修书致韩秀,言:“兄长不念骨肉之情、朋友之义,难女现在扬州尚有叔父、婶母可投,今者一心欲回故里,侍奉叔父婶母。三载寄养之恩,容俟候报之异日。如总辖寨主不允难女所请,难女惟有一死而已。”
  韩秀看罢,知不可留,韩秀遂告诉老喽卒,明天晌午请姑娘在寨中相见。老喽卒将话告知内寨婆子,转禀姑娘。次日韩秀挑选八位老寨主,几名老喽卒,偕同韩秀进内寨去见姑娘。来到内寨,韩秀叫丫环将姑娘屋中的竹帘放下,韩秀在外间屋坐定,老喽卒两旁站立,韩秀隔着竹帘与姑娘接谈,说道:“小姐若回原籍,令兄回来,叫我兄弟怎样交代?”
  姑娘叫丫环由屋中传出一封信来,说道:“几时我那骨肉无情的兄长回来,你就将此信交与我兄,这是我一心回归故里,韩寨主你决无辜负我兄妹之处。”
  总辖寨主问道:“小姐意欲怎样走法?还是坐船,还是坐车呢?”
  姑娘说道:“恩兄,明天难女起身,只要两套轿车一辆,一个老喽卒赶车,明天早饭后,难女起身拜辞。”
  韩秀说道:“小姐,明天愚兄带队与小姐饯行。”
  韩秀与姑娘说至此处,韩秀遂告辞回前寨而去。到了第二日,韩秀果然预备二套轿车一辆,挑选一名老喽卒,姓冯名叫冯四,此人忠厚诚实,对于南七省道路很熟。韩秀嘱咐冯四:“在道上多要小心,送妨娘到扬州原籍,千万与我带回姑娘的亲笔书信来。平安无事回来,我必有重赏;倘有差错,我必然重责。”
  冯四唯唯而退。
  第二日冯四套好了车,韩秀带领五十名喽卒在山口恭候,工夫不见甚大,就见林姑娘的车已到。韩秀眼珠一转,不由的一愣,见车后有一壮士二十来岁,粉莲色六楞抽口壮帽,粉莲色大氅,银灰短靠,十字绊腰系英雄带,足登燕云快靴。原来是姑娘改扮行妆,耳朵眼用白蜡堵上。韩秀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姑娘,心中暗道:“这位姑娘真似奇男子。”
  身后跟随一个小书童,年纪十五六岁,头戴青布随风倒,青布大氅,青布的靴子,这原是姑娘的丫环春龄改扮的,有其主必有其仆。说书唱戏往往有女扮男妆,姑娘今日如此打扮,他为的是走路上方便。
  这一位假壮士来到韩秀切近,又是作揖又是万福,脸儿一红,说道:“总辖寨主,叫你见笑。女子走远路,千人瞧,万人看,这样打扮省却许多是非。”
  韩秀控背躬身说道:“姑娘请上车吧。”
  姑娘来到莲花湖的时候,带着二十来只箱子,俱都存在后寨,姑娘亲笔书写封条封好,并未带走。姑娘上了车,丫环跨外辕,韩秀送到外桥口。姑娘奔正南,遇见水路将车卸了,载在船上,渡到旱地,再套车而行。路上非止一日,到了扬州林家村。进西村口,姑娘一掀车帘,叫道:“车夫!你问问林二爷林庆在哪个门住?”
  车夫冯四答应了一声,见有一个乡下老者背着粪筐而来。冯四将车站住,遂向前问道:“老先生,这是林家村吗?”
  拾粪老头答道:“正是林家村。”
  冯四又问道:“有一位林二爷林庆在哪门居住,你知道吗?”
  老者放下粪筐说道:“你要问年轻的,还是不知道。我们这村中首户财主,大爷林春,是武秀才出身,二爷林庆。因为有乡亲争执地亩,大爷林春出去调停,了事没了好,打起了架来,大爷动手伤了一条人命,打伤了三四个,大爷回到家中,携妻带子,怀抱一位小姑娘,逃亡在外。第二日,八班捕头前来办案,大爷已经远走高飞,将二爷林庆拿到当官。被打死的这人,半夜又缓醒过来啦,各村的举监生员出来调停,伤也好啦,二爷花了几百两银子,官司了结。大爷在外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始终未归。后来二爷派人寻找,传言大爷当了山大王啦。光阴似箭,后来又听说大爷已经去世,少爷林士佩袭了父职。二爷累次捎书寄信,并不见回音。如今已有十七八年了。二爷身下并无儿男,遂过继了一个儿子,此子无所不为,不到二年,老夫妻双双弃世,过继之子,先卖房子后卖地,将房产事业俱都卖尽,现在这老哥俩身后算是没了人啦。”
  姑娘在车里听的真而且真,不亚如一盆冷水浇头!姑娘遂叫车夫仍将车赶回扬州。到了扬州,找了一座招商客店,姑娘叫车夫问问店主人,就说我们少爷爱清静,问有跨院没有,店主人说道:“有一个跨院,三间上房,两间厢房。”
  车夫将车赶入,车夫住在东房,姑娘与丫环住了上房,叫店主人预备了纸笔墨砚,姑娘在灯下眼泪汪汪写了一封书信,叫丫环将冯四叫到上房。冯四道:“姑娘唤老奴有何吩咐?”
  姑娘说道:“明天你赶车回莲花湖。”
  冯四问道:“姑娘您呢?”
  姑娘道:“我要千里寻兄。”
  冯四说道:“小人回去这样说,总辖寨主若是不依小人呢?”
  姑娘说道:“我这里有亲笔书信一封,你回去将书信呈与寨主,决无你的过错。
  这儿有一个小包袱是我给你的,此物足够你后半世之用。”
  冯四给姑娘磕了一个头,收下小包袱。姑娘又告诉冯四,到柜房叫店主人给雇一辆小车,就说少爷要到建宁游山逛景。雇好了车,第二天冯四起身后,姑娘对丫环说道:“你已十六七岁,年纪也不小啦,这儿有一个包袱,你拿去回归故里,叫你爹娘给你找夫嫁主。这个包袱足值两三千银子,你的前途自己多要保重。”
  丫环道:“您奔何处呢?”
  姑娘道:“我够奔建宁寻兄,叫我兄长回家承乏宗祧。如不回家,我在我兄长面前一死,此生此世就算了结。”
  丫环闻听说道:“如果您要这么将我舍了,我愿先死在您的面前。我自八岁您将我收在身旁,没拿当奴婢看待,如同亲骨肉一般,如今你要舍我一走,那是万万不能的,生死咱主仆皆在一处。”
  姑娘见丫环意恳情深,遂应允同赴建宁。
  主仆二人第二日起身,晓行夜宿,这一日来到建宁地界。
  没雇着车,主仆二人背着小包袱步行,走到掌灯后,一打听离双龙山还有二十里,天光已经掌灯啦,主仆也走乏啦,姑娘低头叫道:“春龄,咱们住店吧,明天再够奔双龙山。”
  主仆二人住了店,皆因在路上风霜之苦受了不知多少,将女子的气色一点儿也没有啦。此店名叫双合店,乃是亲弟兄二人所开,一名苏士龙,一名苏士虎,开的本是黑店,路劫行旅客人。这两个贼又好采花,柜上的伙友也都是黑贼,姑娘与丫环背着小包袱并不甚大,又没看出来是女子模样,丫环背着包袱,累了一身汗,进店脱去青布大氅,在房檐下一凉爽,金风透体,到了第二日早晨,丫环就病啦。他这个店非得看出客人有钱来他才动手呢。丫环这一病在店内,姑娘叫店小二给请先生看病,由包袱之中取钱,露出一个包儿,原来是一包金条,被小贼看见,当夜晚主仆二人就要大难临身。且说店小二请了一个先生,这位先生连脉都不会诊,问了问病原,说道:“这是风寒。”
  开了一个药方子,几味药都不是要紧的草药,吃下去好不好就在乎病人的命啦。当夜晚小伙计与掌柜的说道:“咱们输了眼啦,昨天来的那两个客人很有钱,晚晌他们解包袱拿钱,露了白啦,金条细软不在少数。”
  掌柜的说道:“这水买卖怎么作呢?”
  伙计说:“好作。今天我一会儿给他那个书童抓药去,在药中暗下毒物,他吃下去就算完事,然后那个武生公子,还不好办吗?”
  那伙计将药抓来,交给素梅,素梅亲自煎药,当夜晚丫环吃下药去,满床翻滚,工夫不大,七窍流血,气绝身亡,脸面都是青的。素梅不敢放声痛哭,恐怕露出女子声音来,叫伙计将店中掌柜的请过来,对掌柜的说道:“这是我的伴童,由七八岁上就在书房伴我读书。你这苏家堡附近有金店没有?你给我换点金子,买寿衣、寿木,再买一块地作为坟地,将来我们还起灵呢。”
  掌柜的满口应承,叫伙计备上一匹马,到建宁城内,将金子兑换,买了寿衣、寿木,又买一块坟地,本地人要花三十两银子一亩,住店的生人就得花四十两银子。闲话休提,且说姑娘亲自给丫环成殓,当天雇人抬出去。埋完之后,姑娘回在店中眼泪汪汪,到晚晌不吃不喝,掌柜的与伙友都过来解劝,林素梅喝了几杯闷心酒,忽忽悠悠,自言自语地说:“我连一个丫环的命都没有。”
  披着大氅和衣而卧,昏昏沉沉,被金风一吹,将姑娘吹醒,睁眼一看,门窗大开,两个包袱踪影皆无。姑娘遂叫:“掌柜的!”
  伙计过来说道:“我们掌柜的与伙计打吵子呢,柜房里伙计的东西丢啦,伙计叫掌柜的赔,掌柜的不赔,掌柜的说你的书童死啦,又买庄田又买地,衣衾棺柩太阔绰啦,你将贼招进来的。”
  姑娘一听,说道:“我的东西已经丢啦,也不用说啦,现时我只有浑身衣服,连路费也没有啦,你们买寿木剩下的那几两银子,就算店饭账吧。”
  伙计说道:“我们给你跑了一天一夜,我们辛苦钱,你一个也不给吗?”
  素梅说道:“我若有钱,焉能不给你们呢?”
  伙计说道:“这也没有法子,你往后再从此路过,再找补吧。”
  姑娘说道:“好好好。”
  伙计退出,姑娘又和衣而卧,躺了会子,天已大亮,叫伙计给打了一盆洗脸水,姑娘梳洗已毕,出店够奔双龙山。心中悲切,走到一片大树林子,姑娘席地而坐,思想自己天伦占山为王,哥哥又占山为王,失了山寨,不思回家承乏宗祧。”
  不知哪世无德,我林素梅只落得如此飘零。倘若到了双龙山,见着我那无情的哥哥,必不能听妹妹良言回家,我当他面前一死,倒伤了兄妹的和气。”
  姑娘思索至此,将心一横,自言自语地说道:“人生一世,有如朝露,我今年二十岁了,就度了这些苦辣光阴,长此以往,更不知遭什么样的磨难呢。丫环死得可疑,我是女扮男装,连哭一声都不敢哭。人逢绝地,不死何待?”
  思索至此,遂将腰中英雄带解下,寻了一棵小树,便将带子搭在树枝之上,坐在树下,自己哭了会子,站起身躯,银牙一咬,伸首上吊,手足乱蹬。看看性命不保,忽觉有人抚摸胸膛,一口气缓过来,“嗳呀”一声,哭了出来。
  慢慢睁眼一看,就见一位老者与自己盘腿弯胳膊。素梅说道:“老人家请莫动,我乃是一个女子。”
  老头说道:“你明明是一壮士,何言女子?”
  姑娘有心用手推开老者,因方才苏醒过来,又无力气,那老者与姑娘捶胸砸背了。姑娘无法,将腿一攀,用手将靴子脱下,露出三寸金莲。老者吓的倒退几步,说道:“你为何女扮男装?”
  姑娘说道:“我父早已弃世,我哥哥是山大王,子袭父业,姓林名士佩,人称镇八方。”
  老英雄“啊”了一声,心中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又是一个女子,我不管他哥哥是谁,我也救他。”
  此老者正是东路镖头石俊山。老英雄问道:“你兄长乃是南七省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物,你为何在此上吊呢?”
  姑娘说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哥哥骨肉无情,自将我寄在莲花湖之后,三载未通音信。难女原籍扬州林家村,尚有叔父婶娘。由莲花湖回归故里,不想二老人早已故去,我叔父过继一子,此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将房地产业,卖的片瓦无存。难女无处存身,又带领丫环千里寻兄。夜宿苏家堡双合店,丫环染病,求店主人请先生开方,丫环吃下药去七窍流血而亡。难女将丫环葬埋之后,夜间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天光将亮时,睁目一看,窗门大开,所有金银衣物一概失去。要打算独自一人到双龙山见兄长一面,不料行至此处,四肢无力,两腿难行,故此要行拙志。”
  老英雄说道:“你要见了你兄长之面,你打算怎样呢?”
  姑娘说道:“我要见了我的兄长,我劝他改邪归正,回家承乏宗祧。他要不听我言,我便死在他的面前。”
  老英雄问道:“这些话你早先与你兄长提过没有?”
  姑娘说道:“劝其无数良言,总是忠言逆耳。”
  老英雄问道:“姑娘前三年打莲花峪之时,姑娘你在山上没有?”
  姑娘说道:“那时难女正在莲花峪。”
  老英雄问道:“那位姓胜的待你等如何?”
  姑娘说道:“他老人家心慈面软,大量海涵,我兄长嫉妒之人,与胜老者岂能同日而语。”
  老英雄留神一看姑娘,一脸正气,是一个真正的好姑娘。又听姑娘说道:“南北英雄会,我哥哥要放地雷,事先我跪倒在地,劝我哥哥不要行那样毒计,他仍然不听,岂知地雷早被他人破了,众人大怒,追赶我哥哥。胜三爷追在莲花湖交界,上了我兄妹之船,胜老者因念我哭的可怜,遂放了我兄妹。难女在莲花湖又累次劝我哥哥,勿与胜三爷为仇,谁知我那兄长,良言难劝。”
  老英雄听姑娘说话合情理,遂说道:“真乃一母所生,有贤有愚。姑娘,老夫实不相瞒,我乃是东路镖头石俊山,胜英是我盟兄。我同你到双龙山找你哥哥去,他要听你良言相劝更好,他要不听你良言相助,你也不必死,我必安置你一个栖身之处。”
  姑娘说道:“多承老人家盛情,但是我是二十岁的女子,我与你非亲非故,怎能同行?”
  老英雄一想,也在情理之内,遂说道:“我今年七十岁啦,我情愿收你为义女,你意如可?”
  姑娘点头应允,就见老英雄将树林中土堆了三堆,插草为香,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道:“难女名叫林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