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盟弟未取得程士俊的同意,硬花了五百两银子给他买定了,程士俊无法,才将这位姑娘带在山上。合卺之后,夫妻还是真对脾气,后来生了一子,大婆也弃世啦,程士俊将此女扶为正室,作压寨夫人。此女知书识字,美而且贤,今天被孟金龙扒了中衣,一时的情急,他才主意群殴,正在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孟家寨这一番言语,程士俊不由的暗恨烧杀孟家寨之人。虽因为镖行搅闹后寨,不但并未放火奸淫,就与人家群殴,以多为胜,如今自己的人反将孟家寨全然烧杀,这岂不是无理吗?故程士俊痛恨烧杀孟家寨之人,可说不出口来。三爷这一见孟家寨大火烛天,遂吩咐决计杀戮群贼,决不留情。胜爷这一声令下,只见钢刀起处人头落,盘龙棍到尸体横,孟金龙降魔宝杵上下翻飞,只杀得群贼尸横聚义厅。凡死的可俱都是无能之辈,林士佩、程士俊、铁戟将方成与宝刀将韩殿魁,可俱都无恙。虽然尸横满地,群贼仍是一往直前,并无退缩之意,可见程士俊平日待人之厚,真能患难相从。正在酣战之际,就见双龙山后寨火起,先由东南方烈焰腾空,紧接着正南烟火交加,正北前寨满天皆红,西面紧跟着青烟四起。宝刀将韩殿魁叫道:“程寨主、林士佩、方成,扯乎!”
扯乎就是逃走。萧三侠、蒋五爷说道:“追赶。”
胜三爷说道:“别追,别追。先救孟家寨要紧。蒋五弟腿快,赶紧出山由陆路够奔孟家寨,金龙往西去,由水路走。”
蒋五爷与金龙去后,这且不提。
单言群贼之中,程士俊由房上奔东南要去后寨,方纵过了五七道院中,就见老家人背着自己的妻子,披头散发狼狈之极,丫环婆子有空手的,有提着包袱的,全都在后面跟随。程士俊双戟一横,说道:“站住!”
老喽卒说道:“寨主爷,压寨夫人跳在火内,被老奴由火中救出。丫环婆子叫老奴背夫人逃命。”
程士俊说道:“你是内寨老家人,此举足尽主仆之情,你的前途必有善报,你将他放下吧。”
老喽卒不敢违命,放在地上。
夫人说道:“寨主,你我三载夫妻,相敬相爱,未尝有吵闹之事,妻虽女流,深知大义,请寨主将要结果性命,夫君你独自逃命去吧。”
程士俊点了点头叹道:“命也。我有心带你逃走,多有不便;我若将你抛在此地,你才二十余岁之人,将来难保不给程某现眼。”
语毕,戟起处红光崩现,可怜一位贤德的夫人,命丧戟下。丫环婆子俱都流泪,跪在地下,求寨主饶命,程士俊说道:“你们大家何必如此,我岂能要尔等之命?你们各奔前程,所有金银任意取之,千万不要抢夺。你们要各自保重,有家者回,无家者身归正业,绿林道下场不过如此。事已至此,无可如何,各自奔前程去吧。”
丫环婆子及残废的老喽卒,全都泪下。程士俊又叫几个老喽卒说道:“念主仆一场,我走后你等若能将汝主母深深埋一坑,立上一个木头牌位,上书程夫人之墓,程士俊当感激无涯矣。”
丫环婆子与老喽卒,俱各与程士俊洒泪而别,草草刨了一个坑,掩埋了程氏夫人。
列位,程士俊此举,真可称的起英雄豪杰。昔战国时有伍子胥者,其父因直谏罹祸,楚平王杀伍子胥满门,时伍子胥与其兄官于外方,故未同时遭戮。楚平王既杀伍家满门,下伍子胥之父于狱,恐其二子造反,逼伍奢致书与二子,命其回国,一同杀戮,剪草除根。伍奢遂于狱中修书致其二子,命其星夜回国,以全父命,否则父必为楚王所杀。伍子胥之兄名尚,兄弟二人接书,伍子胥问其兄如何,其兄云:“父叫子死,子不死为不孝;君叫臣死,臣不死为不忠。吾将赴父之召,以全孝道。”
伍子胥说道:“兄长错矣,吾弟兄若朝至都城,父夕死矣。楚平王所以不即杀我父者,实以我兄弟在也,吾兄弟若至时,必同父而死。兄全孝道,吾将复仇。必假兵灭楚,以报全家满门之仇。”
伍尚遂赴都,伍员遂奔吴借兵,临行时与其妻贾氏曰:“夫人色未衰,子胥欲往吴假兵报仇,为之奈何?”
贾夫人闻听,怒目视子胥曰:“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将欲效儿女之态耶?妻何足挂怀?”
语毕,摘壁上宝刀,遂自刎而死。伍子胥卒报父兄之仇,鞭楚平王之尸。伍子胥不忍手刃其妻,程士俊竟戟刺其妇,毫无痛意,真可称丈夫也。可惜身入歧途,误于师兄,后来盗印,身首异处。此系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双龙山一旦间化为灰烬,胜爷、孟铠、萧杰、欧阳天佐与小弟兄六位,搀扶着老义仆由水路而归,此及到了孟家寨,已经天光大亮。孟宅火起的原由,大伙都疑惑是七星真人,其实并不是七星真人赵昆福所为,蒋五爷在双龙山纵下聚义厅,赵昆福就跑啦。张德寿一看赵昆福没有影儿啦,张德寿与三鼠由北山坡用长绳系在树上,顺着绳子爬下山去,到了山下,四家贼寇商议,向西逃去,走出有二里之遥,张德寿说道:“咱先落落吧,没有人追。”
头一拨探山是蛮子盗剑,二拨是老三侠,孟宅可就没有人啦。孟二侠家业甚大,张德寿遂出主意:“到孟家寨奸淫杀戮,完事放火一烧,胜英回孟家一看,必然得气死,孟二侠也得急坏了,他们决没脸面活在世上。”
盗粮鼠崔通说道:“张德寿,你出的这个主意损寿十年。与胜英、孟铠有仇,与他家女眷下人有何仇恨?此事万不可办。有本事找胜英拼命,那是丈夫所为,他家人等何罪之有?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崔通实不能为。”
又叫道:“秦大哥!您可别忘了,您是明清八义的后人,老太太苦守冰霜二十载,做事总得要对得过天地鬼神。秦大哥,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存,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这样损德之事,我不能奉陪。”
语毕,抹头向北而去。您道崔通这一走,秦尤焉能舍得?大声叫道:“老弟别走!慢慢商议。”
崔通已经进了树林啦。他们四人在一处比较,就是秦尤还有点交友的热心,柳遇春乃是酒色之徒,张德寿乃是采花淫贼。秦尤叫道:“二位贤弟!咱们追上老兄弟一同逃走吧,杀他女眷作甚?”
张德寿微然笑道:“秦大哥,您失了男子汉的态度啦。老人家秦八爷与您的叔父秦义龙俱死在胜英之手,镖打拜弟之事,谁人不知?镇江府二郎山刀劈秦天祥,老胜英六月将秦二爷乱刃分尸,老弟兄四位,死在胜英手中三位。您不思杀父叔之仇,偏听妇人之仁,孺子之见。崔通乃是无能之辈。”
秦尤一听,犹如刀扎肺腑,遂说道:“不是贤弟提醒,几乎将好机会错过。咱弟兄三人,今晚到孟二侠家,杀他满家尽绝,以雪吾恨。”
三个人遂顺着河向西而去。秦尤眼神甚快,看见由西面顺着河沿来了两个人,走至相离切近,从西边来的那两个人,就扎入苇塘中去了。秦尤道:“咱们吊吊坎,月马的避在芦苇深处,月马的可是老合?”
这两人由芦苇中出来说道:“原来是合字呀。”
走到切近,张德寿打开火折照着,叫道:“秦大哥,膀臂到了!”
这二人来到张德寿面前,遂跪倒行礼,口称:“师兄一向可好?”
张德寿伸手相搀,说道:“二位师弟,我与你二人引见两位高明的朋友。”
遂用手指秦尤说道:“这是两人皇宫内院,太仓州的秦尤秦大哥。”
又对秦尤说道:“这两位是我师弟,一位苏士龙,一位苏士虎。开黑店,吃横梁子,作绿林道的买卖多年。”
秦尤与苏氏兄弟谦恭几句。张德寿问道:“二位意欲何往?”
苏氏弟兄道:“要到双龙山寻找恩师去。我们的店完啦。冰消瓦解了。今天刚掌灯时候,有一个瘦小矮老头住店,穿着一身蓝,我们店里伙计跟跑堂的吊坎,哪知道这矮老头明白啦,到夜晚他杀了三个伙计,又放火烧店房,我兄弟二人一找矮子,踪影不见。忽然南跨院火起,刚奔到南跨院,柜房又起了火啦;够奔柜房时,北跨院又起火啦。一时三处火起,街房邻居,只顾自己,无人救火。我弟兄无法,听有人说师傅与师兄俱在双龙山呢,只可投奔双龙山。”
张德寿说道:“二位师弟,师傅早逃走啦。胜英率领众侠客正打双龙山呢,此时大概在血战之际。二位贤弟可认识孟家寨吗?”
苏氏弟兄道:“如何不认识呢?孟二侠是孟家寨的首户,我弟兄曾去过五七次未敢动手。”
张德寿一听道:“二位贤弟带路吧,孟铠也打双龙山出去了,咱们到孟家寨杀他一门尽绝,杀完了火烧宅院,咱们弟兄五位再寻去处。”
五个人遂顺河沿向西。孟家寨有两只渡船,夜间北岸一只,南岸一只,恰巧孟老者与他孙子在北岸。天到三更多啦!后半夜船就不靠岸啦,离岸三四丈远,下了水锚啦,爷俩在舱里睡觉呢。
张德寿说道:“谁带着水衣水靠呢?”
苏氏弟兄道:“吾二人俱都带着呢。”
张德寿说道:“你二人换上水衣水靠,下水将船推近岸吧。”
苏氏弟兄换上水衣,遂下了水推船,方将锚提上来,孟老者就醒啦,说道:“这是谁呀?别推船呀。”
方由舱里向上一长身,苏士龙一捋老头白发,一刀割了硬嗓咽喉,噗咚一声,扔在水里。小孩在舱里以为是祖父失足落水呢,爬上来要救祖父,方一露头,苏士龙兜咽喉一刀,提起来也扔在水中,他祖孙二人,老的老小的小,俱都死于非命。张德寿在河岸上一笑说道:“秦大哥,柳二哥,你们看我师弟作活干净不干净?”
好一个杀人放火的淫贼,以杀人当作儿戏。船推靠岸,张德寿、秦龙、柳玉春上船,苏士龙、苏士虎摇橹,张德寿掌舵,绕孟宅后河坡,河坡上俱是一垛一垛的苇子,都比房高。五家贼寇船靠河坡,将铁锚下在河坡上,秦尤叫道:“众位贤弟!孟宅许尚有能人,咱先点起火来,将人调出来。我与柳二弟点苇垛。”
张德寿深以为然,秦尤放火,三家贼寇上了房。
孟宅宅院广大,长工都在北院,南院是内宅,三贼蹿房越脊,进了宅院,一看清静异常。三个贼到内宅南院东跨院,北房三间,隐隐有灯烛,张德寿低声叫道:“师弟,这必是女眷居住。”
苏士龙、苏士虎说道:“师兄,你给我二人寻风,我二人下池子入窑。”
张德寿大不愿意,说道:“咱们既是亲师兄弟,要是别人我可不能让。若有两个妇女,你们两个人每人一个;要有三个,可给我一个。”
苏氏弟兄纵下东房,奔上房门口,两个淫贼在竹帘东西一站,向屋中看的甚真,八仙桌两边太师椅上对坐二女子。东边这位姑娘,双桃红的小衣裳,绢帕蒙头,汗巾系腰,短裙,背后背着柳叶刀;西边的姑娘一身银灰,银灰色绢帕绷头,短裙刚过膝盖,露着窄窄金莲,软皮底的绣鞋,背后背着兵器,好似护手钩。二女子对坐吃茶,就听见穿银灰的说道:“袁大姐姐,人非圣贤,凡事岂能尽料的到?头一拨欧叔父,带着太阳往双龙山盗剑;第二拨三位老爷子去打接应;第三拨又来了六位,有黄三哥弟兄五位,还有蒋五叔。婆子们报说,一碗茶没喝完,坐渡船从北河沿奔双龙山啦。可惜都走啦,连留下两位看家都不留。本宅院老管家虽然艺业高强,可惜老眼昏花了。咱姐妹三人,我大姐病体沉重,就是咱姐俩。这个时候三更多天,盼到天亮无事,就算万幸。
水面离双龙山六七里地,绕河坡旱路才十余里,双龙山的贼来了,这个乱子就小不了,你我姐妹千万别歇着啊。我方从东跨院绕了一趟,我大姐姐嗳呀不止。”
苏氏二贼听得真而且真,二贼看二位姑娘,一个红粉佳人,一个淡妆绝色,不由的邪心勃勃。遂掏出薰香盒子,取火折子,用火点薰香,打开螺丝盖,苏氏兄弟,一个由西面向东打薰香,一个由东向西面打薰香。
二人闻了解药,一拉薰香盒子尾巴,活翅膀一扇,薰香燃着,青烟向屋中便走。忽听穿银灰衣服的叫道:“姐姐!这是什么味儿?怎么异香味儿?”
就听娇滴滴的声音,打了两下嚏喷,两个姑娘俱都伏在八仙桌上了。二贼将薰香盒子带起来,苏士虎叫道:“哥哥,我薰的是银灰的,我将他抱在东暗间追欢取乐;您薰的是穿桃红的,您将那穿桃红的抱在西暗间追欢取乐,弟兄莫要争竞。”
苏士龙说道:“这是咱们家门的教育,兄宽弟忍。”
苏士虎遂先够奔西边银风,遂打算伸左手拢腰,右手拢银凤大腿。这位姑娘乃是未过门守备的夫人,贼人焉能有那大的福命?贼人刚一伸手,银凤一抬胳膊,一袖箭奔哽嗓咽喉打去,贼人一缩项藏头,打在头皮上,串皮伤,鲜血直流。苏士龙也是方要伸手,被红玉箭正打在耳朵之上,贼人带了一只木头钳子。苏士龙向外就跑,将竹帘哧的一声捋落,纵到外间屋,苏士虎随着飘身也出来了,银凤跟在后头便追,苏氏弟兄是青衣服,红玉在后面也就追出来了。张德寿在房上看着他两个师弟进了屋啦,张德寿恐怕他弟兄二人。俱都独占美人,他遂由房上纵下来,悄悄来在房外间屋门外,此时正赶上苏士龙向外跑,银凤追出来啦,紧跟着苏士虎也纵出来了。袁红玉在后向外一追,张德寿指胳膊一袖箭,正打在袁红玉姑娘的左腋下。红玉喊道:“二妹妹,我受了伤啦。”
苏士龙纵至外面,可就将耳朵上袖箭起下来啦,银凤追击,撤出了鸡爪镰,红玉是串皮伤,尚能动手,抽出柳叶刀,三个贼人两位姑娘,就在院中交上手啦。银凤喊叫:“婆子妈妈!快到前院送信,有了贼啦。”
婆子妈妈梦中惊醒,跑到前院送信,长工俱都起来,打开兵器房,抄兵刃要动手救姑娘,一抬头只见满天通红,大声喊道:“可了不得啦!后河坡失火了!”
谁知一霎时着了七把火,长工够奔后宅院后河坡去救火,老管家孟忠拦阻不住,老英雄抄起一把大朴刀,奔后院而来。隔着月亮门一看,三个贼和两位姑娘,正打的不可开交。老家人遂高声喊道:“你们好大胆量!我家主人九头狮子孟铠孟二侠,谁人不知?你们敢在侠义宅内搅闹!”
老义仆只顾喊啦,未提防月亮门上还有一个贼呢。秦尤放完了火,就进了宅院啦,正在月亮门上站着呢。
老家人眼目昏花,也未曾留神,正在呐喊之时,秦尤由月亮门纵下来,兜着老管家背后就是一刀,老管家未曾躲开,一回手举朴刀,又被秦尤划了一刀。就听秦尤喊道:“兄弟们杀了孟铠一家老少,以报叔父之仇!”
老义士一听,此贼并非前来偷盗,心中暗道:“我这大年纪,决不是群贼的敌手。我豁出我这条老命,去往双龙山与我主人送信。若天不灭孟铠,老天爷保护我能到双龙山送信。”
不表老家人豁出一死,前往双龙山送信,再说孟家全寨之人,俱都惊醒,前来救火,孟宅此时就是两位姑娘与五贼动手。红玉中的是药箭,工夫不见甚大,心中一闷,身躯乱晃,当啷啷柳叶刀出手,香躯斜卧尘埃。张德寿叫道:“众位仁兄贤弟!这个穿银灰衣服的,前三年在莲花湖,我就闻香未到口,六月在老胜英家中,我又失计,千万别伤她,捉活的,我弟兄五位轮流追欢取乐。”
五个贼人围着银凤小姐。
若不是张德寿说要拿活的,姑娘可不是贼人的敌手;他这一说要活的,可也不容易拿住姑娘。姑娘动着手,心中暗想:“萧银龙,你白机灵啦,你随后到孟家寨,你就不知道安置两个人看家?连你也走啦。此时我若叫贼人沾着我一点衣服,我怎么生在人世?萧银龙,萧银龙,咱俩只有夫妻之名,无有夫妻之情,来世再成眷属吧。”
姑娘思索至此,银牙紧咬,鸡镰照定苏士龙的刀迎去,当啷啷一声响,苏士龙几乎刀松了手。姑娘方要一横鸡爪镰,刀刃距脖颈三寸来远,嗓子眼一觉发甜,顺着口中流出血来,胳膊也没有劲啦,鸡爪镰可就松了手啦,倒在了尘埃。张德寿说道:“我有言不叫伤她,这是谁办的事?”
众贼人齐声说道:“并未伤他。”
张德寿打开火折子一照,原来是吐了血啦。张德寿说道:“咱们谁头一拨先抱姑娘取乐?”
秦尤说道:“不必啦,都昏迷不醒啦,快杀了她就完啦,然后再杀孟二一家老少。”
张德寿说道:“您不好这个,我们可想他好几年啦。您不愿取乐更好,我们四个人换拨正合适。”
正在此时,就听房上阴阳瓦嘎吱嘎吱乱响,一声喊道:“好大胆的毛贼!敢来到我盟兄家中搅闹。”
语毕,纵将下来,正站在两位姑娘当中。群贼一看此人,穿一身蓝衣服,马尾透风巾,蓝绒缠着,蓝绢绸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蓝云缎英雄带,蓝绸子腰围子,蓝绸子棍裤,蓝缎子绷腿,蓝绸子护膝,软绒的袜子,蓝缎子洒鞋,背后背着一口宝剑,蓝鲨鱼皮鞘,蓝绒绳的挽手,三尺多高的身量,宝剑匣有二尺来长,人矬宝剑不短,灰色的燕尾胡须,瘦小枯干。苏士龙弟兄说道:“这就是烧我们店的矬老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矬子你姓甚名谁?”
矬子并不答话,右手掌剑,左手捻髯,说道:“提起我的名姓,吓破尔的苦胆。我乃少居蓬虎山,明清八义排行在六,登山豹子杨义臣便是。我与胜镖头、孟二侠相好,某要遇上毛贼、刀刀斩尽,剑剑诛绝。”
秦尤闻听,一拉柳玉春往南墙根而退。张德纳闷:“秦大哥那大人物,为何后退?”
苏士虎、苏士龙不知杨六爷的厉害,苏士虎向前一进步就要动手。
六爷说道:“且慢,杨六爷剑下不死无名之鬼,通尔的姓名。让你在六爷面前走三个回合,我就不叫登山豹子杨义臣啦。”
苏士虎叫道:“矬子!我就是开双合店二掌柜的苏士虎。”
杨六爷不慌不忙,见刀离切近,宝剑向外一推,绕过刀柄,贼人往后一撤身,杨六爷用缠头剑砍落贼人壮帽。贼人抹头向南便跑,杨六爷纵身躯出去一丈四五,洒鞋尖一点方砖地,宝剑由贼人脖子后面,顺水推舟,就听咔哧一声,人头落地,尸身倒地。抬腿往洒鞋底上一擦剑,说道:“再过来一个不怕死的。”
秦尤说道:“柳二弟,张贤弟,你们二位别过去。”
苏士龙一看,烧店之仇未,又杀了自己兄弟,贼人焉能让步?抡刀便剁,六爷一闪身,宝剑向下便压,贼人幸亏撤刀撤的快,胳膊没掉下来,抹头向南便跑。杨六爷紧跟着,照定背脊一剑扎入半尺来深,向上一挑,苏士龙撤刀嗳呀一声,向东奔命的跑去。杨六爷口中喊道:“一个也不留!一个也不留!”
口中虽喊,可不向前追赶,四个贼人抱头鼠窜,全都逃走。杨六爷赶散群贼,保护一家老少免于此危。群贼走后,两位姑娘,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苏士虎的死尸在南边,宅院之中鸦雀无声。杨六爷一看,一人皆无,在院中喊道:“你们本宅主人现在还有人没有?我与孟二爷是盟兄弟!”
喊叫几声,西跨院婆子有胆量大的开门观看。可惜孟二爷的夫人一招武术都不会,就会吃斋念佛,东跨院贼与姑娘动手之时,婆子丫环将门闩上好,将灯也熄灭啦,用桌子板凳将门都顶上啦。婆子妈妈开门看时,回禀了翁氏太太,言说是老当家的盟兄弟,已经赶散了群贼。丫环婆子提着灯笼,由西跨院同着老太太到了东跨院,拿灯笼一照,杨六爷抱着明晃晃宝刀,老太太战战兢兢。六爷心中明白,急忙将宝剑还匣,整了整透风巾,腰间围着蓝绉绸大氅,杨六爷提大氅跪倒叫道:“嫂嫂!小弟救护来迟,使您多多受惊。”
老太太仔细一看,口中说道:“原来是杨六叔叔,前来解救我一家老少。六叔请上,受为嫂一拜。”
杨六爷叫道:“嫂嫂!哪有嫂拜叔之礼?叫小弟多活几年。”
可惜金龙之母未见过杀人流血之事,叫道:“六叔!那圆圆的血淋淋是何物?”
杨六爷说道:“那是杀人放火之贼,我因护庇宅院,未能追赶。”
丫环婆子提着灯笼一照二位姑娘,六爷叫道:“嫂夫人!这二位女人是何人?我素知嫂夫人就是金龙一人。”
翁氏太太说道:“这位穿桃红的乃是张茂龙未过门之妻,这位穿银灰的乃是萧三侠之儿妇,萧银龙未过门之妻。皆因为六月二十八日,胜三爷家中办喜事,有贼人大闹喜棚,你二哥将二位姑娘接到咱家来了。大姑娘不服水土,现在卧床未起,二位姑娘这必是受了伤啦。”
杨六爷用灯笼一照,这才看见袁红玉受了箭伤,银凤口中流血。
先叫丫环婆子将两个姑娘搭到西暗房,又将二位姑娘的兵刃也都拾起来,叫婆子将袁红玉背后的衣服挑开,看箭伤之处,有槟榔大一块紫青色。杨六爷说道:“这是毒药箭。我哥哥何以不在家中?”
老太太说道:“昨天头一拨定更来天,你欧阳弟去到双龙山盗剑,二拨你哥哥与胜三爷、萧三爷一同前去,随后又有蒋五爷、黄三太等前去打接应,至今尚未回来。”
六爷点头说道:“此时天光已然要亮啦,我二哥与胜三哥,他们也要回来啦。千万别起袖箭,此乃是毒药箭。”
说着话,叔嫂二人进了屋中落座。献茶之间,忽听得西跨院叮当叮当的声音,又一声呐喊,如同巨雷一般:“小子们!都死啦?老娘可还在吗?”
杨六爷隔着竹帘一看,来了一位大汉,裸体闯进。老英雄一怒,忙将大衣服脱下,揠宝剑一掀门帘,纵到院中。遂说道:“好大胆的贼人,看剑!”
孟金龙一看说道:“小子,你把我们家里人都宰啦,你还没走呢?”
六爷举剑就剁,孟金龙伸虎掌要抓。翁氏太太早就看见啦,一愣神的工夫,爷儿俩动上手啦。喊道:“六叔慢动手!猛儿不许无礼!那是你六叔。”
爷儿俩各收招撤步,翁氏太太一看金龙赤条条,说道:“金龙,你因何回得家来啦?”
原来,老义仆上双龙山与主人送信,说有贼人火烧宅院,杀孟家老小,胜爷等一怒,双龙山血溅庭台,杀退群贼。萧三侠方要追赶,胜爷道:“且慢追贼,金龙你赶紧打水面回家,去救宅院。”
金龙答应,遂即急忙奔回孟家寨。再表那孟家寨被杨六爷将群贼赶散后,带伤的淫贼向东逃去。救火的乡邻满河坡皆是,恶贼一看救火的人甚多,救火又都是行家,将苇子用钩一搭,向河里便推。恶贼一看天光已亮,要走不了,孟家寨周围是水,由燃着了的苇垛南面下水,背后的剑伤被水一泡,疼痛难忍,剑伤约有一指来深,半尺来长,恶贼负痛,心中思索:“先向东,然后再向北,躲开了那救火的人,可就有了命啦。”
苏士龙正向东凫,天光已然发亮,忽听正东水声哗啦啦直响,恶贼一看,好大的鱼呀,像小船一般,这许是江里的鱼,由此向东南方向泅去。贼人挣着命抹头往北凫水,忽然那鱼向上长身,上身出水道:“你把我们家里人都宰啦,你往哪儿跑呀!”
贼人闻听,声如巨雷,不敢答言,向北凫去。金龙一个蒙子追上贼人,一伸虎掌,将贼人两腿腕子抓住,向上一提,看见腿上有血迹,乃是剑伤流下的血,大英雄说道:“小子,你将我们家人都宰啦?”
说着话用手向两下一分,若在旱地就将贼给劈啦,水里不得劲,劈不动,金龙遂一伸虎掌,向裆里一抓,就听噗的一声。恶贼采花开黑店,伤害行人不知多少,今天遇见傻英雄,竟死在水内,这也是报应昭彰。大英雄踩着水回家,一看大苇子飘的满河皆是,大英雄心说:“都烧了不要紧,只要我娘不死就成。”
来到河坡叫道:“小子们!家中怎样了?”
众人说道:“大少爷来啦?快家来看看吧。”
傻英雄上河坡,奔向家中跑去,进了东院,见了婆子问道:“老娘呢?”
婆子说道:“在西跨院呢。”
傻英雄说道:“都死,老娘可别死呀。”
说着话向西跨院跑着,“吧哒吧哒”,犹如砸地脚一般。杨六爷又不懂他的话,在十年前爷儿俩见过面,今日如何认识?遂掀帘子出来交手。老太太掀竹帘一看,气得连气都喘不上来,遂说道:“好畜生!还不穿衣服去!”
大英雄自己一看身上,说道:“红裤子被水冲去啦。”
这才跑到书房穿衣服。仍然光着脚再回西跨院,叫道:“老娘啊!你老人家没死就得啦。”
老太太说道:“见见你六叔吧,这是你的六叔。”
傻英雄说道:“我是他七大爷!”
老太太说道:“胡说!与你天伦是把兄弟。”
大英雄说道:“得啦,磕头吧,谁叫他救了咱们一家子呢。”
磕头磕的方砖地乱响。家人等救灭了河坡的余火,然后将苏士虎死尸抛在河内,孟家寨人等这才放下心去。
单说双龙山胜爷将群贼杀败,已遣金龙由水面回家,蒋伯芳由陆路回家,将双龙山用火四面燃着,这才赶紧回家。三侠、欧阳大义士,六小搀扶着老义仆,到了西山坡,船在河沿,孟二爷打呼啸渡船拢岸,将老义仆孟忠搀上船去,安置在舱中,给他敷上刀伤药,船急速回孟家寨。离孟家寨里许,一看河中漂泊的大苇子,也有烧了的,也有未烧的,满目皆是。孟二侠心中暗想:“全家必定片瓦无存了。”
胜三爷叫道:“孟二弟!愚兄连累了你全家被害,于心何忍?”
萧三侠说道:“我想吉人天相,恐不至有大凶险。”
蛮子骂街:“我是王八羔子!我是混帐东西!我叫贼魔,终日讲究放火烧贼,今天叫雁啄了眼啦。”
惟有本人孟二侠说道:“老恩兄不要如此难过,烧了我的宅院我再盖,我的苇子也不能都烧了,烧了也算不了什么。您弟妇已经六十岁的人啦,设若死也不算短命,有你侄子与我在,我们爷儿俩再置家产,重整田园。伤了家人,那也是命里该当,也无可如何。萧三弟、欧阳贤弟,不要伤心。”
列位,这就是行侠作义的人,明白交友之道,若是孟二爷一哭,胜三爷岂不当时得了慢怠了吗?所以孟二爷反谈笑自若。船到河坡,老少英雄一看,心中稍安,只烧了七个苇垛子,房子是一点未动。老少英雄弃舟登岸,黄三太等搀扶着老义仆孟忠,大伙刚进了书房,杨六爷由内宅够奔书房,给胜爷等请安问候。蛮子喊道:“唔呀!杨六,你救了孟二哥一家的性命,你真是个好王八羔子!”
杨六爷不好还言,因为同着自己儿子杨香五。蛮子见愈不还言,他是愈骂。此时胜三爷周身是血,蛮子皮袄马褂也成了红的啦,孟二爷家有的是衣服,叫家人取出来,大伙净面换好衣服。蛮子喊道:“孟老二哥!可有我的衣裳吗?”
孟二爷说道:“都有,就是没有那么肥大的皮马褂啦。叫家人弄点碱水给你洗洗吧。”
孟二爷这才谢过杨六爷相救,并问从何而来。
原来,杨六爷自从在家纳福十余年,六奶奶生了一子,名叫香五,家传的学业,又拜胜爷为师。鸡鸣五鼓返魂香,是从明朝一位处士的门下所传,学时须对天盟誓,不以此香伤害良人,并不许借此为淫盗之事。后来传到一位云游道者司马闻,这司马闻又传授香五。由拜在胜爷门下之后,胜爷回家,由黄三太、杨香五众人掌理镖局之事,杨六爷隐在田里,逍遥自在。
京东乐亭县离莫州三百来里地,听人传说,胜爷六月二十八办喜事,回到家中与六奶奶一提,胜三爷六月二十八与少爷完婚,六奶奶说道:“咱们一来行人情,二来看看咱们孩子,这十余年你也未曾与胜三爷见面。并且你与胜三爷提说,叫咱们孩子回趟家,住一月两月的。”
因此杨六爷带好兵刃暗器、水衣水裤,够奔莫州行人情。六爷在家纳福,并非是狂傲,此次没有要紧事,所以不雇车脚。此时正是六月间,天气炎热,走得一身汗,天晚住在店内,脱去了大氅,凉爽凉爽,到第二天就觉着头昏眼黑。要是唐、宋、元、明之时,武将顶盔擐甲,就叫卸甲风。店主人给请了一位大夫,诊脉开方,服药后稍觉轻松,在店中养了几天,身体复原,杨六爷多给店里一二两银子,这才起身够奔直隶莫州古城村。到了古城村胜宅,家人一回禀,胜奎接迎,一进院中,看见烧得七零八落,六爷一问,胜奎将前后情由说了一遍。胜奎又说道:“我天伦对天盟誓,拿不着老道,找不着杆棒,至死不回故里。”
六爷一听,连忙问道:“追向何方去了?”
胜奎说道:“走了五六拨,皆向南省去了。”
杨六爷心中暗想:“我三哥为人慈善,群贼竟敢如此,真是好人难做。我好几百里地赶到古城村,谁也没见着,我何不向南七省走走?”
六爷想了,辞别了胜奎,这才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杭州寻找众人。杭州府是五方杂地,一日在酒楼上吃饭,巧遇华谦华子阮跟一个乞丐病夫吃饭。五爷与六爷也有十余年未见面啦,老哥俩见了礼,悲喜交加。华五爷又给引见,遂说道:“这位是四哥的盟弟,金面韦驮张旺。”
五爷与六爷叙了些离别之情,十数年未见,真是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消磨两鬓霜。五华谦就提起头一拨捉拿老道师徒,火烧方成宅院之事,又把指引欧阳天佐及蒋伯芳赶老道去建宁府双龙山之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张旺说道:“六弟你也追下去吧。凡有奇才异能之士,我遇见了就向建宁府指引。”
六爷说道:“我要追我三哥,只不知三哥的去向,今既知道向双龙山去了,我即时起身。”
说着话,这位六爷站起,辞别华、张二英雄,这才打杭州府起身。忽然想起孟二哥由台湾又迁回孟家寨住,正东就是孟家寨,一江之隔,离孟家寨还有十数里地。杨六爷一想:进孟家寨总得过摆渡。此时天气已经掌灯啦,我莫若先找店住下,明天再往孟家寨。一看这座店,门道挂着灯,上书“双合店”。
刚要进店,跑堂的与伙友吊坎:“并肩子纽瓢招落把合,苍孙太觉。”
杨六爷闻听,黄眼珠乱转,他们说的黑话,就是说老头太矬,哥们回头看看。这么两句话,六爷黄眼珠一转,燕尾胡须一捻,心中说道:“好小子,坎吊到你姥姥家来啦。”
老义士诚心耍笑,说道:“有整所房子吗?”
伙计说道:“有上房跟东西厢房一所。你多少人?”
六爷说道:“一个人。”
伙计说道:“你一个人怎么住这些屋子?”
六爷说道:“我爱清静。我包袱里物件价值连城,净是核桃大的宝珠七八十颗,有金砂子钻石、翡翠玛瑙,多花几两银子店钱不要紧,为的是清雅。”
掌柜灶上群贼一听,心中暗道:“这号买卖就发了财啦。”
六爷撒开了一要酒菜,摆不开两桌对在一块。杨六爷又道:“明天我走时还得拿点干粮,又要一壶开水。将门上好,别上我屋来,明天多给酒钱。”
六爷将门一上,白开水就馒头,吃白斋,酒菜倒在床底下,白开水馒头不能搀薰香蒙汗药。杨六爷暗中扎绑停当,一看外屋两个锅灶,掀开锅盖一看,里面还有半锅高梁,提起锅一看,乃是倒下台阶的地道。六爷将锅仍然放好,盖上锅盖,搬个凳子坐在一旁。等到二更多天,一看锅向上一起,将锅移在锅台之上,杨六爷一看,锅在锅台上啦。
正在此时,忽又见一宗物件钻了出来,晃晃悠悠。仔细一看,有饭碗大一物,青脸红发,临到锅台的时候,就如麦斗大啦,然后又下去了。再上来可就是真人啦。杨六爷一揪头发,一剑扎在咽喉,往上一提,抛在旁边。底下一问,上边没答话,又上来一个,又是如此。一连三个,第四个临上来的时候,可就留了神啦,杨六爷一伸手捋住绢帕,他向下一缩,将头发斩落一缕,跑到柜房说道:“了不得啦!去了四个人死了三个。”
苏氏弟兄闻听,聚齐店中之人,掌上灯球火把,够奔上房。群贼来到北跨院,不见杀人的客人,方要到南跨院,南跨院着了火啦,杨六爷一晃透风巾,放了好几把火,这方出了店房。有心要到孟家寨,天气半夜不便,前面有一个树林子,进了树林子,在树林之中打一盹睡。正在朦胧之际,忽听一阵大乱,人声鼎沸,齐喊:“孟二爷的院中失了火啦!”
杨六爷惊醒,乘乱上了摆渡,过了河遂进孟家寨。举目观看,孟家的宅院未着,杨六爷到了孟宅,蹿房越脊,一看院中无人,到东跨院东房上一听,有人说:“杀了就得啦。”
杨六爷一听,脚底下一使力,踩碎了阴阳瓦,又听叫道:“大胆贼人!敢来孟家寨无礼。”
向地下一看,有一个穿桃红的女子躺在东边,一个穿银灰的女子躺在西边。老英雄看罢,纵下东房报了名姓,遂剑斩苏士虎,扎伤苏士龙,柳玉春、张德寿等四下奔逃。这都是因果循环,才有六爷来的这样巧,赶走群贼,少爷孟金龙回来,爷儿俩见面,保护了宅院。
胜三爷回到家时,已经没有事了,众人才急忙来到后院看望二位姑娘的伤痕。老弟兄五位上后院的时候,正赶上翁氏在屋中,孟二爷在前边,翁氏太太一见胜三爷等,都在前面进来,翁氏太太急忙跪倒说道:“老恩兄,小妹拜见。”
胜三爷躬身说道:“老弟妇请你免礼吧。”
萧三侠遂与翁氏跪倒行礼,翁氏答礼相还。蛮子过来叫道:“老婆子!我给你磕头。你怎么没擦点粉?”
老太太低头笑而不言,转身而去。胜三爷说道:“欧阳贤弟太顽皮了。”
蛮子说道:“当着胜三哥,他不肯言语,我就占便宜了。”
五老与小弟兄等进了西暗间,婆子丫环早将姑娘的小褂背后扯开,那枝袖箭钉在姑娘左腋下。二位姑娘,一位脸向西躺着,一位脸向北躺着,银凤头前放着几张纸,口内不住吐血。胜爷问道:“萧三弟、孟二弟,你们看此箭伤,是不是与我所受的箭伤相同?”
孟二侠、萧三侠答道:“不错,一样。”
胜三爷叫了一声:“于小姐!袁小姐!”
呼之不应。胜爷说道:“百草转阳丹专治吐血、五痨七伤、毒药箭伤。道爷不在,为之奈何?”
语毕,胜爷泪如雨下,遂说道:“连累了众位弟兄,如今又连累了二位姑娘受此重伤,为之奈何?”
孟二爷捶胸顿足,萧三侠唉声叹气。欧阳爷一笑,说道:“萧三哥,得用多少百草转阳丹?”
萧三侠说道:“两粒足矣。”
蛮子说道:“巧啦,吾这里正有两粒。”
胜爷掀髯说道:“欧阳贤弟,你为何拿愚兄取笑了?”
蛮子说道:“唔呀,我可不敢拿胜三哥取笑。”
说着话,由腰中掏出一个白纸包儿,打开了递给胜爷,胜爷一看,果然是两粒百草转阳丹。蛮子说道:“这是给三哥你老人家治伤的时候,我偷的。”
胜爷遂将两粒药研为细末,叫家人急速取来无根水,告诉婆子妈妈用刀将袖箭伤旁的紫黑肉刮了,将药用皮子膏药贴在伤上,上一半,灌下一半,银凤灌下一粒。老弟兄五位回到前院喝茶,小弟兄七位,方要摆酒,家人进来禀报:“由东回来了一只小船,一个老叟摇橹,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少爷,还有一位女子,说是前来拜望。”
蛮子说道:“我倒忘记了,准是石俊山老王八羔子。”
孟二爷告诉院里女眷接待女子,孟二侠等出来迎接男客,果然是石俊山与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那女子即是林士佩之妹。石俊山毒龙怀杖挑着两个包袱,张茂龙、萧银龙等上前接待,石爷说道:“茂龙、银龙,这两个包袱是你们二位的,兵刃、暗器、头巾俱都在内。”
银龙、茂龙收了包袱,当面拜谢。大众归了客厅,喝茶擦脸,不必细表。大家用饭,石爷叫道:“众位仁兄贤弟!你们认得这位姑娘不认得?胜三哥你许认的吧?”
胜爷一笑,说道:“愚兄哪认识女子呢?”
石爷说道:“此乃林士佩之妹林素梅。虽然林士佩一母所生,可与林士佩性情不同,姑娘乃是节烈淑女。皆因为林士佩骨肉无情,姑娘女扮男装,夜宿贼店,丫环遇害,姑娘只身一人,在树林之中自缢,被我所救。当时我并不知他是女子,事后我将姑娘收为义女。”
胜三爷说道:“我深知姑娘。南北英雄会的时候,林士佩要燃地雷,姑娘五体投地,劝兄长不可点地雷,林士佩不从,岂知地雷被道兄所破。石贤弟,你如何与刘云相遇?”
石爷将救刘云,惊走秦尤,毒龙怀杖打林士佩之事说了一遍,并将女儿素云与刘云治伤之事也说了一遍。当时求胜爷为媒,与刘云、素梅成就婚姻,蛮子写帖。大众酒饭已毕,蛮子将宝剑取出,叫道:“胜三哥!这是道爷的宝刃。”
胜爷说道:“众位贤弟血战一场,只得了一口宝剑,老道未获,杆棒无迹。恶道此次够奔台湾去,恐怕台湾不能收留恶道,他必然仍奔杭州府。众位贤弟,连三太,咱们还短一位要人呢,何以蒋五爷未见到来?使我放心不下。”
蛮子叫道:“胜三哥!不用惦念五爷,他必然追下群贼去了,万无差错。”
胜爷说道:“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银龙、贾明,你们六个人先奔杭州追赶老道。”
黄三太等答应一声,遂站起身形,够奔杭州。”
你六个人起身后,老夫随后就到。”
胜爷又说道:“金龙,你且在家中保护。”
六位英雄晓夜行宿,饥餐渴饮,到了杭州未访着恶道踪迹。
金头虎到了杭州,见着老道就揪:“杂毛小子!”
当胸就是一掌,老道说道:“这是怎么的啦?无故的抓住就打。”
黄三太作揖赔礼说道:“我兄弟是傻子,道爷多担待吧。”
弟兄数日仍未寻着恶道,心中一烦恼,在店中吃完早饭就闷睡。住了几天,店家也知道是保镖的,众人睡醒起来吃茶,伙计们说道:“众位达官,为什么整日的睡觉呢?杭州八日大庙,为何不上庙逛逛呢?”
三太说道:“什么庙哇?”
伙计说道:“此庙甚大,每年对台戏,刀山马戏,无一不有。这两台戏俱都是名角,各种货物无一不全,今年庙里十分热闹。”
金头虎一乐说道:“黄三哥,老道、张德寿、杆棒,这回全都有啦。老道取童子紫河车,张德寿采花,必然上庙去,庙上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妇。我若见着老道师徒,左手揪老道,右手揪张德寿,你们一搜老道小包袱,杆棒就有啦,岂不是一举三得?”
萧银龙说道:“你别说梦话啦,老道那么老实?”
萧银龙一打听方向,伙计说道:“人山人海,你们跟着看热闹的人就去啦。”
弟兄六位,遂来到钱塘门,就见男女老少络绎于途,出钱塘门外有二里之遥,庙的西边,大小买卖、各种卖吃食的,一家挨一家。庙西俱是茶楼酒店,庙东是生意场子,大鼓书莲花落,练把势卖艺的,庙后是卖木料的。弟兄六位走到庙前东角门外,角门东面围绕着一圈子人,就听里边有人说话:“无量佛,善哉善哉。这一位施主二子一女之命,幼年多受奔波,中年运气不好。”
又听说:“六文钱一卦,概不奉承。君子问祸不问福。”
那人说道:“道爷,你真是未到先知。自幼我父母早亡,同叔婶过活,受了些困难。我叔婶去世后,我正在中年,遂当家主事,还算不错。”
“无量佛,这一位施主高寿了?”
那人答道:“五十四岁。”
老道说:“这位施主可不要恼怒,你还有九年的阳寿。六十三岁的那一年,你就该去世了。这一位施主十年克妻。”
此人说道:“道爷你真是神仙,我内人已死,留下两个孩儿,昼夜啼哭,叫人心烦。”
金头虎说道:“我叫他给我算算卦,我问问他我有几个儿子?”
萧银龙说:“你还未成家呢,你哪里来的儿子?”
金头虎说道:“我娶媳妇一下轿就生养大小子。”
萧银龙说道:“五哥不要无理取闹。”
道人道骨仙风,有出尘之概,娃娃脸红嘴唇,半尺余长的墨髯。此道者乃是返老还童,萧银龙没看出来。金头虎说:“他是生意人。没有那样灵的。”
萧银龙说道:“五哥,咱们上庙去吧,庙上热闹极了。”
众人进了庙门,有钟鼓二楼,五层佛殿,弟兄们前后游完了,又向观音殿的后院走来。院中有四架大葡萄架,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咱们摘葡萄吃去。庙里和尚要拦阻,咱就问他是你们家里带出来的吗?我们的庙千佛山真武顶,有行路之人,白住管饭。”
傻小子那里晓得红莲罗汉弼昆长老是周济人,他以为应当的呢。庙里当家的将这四架葡萄都卖出去啦,人家已经摘完了。
金头虎近前一看,没有葡萄啦,众人遂向东南角而来。
看见东南角上有座彩棚,红绿五色绸子扎的彩子,有四对牛角灯,彩棚当中有一块纸糊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以武会友。”
彩棚口外南边十八件大兵刃架子,彩棚北十八件短兵刃架子,锋利耀目,彩棚里面八仙桌上,有一架天秤。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看这块匾上四个字,他就认的一个,遂念道:“什么什么丈。”
就认得这一个还错啦,将友字念成丈字。萧银龙说道:“以武会友四个宇,就认得一个,还蒙错啦。”
黄三太叫道:“银龙贤弟!练把势的不能这样阔。”
萧银龙道:“有作生意之人,咱们何妨打听打听?”
萧银龙遂向一个作小买卖的问道:“掌柜的,求你告诉我们,这座彩棚是何人所设?里面是怎么个意思?”
作小买卖的说道:“本杭州府的少爷,玉面小霸王焦振芳,在此搭彩棚以武会友。一会儿你就看见啦,家人抬来两只箱子,里面俱都是银子。有好武的要愿意比武,比如要赌五十两银子输赢,你放在秤盘上五十两银子,少爷也放五十两银子,你要将少爷兜一个筋斗,摔一个趔趄,少爷输银五十两,余外还送给五十两。愿意多赌也是如此。”
萧银龙打听明白,忽听西角门外一阵大乱,遂说道:“大少爷来啦。”
金头虎说道:“走走走,去看看我们大少爷。”
众人怕他惹祸,在后面紧紧跟随,就见许多人骑着马,向南来进了四角门。那马有铁青马,有枣骝红,有白龙驹,有甘草黄,有银色白,二十余人,都是武士打扮。就听有人喊道:“大少爷里边吧!”
就见这位少爷,头戴武生公子巾,身披一件米色大衣,周围金线走边,雪青的十字绊,一巴掌宽的英雄带,米色的腰围子,年在二十多岁,白净净的脸面,五官端正。三太黄爷又看众人拉着一匹白马,银鬃银尾,咴咴的乱叫。三太平生最爱好马,遂说道:“众位弟兄,这匹马真好,总有六七百地脚程。”
贾明说道:“黄三哥,你要爱惜此马不难,等他跑到清静地方,我抢来给你。”
黄三说道:“你少要胡说。”
弟兄六位来到棚前,就见少爷居中正坐,众教师南北两边相陪,彩棚后东南有茶水点心,大众坐下喝茶。庙后头的人就拥挤不动啦,比看练把势的,又省钱,又多见世面。
正在人声嘈杂之际,就有人在西角门外喊道:“闪开!闪开!”
黄三太一看,两个人抬着一只箱子,压得杠子直响,搭到彩棚之内,天秤桌前,打开箱子,一个个的都码在天秤桌上,俱是雪霜白银子。傻小子母狗眼直翻,叫道:“杨香五!我偷一个,咱们两个人分分如何?”
萧银龙说道:“五哥,千万不要玩笑,这位擂官乃是知府的少爷,你要抢人家的银子,这场官司你打得起吗?”
就听擂官说道:“这三天咱们练啦,没有人进场子。哪一位有能为的,请上擂台。”
语言未了,打北面闪出一人,身材五尺往来,豆青的大衣,蓝短靠,其貌不扬,鹰鼻龟背蛇腰,细脖子,非常的难看。遂说道:“公子爷,今天我请一请。”
忙将大衣服脱在彩棚,站在当中面朝西,口中说道:“众位老少英雄,这是本府台的大少爷焦公子,率领我们众教师以武会友,有好武的朋友,不论是保镖的,护院的老师傅,皆可以上来练练。杭州府乃是五方杂地,藏龙卧虎,谁不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有会武术的朋友好练的,请进场来,我们奉陪。要赌输赢,愿赌五十两银子,我们也赔五十两,两百两。那位说我没带那些银子能上擂吗?三两二两也无不可,这是以武会友,就是分文未带,也无不可,你只管进彩棚,咱们作为取笑。”
说着话,晃悠脑袋,无奈就是无人答话。金头虎说道:“黄三哥,火烧我胜三大爷宅院,这一水就捞上来了。”
杨香五说道:“怎么捞呢?”
贾明说道:“这一次打孟二大爷家带盘费不少,咱们大家凑一百银子,我先与鹰鼻鹞眼那小子赌输赢,我兜他一个筋斗就是三百两;回头我就赌上三百两,我再兜他一个趔趄,就是九百两,再赌上这九百两,我再踢他一个筋斗,就是好些个百两。”
杨香五说道:“傻小子,就有一个便宜,被王华买去啦。你看看庙上,千人万人,谁进场子?他是知府的儿子,他要打了人,哈哈一笑,要输给别人,翻脸就惹不起。”
金头虎说道:“你怎么那么胆小呢?知府就不说理吗?”
不表傻英雄与香五口角,再说擂台上有一人说道:“众位,我姓王,外号人称野鸡溜子。”
王七方将此话说完了,遂站一旁。焦公子亦站起身来说道:“我再请一请吧。”
焦公子忙将大衣服一闪,勒十字绊,紧英雄带,来到擂台前,一抱拳说道:“众位,把势场没有大小,有好武术的只管请进场子来。无论保镖的、护院的、教场子的子弟老师傅们,带着银子的赌输赢,金赌金还,银赌银还;没带着银子的以武会友。”
公子将话说完了,台底下仍然默默无言。王七说道:“我再请请,这么些位,连一个好武的都没有吗?我打一趟拳,众位看看。”
说着话王七一拉势子,打了一套拳,萧银龙等一看,平平常常,比三座毛四门斗强点。焦公子说道:“王教师退下去,我也打一趟拳。”
遂说道:“众位若看我的拳有错,多求指正。”
语毕,亮姿势,打了一趟拳。列位,打拳要准,发招要稳;纵如风,站如丁;手眼身法步,招招精奇,式式到家,真受过高人传授,明人指教。打完了一抱拳,对台下说道:“见笑,见笑。”
黄三太说道:“众位仁兄贤弟,真奇怪了。”
金头虎说道:“三哥,您怎么看奇怪呢?”
黄三太说道:“绍兴府山阴县结义村姓黄的甚多,黄家本族有三十六手黄家拳。焦公子这套拳,正是黄家门上三十六手。”
贾明说道:“人说您诚实,您原来也会捧场。知府的儿子打拳,就是黄家拳;要是总督的儿子,就是贾家拳啦。”
黄三太这一席话不要紧,后来引出奸盗邪淫、苦乐悲欢好些事情,后文书暂且不表。
且说王七见公子打完了拳,复又来到擂台前,对台下说道:“台下这些位可称人山人海,你们众人就连一位会武术的都没有吗?难道你们练会了把势,就会关上门,等到夜晚当着老婆子练吗?”
金头虎说道:“三哥,这小子太傲慢无礼。我到擂台上打他一个大嘴巴子,要不将他脖子抽歪了,我就叫母老虎。”
萧银龙说道:“贾五哥,何为这样无涵养呢?君子当积福,小人仗势欺人,他这是狐假虎威。擂官不是知府的少爷吗?他们干什么来啦?咱办什么?贾五哥千万不要惹事招非,叫大家跟着受累。咱们不是没当着众目之下说咱们是保镖的吗?”
正在此时,就见南面有一个喊叫,声音洪亮,喊道:“你不要藐视杭州没有能人。”
语毕,忙将大衣服脱去,就够奔擂台而来。背后一位老者,急忙揪住这位少年的英雄带,叫道:“少爷不可!临来之时,我家主人谆谆嘱咐老奴,不叫少爷惹是招非。您何必挂这宗火儿?他又不是指名道姓。”
黑英雄将老家人向外一推,纵上擂台,一声喊叫:“跟你赌输赢!你不该藐视天下英雄。”
王七正在狂傲之际,黑英雄上得擂台,毫不客气,插拳就打,十数个照面,就看出黑英雄的胜利来啦。金头虎说道:“这位黑英雄够朋友,不像杨香五,软的欺负硬的怕。”
黄三太一语不发。就见王七向上一纵,照定黑英雄咽喉一掌,黑英雄一下腰,反左手将王七的腕子捋住,右腿照定王七的胸前,就是一脚。这一脚,王七可成了滚鸡溜子啦,咕噜咕噜,滚出二十余步,看热闹之人一阵大笑,真叫大快人心。
黑英雄面对擂台下说道:“这样能为还赌金钱?”
焦公子站起身来,对黑汉说道:“黑英雄,你打了我的教师,你可敢与少爷比试吗?”
黑公子说道:“有何不可?打的是有能为的。”
焦少爷与黑汉动手插拳,二位远长拳,近短打,黑英雄忽然被焦公子将腕子捋住,底下一脚,黑英雄闹了一个仰面朝天,看热闹的哈哈一阵大笑。黑汉站起身来,跳下擂台就跑,向老者手中夺取包袱,老家人不给,被黑公子一把推倒,打开小包袱,取出一口朴刀。黄三太叫道:“银龙贤弟!你看此人多粗鲁?那擂台上兵刃有的是,他不就近取,他偏下来取刀。”
黑公子手持钢刀,上了擂台。焦公子脸一红,说道:“青天白日,你敢与少爷动刀?大概你是路劫的大飞贼。”
遂叫道:“家人们!取过我的素杆亮银枪。”
这条枪八九尺长的点钢鸭子嘴,上边八个疙疸,镏金铛,素杆雪霜白,鸡卵粗的枪杆,折铁搅钢打造,包一层银衣,分量加重,故此叫玉面小霸王。焦公子一颤枪,黑公子擦刀便剁,三太一见,眼见得刀枪并举,祸在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