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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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僧道较艺梅花庄 英雄暗探白莲寺(3)

  众人遂向上搭擂台,由附近买卖家借来的大柱子支起点来,用柱子支上,将擂台底下的人受伤的、砸死的、有受重伤走不动的,一一救将出来。艾道爷尚在梅花桩上观看,一见伤了不少的人命,艾道爷叫道:“子川,走!”
  艾道爷因为看见伤的人命太多啦,恐怕再与官兵马快套上事,那就越闹越大了,故此三十六招走为上策。哪知道众人俱随同胜三爷逃走啦,惟有金头虎贾明与濮德勇二人,是如同没有那回事一般,他们俩人还站在一旁看热闹呢。
  擂台下鬼哭神号,当时野鸡溜子王七眼神快,叫道:“公子!你看那边手擎戒刀的,不是那天抢绸缎店的凶犯吗?一脸黑麻子,狗蝇眼,罗圈腿,大肚子。”
  焦公子抬头一看,正是庙上最先动手那个大黑汉。焦公子遂一声呼啸,调齐官兵小队及众教师,他们齐奔金头虎与濮德勇二人而来。濮德勇手中擎着大朴刀,一见众官兵围绕上来,抡起大扑刀,不管官人与民人,谁要一挡他的路儿,就是一刀,身体也大,脚步也宽,闯出重围,只剩金头虎被官人团团围住。焦公子吩咐众教师,赶紧拿抢绸缎店估衣铺、拆擂台之人。两县一府的官人在外边围着,金头虎横杵竖撞,他一看刀枪都向身上扎,躲不开了,他就闭着眼拿戒刀乱扎,向前就撞,他那个意思,是谁要扎死我,我也扎死谁。无奈官人因几两银子的俸银,谁也不跟他拼命,俱都向后倒退。焦公子大怒,叫道:“家人何在?取过我的枪来!这些人拿不着他,还了得吗?”
  家人将枪递过,焦公子接枪在手,追奔贾爷而来。焦公子来到切近,叫道:“小子!咱俩看看谁行谁不行。”
  说着话,焦公子在马上抖枪便刺。傻小子的戒刀没有招数,不到三个回合,便将戒刀对焦公子抛去,口中喊道:“着法宝!”
  焦公子手明眼快,用枪向下一压,当当戒刃落地。贾明又说道:“小子,还有家伙呢?”
  背后撤出一字杵,傻英雄一看,里三层外八层,里里外外围得风雨不透,傻英雄抽出一字杵来,可就得着理啦,三十六杵上下翻飞,一招紧似一招。焦公子这条枪恰似蛟龙出水,傻英雄三十六杵使完,又大声喊道:“着法宝!”
  杵奔焦公子面门打去。焦公子一闪身,一翻腕子将杵压落尘埃。傻英雄此时手中可就没有家伙了,焦公子照定傻小子面门一枪刺来,傻英雄伸手抓枪,焦公子将枪抽回,抡枪照定头顶便砸,傻英雄一闪身躯,还是抢焦公子的枪,焦公子抽枪再向傻英雄软肋梢刺去,傻英雄这回手伸得甚快,一伸虎爪将枪捋住。焦公子在马上,傻英雄在步下,二人用力抢枪,傻英雄这头枪尖子有镏金镗挡着,焦公子用力也夺不出去。野鸡溜子王七在旁说道:“两县一府的官人,趁着此时,还不用勾杆子搭他?”
  王七这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立刻四棵勾杆子,奔傻英雄二肩头、冲天杵搭来,焦公子福至心灵,在马上将枪向前操,傻英雄一退两退,仰面朝天。众官人奔上前来,将傻英雄按着,锁链缠胳膊缠腿,将傻英雄捆好,这位傻英雄绳锁加身,难免牢狱之灾。
  焦公子说道:“王教师,点点两县一府的官人伤了多少?”
  野鸡溜子王七当时一点,受伤身死的连官人和百姓十一人,受伤的三十余人,受轻伤的不计其数。焦公子说道:“这就是明伙执仗,抢绸缎店、估衣铺、白龙驹的匪首。”
  众官人一听,赶紧将傻英雄搭到钱塘县。钱塘县班头向里一回,县官一听吓了一跳,竟死人十一口,受重伤不知死活的三十余口。县太爷慌张张袍服不整,就急忙升了大堂。官人将傻英雄足下绑绳打开,倒绑着二臂,搀扶着上了大堂。三班人役说道:“跪下!跪下!”
  傻英雄说:“跪下就跪下,跪官不算丢人。”
  钱塘县的县官虽然不是清官,然而可不是刮尽地皮之官,就是有一样儿,最怕上司。县官在上面问道:“大盗抬起头来。”
  傻英雄说道:“抬头就抬头。”
  说着傻英雄将头抬起来,复又说道:“你看看,长的不错吧?准好看。”
  县太爷一看,雷公嘴,狗蝇眼,冲天杵小辫,身上衣服用杆杵子搭的一缕一缕的,一身的土。县官在上面问道:“明伙的大盗,你家住在哪里?姓什名谁?”
  贾明说道:“家住江苏省,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无有手足弟兄,身无正业,流落在外。先前拔烟袋,端鸡笼,偷铁锨,到后来胆子愈来愈大,拨门户明伙路劫。”
  县太爷问道:“上次抢绸缎店、估衣铺,你们多少人?”
  贾明说道:“我一个人。”
  县太爷问道:“你一个人怎样抢两家呢?”
  贾明说道:“抢完了这家,路过那家,又捎走了点儿。”
  县官问道:“内中有瘦小枯干的是谁?”
  贾明说:“不知道。”
  县官又问道:“内中有使链子锤的,有使判官笔的,有使朴刀的,偕同你打枪。都是何人?照实说来。”
  贾明说道:“庙上好几万人,什么长像的都有,我哪认的呀?”
  县官又问道:“你抢的赃物俱都放在哪里?”
  贾明说道:“什么叫赃物?”
  县官说道:“绸缎、银钱、估衣之类,都叫赃物。”
  贾明说道:“我是随走随卖,一匹绸子两吊钱,谁要买给谁,估衣也是如此。”
  知县又问道:“窝主是谁?”
  贾明说道:“什么叫窝主?”
  县官说道:“你住在哪里?”
  贾明说道:“杭州府有的是破庙,我专好住破庙。”
  县官又问道:“将焦公子打得口吐鲜血是何人?”
  贾明说道:“是我。”
  县官又问道:“你不是使杵吗?”
  贾明说道:“我什么家伙都能使。刀也使,棍也使。”
  县官又问道:“拆擂台是何人?”
  贾明说道:“也是我。”
  县官又问道:“那黑脸的呢?”
  贾明说道:“黑脸白脸的无数,我不认识。”
  县官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傻英雄说道:“我姓贾叫明。”
  县官道:“你是搅闹本县来啦?你一人能在杭州府作这些个案子?给我拉下去打。”
  贾明心中想:“卖给你两下吧。”
  脱下裤子按在大堂上,先过来一名衙役,打了五板子。列位,三板就得见血,贾明挨了五板,黑色屁股没有变色,又换人打仍然如故,一气打了八十大板子,黑屁股蛋子一点儿不动。县官在上面问道:“贾明,你同伙有多少人?还不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贾明说道:“这不是我在这儿打官司吧!”
  县大爷说道:“好胆大的匪人!你敢在公堂撒野?看大刑伺候。”
  左右一声答应,取过了夹棍、铁锁链子,值堂站班的威吓,贾明的心中乱跳,自己暗想:“这回要干。”
  遂说道:“县太爷,就是我一个人,官司还不够打的吗?”
  县太爷在上面一拍惊堂木说道:“将他夹起来!”
  衙役将贾明冲天杵打开,用麻绳沾上水,将贾明绑缠上,又将夹棍铁锁摆在傻英雄面前,县太爷问道:“贾明,你看看夹棍,你不说实话,能熬刑吗?你就是铁打的,你搪不住七成刑去。”
  贾明叫道:“县太爷,一辈子作官,辈辈居官!大人你还不明白么?现在我一个人都招认啦,官司还不够我打的吗?头上有青天,人容天不容。县太爷,你要动刑,我就招出有焦振芳。这样招法,你能够认可么?县太爷你就积点阴德吧,不必连累好人啦。”
  县太爷在上一听,贾明说的句句有理。原来,这县官并不是赃官,就是有点惧上,此事又是焦公子的原告,县太爷焉敢不细细审问?明知焦公子因抢苏秀才之妻起的事,无奈谁也不敢作证。知县心中一想:“事由焦公子一人所起,擂台也是焦公子办的,我何必做此缺德之事?贾明已经自己招认了,我将贾明的口供作套公文,送上知府衙门,有什么事叫知府去办。”
  县太爷思索至此,叫道:“贾明!你一人岂能作这些事?你要将帮你的贼人招出来,还许有你的活命;你一人要打这场官司,可就没有你的命啦,画了供可就反不了悔啦。倒是有别人帮你没有?”
  贾明说道:“纯是小的一人所为。”
  县官说道:“你画供吧。”
  贾明说道:“我不会写字。”
  县官又说道:“你画一个十字,再印上指纹。”
  贾明说道:“那个行,多画几个也没有关系。”
  衙役拿着状纸,贾明画了供,印了指纹。县官叫师爷作了一套公事,连供带人一并送到知府衙门。
  知府立刻升了大堂,命衙役带抢犯贾明。衙役将贾明带上了大堂,知府这一上大堂,众官人一看,几乎乐出声来,知府半尺余长的墨髯,剩三四寸长啦。都头叫道:“府台大人的墨髯是怎么啦?”
  知府长叹一声,遂说道:“别提啦,前天本府刮脸,剃头的一时失神,竟将本府墨髯刮下去了。”
  此时衙役一喊堂威,将大盗贾明带上了大堂。知府坐在上面,一拍惊堂木,伸手一拢墨髯。这是习惯,知府没拢着墨髯,自己的脸一红,在上面叫道:“大盗贾明!你抢绸缎店、估衣铺都同何人?你要从实的招来,免得你皮肉受苦!”
  贾明说道:“台府大人在上,钱塘县有供,你就照着钱塘县的口供办吧。”
  知府大怒说道:“你胡说!你一个人就拆擂台吗?”
  贾明说道:“大人请想,铁打房梁磨绣针,工夫到了自然成。我一个人用刀砍的台柱子。”
  知府说道:“你胡说,还有一个黑脸的帮助你拆擂台,那是何人?”
  贾明说道:“黑脸白脸擂台底下无其数,我都不认识。”
  知府说道:“抢去焦振芳的白龙驹,你放在哪里?从实说来。”
  贾明叫道:“府台大人,您老人家看看,我是罗圈腿。抢去焦公子的马,当时我就骑上啦,跑出去有三四里地远,那马一尥蹶,将我掀下来,它就跑啦。”
  知府说道:“大盗贾明,本府不动大刑,大概你决不能顺情顺理的招认。就凭你一个人,办得了这些个事?左右看夹棍伺候。”
  衙役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夹棍取到大堂之上,打开了贾明的冲天杵,用麻绳儿将贾明脑袋缠住,将贾明放在了夹棍之上。知府一拂袍袖,伸了三个手指头。前清的刑法,擒着飞贼大盗,官在上面用袍袖挡着脸,用左手伸几个手指,上几成刑,贼人若是不招,再加刑宰问。闲言少叙,知府伸了三个手指,衙役将贾明的腿夹在夹棍之内,两人一较棍,上了三成儿劲,贾爷就觉着骨头有点发麻。傻英雄心中暗想:“这东西可真不好受。我要将我蒋五叔、黄三哥、贺照雄他们都招出来,我也免不了一死。在贺宅说过,谁被官人拿去,一板子打死,夹棍夹死,谁也不能连累别人,谁要一哼一哈,那就不算英雄好汉。”
  贾爷想到这里,咬住牙关,一粒混元气向下一压,一语不发。知府在上面问道:“大盗贾明,抢绸缎店、估衣铺,都同何人所为,还不招来?”
  贾爷一语不发,知府一怒,一拂袍袖,又伸了五指。衙役又一较劲,上了五成劲,贾爷就觉浑身发酸,仍不言语。知府在上面又问,贾爷还是无话,知府在上面又拂袍袖,用大指与食指中指一捏,衙役一看,又将夹棍上了七成的劲。贾爷心说:“这下子可干啦。”
  就听骨头哧哧的声音。贾明心生一计,再不然可真挺不住啦,黑麻子里热汗直向下流。他母狗眼儿一翻,黑珠向上眼皮里一挤。知府又问道:“大盗贾明,抢犯共有多少人?窝主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衙役回道:“府台大人,大盗贾明闭过气去了。”
  知府一看,吓了一哆嗦。你道为何知府害怕呢?前清的法律,飞贼大盗,无论在哪个衙门过堂,必须画了招供;倘若未画招供,头一堂就受刑而死,无论什么衙门,也得担处分。知府一看,贾明并没画招供,他就死过去啦,知府在座上说道:“松刑。”
  衙役这才由七成刑放到五成,由五成刑又放到三成。为何不一气儿放刑呢?列位,夹棍这宗刑法,若是将人夹死,骤然间一松,人就缓不过来了,非得陆续向下放,然后慢慢的缓醒。衙役给贾爷将刑放松了,贾爷假装“啊呦”一声,母狗眼似睁不睁,说道:“啊呀,方才我到枉死城啦。两边有牛头马面,当中正座上阎王爷,他派牛头马面取过生死簿来,一查我的阳寿,阎王爷说我的阳寿不尽,尚不该死,打发牛头马面将我送出枉死城,路过一个恶狗村。”
  贾明眯缝着眼一看,衙役共有三十多个,遂说道:“这个恶狗村可太厉害啦,三十多条恶犬,肥胖大耳朵,将我团团围住,咬得我浑身疼痛。啊呀!这是什么地方?”
  衙役不知道贾明是暗中骂他们,还在一旁讲究呢。张三叫道:“李大无怪乎出殡挂的牛头马面阎王爷呢,原来真有其事。”
  知府心中暗说:“江洋大盗,野性方炽,一堂决不能招。他既然供了抢绸缎店啦,先叫他画了供,在狱里将他先圈圈,然后再叫他受刑,自然他就招啦。”
  知府遂说道:“大盗你画供吧。”
  贾爷说道:“我不懂画供。”
  知府说道:“画十字,按指纹。”
  贾爷说道:“画个十个二十个的,那没什么。”
  遂画了供,砸上手铐脚镣,批了公事,下在牢狱。傻英雄思索:“刚才装死,这时要一走就漏啦。”
  遂叫道:“府台大人!你一辈作官,辈辈作官。我的腿被夹棍夹得这样,焉能走得了呢?”
  知府说道:“将他背下去。”
  傻英雄心中暗想:“小子,我的腿一点儿也没坏,将这群小子都瞒住啦。”
  贾爷也错想啦,班头之中有的是武术学家,明白贾爷是横练,知府是文官,不明白这个。那么班头为何不报告知府呢?皆因为班头暗恨焦公子设立擂台,提拔班头,故此暗与知府作对。不表傻英雄下了牢狱,单表擂台之下,哭声震天地,不骂拆擂台的,俱都骂搭擂台的,所有砸死之人,哭主自己往家中搭死尸不提。单说这时府衙门站班的在门口闲谈,说道:“今日被获的这位姓贾的真是好朋友,并不连累别位,自己招承,也画了供啦,可惜这样英雄,这一画供就算完啦。”
  衙役在门前这一谈论不要紧,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茶铺酒馆,都作为茶余酒后之美谈。惟有胜爷自己在酒楼喝闷酒,尚未回贺家村,胜爷正听人谈论:“拆擂台砸死人,只拿住一个梳冲天杵的。县太爷过完堂,送到府衙门,板子打,夹棍夹。真是英雄,受了好几个死啦,并未招出别人来,拆擂台,抢白龙驹、绸缎店、估衣铺,俱都自己承认,一个人也未攀出来。”
  胜爷喝着酒,吃着饭,心中甚为难过:“怎么都逃走了,单单傻孩子被获了?”
  胜爷开发完了酒饭钱,出了钱塘门,寻找黄三太大众。由钱塘堤走出去五七里地,正在残秋之时,一阵阵的寒风刺骨,南边天气较北方稍暖,寒虫叫的听着可惨。胜爷触景生情,又听钱塘堤的下坡,有人叫道:“老师这边来!”
  胜爷一看,败苇丛中有一座坍塌倒坏的破庙,堤坡下有一道土墙,人可通行。胜爷走到破庙后,一看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萧银龙五人席地而坐。胜爷说道:“你们五个何时到的这儿?”
  黄三太说道:“在擂台一乱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就奔此处而来,所以未曾离开。”
  胜爷一看,一片败苇倒在地上,胜爷放下小包袱,坐在小包袱之上。胜爷叫道:“三太,你知道你兄弟贾明被了案吗?”
  黄三太闻听一怔,遂说道:“弟子不知。”
  胜爷说道:“贾明在县里,并未受任何的刑罚,到在府里,死而复生者数次。这回一句胡话都没说,完全自己招认成案,砸了镣下在府狱啦。”
  黄三太顿足,眼泪汪汪,叫道:“师傅!惹祸是我们小弟兄六人,在庙上打抱不平,然后我蒋五叔赶到,误伤恶奴,祸是大家惹的,叫我兄弟一人受牢狱之灾,弟子不忍。明天弟子一人到府衙自行投首,我一人所作的案子,就说我兄弟他是疯子胡说,弟子将傻兄弟替出来,千刀万剐在所不辞,只要替出吾那傻兄弟来。”
  胜爷说道:“三太,你是痴人。你去一个人就替出你那傻兄弟?岂有此理。两县一府官人没有不拿你们的,你们都去了才好呢。老夫不该跟你说这个话,我胜家门中没有犯法的人,你们若果是明伙执仗,我可不能救你们。但你们所做之事,都是我们行侠作义之人应当做的事,所以老夫并不嗔怪。明天老夫独自一人越府狱,救你兄弟出狱就是了。”
  说罢又问道:“你们吃了饭没有?”
  银龙说道:“都还没吃呢。”
  胜爷说道:“你们等着吧,老夫与你们取饭去。”
  胜爷走出破庙,来到西湖岸,买了一个竹筐,又买了鱼肉烧酒、烧饼等食物。胜爷买妥带到破庙之内,放在败苇之上,此时天已昏黑,爷儿六位坐在一处,胜爷又喝了点酒,师徒爷儿六位,躺在败苇之上,风餐露宿。黄三太、萧银龙这一干小英雄,在镖局中都有当差的伺候,如今落得这般光景。
  胜爷道:“再给你们买点吃食,今晚就可叫你们弟兄相见。”
  胜爷又给小弟兄五人买了酒饭,老侠客走到府衙门口,看了看狱里的形式,外面头道狱墙甚高,半尺余长的枣树枝棘。胜爷又在毯铺中,买了一条独睡毯子。又回钱塘破庙后,三太、香五问道:“师傅,盗狱的东西可曾备齐?”
  胜爷说道:“已经备齐了。”
  叫杨香五打开毯子,两头扎了两个孔,叫香五在破庙外找了一个砖,用刀打成四条,挑两条齐的,当中刺上口儿,用绳子系在毯子上面。三太说道:“师傅,我们去帮你救我兄弟如何?”
  胜爷说道:“用不着你们帮助我。狱里班头都会把势,你们本事平常,要是我将你兄弟救出,你们再被获,岂不又费了事啦?你们去两个人在断桥等候就行啦。”
  胜爷等候关城门打点的时候,借着出入城的人多,混进城去。胜爷将毯子裹在小包袱内,老英雄进城找个清静地方,候至二更来天,绕到府狱东墙外。此时二更半已过,狱墙外静落落无人,胜爷打开小包袱,将独睡毯条打开,晃着火折照照狱墙高矮,将毯条向狱墙上抛去。狱墙不比城墙,狱墙是直上直下,飞抓绒绳又接上一条绳子,一抖如意抓,抓住狱墙瓦檐子砖,向下一捋抓咬住,双手揪着绒绳,脚尖登墙砖上了狱墙,跨在独睡毯条之上。向下一看黑忽忽,将飞抓缠在腰间,向墙下纵去,够奔二道狱墙,纵身形上了大墙。三更已到,大牢中有挂锁链的,有带脚镣的,也有每人一间的,都是问成死罪的囚犯。胜爷听狱里哭父唤娘,外场人打官司,虽然不能说出栽筋斗的话,也是眼泪汪汪。列位,还是忠厚能忍的,那才是真君子呢,牢狱之中俱都是人命盗案,不是省事之辈。谁见天堂地狱?两般尽在人间。胜爷听够多时,未有贾明的下落,他若是在这个狱里,他必然喊叫。胜爷在狱里找到四更多天,并不见贾明,老英雄仍然出了二道狱墙,用飞抓搭住头道大墙墙檐子,上了大墙,往独睡毯条上一跨,然后再用飞抓将独睡毯条搭住,将绒绳掷在地上,胜爷纵到地上,一引绒绳将毯条引下来,抖了抖枣树枝棘,直奔钱塘门,顺着马道上城,身贴城墙,脚后跟踏砖而下,绕到海河桥,由钱塘门外够奔断桥亭而来。
  来到断桥亭,天光刚亮,黄三太问道:“老师,怎么样了?”
  胜爷说:“我在狱中没找着傻孩子。这一次道路也熟啦,到了晚晌我再去。”
  爷儿几位仍回破庙,白天在芦苇深处一睡,胜爷又给他们几个人多买了点酒菜。至夜晚,胜爷仍用独睡毯条裹着兵刃暗器,仍然进了大狱,由二更多天,找到四更来天,仍是没有贾明的下落。胜爷心中暗想:“焦振芳就是诚心害人,也得过个四天五天的,决不能这样快呀?”
  胜爷一连进狱找了三天,并无贾明的下落。
第三日这天,四更来天,胜爷出了大狱,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贾明性命如何。胜爷正向前走,奔县衙门大狱而行,就见狱墙前一箭来远,前面一带小树林,忽由小树林中出来一道黑影,一身夜行衣服,背后明晃晃一把钢刀。胜爷心中暗想:“四更来天哪里来的偷盗之贼呢?若是大盗偷盗刚回来,必然背着包袱,此贼怎么由树林出来空着手?”
  胜爷一旁思索着,就见此人也奔钱塘县城墙而来。胜爷看此人原来与自己一道,就见此人来到城前,顺着马道上了城头,到了城上,由腰间掏出飞抓搭在城砖上,面头朝城墙,两只手一把捣一把顺绳而下。
  胜爷心中暗笑:“好笨的贼人,下城墙使飞抓就够蠢笨的啦,他还头朝里。”
  下了城墙直奔断桥亭而去。胜爷随后也上了城墙,由城墙上面一看这贼人,与自己又是一路。胜爷心中暗想:“为何他又与我一路呢?我倒要看其究竟。”
  此黑影过了断桥亭,直奔钱塘堤。走出不远,迎面一带树林,就见那人跑入树林中。胜爷将身形隐在树后,暗中观看。就见那人进了树林子,唉声叹气,顿足说道:“恩师呀,恩师呀,弟子对不起你老人家,弟子空生一个人来,眼睁不能救恩师之命。可惜恩师你老人家教养弟子一场,弟子一连三夜,打算进狱墙里搭救你老人家,无奈狱墙高插云霄,弟子连狱墙都未曾进去。”
  胜爷在树后一听,心中暗说:“这倒有趣,我一连三夜到府狱救人,我可进了狱墙啦,就是没找着我侄子贾明。他也是盗狱,可怜去了三次,连狱墙都没有进去。这不成了同病相怜吗?究竟此人救的是何人呢?好了,我倒要听他说些什么。”
  就听此人又说道:“恩师,恩师,弟子若早知千方百计进不去狱墙,我不能搭救恩师,我还能请人去呢。如今竟被弟子耽误了,眼看着屈打成招,问成了死罪。苍天啊,苍天啊,都说有报应,何曾有报应呢?没有别的,你教养我一回,临难我又救不了你,弟子只好以死相酬。”
  语至此,由腰间取出飞抓绒绳,寻找歪脖子树,口中又说道:“若有这两个人在场,老师你的事就好办了。可惜胜三爷现在直隶莫州纳福了,我黄三哥在镖局子作买卖,不常在家中。要准知他在家,他虽然武学不十分精,他也能认的侠剑客呀。”
  胜爷听到此处,打了一个咳声,由腰间掏出火折,一晃火折,叫道:“这位壮士,可认的在下吗?”
  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急忙说道:“老大爷,你别答理我,我是在此说胡话呢,请你别管我的事。”
  胜爷笑道:“壮士,你方才言说胜三大爷、黄三哥。你可认识胜某吗?”
  此人说道:“要提起胜爷,我可不认识。他老人家跟我之恩师是磕头的弟兄。”
  胜爷说:“你的恩师是哪一位?”
  此人说道:“提起吾之恩师,大大有名,家住浙江绍兴府,山阴县结义村,姓黄。”
  胜爷闻听一笑,遂说道:“是不是黄昆?”
  此人闻听一怔,遂说道:“那正是我的恩师。”
  胜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说道:“我姓赵名叫得胜,人称玉面书生。”
  胜爷说道:“老夫就是神镖将胜英。”
  赵得胜闻听愕然,说道:“你是神啊仙呢?”
  胜爷一笑说道:“哪有神仙?”
  语毕,由镖囊中注销一只镖,叫道:“赵得胜,你来看。”
  赵得胜向前一看,金镖上有字,上书神镖将胜英。”
  赵得胜这才说道:“你就是胜三大爷呀?可屈死小侄男了。”
  语毕,放声大哭。
  胜爷叫道:“赵贤侄,何必如此?有话请讲明白。究竟你为何来到树林要行短见?”
  赵得胜哭着说道:“我之恩师被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栽赃,陷入监狱,屈打成招,问成死罪。”
  胜爷问道:“究竟为的什么事呢?”
  赵得胜说道:“皆因为我师娘早已故去,我师傅来到杭州,又后续了一位老伴。焦公子霸占了我师娘,恐我师傅不依,故此先出这宗恶手段,将我师傅置之死地。”
  胜爷又问道:“汝与神拳无敌黄昆,因何有师生之谊呢?”
  赵得胜说道:“要提起小侄男来,出身太低。皆因我三岁之时,我的天伦去世,我娘年轻,无有赡养,携我另行改嫁,嫁在杭州赵家村,赵姓。”
  胜爷说道:“有死有嫁,古今有之。”
  赵得胜又说道:“赵姓乃是大户人家,并无儿女,家财巨万。自从我娘嫁到他家不到三年,赵姓又死,只剩我母子度日,留下巨万的家财,当然由我母子掌管。岂知赵姓当族之人,皆视我母子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不叫我母子承受家业,终日欺压我母子。我年纪小,我母亲老实,不能争论,一生气领着我离家,在外寻茶讨饭,家财产业俱被强横的当门族户占去。我娘领着我寻茶讨饭,要到浙江绍兴府山阴县结义村。只因我冻饿不堪,终日啼哭,忧愁成病,住在结义村外一座破庙之中,被我恩师所救,将我收在门下为弟子,将我母亲送在黄三哥家中。我母亲本来得的是饥饿之病,一有饱饭,当时病也就好啦,多蒙黄伯母大恩,不以我母当奴婢看待。我自从六岁拜在我恩师门下学艺,八九载未离左右。”
  胜爷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
  列位,提起黄昆之为人,并不是恶人,当年曾与胜爷在北路开过镖局子。为人有一宗毛病,最好杯中之物,每日总得二三斤酒。开镖局子剩了几个钱,遂与胜爷将买卖分开,回归绍兴府,不到一年的工夫,他的发妻就死去了。黄昆此时已与三太之父分居另过,每日喝完了酒仍然练武,练完了武仍然喝酒。
  那日清晨,黄昆早起正向村外去练武,就见有几位老者说道:“黄二爷来啦。黄二爷急功好义,必能搭救他母子。黄二爷常提念要收一个义子,皆因为黄三太是长门,绝幼不绝长。”
  黄昆此时已经走到众老者切近,遂问道:“什么事呀?”
  有一位老者说道:“破庙稻草之中,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啦。你要修点好,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黄昆说道:“怎叫一举两得呢?”
  其中有明于料事的老头儿,一听黄昆说话有点不悦,遂说道:“这个小孩你抱在家去,收为义子;那个老婆子叫他去到黄大奶奶那院住着,不过多添一双杯筷。”
  黄昆说道:“此事总得与我嫂嫂相商。”
  黄昆回去与三太之母一商议,三太之母甚为欢悦,遂叫家人们搭着一乘四人小轿,将赵得胜之母搭到家中。当时就叫大夫与赵得胜之母看病,原没有什么大病,吃了两三剂药也就好了。黄昆将赵得胜也领回家中,黄母问赵得胜之母:“家住哪里?姓什名谁?”
  赵得胜之母说道:“我乃赵门王氏。”
  遂将自己所遭之事,对黄母细说了一遍。黄母闻听甚为叹息,说道:“有死有嫁,古今之常理。嫁来的何以不能承受家业呢?你就在此安心度日吧。我家中事也多,正自无人料理,你就帮我照料家务吧。你的孩儿现在认了我们二叔为义父了,咱们就是姊妹相称。”
  赵得胜之母千恩万谢。日久天长,黄三太之母与赵得胜之母真如同亲妹妹一样。赵得胜此时年岁稍长,黄昆遂传授赵得胜武学。每日两餐,黄昆必要喝酒,也叫赵得胜喝酒。赵得胜由六七岁就练习喝酒,黄昆每一顿饭必喝一斤多酒,赵得胜到十余岁,每一顿饭也是-斤来酒。黄昆自己有五六顷地,爷俩除去吃就是喝,坐食山空,由赵得胜八九岁的时候,黄昆每年就将地卖出去一顷八十亩的,至赵得胜十六七岁的时候,黄昆将自己的地也就卖净了。这一日黄昆叫道:“赵得胜!杭州府赵家村你还认识吗?”
  赵得胜说道:“出来这些年啦,我不准认识,我母亲大概都能认识。想当初我母亲被驱逐之时,我只六七岁,所以我记不清楚了。”
  黄昆说道:“咱爷俩也该离别啦,我的地也都卖完啦,再往后连我都没有吃的啦。我自己也得想法子动一动了。我先给你出一个主意,杭州府镖行里我有的是好朋友,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同你母亲回奔杭州。先住在店里,将书信投到镖行,然后前去赵家村,找你的当家族人,他们若要打官司,随他们之便。要讲私打,镖行里有的是人,去五十位六十位的。要打官司,杭州府、钱塘县,你就自己去告状,背地里叫镖行的人帮着你。你母子到在赵家村,就说随娘改嫁,自古有之,我幼时不知事故,我母亲老实,被你们驱逐在外。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回归故里,子承父业,父债子还。前者霸占我母子田产的,地算白种啦,房子算白住啦,赶紧物归原主。你们若是不服,动文的就告状,动武的就打。”
  赵得胜一听,也很欢喜,去到黄母那院,和自己母亲一商议,他母亲也只好依从。于是黄昆叫账房的先生写了三封书信,俱都是杭州府的镖局子,信封上面写明某处某镖局子某人。赵得胜遂与他的母亲由江苏起身,够奔杭州而来。到了杭州,将书信递到镖局子,镖局子里众人打开书信一看,原来是黄昆的义子,所有赵得胜家务之事,俱都写得详详细细。镖局子的人哪位不知道黄昆是三太的亲叔父呢?大伙俱各替赵得胜抱不平。于是由镖局子里一约会,果然约会了七八十位,全都各擎单刀、花枪、双手带、手叉、匕首刀、三节鞭、齐眉棍,拥护着赵得胜母子的车辆,来到赵家村。
  到了赵家村,先将村中有名的人请出几位来。此村赵家是大户,姓赵的最多,约出来的人,内中有赵家的族长,由赵得胜对族长将原委说明。族长一想此事,一点不错,想当初这一群穷当家子,将赵得胜的产业完全瓜分了,实在于理不合。如今人家长大啦,同他的母亲又回来啦,并且又有镖行好几十位,俱都是帮着打架来的。族长明知此事不好了解,决不能善罢干休,族长遂将当初夺赵得胜产业的人,俱都唤至面前,与大家商议此事。其中就有胆子小的,一见这宗光景,明知理亏,情愿将所占的产业交出,但还有强横不准备给赵得胜产业的。族长说:“你们要是不给赵得胜这项家产,你们是自栽筋斗。把赵得胜跟他母亲挤走,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古随娘改嫁之子,就有承继产业之权,临到打上官司,也只得将产业退归赵得胜。你们白住十数年房子,种十数年地,还不便宜吗?”
  众人一看赵得胜这宗形势,这一方面又屈于理,不得已只得将房产退回,仍归赵得胜承继。
  得胜将家产承继之后,遂给黄昆写了一封书信。黄昆接到了书信,甚为喜悦,遂有够奔杭州之心,一来是喝酒也不富足啦,二来是也要到杭州看看徒儿,有了机会在镖局子再作一份事,好赚酒喝。黄母虽然累次派家人给黄二爷信,告诉黄二爷,要没钱花到黄母那院去取,无奈黄昆是一个固执人,他能受穷也不去向嫂嫂要钱去,故此才奔杭州。转过年来,黄昆遂到杭州镖局子,镖局之人谁不敬奉掌柜的叔父呢?皆因为胜爷一回家,将镖局子一切事物俱都交派了黄三太。黄昆到镖局子,一言说要做一份事,大伙遂说道:“现在镖局子俱都是你侄子为掌柜的,还能叫你出来做事吗?”
  黄昆说道:“你们大家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我侄子不论多阔,我也不愿花他的钱。我自己赚自己花,倒觉着痛快。”
  大伙一看黄昆非要做事不可,遂有人说道:“如今杭州府的焦公子要聘请教师,去了一位不是焦公子的敌手,请了几位俱都不成,黄二爷若是应焦公子之聘,必然能胜其任。焦公子现对于求武学,如大旱之望雨。”
  黄昆说道:“要能成,大家就给我帮忙。只要供给我酒喝,钱之多寡还是不用提。”
  遂有人告诉了焦公子,焦府公子果然递名帖,聘请老师。黄昆到在焦府,焦公子对于黄昆如同长辈看待,每饭烧酒管够,恭敬得黄二爷无以为报,遂将黄家三十六手进手拳,完全传授与焦公子。焦公子更加敬重,黄二爷也真尽心竭力的传授他功夫。后来焦公子又请了大管家、二管家、野鸡溜子王七之辈,黄昆一看,焦公子不与好人相近,终日与宵小在一处,打成了一团,遂有退志。后来又听说野鸡溜子王七要叫焦公子抢男霸女,焦公子唯命是听,老头子可就恼啦。有心要管教焦公子,自己又一想:“我一不与他沾亲,二不与他带故,我若教训他,他听了还好,他要是不听,岂不自找没趣吗?”
  老头子自己越想心中越气闷,长叹一声说:“可惜我黄昆将黄家三十六手进手拳传授匪人。幸他此时学坏,他要再等三年二年学坏了,我将武学再都传授于他,那岂不更糟了?”
  老头子思索至此,遂辞事不做,焦公子不论如何挽留,也是不成。焦公子无法,临行时另送盘费。老头子说道:“我在外面卖艺或是保镖,都能赚钱,我不要钱啦。”
  于是由焦公子私宅里将行李携到镖局子。闲暇无事,到自己干儿子赵得胜家去。赵得胜便劝黄爷在家里居住,说道:“您老人家不用走啦,就在孩儿家中养老吧。”
  黄昆说道:“得胜,你不明大礼。男子无妻谓之鳏,女子无夫谓之寡。你母虽五十岁,究竟是守寡之人,我岂能长久住在你家?你三哥现在镖局子当掌柜的,我住在那里倒也方便。”
  且说镖局子的人,就怂恿着黄爷再说一个后老伴,他们暗地里也未与黄爷商议,便给黄昆说妥啦,说的是陶家村陶寡妇的姑娘,也是寡妇。说妥了之后,就要过门了,遂在杭州府东门外置了一所小三合的房子。媳妇也说妥啦,房子也买啦,三百两银子也花完啦,万般无奈,遂将赵得胜唤至家中,对赵得胜说道:“我现在又说了一个后老伴,花费太多啦,手中空虚,也娶不了啦,你借给我一百两银子吧。”
  赵得胜说道:“一百两银子,义父您够用的吗?”
  黄昆说道:“够用的啦,以后我有钱再还你。”
  赵得胜遂由家中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义父送去。黄昆遂择了日子迎娶后老伴,焦公子、赵得胜等都去拜见师娘。娶过之后,黄昆手中仍是不富裕,遂到镖局子里与大伙要求,打算保一回镖。镖局子里的人说道:“黄爷您来着啦,现在有一趟北口外的镖,就是有点儿危险。这一趟买卖要是作完了,足够你过几年的。正愁着没有人呢。”
  黄昆说:“好,好,大家赏给我碗饭吃吧。”
  三言五语,定规妥了,批了合同,黄昆遂起身保着镖向北口外而去。临走的时候,将家务之事俱都托付了赵得胜。
  黄昆走后,赵得胜遂时常来到师娘家中,不过与师娘买些东西等事。这日赵得胜与师娘买完了东西,陶氏将饭做好,叫道:“得胜!你也在这里吃吧。”
  赵得胜说道:“我到外面吃去吧。”
  陶氏说道:“你何必外面吃去呢?我是你的师娘,师徒如父子。再说你还是我的干儿子呢,这还有什么嫌疑吗?”
  赵得胜不忍拗师娘之意,遂与陶氏共桌而食。吃着饭陶氏问道:“得胜,你今年十几岁啦?”
  赵得胜坐在炕沿上,站起身躯说道:“师娘,徒儿今年十七岁啦。”
  陶氏说道:“你怎么这样客气?跟我说话还用站起来吗?你是我的螟蛉义子,怎么你总呼我为师娘呢?”
  赵得胜说话:“义母你不知道,称呼师娘顺口,我从自幼呼我义父为师傅,习惯成自然了。”
  陶氏眯缝着眼说道:“我听说你家里很有财产。”
  赵得胜又站起身躯说道:“要提起我这点财产,都是我的师傅一人给办的。”
  陶氏说道:“你有多少地呢?”
  赵得胜又要站起身躯说话,陶氏一伸手将赵得胜拉住说道:“得胜,咱娘儿俩说话,你不必起来坐下的,家无常礼。”
  赵得胜遂坐下说道:“我现在有三十多顷地。”
  陶氏说道:“浮财呢?”
  赵得胜说道:“浮财倒不多。先前的浮财被恶当家子都分散了,现我自己出了点地,也就有千八百两的。”
  陶氏说道:“你那么大的财主,你给过师娘什么?如今你给我打一副镯子吧。”
  赵得胜说道:“师娘,候我师傅回来之时,咱们爷儿三个到金店去打镯子,你要什么花样的都行。”
  陶氏说道:“不用叫你师傅知道。你孝敬师娘,还有什么说的吗?”
  赵得胜说道:“这宗事情,背着我义父,我不能办。还是等我义父回来办的为是。”
  陶氏说道:“我今年也十七岁,你今年也十七岁,你怎么管我叫师娘呢?”
  赵得胜说道:“你年轻,我师傅年纪比你大,我师傅今年五十余岁啦,你就是十五岁,不也是我的师娘吗?”
  陶氏眯缝着眼一笑说道:“我们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当初媒人说的时候瞒了岁数啦,说你师傅三十八岁,到了男家这头说我二十四岁。一过门我这么一看,你看够多么堵心哪?年纪大点要是有财产也可行,听说娶我的时候,还是借你的钱呢。”
  赵得胜说道:“我师傅花我的钱应当的。他老人家脾气太滞啦,现在何必又要去走镖?用多少钱我都能供给,他老人家说自己赚的花着硬气。别看我师傅在杭州府没有财产,苏州府我师傅家中比我的财势可大得多。你可别以为你没有财产,我黄三哥就是自己一人,我师傅无儿无女,将来回家的时候,我黄三哥决不能错待了你。”
  陶氏将嘴一撇说道:“指亲不富,看嘴不饱。他跟他侄子分家另过,人家有千顷房子万顷地,还当的了他的?”
  语至此,又问道:“得胜,你娶了媳妇没有?”
  赵得胜说道:“我将家业要回来才一年来的,所有一切的事还都没办理就绪呢,对于这宗事还没有工夫进行呢。”
  陶氏说道:“你十七岁啦,全都懂的啦,你不想媳妇吗?”
  说着将手一伸,你看我这个镯子,是定亲的时候你师傅给我打的,是万字不到头,都老掉了牙啦,还是包金的。好徒儿,你现在就给我一副镯子吧。你师傅回来的时候,徒儿给师娘打镯子还有什么说的吗?”
  将胳膊腕子放在得胜的面前,犹如白莲藕一般,紧跟着用手一提裙子,特意露出金莲来,将腿向得胜身前一伸,遂说道:“你看我这件破裙子,绛紫色的,现在都没有人穿啦,你师傅也不是打哪儿买来的?你要给我打一副镯子,就势再给我置一条裙子。我一带镯子,一穿裙子,必然想起你的好心来。”
  赵得胜听陶氏说话语音不正,方要站起身躯,放下酒杯,酒也不喝啦,哪知道陶氏未容赵得胜站起来,伸手将赵得胜拉住,遂说道:“傻孩子,你怎么什么也不懂得?十七岁啦,怎么装傻呀?你看我也十七岁,你也十七岁,你师傅上北口外去保镖,至少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回来呢。你要是好徒儿,你就与师娘作伴吧,也省得我一个人怪冷清的。昨天黑夜,院里噗咚一声,吓了我一跳。”
  赵得胜一看陶氏这宗光景,英雄一甩袄袖,站起身躯说道:“我从今后永远不与师娘共桌食饭。我师傅浙江绍兴府黄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赵得胜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作出对不过天理良心之事?我师傅由破庙中将我母子救出,由七岁收我为螟蛉义子,教授武学,虽然亲父子也不过如此。师娘这一来,岂不叫赵得胜难以登门?”
  语毕,一甩袖子,出离了黄昆的宅院。陶氏方才卖弄风姿,对赵得胜说了一大套不堪入耳之言,以为赵得胜正在青年,必然上他的圈套,哪知道赵得胜竟将他数说一顿,拂袖而去。陶氏见赵得胜走去,自己颇觉无味的下了地,对着穿衣镜照了照,遂说道:“好你一个赵得胜,给脸不要脸。就凭我这个容颜,哪一点比不了你呀?”
  陶氏自言自语,桌子上的残席也没有撤去,无精打采走到大门之外,站在胡同口里向外观看来往行人,心中暗恨赵得胜。
  正在此时,忽然由胡同外面来了五七匹马,马上有一家公子,年在二十余岁,长的眉清目秀,白脸膛,人材楚楚,后面五六个家人。陶氏娘子由胡同里出来,故意咳嗽一声,马上的公子一回头,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的妇人。这位公子本是色中的恶鬼,又加以陶氏故意卖弄风流,二人眉目传情。后面的家人一看,公子的马忽然不走啦,对着那妇人痴呆呆的不肯往前行走,遂故意的扬起马鞭子,照定公子的马屁股打了一马鞭,这匹马才奔腾而去。陶氏与公子正看的出神的时候,被家人一鞭打散,陶氏由胡同走到院中,暗骂用鞭子打马的这个家人。这位公子是上哪儿去呢?隔着陶氏住房这条胡同,不远有一个尼姑庵,这个尼姑不是好人,自幼专走大宅门,后来在这个尼姑庵半路出家,专引诱青年子弟。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叫法善,一个叫法慧,俱都是十七八岁,每日一般狂蜂浪蝶的少年,不离尼姑庵之门。后来这位公子由尼姑庵经过,看出这宗情形来啦。这位公子到庵里假装烧香,一来二去,遂与两个年青的尼姑发生了暧昧之事,由此常来常往。你道所说的这公子是谁呢?正是知府的少爷焦振芳。自从焦振芳一进此庙,遂将那些浪荡少年都赶走了,今日焦振芳正是上尼姑庵中而来。由陶氏所住的胡同经过,陶氏水性扬花,焦公子是风流少年,二人这一眉目传情,焦公子恨不得当时就到一块儿,才称心怀。
  后面打马的正是野鸡溜子王七,给了焦公子的马屁股一鞭子,这才将焦公子与陶氏打散了。焦公子到尼姑庵,落下了座,便向老尼姑说道:“方才我在前边胡同路过,见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娘子,长的千娇百媚,站在胡同口儿,不知是何人的家眷?”
  老尼姑问道:“穿著什么样的衣服?”
  焦公子说道:“中等的身材,上身穿藕荷色的小衣服,下身是绛紫色的裙子,金莲也就在三寸之外。”
  老尼姑闻听微然一笑,叫道:“公子,那不是外人,是陶寡妇的大姑娘,今年才十七岁,正在美貌青春,他还是你的师娘呢。”
  焦公子说道:“师傅,这得罚你。我何时又有这么一位师娘?”
  老尼姑说道:“我又不与公子你玩笑,黄昆黄二爷是你的老师不是?”
  焦公子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前者娶师娘的时候,前去随人情,当时看见未甚留神。不错,正是自己的师娘。”
  焦公子有心上师傅家去,又怕黄昆,眼珠儿一转,遂叫道:“老师傅,方才我师娘与我很有心情,大概他是不认识我啦。咱们来一个将错就错,我要上我师傅家去,倒有些个不便,你要能够给我成就好事,必有重赏。”
  说着话,由腰中掏出十几两散碎银子,又说道:“老师傅,先以些许奉敬你作为香资,事成再为重谢。”
  老尼姑一见银子,眯嘻着眼睛,叫道:“公子爷,这件事情我可不敢大包小揽。”
  说着话伸手接过银子,揣在怀中。焦公子说道:“烦师傅多多尽点力吧。”
  老尼姑说道:“公子爷,我必尽力而为。”
  焦公子与老尼姑又耍笑了一回,遂回私邸而去,暂且不表。
  单表陶氏娘子站在胡同口,看见马上的那位公子过去之后,回到院中,转了几个弯儿,心中思索:这位公子是谁呢?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恨后面的那个人,不称人心的家奴,打了马一鞭子。陶氏正在院中自己捣鬼,忽听大门有人拍门的声音。
  陶氏娘子问道:“谁呀?”
  门外面说:“是我。大姑开门来。”
  陶氏一听是女子的声音,走进过道将门开放,一看原来是熟人,遂说道:“哪一阵风将你老人家吹来啦?你怎么老不来呢?”
  老尼姑说道:“我们怎么来呀?你们爷们一见了我们,便说我们是人中怪。我早就有心叫你到我那庙里住些日子去,你在家作姑娘的时候,我常常因刮风下雨住在你家里,终日说说笑笑,有多么热闹!这儿虽然离着近了,倒不能常常见面了。大姑,你们爷们在家吗?”
  陶氏说道:“他现在保镖去啦。大师傅别往心里去,他不论说什么,你都看在我的身上,该着串门子,你只管来。”
  老尼姑问道:“保的是哪儿的镖呀?”
  陶氏说道:“这趟镖可远啦,北口的镖呢。”
  老尼姑问道:“得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呢?”
  陶氏说道:“还得等些个日子呢,至少也得三四个月。”
  老尼姑说:“这可巧啦,我要借花献佛。”
  陶氏闻听,遂问道:“大师傅,什么叫借花献佛?”
  老尼姑一笑说道:“我们庙里现在有一位公子送去一桌素斋,因为他娇妻死啦,杭州各庙都送斋给亡人忏侮。这桌素席胜似荤席,我们娘儿三个,如何吃得了呢?明天早晨,请你梳洗梳洗,到在庙里去逛一逛,明天我来接你。黄二爷没在家,你自己在家里,出来进去一个人,不觉着怪闷吗?并不在吃喝,你也散逛散逛。”
  陶氏因为赵得胜拂袖而去,方才又看见那位公子,正自闷闷不乐,遂说道:“明天我必然骚扰师傅。”
  老尼姑与陶氏娘子告辞而去。第二日预备了一桌荤席,先将焦公子请到庵内,老尼姑遂奔黄宅来请陶氏。陶氏早已梳洗完毕,陶氏娘子还是很外场,还拿了五百钱预备助香资之用。二人出了大门,将街门锁好,够奔观音庵而来,进了观音庵,到了禅房的内套间。陶氏娘子一看,乃是一桌荤席,俱是鸡鸭鱼肉,有两个小道姑,募化的时候,常常住在陶氏的娘家,彼此都认识。陶氏娘子叫道:“老师傅,出家人何以妄言?这不是荤席吗?”
  老尼姑一笑说道:“是荤强于素。”
  说着话,将陶氏娘子让在上首,喝酒谈话。老尼姑故意用风流话勾引,叫道:“大娘子!你新过门,爷们就走啦,掷下您一个人,连一个作伴的都没有,你不想吗?”
  陶氏娘子闻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那丈夫他乃是一个武夫,对于舞刀耍剑,那是他的本行;要提起人生的兴趣,他是毫不在意。并且他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
  老尼姑闻听一笑,遂说道:“娘子好命薄也。”
  正在说着话的时候,套间的软帘儿一起,进来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陶氏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晚间在胡同所遇的那位马上公子。老尼姑一笑说道:“有缘人来了。”
  陶氏说道:“贵客来啦,我可要走啦。”
  陶氏口中连连说走,目不转睛的观看焦公子,可并不站起来。老尼姑说道:“这不是外人,娘子你不必躲避,这就是送酒席的那位公子。谁也别客气,坐在一处儿喝几杯吧,都是有缘之人。”
  老尼姑说着话,一伸手将焦公子拉在座位上。左边是老尼姑,右边是陶氏,焦公子坐在当中,对面就是两个年轻的道姑。焦公子入了座,陶氏假意仍要躲避的样子,老尼姑说道:“娘子你真客气。你看庙中都是谁?除去我两个徒儿之外,哪有外人?实告诉你说吧,焦公子这桌席还是为娘子你摆的呢。”
  焦公子此时急忙斟上一杯酒,双手捧着递到陶氏的面前,叫道:“娘子!如不嫌弃,请饮在下这一杯水酒。”
  陶氏假装羞惭,接过了酒杯,遂说道:“谢谢贵公子。”
  焦公子说:“不敢当。”
  老尼姑又与焦公子斟了一杯酒,说道:“我替娘子回敬一杯吧。”
  焦公子接杯在手,一饮而尽。
  如此推杯换盏,互相欢饮,一个是枉读诗书,不知礼义的焦公子;一个是寡廉鲜耻,不顾天伦的贱妇人,到后来只落得身首异处。酒至半酣,老尼姑说道:“娘子,你方才言说,黄二爷那样的行为,难道你年轻轻的,自己就不打个主意吗?人过青春没有少年,黄二爷对于夫妻之情那样的冷淡,长此以往,你就甘心寂寞吗?”
  陶氏娘子闻听,面上一阵红潮,说道:“师傅那大年纪,说出话来,逼得人无言答对。那么师傅与少师傅,又当怎样呢?”
  老尼姑闻听,微然一笑说道:“我的傻大姑,我年轻的时候,就串百家门,无论男女,都得交际,人不是草木,还有没情的么?”
  说着话,老尼姑对着两个小尼姑一摆手儿,两个小尼姑会意,站起身形俱都走去。老尼姑随后也站起身形,说道:“娘子,我要告便。”
  陶氏未及答言,老尼姑已经走出里套间。陶氏方要站起身来,被焦公子伸手拦住,叫道:“娘子!何必这样的避嫌?”
  陶氏本来是假意的要走,要是好人早就不能在庙里与男子共桌而食了。陶氏被焦公子这一拦阻,正中心中之意,此时老尼姑与小尼姑俱都走了,房中只剩下陶氏与焦公子二人,四目对视良久,焦公子叫道:“师娘!你还认识我吗?”
  陶氏说道:“我仿佛在哪儿见过贵公子,一时想不起来了。”
  焦公子说道:“黄昆黄二爷是我师傅,他娶你的时候,我还前去行人情呢。”
  陶氏此时心中这才明白,哪知这佛门净地,竟作了淫妇淫夫欢乐场了。二人正在叙谈之际,小尼姑与老尼姑俱各由外面进来,老尼姑眯缝着眼叫道:“公子爷与娘子,你二人称了愿啦,可别忘了引线之人。老身还要讨娘子的赏呢。”
  陶氏说道:“大师傅包含些,不嫌我们,我们还能忘得了大师傅的好处吗?”
  自此日起,焦公子每日与陶氏在佛门净地行其秽亵之事,日子一长了,两个小尼姑也得不着焦公子的实惠啦,每逢焦公子与陶氏来到了的时候,两个小尼姑便念叨闲话:“这是佛门净地,不是专为你们修的观音庵。”
  焦公子虽然不愿意听,也不好意思发作。陶氏说道:“公子,咱们有现成的宅子,为什么在这儿受他们这个窝心气呢?明天你不要到观音庵这儿来啦,简直你就到我家去吧。咱们俩人也太胡涂啦,现放着独门独院,谁能干涉咱们呢?”
  焦公子说道:“黄昆可不是好惹的,他又与我有师徒之谊,倘若被他撞见,如何是好?”
  陶氏说道:“计算日期,最早也得四五个月。如今才二月有余,人焉能来的了?现在你虑的过早。”
  他们二人在庙里因为受小尼姑的气,遂移在黄昆的家中。初时焦公子每日到掌灯的时候去,天光一亮便走;后来胆儿越发的大了,因为四邻都是好人,也没有人管这宗闲事。一个是色中的恶鬼,一个是水性杨花,二人正自如胶似漆。
  这日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叫门的声音,陶氏一听,知道不是外人,正是玉面秀士赵得胜的声音。就听:“师娘开门来!师娘开门来!”
  陶氏吓得魂魄皆惊,叫道:“公子,外面是黄昆的徒弟叫门,公子你暂且屈尊屈尊吧。”
  列位,焦公子与赵得胜都是黄二爷的徒弟,焦公子还到赵家村去过,彼此都有来往。在昔时,师徒这宗情谊,最重不过,焦公子一听是师兄的声音,他也吓得无有办法了。因为人要做出无礼的事,不论有多大的势力,他当时也亏心,这是一种天良作用。
  焦振芳闻听陶氏叫他屈尊屈尊,遂问道:“怎样躲避?”
  陶氏用手指床下的茶青帘儿,叫道:“公子你且钻在床底下,用茶青帘挡着你,他要是进来,也看不见。”
  此时赵得胜在外面叫门的声音更紧了。你道赵得胜自那日负气而去,为何今日又想到他师娘这儿来呢?皆因为黄昆临走的时候,将家中一切之事再再谆嘱,俱都托付在赵得胜身上,得胜自己一回想:“师娘不好,我师傅他老人家可并不知道。倘若他老人家若是回来的时候,好几个月的光景,我若不来照应,还有可说,对于师娘的用度,我当然要问问。”
  赵得胜想到这里,遂由家中拿了十几两散碎银子,送来作为度日零用之资,不想冤家路窄,正遇焦公子与陶氏在屋中共桌而食之际。此时焦公子钻在床底下,陶氏心中止不住直跳,气息喘吁吁的,就与赵得胜开门来了。陶氏来到门前,假意问道:“什么人大喊小叫的,这样忙啊?”
  赵得胜说:“是我,师娘。你开门吧,怎么这半天才来开门呢?”
  陶氏将门开了说道:“正梳着头呢。你不是不上我们家里来了吗?你又干什么来?”
  赵得胜说道:“我怕师娘没有花的,特意前来与师娘送些钱来。”
  陶氏说道:“指亲不富,看嘴不饱。没有花的,将就着也得活着。”
  说着话,一伸手说:“钱呢?拿来吧。”
  赵得胜一见师娘头发蓬松,神色不正,说话的声音,气息迫促,并且用双手叉着门,不叫自己进去,赵得胜用手微一推陶氏的胳膊,陶氏一闪身,赵得胜遂进了院内。
  陶氏仍然在面前迎着说道:“你师傅不在家,你年轻轻的,上我这里干什么?你要有钱留下,没有钱我也承你的情了。”
  赵得胜并不理他,向屋中便走。陶氏见赵得胜够奔屋门而来,陶氏更带出神色不安的样子,紧行几步,自己先走到屋中,脸儿朝外,双手叉着门框,叫道:“得胜!你不许进我的屋子。”
  赵得胜说道:“我是你的义子,我进你的屋子又有何嫌?”
  走到门口,用手一推陶氏的左胳膊,便进了屋中。赵得胜这一进屋子,只见床上放着一张墨玉石面的桌子,两副杯箸,桌上摆着酒菜。赵得胜问道:“师娘,你自己吃饭,怎么摆着两副杯箸呢?”
  陶氏说道:“今天我吃饭想起你师傅来了。明天我还要预备三份呢,我在这边儿喝一杯,再到那边儿喝一杯,你管得着吗?”
  赵得胜低头向床下一看,茶青的帐帘儿露着一块粉嫩色的衣裳襟。英雄一下腰,捋住左腿,提出床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焦知府的公子、自己的师弟焦振芳。英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阵拳打脚踢,骂道:“焦振芳!你是禽兽不如!”
  越打越有气。焦公子因为理屈,不敢还手。正赶上赵得胜用脚一踢焦公子,陶氏娘子上前一护庇焦公子,这一脚踢在陶氏身上,赵得胜见碰着了师娘,自己一怔神,焦公子乘此时爬起来逃出门去。临走的时候,穿著一只靴子走的,将燕云快靴被赵得胜捋掉一只。赵得胜低头一看,拾起了燕云快靴,叫道:“师娘!我师傅来了,以此燕云快靴为凭。”
  语毕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