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娘子一肚子委曲,自己将门倒着锁了,奔向观音庵,见了老尼姑,哭哭啼啼说道:“老师傅,我与焦公子之事,是老师傅你所成全,现在被赵得胜撞破,将焦公子暴打一顿。临走之时,拿去焦公子的快靴,以备黄昆回来作证。我与焦公子大有妨碍,连老师傅也担着干系。”
老尼姑闻听,眯嘻眼睛直笑,叫道:“大娘子!你太年轻啦,我由十五六岁惯作风流之事。你且止住悲啼,我自有良策。猪八戒摆阵,倒打一耙。你的丈夫何时回归,你有准日期吗?”
陶氏说道:“少者两三个月,多者四五个月。”
老尼姑遂在陶氏耳旁:“如此如此,必能成就你与焦公子之愿,不用忧虑赵得胜。”
又待了一个来月,在尼姑庵内,又与焦公子于庵内会晤。光阴似箭,到了四个多月,此时陶氏娘子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衣履污秽,正在逢场作戏,预备自己丈夫回来。
这一日,忽听门外敲打门环,叫道:“娘子开门来!”
陶氏娘子一听,正是黄昆回来了。自己不由的吃了一惊,遂来到院中说道:“我们当家的没在家。谁呀?这么大呼小叫的。”
黄昆答道:“是我。”
陶氏故意先向眼皮上抹点唾沫,慢慢的开了大门说:“呦,当家的,你还回来啦?我打算见不着你呢。”
黄昆说道:“这够多丧气?我是发财还家。”
说着话,一指自己牵着的马,说道:“你看着。”
陶氏假装擦了擦眼泪,并不言语。黄昆一看,陶氏青丝散乱,脸面有几天没洗的样儿,衣裳非常的不干净,两脚歪歪咧咧。黄昆一看,叫道:“娘子这是怎么的了?为何愁眉不展?莫非与街坊邻居呕气了吗?”
陶氏说道:“街坊邻居谁好意思的?这都是你收的好徒弟。”
黄昆说道:“哪个徒弟?”
陶氏说:“赵得胜。”
黄昆说:“不错,由六七岁就在我身旁学艺。有什么话屋里说去。”
黄爷遂牵着马进了院中,将马拴在南小房柱子上,将被套搬在东屋暗间。陶氏上好街门,回到屋中,给黄爷沏着茶就哭哭啼啼。黄爷遂说道:“倒是怎么一回事?”
陶氏说道:“你头天走后,你那好徒弟,第二天就来啦,拿着三个折子,二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啦。他问我作什么饭,他要在我这儿吃饭,我就留他在这儿吃吧,他很能喝酒。”
黄爷说道:“那是跟我学的。”
陶氏又说道:“喝着酒他问我多大岁数,我告诉他十七岁啦。他说:‘我师傅今年五十多岁啦,你才十七岁。’我说:‘过家之道,何必在乎岁数呢?’他又说:‘人过了青春可没有少年。师娘,我给你打一副镯子吧。’我说:‘等你师傅来了再说吧。’他就与我眉目传情,我说:‘得胜吃饭吧,别喝啦。’我也没留神,他忽将我衣服拉住。这有一个凭据,你看看。”
一伸手由被架底下取出裙子,遂说道:“你看看,两根裙带都断啦。若不是我给他两个嘴巴子,大喊东邻西舍,他还不放松。临走的时候,他言说:‘我师傅要回来,我用一只靴袜作凭据。’就说由我屋中搜去的,就说我跟知府的公子有染。赵得胜走后,我一想,我们女子讲的是三从四德,他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将我如此的侮辱,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说着陶氏由被格底下掏出一条绳子,又说道:“你看看,我都将套儿拴好啦。我有心一死,又怕对不起你,所以等了你好几个月。我们妇人家,随夫贱随夫贵,这两天我也想开啦。街坊李大娘每天买东西,问我买什么不买?这两天我心想你快来啦,你不是爱吃溜爆肚吗?天天我求李大娘买点给你预备着,你要不来我自己吃啦。今天你回来啦,我作点菜,咱俩痛饮一回,也算夫妻一场,我誓不欲生。你临走的时候,剩下的半坛酒,我还没有喝呢。”
陶氏说完,将菜做好,两口子一喝,陶氏为的是灌黄爷,黄爷虽然量大,他是逆心酒,工夫不大,就喝的有点醉了。列位,无论多刚强的男子,架不住妇人连哭带寻死的一闹,黄爷刚毅一世,也竟被一女子所朦。如今陶氏在黄爷跟前三行鼻涕两行泪,寻死觅活的这么一说,黄爷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他打六七岁就在我跟前。”
陶氏说道:“你真顽固不化。他六七岁才赛我大腿这么高。如今他十七八岁了。”
语毕,摘墙上的刀就要抹脖子,黄爷急忙将陶氏拉住了,遂说道:“娘子不要如此,我知道你是好人了。他吃饭忘了种地之人啦,由六七岁我便养活他,他娘在我嫂嫂院中,我嫂嫂待他如同亲姊妹一般。我将小冤家,一日三餐,抚养长大成人。他家的产业,被当族霸占,我托朋友与他仍旧索回十余顷地,五十多间房子。这小冤家人兽心,我不杀他,誓不为人也!”
甩大氅将钢刀一裹,出门而去。由东门外直奔赵家村,醉醺醺,气愤愤,来到赵得胜的门首。
此时赵得胜家只雇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看守门户,四十多岁的一位婆子伺候老太太。黄昆打门,叫道:“赵得胜!”
老者将门开了一看,叫道:“黄爷!你回来啦。”
黄昆问道:“得胜呢?”
老家人说道:“现在东头给赵姓了事去了,我给你请去。”
黄昆闻听,遂向东而去,来到东头一家茶馆门首,听赵得胜在那里高谈阔论。黄爷一听,赵得胜说道:“二伯父,你有长者之风,三哥你们爷俩斜对门,一辈官司三辈仇。俗语说的好,能恼远亲,不恼对门;能恼对门,不恼近邻。再说为地亩打官司,衙门专想太平钱,为什么咱赵家的钱给衙门送去呢?二大爷与三哥,咱们三家的地在一处,你们一家二三亩,我那块六十四亩,二面四十弓的地头,耕地之时,你们一家多耕我一拢,不要紧,霸地三年,不如多种一亩。二伯父你老是长辈,总得容让他,三哥你也别死心眼儿,你们两家之地,都够了不就行了吗,千万可别成事。”
黄爷在外面听得真而且真,黄爷心中思索:“小冤家说仁义讲道德,为什么不做人事?你怎么办那宗事呢?多亏我的贤妻,要不然黄昆带了绿帽子啦。”
黄昆思索至此,叫道:“得胜这儿来!”
赵得胜一看是老师,遂说道:“三哥,二伯父,我师傅来了,你们的事算完了。”
又对黄昆说道:“咱爷俩家去吧。”
爷儿俩遂向西去,走到一个小杂货铺门前,黄昆遂一抖大氅,亮出朴刀。可惜年过半百的黄爷,不及十七岁的童子,赵得胜的本意,打算将黄昆让到家中,爷俩喝着酒,含而不露的提一提,以后不叫黄爷出外,也就算完啦,声张出去都不好看。岂知走到小铺前,黄爷叫道:“得胜慢走!”
抡刀就剁。口中叫道:“小冤家!可惜我抚养你十载之久,不想你人面兽心!”
赵得胜闻听,遂说道:“师傅,我有下情回禀。”
黄昆说:“我先剁你几刀再说吧。”
大朴刀嗖嗖向赵得胜劈剁,恨不能一刀见血。此时苦坏了才义双全的赵得胜,手里又没有兵刃,也不敢还手,只可闪展腾挪,好在黄爷有点醉意,朴刀剁下去不大准,明晃晃的朴刀上下翻飞。杂货铺掌柜的是一位山西人,胆量最小,叫道:“我的亲娘哪!我的铺门口要出人命,我这杂货铺儿可要荒了。”
此时赵得胜身背后靠着立柱子,无有退步之地,黄昆纵起来,挟肩带背一刀,咔哧一声,将两搭的柱子,剁进去了半尺余深。赵得胜一抽空,向村外跑去,黄昆用力拔出刀来,在后面便追,追出村口外半里来地,迎面一个小树林子,赵得胜遂跑入树林之中,黄昆追到树林子,不见赵得胜的踪影。黄昆回到村中,先奔赵得胜门口,叫道:“赵得胜家来了么?”
赵得胜的老娘说道:“黄二爷为何生气?”
黄昆在杂货铺门口剁赵得胜之时,早有乡亲与赵得胜的母亲送信去啦,所以赵得胜的母亲知道黄昆生气。黄昆由村外回来,找到门上,赵得胜的母亲说道:“未在家中。”
黄昆回到小铺门口,拾起大氅、刀鞘,回家而去。来到家中,陶氏问道:“怎么样啦?”
黄昆说道:“便宜小冤家了,剁了好几十刀,未曾将他剁着。”
陶氏娘子又撒了一回娇,说:“我决不能活啦。”
黄昆说道:“娘子不要如此,我还去找他呢。”
一夜晚景无书。第二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陶氏娘子又假意殷勤,将黄昆用酒灌醉,黄昆又拿朴刀去找赵得胜。此时赵得胜在亲朋家躲避,托人回家告诉了老娘,就说在朋友家暂且藏几天,并要十两二十两银子零用。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便去找赵得胜拼命,一连找了十数趟,赵得胜之母,见了黄昆便请黄昆进宅内吃茶,黄昆也不进去,日子一长,气儿也就消了。自己心中暗想:“赵得胜自六岁与我学艺,品行不恶呀。再说我若将他用刀劈死,倘若打上官司,官要一问,并没有什么证据。”
黄昆对于这档子事也就不十分追究啦。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便上镖局子去串门子。
陶氏趁着黄昆往镖局子串门去的工夫,将街门倒锁,仍到观音庵与焦公子相会,并请老尼姑与他们出主意。陶氏便对老尼姑道:“老师傅,咱们这个计策松了,黄昆也不找赵得胜去了。久后他师徒一和美,与我们大有妨碍。”
焦公子说道:“老师傅,你能叫我们二人为长久夫妻吗?”
老尼姑说道:“这个事可就费了手续啦。若能叫娘子与公子白头到老,无忧无虑,可得豁得出去工夫,还得多花几个钱。”
焦公子说道:“那倒无妨,只要你有法子办,我就能拿钱。”
老尼姑说道:“少爷上回所许的谢礼还没给呢。”
焦公子说道:“只要我二人若能得为长久的夫妻,我必谢你五百两。”
老尼姑说道:“少爷,我们这个庙里可有神佛。”
焦公子说道:“老师傅,许愿要不还,叫我死在乱刃之下,我决活不过今年去。”
老尼姑一笑说道:“不过是笑话,少爷你就赌这么重的誓。”
遂就对焦公子说道:“少爷与我两个徒弟们时常说,你们那个细脖子王教师他会越房越脊。少爷迟两天,带着那位教师,到你绸缎店里串门子,叫王教师看好道路,然后到夜晚挖窟窿,偷绸缎店的衣缎与掌柜的衣服。少爷你别露面,叫绸缎店的掌柜的报盗,正属钱塘县所辖,县里必派马快验盗拿贼。迟个三两天,你再叫王教师到你的估衣铺去偷估衣,然后再偷杂货铺,多作些盗案。你再到县衙门,你就说:‘县太爷,怎们单独我的买卖老被盗呢?你要不给我拿贼找东西,我可就要上告了,叫府里办啦。’知县必然央求你。”
焦公子闻听,遂照计而行,将这件事办完了。老尼姑又与陶氏娘子说道:“你再找个本家,如此如此,准能将黄昆置于死地。”
陶氏听了,果然去到陶家堡,找了一个陶三小,他本是土棍,硬认为亲哥哥,叫他就去到县衙门擂鼓声冤。县太爷升堂问道:“你为什么喊冤?”
陶三说道:“因为上了媒人的当,将我妹妹许配外乡人黄昆。过门十几天,就有十几个大汉到我妹子家里分东西,所分的俱是绸缎金银细软的对象,分东西的时候,黄昆每次分四分之一。我妹子一看有些形迹可疑,就劝黄昆,叫黄昆改邪归正,他不但不听,而且时常打骂,我妹子被打骂不过,才哭回家去,言说此事。小人一听黄昆这宗行为,必是江洋大盗,将来必然受他株连。小人的妹妹出阁之时,小人并未在家,小人的老娘受了媒人的愚弄,所以现在出首。”
知县一听,气得颜色更变:“怪不得这十余天就出了三个案子,原来是黄昆所为。”
于是朱批,飞签火票捉拿大盗黄昆。捕快都头请安说道:“黄昆叫神拳无敌将军,下役拿他不了。”
县太爷将惊堂木拍得乱响,将签票掷在当堂地上,说道:“你们当捕快是作什么的?竟敢说不能捉拿黄昆吗?你们一定是与他有关系!限你们三天之期,如不将黄昆捉到,必然砸折你等的腿。”
捕快都头无法,大家商议:“黄昆武艺超群,不能以力敌。咱们将他请来喝酒,将他灌醉了再拿他。”
众人商议已毕,遂派了一个能言的伙计,拿著名帖去请黄爷。陶氏娘子出首喊冤已毕,焦公子早打点好了人情啦,案后听传,喊完了冤仍然回归家中,对于黄昆虚情假意,伺候酒饭,也不露声色。黄爷刚要喝酒,听外面有人打门,叫道:“黄爷在家吗?”
黄昆出来一看认的,正是班上的伙计,姓李名三。
黄爷说道:“李三你干什么来啦?”
李三说道:“现在我们三班都头,打发我来请您喝酒去。”
黄爷说道:“请也不能当时去呀,明后天再去吧。”
李三说道:“不是专为喝酒。我们班头将大杆子的十招进手,忘了三手,大家都想不起来,有人说黄爷回来啦,请您一来为喝酒,二来为求您传授杆子。”
你道何为十招进手呢?就是滑、拿、蹦、扒、轧、劈、砸、盖、挑、扎。黄爷一听,请他去传授武学,遂说道:“行,这有何难?”
复又走到屋中说道:“娘子,将家伙收拾了吧,我去到县里吃饭去。”
穿上了大衣服,随着李三,到快班房。众人说道:“黄教师来了,请里边坐吧。你出外作买卖回来啦?”
黄爷说:“回来啦。哪位忘了杆子的招数啦?”
众班头齐声说道:“你先喝酒吧,杆子的招数不忙,短不了求你指教。”
黄爷说道:“众位说的哪里话?咱们是自己的弟兄。”
于是黄爷入了座。
三班都头用酒一灌黄爷,黄爷本是下坡酒,一灌就醉。酒至半酣,壮班又来了六位伙计,叫道:“黄爷!我们每人敬你三杯。头的酒你喝啦,我们的你也得赏脸。”
黄爷说道:“喝。”
喝了壮班的酒,捕班又来了六位,遂说道:“黄爷,你扰了他们的啦,你也得扰我们的。”
黄爷说道:“每位扰三杯。”
捕班的刚喝完了,又来了六位快班,也是每位三杯。此时天也到了掌灯的时候啦,黄爷喝得酩酊大醉。都头说了一声:“捆!”
伙计将黄爷捆好,当时报告县太爷,县太爷夜审黄昆,升了大堂。
将黄爷搭到大堂之上,县署公厅的风一吹,值掌站班的喊道:“醒醒!”
黄爷醉眼朦胧一看众人,县官升了大堂,自己是绳锁加身,英雄不由的一怔,跪在堂前说道:“县太爷,为何锁拿小民?”
钱塘县一拍惊堂木,遂说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江洋大盗?在钱塘县作了多少案子?还不从实的招来!”
黄爷叫道:“县太爷!口角留德。民子就知道保镖为生,不知道什么叫坐地分赃。太爷你派差役去查,我保的是某号之镖。”
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回来多少日子了?”
黄爷说道:“小民回来一个多月了。”
县太爷问道:“这一个多月,你什么事做不了?”
黄爷说道:“是何人将小民告了?有何为凭?”
县太爷将焦公子托人招陶氏所写的状纸,并将陶三小与陶氏出首报告之事,俱都告诉了黄爷。黄爷说道:“我没有内兄。”
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妻子苦苦的劝你,你不但不听,你反倒打骂你的妻子,你的妻子被逼不过,跑回娘家去,你的内兄出外刚才回来,这才知道此事。你坐地分赃,你都不高明,你告诉你的伙计偷民户呀,为何单偷焦少爷的绸缎店、估衣铺、杂货铺?连本县都担待不了呀。”
黄昆一听这一片言词,在大堂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焦公子失盗,陶氏报告自己,一定是陶氏与焦公子有染。我可冤屈了我那仁义道德的徒儿了。”
黄爷有心要在当堂将陶氏水性杨花,焦公子酒色之徒,在县太爷面前诉明;又一想,凭浙江绍兴府黄昆,在大堂上说出这样不人物的话来,岂不愧死?思索至此,遂对县太爷说道:小民之妇,年轻无知,他告小民坐地分赃,赃物现在何处?”
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三班人等,前去东门外搜赃物去。”
万恶的淫尼,早将估衣绸缎包了两个包袱,与陶氏娘子送去了。
马快班头去不多时,一个人背着包袱,两个人在后跟着,来到大堂之上。遂说道:“回禀老爷,差人到黄家搜翻赃物,在箱子之中,搜出两个包袱,俱是估衣绸缎。”
县太爷一声吩咐:“传估衣铺、绸缎店掌柜的。”
绸缎店与估衣铺掌柜的来到大堂之上,绸缎店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你看这缎子上有我们的字号。”
估衣铺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我们估衣上都有码子,十两的号二八,俱都如此。司有一宗,我们丢的还多,这并不够数儿。”
绸缎店掌柜的也说不够所失之数。又打开了那个包袱,也是绸缎、估衣,内中还有绸缎店孙掌柜自己的衣服。两包袱共合二十多件绸缎,绸缎店丢有六十多件。
县太爷叫绸缎店将缎子暂且领去,容后再破了案,追出赃来的时候,再前来领物。估衣铺也是如此。县太爷问道:“黄昆,绸缎店掌柜的与你有仇没有?”
黄爷说道:“无仇无恨。小民实在没做此事。”
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出首的,认赃的,俱都有证人,你还敢刁赖?若不动刑罚,量你也不招认。”
遂叫道:“左右,将黄昆重打八十大板!”
这八十大板,将黄爷打的皮开肉烂,死而复生。县太爷问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匪人?姓什名谁?速速招来,以免你皮肉吃苦。”
黄爷说道:“小民就知道保镖为业,安善为本。”
知县将惊堂木一拍,遂说道:“请大刑!”
衙役等立时将锁链夹棍取过来,俱都放在大堂之上。平日衙门内的官人,俱都与黄爷是朋友,到了这个时候,可就没有交情啦。叫道:“姓黄的,招了吧!”
黄爷仍是分辩,县太爷咐咐将黄昆上了夹棍,将黄爷上了顶多五成刑,黄爷就死过去了。衙役遂将夹棍慢慢的松开,用凉水喷头,黄爷苏醒过来,知县说道:“黄昆你要不招,本县要用非刑拷问。”
黄爷心中暗想:“不怕仇人,就怕仇官。”
黄爷叫道:“县太爷!你一辈为官,辈辈为官。坐地分赃,我为首,可没有伙计。”
知县说:“你先画供吧。”
黄爷哆里哆嗦画了供,砸镣收狱。前清的狱规,每顿饭两个小馍馍头。黄爷在监狱之中,外面无人知晓,每日只靠着两个小馍馍头度命,这且不提。
且说焦公子自从黄爷下狱之后,每日与陶氏肆无忌惮,贪欢取乐。老尼姑这日到了陶宅,问道:“焦公子,你为何不急速把黄昆即刻害死呢?倘若日子一长了,黄家知道黄昆下狱,烦出门子来,将他救出去,岂不误了你与陶氏终身的大事?”
焦公子说道:“还是老师傅有远虑。”
于是自己带了四百两银子,奔钱塘县而来。到了县衙,直接进了监狱,面见管狱的朱四头,遂对朱四头说道:“四头,我托你点事。大盗黄昆与我作对,他专叫他的伙计偷我,我烦你在暗中将他害了。我这里有点心意。”
语毕,将银子放在朱四的面前说道:“这是四百两。”
朱四说道:“大盗黄昆现已问成了死罪,不久就要出红差啦,你何必花钱呢?你拿四百两银子,小人也不敢收,小人天胆也不敢在私下里害人。”
焦公子闻听,把脸向下一沉,提起银包,拂袖而去,仍然够奔黄宅。过了几天,老尼姑假意到黄宅串门子,问焦公子道:“黄昆之事怎么样了?”
焦公子说道:“朱四不敢办。”
老尼姑说道:“你怎么这样胡涂呢?你是府台大人的少爷,他敢收你的银子吗?你派一位别人去就行啦。贪赃枉法,是多大的罪孽?他焉能敢办呢?”
焦公子闻听,这才恍然大悟,遂说道:“若不是师傅高才,吾哪里想的到呢?”
老尼姑走后,焦公平遂托了一个刀笔,此人名叫李铁笔,二人当面讲的,四百两银子,必将黄昆害死在狱内。李铁笔收了焦公子四百两银子,遂来到县衙,见了朱四头,言明三百两银子害死黄昆。朱四头说道:“焦少爷亲自来的,要花四百两银子。你花三百两就要办事?”
李铁笔说道:“我还能白跑吗?
实话对你说,我净落一百两银子。我这一百两银子不能白落,我给你出主意害黄昆,连病呈也不用递。”
朱四头说道:“你出什么主意呢?”
李铁笔说道:“黄昆此时无有通达信息之人,他这宗案子,也没有人敢与他送饭,你就给他断了饮食,他七天准得死,然后一报告,钱算落下啦。这件事还不缺德,他出红差是杀罪,这样他还落一个整尸首。”
朱四说道:“咱就这样办吧。”
于是监狱里的大小伙计等,分了二百两,管狱的朱四头落了一百两,黄昆从此就断了饮食。三天水米未进,又加以身上板子夹棍之伤,大丈夫刀枪不怕,饥饿难当,只饿得七窍生烟,遂叫道:“上差老爷们!给我点凉水喝。”
看狱的说道:“姓黄的,你自从打了官司,您连一文钱都没拿出来。狱里也没有井,您等打了井再喝吧。”
正在此时,就听看狱门的说道:“二头,别说闲话,朋友来啦。”
这人进了狱门,向黄爷说道:“咱们都是朋友,您打了官司啦,我们实在无法照应您,谁也救不了您。现在您有朋友来看您来啦,要是别人我们就不叫他见啦,谁叫咱们是朋友呢?”
黄爷说道:“是何人前来探监?”
这个狱吏说道:“姓赵名得胜。”
黄爷说道:“叫他进来吧。”
你道赵得胜被黄爷挤兑的在朋友家住着,忽然听说此事,赵得胜遂回来见了他的老娘,放声大哭说道:“母亲,我师傅现在被我那下贱师娘害的身入监牢,问成了死罪,此事必是焦公子从中所为。母亲,咱娘俩的生命都是我那恩师所救,将儿抚养十载,要回家产,若不然,母亲与孩儿早就没有命啦。孩儿打算豁出咱们这几十顷地,我要与我恩师动动官司。”
赵老太太闻听,遂叫道:“吾儿,有恩不报非为君子。无奈大清的律条,既已问成了死罪,怎能更改呢?咱们这点财力,买不了这样的案子。你先拿着三二百两银子,到狱中先运动运动狱吏,叫你师傅别受罪。此外再与狱卒们三二两银子,叫狱卒们与你师傅买些吃食,然后再为设法。”
赵得胜遂包了二百两银子,另外又包了二十多两散碎银子,来到了钱塘的监狱里,打听了黄爷的案子,然后拜见管狱的头目。赵得胜与管狱的头目见了面,叫道:“上差,现在狱里收着一股差事,姓黄名昆,那是我的师傅。我打算与他老人家见上一面。”
管狱的头目说道:“不行,不行,现在查狱的老爷们查的太紧啦。前者有我们的亲戚打了官司,我去谈了谈话,被查狱的老爷撞见了,受了一顿申斥。”
赵得胜说:“老爷,我有点薄礼,你给担点不是吧。”
语毕,由腰间掏出一大封银子,雪花白二百两。管狱的一见银子,遂说道:“黄爷都与我们是朋友,你既与黄爷是师徒,咱们也是朋友。此事我一人也不敢专主,把二头请来,先商议商议。”
于是打发小伙计将二头请来,大头对二头与赵得胜二人一介绍,说道:“这是赵少爷,现在要探监看看黄爷。这儿有点小心意。”
用手指着二百两银子。又说道:“这是给大家买一双鞋穿的。”
二头说道:“这有何难?我先到里面言语一声。”
二头遂到里面,一看吏卒正与黄昆说损话呢,故此二头当时相拦说道:“朋友来啦。有你一位徒弟赵得胜前来探监,黄爷见吗?”
黄昆此时饿得将死,恨不得一见亲人呢,遂说道:“请你将他带进来,我师徒见上一面吧,我黄昆死后也忘不了大恩大德。”
二头遂将赵得胜带到死囚牢内,赵得胜一见恩师蓬头垢面,好似活鬼一般,牢中臭味难闻。赵得胜跪在黄爷面前说道:“老师受这样之罪,弟子来迟,实在是弟子不知。”
大英雄黄昆此时泪如雨下,遂说道:“为师实在对不起你,我拿刀找你一十三次,你不记为师之仇。”
赵得胜也哭得泪如雨下,遂说道:“师傅的大恩大德,弟子岂敢忘去?以前之事,都是我那下贱的师娘之过。”
黄昆叫道:“得胜儿!为师三日夜一口水都未进,你叫狱吏给我一口凉水喝吧,我此时干得说不出话来啦。”
赵得胜遂回头叫道:“上差!你赏给我恩师一口水喝吧。”
狱吏说道:“赵少爷,黄爷有夹棍之伤,不能喝茶。白水冲红糖,能愈夹棍之伤,红糖能活血。”
语毕,狱吏端过来一碗红糖水。大英雄黄昆,接过水碗,泪如雨下,眼泪都洒在碗中啦,因为渴的难受,眼泪糖水俱都喝下去了。
狱吏又给拿过来一包点心,黄昆糖水就点心,三日得此一饱。
赵得胜叫道:“老师!你画了供没有?”
黄昆说道:“我画了供啦。”
赵得胜说道:“你为何画供呢?”
黄昆叫道:“孩子,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是炉。八十大板打得我皮开肉烂,夹棍夹在身上,晕死过去数次,焉能受的了呢?”
此时狱吏见他师徒说话的工夫太大啦,不耐烦催出了死囚牢狱。赵得胜低声说道:“师博你存心忍耐些时,孩儿三日之内,救你出牢狱。”
黄昆说道:“得胜儿呀,你与老夫所学的工夫,没有盗狱的本领,你救不出我去,你的小命也就饶上啦。”
赵得胜说道:“我怎么没有盗狱的能为呢?我必要救你出狱。”
黄昆说道:“此事万不可为。”
赵得胜说道:“孩儿不能办得到,此事谁能办得到呢?”
黄昆说道:“你胜三大爷他能办的到,可惜现在已经回家啦。若是你哥哥黄三太在此,他的学业虽不能盗狱,他可能聘请高人,他也认识侠剑客。除去此二人,谁也不能下此死力来救为师。”
赵得胜说道:“我胜三大爷现在哪儿居住呢?”
黄昆说道:“住在直隶莫州古城村。”
赵得胜说道:“老师,直隶莫州离此太远,我黄三哥不准在镖局内,这二人都来不及了,等他们来到,你就出了红差啦。你放心吧,这三日之内,孩儿若救不出恩师,孩儿誓不生存,愿与义父同归地下。老师你存心忍耐些时吧。”
语至此,吏卒已经进了牢狱中,赵得胜由袖中抽手巾包儿,将包打开,里面是二三十两散碎白银。
赵得胜叫道:“上差老爷们,你多作德吧,与我师傅结个鬼缘,他欲吃什么,就给他买点什么。我今年十七岁,决不忘老爷们的大恩大德。”
狱吏说道:“你就望安吧,黄爷自有我们照应呢。我们在饭馆内有折子,黄爷吃不吃,每日三餐,必给送到。”
黄爷问道:“得胜,这个手捧子,你可以叫他们与我卸下去。”
赵得胜闻听此言,遂与狱吏一要求,狱吏说道:“这有何难?”
当时下了捧子。赵得胜说道:“你多忍耐吧,孩儿走了。”
黄昆叫道:“得胜儿!你且回来,为师尚有几句言词。”
赵得胜回转身躯,黄昆在赵得胜耳边低声说道:“盗狱之事千万别办,你的学业不成。为师还活五十多岁吗?半百有余,死也不为夭寿了。”
又大声说道:“为师只有两个亲人,黄三太与汝。三太是我侄儿,你是我螟蛉义子,又是我的徒弟。可惜三太未在跟前。我死之后,你将我埋在地边儿上,买一口十两八两的柳木白皮材足矣。千万好好孝敬你的老娘,武学只求强身体足矣,不要恃勇械斗。逢年遇节,与为师烧一点纸。还有一件要事,为师出了红差之后,千万央求官人,花钱雇人将为师的首级缝在尸上。别的千万别办。”
语毕,泪如雨下。赵得胜叫道:“恩师忍耐光明吧!”
又低声在耳旁说道:“你放心吧,三日之内我若救不出你去,孩儿也就不活在这昏乱的世上了。”
语毕,出了牢狱。回到家中,自己喝了两杯闷酒,躺下就睡,睡的这个工夫不小,赵得胜的老娘,将他唤醒了,喝了点菜,吃了点东西,候到日落之时,也快关城打点啦,赵得胜收拾利落,带上钢刀百宝囊,奔县城而来。顺着马道进了县城,来在狱门之外,狱门已经紧闭,狱墙甚高,如此两夜,未能上了狱墙。等到第三夜四更半天,又奔县城的马道,被胜爷看见。胜爷第三次盗狱,未见贾明,遂奔了钱塘县,又奔县城的马道,故此看见赵得胜。胜爷由背后跟下他去,到了洼内树林丛中,赵得胜上吊,自言自语:“非胜爷与黄三太不能办理。”
胜爷一听,这又是一件逆事,因为他自己办不了,急得要上吊,非我与三太不可。胜爷听至此处,这才赶奔进前,由背后拍了赵得胜一掌,打着了火折子问道:“你认识胜英吗?我就是神镖将胜英。”
赵得胜喜出望外,跪倒磕头,细说根由。胜爷说道:“得胜,凭你的孝义,我必救你师傅。要将你抛开了,黄昆是我盟弟,我也得前去相救。等到晚间,我救了你师傅,我再领着你见三太,要不然叫三太知道了此事,他比你性情还急呢。我救我的盟侄也是三天没有救出来呢。现在三太他们在钱塘堤破庙后呢,我今天也不便回去了,等到夜晚办完了,我再领着你与你师哥三太等相见。”
列位,胜爷与赵得胜在树林中说话,想不到树上有人窃听,强中更有强中手,暂且不提。单说赵得胜解下绳套,同着胜爷回了赵家村。到赵家村之时,天气微明,赵得胜敲门,家人出来将门开放,赵得胜叫道:“胜三伯父,请进去吧。”
家人问道:“这是何人?”
赵得胜说道:“不必多言,头前领路。”
赵得胜将胜爷让到客厅,家人献茶,胜爷喝茶休息,一日无书。到了晚间,赵得胜问:“胜爷,盗狱都用何物?”
胜爷说道:“什么都不用,我这里都预备好了。”
胜爷遂打开包袱,取出独睡毯子,叫道:“得胜,你将你的家伙,也带着,俱都放在毯条之内,背着同我进城。”
赵得胜遂将自己的单刀零碎俱都包在毯条之内,背在身上,随着胜爷进了县城。天气不过刚黑,爷俩进了县城,找了个僻静所在,休息了会儿,天到二更,爷儿俩这才奔监狱而来。
监狱的墙上,都是放着枣树枝棘。来到狱墙的东面,赵得胜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了包袱,取出零碎东西。胜爷拾了毯条,叫道:“得胜,你可别离这儿,我将你师傅救出监狱,仍然打这儿出来。”
赵得胜说道:“你请放心,我决不他去。”
胜爷遂将毯条仍然抛到墙头之上,掏出飞抓百链锁,一抖飞抓抓住了墙头,胜爷倒绳而上。到了狱墙上面,将独睡毯条用手向下一按,压倒枣树枝棘,胜爷跨在独睡毯条之上。赵得胜在墙底下一看,心中暗想:“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字。我要知道如此,我也能够上狱墙啦。”
就见胜爷在墙上,由腰内掏出问路石,先问了道路,然后摘下飞抓,带在腰间。飘身下了大墙,拾起问路石子,带在腰间,奔领班房狱吏住的房子而来。纵上房去,脚尖扣住阴阳瓦,用珍珠倒挂的工夫,湿破窗纸向屋中观看。见一张八仙桌,左右各坐一人,外面坐着两个人,床铺上坐着两个人。胜爷一看左边坐着这个人,大胡爪,就听此人说道:“这不是二头也在这里么,监狱之中,看更的人可就是咱们四个人,咱们吃的是阳间饭,当的是阴间差事,无事便无事,倘若有了事,便有身家性命之忧。要作官可作大官,当差可在大衙门当差,官大一级,可以压死人。黄昆这案,可有点风声,屈与不屈,是他当堂招认的,是县衙门里的事情,咱们应当的责任。惟有金头虎这件差事,并不是应当押在县里的,无故的由府狱四更来天,偷着送到县狱管押。府狱里怕闹错,遂在县狱里;县狱里就不怕闹错么?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可有一宗,这两件案子,黄昆是江洋大盗,金头虎贾明是明伙执仗,拆擂台,十几条的人命案子,这两案都与焦公子有关系。
前天焦公子亲手提着四百两银子,叫咱们害死黄昆,咱们不敢接他的钱,再说咱们当一份差,为四百两银子,屈害好人,也犯不上啦。咱们没敢收他的银子,临走的时候,说了好些个不满意的话。不用说,李铁笔也是他托出来的。李铁笔这笔钱是太平钱,七日饿不死,咱们也有说的,人家黄昆来了亲近的人啦,咱们能够拦阻人家送饭吗?要是没有送饭的,当然将他饿死,这一有送饭的,咱们就有言辞啦,七天饿不死也没法子啦。
要能够出法子横止外面的送饭,那么办,咱们就管不着啦。这样一来也不能害黄昆,咱们还使的是太平钱。”
胜爷在房上一听,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想:“无怪乎我在府狱中,三夜未能找着明儿呢,原来在这里寄押呢。若不是救黄昆来,至死也找不着明儿了。”
又听那大胡爪的说道:“你们三位多辛苦,在黄昆与贾明那屋里多留点神吧,千万别懒惰了。”
就听那外边坐着的那位说道:“黄昆在死囚牢第五间,贾明在第七间。今天贾明要酒要菜,我们说没有给你预备,他张嘴就骂街,我还打了他几个嘴巴子。这小子是死催的,他终日胡闹。”
胜爷在外面点了点头,心中暗说:“费心,费心。”
又听那个接着说道:“黄昆倒很老实,每日只是唉声叹气。”
胜爷听到这里,由房上下来,够奔二道狱墙,二道狱墙甚矮,也没有枣树枝棘,胜爷纵身形上墙。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金风阵阵,现一种悲惨的景象。来到狱房,只听唉声叹气的声音,哭爹唤娘。老英雄长叹一口气,心中暗说:“看起来,就该存心忍耐,吃亏让人。为鸡犬之争,身入囹圄,岂不冤哉?”
此时就听贾明正自大呼小叫,胜爷心中暗想:“我先看看我盟弟去。”
胜爷走到第五间死囚牢,胜爷侧耳细听,就听里边自己哀叹说道:“苍天哪,苍天哪,何其报应不公!想俺黄昆,平生未做过亏心之事,何以遇着贱人陶氏与禽兽不如的焦振芳,竟为奸夫淫妇所害。我黄昆死在九泉之下,也要活捉你们奸夫淫妇。”
胜爷哑然而笑,心中说道:“贤弟,贤弟,你是自取其祸,你五十余岁,为何娶十七八岁的妇人呢?我再看看我那傻侄子去。”
遂又奔第七间死囚牢而来。就听见第六间与第八间,也是长吁短叹,有的说老娘妻子不能相见,有的说父母兄弟不能团圆,就听贾明在第七间里喊道:“小子门!喊什么?闷了不会捋锁链玩么?再喊我就要骂你们哪!”
老英唯心里想:“傻小子还顽笑呢,到了什么时候啦?”
老英雄思想至此,心中思想:“若先救人,方才那个黑胡爪的有话,叫他的伙计多辛苦,先到死囚牢去看看。倘若我动手救人,他们来了如何是好呢?岂不误了事。没有别的,我先将领头班房的人捆好了,然后再来救人。”
胜爷思想至此,遂仍够奔二道狱墙,纵过了二道狱墙,奔领班房而来。
来到领班房门外,胜爷不由的打了一寒战,原来屋中灯光没有啦。胜爷心中暗想:“为何他们将灯熄灭呢?狱里向来终夜不能熄灯。”
老英雄蹑足潜踪,走到门前,用手一推班房的门,并未关闭,随手而开。胜爷走到屋中,掏出火折晃着一照,不由的呆楞楞发怔:这六个人俱都捆着呢,捆的非常之妙,两个人的胳膊捆在一块,腿也捆在一块,六个人分为三对,俱都在地上躺着呢。胜爷说道:“是何人捆的你们?”
就见那大胡爪的口中有物,直哼哼。胜爷伸手由那大胡爪的口中掏出棉花,问道:“是何人捆的你们?”
那大胡爪的说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正在屋中谈话呢,进来了一个妖精,青脸红发,一身毛。我们刚要喊嚷,那个妖精伸手每人点了一下,我们便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让他随便捆绑。老爷子您救我们呢。”
胜爷一听,心中暗想:“我露了白啦。人家带着假面具,救出人去,神不知鬼不觉。我是本来的面目,这六个人将来都能认识我。”
胜爷思想至此,遂说道:“班头,你不收焦公子的四百两银子,不害好人,我今天净救人不害人。”
语毕,将棉花仍然塞于班头的口内,仍然越过二道狱墙,走至五号死囚牢门前,胜爷不由的一怔,死囚牢的门已经大开。走到牢内,晃着火折一照,象鼻大锁,掷在地上,黄昆踪影不见。胜爷出了五号囚牢,奔二道狱墙,越过了二道狱墙,来至头道狱墙一看,毯条仍然在墙头上。胜爷掏出飞抓抓住狱墙,捣上了墙头,单胳膊跨着墙头,就见狱墙外那片树林子东南角上,有一道白线。胜爷飘身下了大墙,奔树林子东南角而来,那道白线已经踪影不见。胜爷围着树林子绕了一匝,仍然不见其人,胜爷心中纳闷:此人为何这样的快呢?胜爷又一想:“我在这儿发怔何为?我回去救我侄子贾明去呀。”
胜爷仍然回到监狱,再奔七号死囚牢。
胜爷一看,死囚牢门外蹲着一个黑影,定晴一看,原来是贾明蹲在那里,口中说道:“我不嚷。”
胜爷低声叫道:“明儿!”
贾明一听是胜爷的声音,遂叫道:“三大爷!我不嚷。”
胜爷说道:“谁救的你?”
贾明说道:“我正纳闷捋锁链子呢,一道立闪似的,进到死囚牢中,红胡子蓝脸,竹叶眉。他叫我闭眼,我就将眼闭上啦,唰啦唰啦,我的手铐脚镣就下来啦。他说叫我在门外蹲着,千万别动,必有高人来救我。”
胜爷说道:“明儿,我听说你下狱的时候,有人背着你下的狱。你能行动吧?”
贾明说道:“三大爷,我那是装着玩呢,我能走。”
胜爷叫道:“贾明随我来吧。”
爷儿俩奔二道狱墙,贾明先纵过了二道狱墙,胜爷随后也纵过了二道狱墙,爷儿俩来到头道狱墙。胜爷抬头向狱墙上一看,胜爷说道:“明儿,可了不得啦,我进狱墙之时,墙上有一条独睡毯条,为的是出入的。现在毯条没有了,枣树枝棘最厉害不过,如何过去呢?”
贾明说道:“必是被风刮下去了。”
胜爷说:“不能,毯条两头有砖坠着,风刮不下去。”
贾明说道:“咱爷俩砸开狱门吧。”
胜爷说道:“若将狱门砸开,罪名可就大了。”
爷俩正在着急之际,忽见由墙外"唰啦"一声,独睡毯条搭在原处,紧跟着又听噗刺一声,上来一人,周身白毛。贾明说道:“三大爷,妖精来了。”
胜爷说道:“光天化日,岂有妖异之事?”
胜爷遂向上问道:“什么人?”
墙上答道:“是我。”
胜爷说道:“原来是欧……”
语至此,就听墙上之人说道:“老哥哥,念缓念缓。”
摆着手不叫向下说。胜爷这才明白原来是欧阳天佐,贾明也明白了,叫道:“豆腐皮!你可吓坏了我啦,吓了我一裤子尿。豆腐皮,你快将我三大爷系上墙去,然后再系上我去。要不然,我招呼着你的名子喊嚷。”
欧阳大义士遂系下了绒绳,胜爷捣绒绳上了墙,飘身下了墙头;欧阳大义士再将绒绳掷下来,金头虎贾明也捣绒绳上了大墙,飘身而下;然后欧阳大义士,将绒绳提上来,缠成一个团儿,带在腰间百宝囊内,也纵下墙头,毯条可就不要了。欧阳大义士带路,奔狱墙后的树林子,欧阳大义士叫道:“胜三哥!他们爷儿三个俱在树林子内。”
胜爷问道;“那爷儿三个呢?”
大义士说道:“三太在树林子北头,赵得胜在树林子当中,黄昆黄二爷在树林子南头。昨天早晨赵得胜在树林中上吊,你们爷儿俩个谈话,我在树上窃听呢。老哥哥言说不叫三太知晓,候等救出黄昆再叫三太知晓。老哥哥与得胜回家,我就到钱塘县堤破庙后,败苇之中,找着三太等。今晚我带领三太混进了城内,在一个大寺院内隐藏,候到二更已过,我同着三太奔县狱而来。来到这个树林子,吾将三太领到树林子北头,叫三太上了树,我用绳子将三太拴在树上。老哥哥,我黑夜与白天看一般远,你上了狱墙的时候,吾就来到树下啦。赵得胜看见我,他就要跑,我说:‘你不要跑,我复姓欧阳双名天佐,胜三哥约我前来帮助救人的,你跟着我来。’他就跟着我来到树林之中,我也叫他上了树,我用绳子也将他拴在树上。然后我再进了头道狱墙,正赶上老哥哥在东房上珍珠倒挂,窃听他们说话呢。我也听明白啦,我先到第五间死囚牢,一看果然是黄昆,又到第七间,果然是贾明。比及老哥哥到了死囚牢,我早将班房里的狱吏全都捆上啦。老哥哥又打算由死囚牢返回去捆人,我趁着那个空儿,就将黄昆救了,我手中有诸葛道爷的宝刀,将狱门大锁俱都削落,救出黄昆去,将黄昆领到树林之内,在南头我扶着他上了树,也将他捆在树上了。然后回去又救的贾明。你再回去,贾明早在七号死囚牢门外等着呢。”
胜爷闻听,这才恍然大悟。欧阳大义士将三太、黄昆、赵得胜俱都由树上解下来之后,黄昆、三太、赵得胜俱都谢胜爷与大义士救命之恩。正在此时,就听狱中一阵大乱,胜爷说道:“咱们赶紧走。”
黄昆带伤不能行走,赵得胜说道:“我背着你老人家。”
赵得胜背起了黄昆,蛮子将皮袄脱下来,假面具早已摘下去。胜爷在头前带路,爷儿六个奔钱塘县城马道而来,顺着马道上城,欧阳大义士打皮兜子之中,取出长绳一条,拴在垛口眼之上,赵得胜放下黄昆,倒绒绳而下,第二个贾明,第三个三太,蛮子又用绒绳将黄昆系上,由上面送将下去,然后胜爷、蛮子将绒绳解下来,缠成一个团,带在腰间,飘身而下。胜爷说道:“大家暂且归在何处?”
黄昆说道:“我的怨气不消,二位仁兄既使我绝处逢生,我必报此仇,以解胸中之愤。我想焦公子必在我家,我回家看看;如果在家,我必要手杀奸夫淫妇。”
蛮子说道:“若是回家捉奸,我可不管。”
胜爷暗中用手一推蛮子,低声说道:“黄昆此时倒无有什么顾忌,三太脸最薄,你不要胡说。”
胜爷遂又回头向黄昆说道:“贤弟回家也好,我等相随。”
于是众人遂够奔东门外,仍是赵得胜背着黄昆。此时已有四更来天,众人到了黄宅,进了胡同,黄昆叫道:“胜三哥!禽兽焦振芳若在我家,二位兄长打牢中将我救出,我手无寸铁,怎样办理?”
黄昆的意思,是要与胜爷借刀,胜爷有心不借,又怕朋友为难。胜爷正在一怔神之际,得胜由背后抽出朴刀,叫道:“师傅,我这口刀虽不如恩师的刀,要杀人也像削瓜切菜。”
黄昆接过朴刀,就要跃短墙。胜爷叫道:“贤弟且慢!贤弟你有伤在身,焦振芳全身的武术,你一人焉能行呢?”
赵得胜叫道:“胜三大爷!我同我老师进去能行吧?”
胜爷点头。黄昆上了短墙,赵得胜扶着黄昆的腿,老英雄挣扎着越过了短墙,爷儿俩进了院子,够奔南暗间窗户外。黄昆此时气儿助着,身体倒不觉甚痛苦,黄昆撕碎了窗纸向内观看;黄昆这一看屋中,只气得三尸神暴跳!见焦公子与陶氏二人对坐饮酒,陶氏娘子没穿著汗褂,露着雪青的兜肚,绣着品紫的团鹤,赤金的兜肚练,水红绸子底衣,没扎着腿带子,软底紫绣鞋。焦公子也赤着背,穿著茶青的兜肚,纺绸的裤子。桌上摆着烧鸡、烧鱼、肉等食品。怎么这般时候还饮酒呢?原来奸夫淫妇,由定更天就睡了觉啦,睡醒了一觉啦。焦公子说道:“娘子,我今日觉着心惊肉跳,毛发悚然,肉似钩搭。”
陶氏说道:“你是身体弱了。”
焦公子说:“不是。”
陶氏又说道:“要不然就是饿啦,我也觉着有点心慌呢。”
故此他们二人这才起来喝酒。喝着酒,陶氏说道:“我与少爷你商量一件事。”
焦公子问道:“何事?”
陶氏说道:“咱们俩人的事,瞒不过去观音庵的老尼姑去。头一次你我并不相认,都是老尼姑的成全。后来两个道姑气愤,说闲话,才搬到我们家里来。又被冤家赵得胜撞见,幸亏老尼姑用离间计,倒打一耙,与赵得胜和黄昆俩人拴成对儿。黄昆找赵得胜十余次,都没找着他,后来离间计又松啦,我们那口子也不找赵得胜去啦,随后又用计才将黄昆置于牢狱之中。但不知黄昆何时出斩?”
焦公子说道:“我已派人起动看狱的,暗暗将他害死。你放心吧,想此时黄昆早已死了。”
陶氏与焦公子喝着酒,将如何定计,如何报案,如何花银子暗害黄昆之话,二人滔滔不断的说了一通。最后陶氏又对焦公子说道:“老尼姑这五百两银子,你既然应许他,至今为何不给呢?”
焦公子说道:“娘子你的记性真大,还惦记着这件事呢?我一文钱也不给他。他要和我要,我就与他瞪眼,我就说出家人不守清规,给人家出主意害人,非要钱不,咱们就来打官司。我就这样一吓唬他,他一两银子也不能要啦。”
陶氏抿嘴眯嘻着眼,用手一指焦公子道:“你真不好惹,堂堂的公子爷,说了不算。这件事倒不要紧,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黄昆是外来户,此处也没有亲戚当门家族,咱们俩人之事,不能有人干涉。惟独赵得胜是黄昆的干儿子,倘若他要使出法子来,暗中害咱俩人,你可有什么法子?”
焦公子闻听一笑,说道:“你爷们黄昆比赵得胜名头大不大?我一个诬盗栽赃,就将他置于死地,小小的赵得胜,何足为虑?小冤家那日痛打我那一场,我岂能忘怀?这件事仍由李铁笔办理,花钱买出两个小偷,故意的犯了案,过堂之时,就说将赃都存在赵得胜家中,暗含着叫王七将赃物也放在赵得胜的家中。在大堂上赵得胜必然不认,派官人到他家里去搜,将赃物由他家里搜出来,他混身都是口,也难以分辩。然后再叫李铁笔去到狱里,花上三百两银子,将赵得胜害死狱中,你我定然高枕无忧了。”
陶氏闻听,微然一笑,遂说道:“公子真是高才。到了那个时候,公子爷可别厌故喜新,将我忘了。”
焦公子说道:“我要将你舍了,叫我活不到天明。”
陶氏说道:“公子出言太重了。”
语毕,与焦公子满上了一杯酒,递到焦公子嘴边上。黄爷听到这里,可气炸了肺腑,转身形够奔外屋门而来,两脚踹开外屋门。列位,黄爷虽然有伤在身,当时见此光景,火气助着,应了一句俗语:猛虎虽瘦,雄心还在。踹开外间屋的门,奔南暗间而来,掀开了软帘。奸夫淫妇一看,蓬头垢面,犹如活鬼一般,手中擎着明晃晃的朴刀。两个人正在欢乐之际,黄昆用手一指,遂说道:“禽兽的焦振芳,认识黄爷吗?”
说着话抡刀盖顶就剁,焦公子躲之不及,用胳膊一搪,半只胳膊落地,“噗咚”一声。焦公子在床上一脚,奔黄爷踢来,黄爷用刀一撩,右腿挨了一刀,连着一点肉皮,并未落下来。焦公子由床上向下一扑,一只手将黄昆的腿腕子捋住,用死力一点,竟将黄爷点倒。焦公子这是死力,故此将黄昆揪住,点了一个仰面朝天。黄昆翻身起来,焦公子仍未撒手,黄昆用朴刀照定焦公子的胳膊上剁了一刀,此时黄昆的气力可不敌一进屋的时候了,这一刀仍未将焦公子胳膊剁断,又照焦公子的面门上剁了一刀,焦公子这才撒了手。黄昆用刀一指陶氏,说道:“好你一个贱人!”
此时陶氏由床上下来,羔羊吃乳,跪在黄昆面前,叫道:“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如何,你都看在我年轻无知。”
黄昆的刀向下一剁,陶氏便围绕着黄昆跪着爬,用手托着黄昆的刀,黄昆此时不觉心软手软,刀不忍下落。赵得胜站在外间屋说道:“义父,您老人家若饶了他,他可不会饶咱爷们。若只杀焦公子可得偿命。”
黄昆叫道:“得胜儿!你看着办吧。”
赵得胜在外屋说道:“陶氏身上可曾穿著衣服?”
黄昆在屋中这才用刀尖挑起陶氏的汗衫,遂说道:“贱人,你将衣服穿上。”
陶氏不敢违命,遂将汗衫穿在身上,仍然跪在地下,苦苦的哀求。赵得胜掀起软帘进了屋中,陶氏说道:“得胜徒儿,你若有好生之德,可怜之情,替我劝一劝你的师傅,将我饶了。求你休记前嫌,帮着你师娘,再说几句好话,留下我这条性命吧。”
赵得胜说道:“师娘,求情不难。这不是当着我师傅之面,师娘你要秉天理良心。我师傅走后,您留我在家中吃饭,喝着酒,是你调戏我还是我调戏你?你要实话实说与焦振芳有染,是在你的娘家认识,还是在黄家呢?究竟是何人的介绍?要你明言。”
陶氏遂将调戏得胜及尼姑介绍焦公子等事,详细说了一遍。黄昆这才明白方才陶氏与焦振芳所说诬良为盗之事,俱都是邻居尼姑庵的老尼姑所为。赵得胜叫道:“师傅!你听见了没有?此事怎么办吧?”
黄昆说道:“全凭徒儿你处治吧。”
赵得胜闻听,双眉倒竖,伸手捋住陶氏的青丝,就听噗的一声,只见身首两分,一腔子热血,激了黄昆与赵得胜师徒一身。赵得胜又将焦振芳的首级割下,打开焦振芳的头发,又将陶氏的发也打开,两个人头系在一处,拴在窗棂之上,又将两个死尸,俱都挨在一处。
爷儿两个由屋中出来,仍然由短墙上跳出,黄昆此时心中非常痛快,身上的伤倒不似出狱时之步履艰难了。赵得胜与黄昆来到外面一看,胜爷与金头虎贾明、黄三太在外门等候,惟独不见了大义士欧阳天佐。黄昆叫道:“胜三哥!奸夫淫妇已经杀了,小弟胸中之气已出。”
黄三太一见黄昆与赵得胜满身是血,早就明白了,也不便询问。金头虎在旁说道:“黄三哥,你看短了一个人,你还发怔呢?”
黄昆这才问道:“胜三哥,欧阳大爷哪里去了?”
胜三爷见问,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遂叫道:“黄贤弟!愚兄是一事未已,一事又来。欧阳兄与我孩提相善,肩不离背,背不离肩,他是侠肝义胆的行为,除恶务尽,见善必为。现在钱塘县出了七个奇案,俱都是失去少妇长女,姑娘与嫂嫂在一个屋中安歇,第二日门窗俱开,姑娘便没有了。或是姊弟在一个屋中睡觉,第二日也是如此。还有丈夫不在家,丢了媳妇的,儿妇与婆母在一个屋中安歇,第二日竟将门窗大开,不见了媳妇。姑娘有了婆家的,女家便与男家送信,告诉情由,男家不信,两造便打起官司来了。儿妇丢了的,娘家同婆家要人,婆家交不出人来,娘家便告状。就这样的案子有七案之多,欧阳大义士说:‘此案非我办不了。’他说到此处,便走去了。”
赵得胜说道:“胜三大爷,还有一事,小侄男要趁此时办了,与钱塘县除去大害。”
胜爷问道:“何事?贤侄当面言来。”
赵得胜说道:“与师娘陶氏勾引到一处,出计策害我师徒,诬盗栽赃,俱都是离此不远的淫尼所为,方才在屋中问陶氏,陶氏俱都吐露实言。此尼师徒三人,俱都不是好人,专勾引青年子弟,为非作歹。小侄男打算将此辈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以除大害。”
胜三爷点头说道:“甚好,甚好。还是你师徒去办理,我与三太等在庙外等候。”
说着话赵得胜、黄昆师徒在前,胜爷、三太、金头虎爷儿三个在后跟随,奔尼姑庵而来。此尼姑庵与黄宅相隔不远。来到庵前,得胜掏出飞抓搭在墙上,黄昆揪着,奔尼姑庵而来。绒绳上墙,赵得胜用手扶着黄昆的腿。庙墙不高,黄昆上了墙,两手再倒绒绳,自己就能下去了。赵得胜拧身纵过庙墙,爷儿俩进了庙,胜爷等在庙外等候。黄昆与赵得胜二人先奔禅堂,赵得胜将门拨开,爷儿俩个进到屋中。此时四更多天,睡的正熟,爷儿俩摸着一个杀一个,摸着两个杀一双,削瓜切菜一般,杀了三对半,内中正有野鸡溜子王七。这小子虽然被杀,还便宜他啦。因为什么便宜他呢?这小子一个人搬弄是非,引起杭州擂,剐了他都不多,偏在睡中一刀将他杀死,这小子故此便宜了。他爷儿俩杀完了,走出门,开开角门,与胜爷等奔钱塘门下关。
正向前行走,只见前面来了一伙人,明亮亮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各人手中都有家伙。内中有人说道:“老哥们快走,黄昆越狱必然回家,此处离他家不远了。”
黄昆闻听一怔。胜爷叫道:“黄贤弟,你们快奔那片苇塘隐藏,我引众官人到黄贤弟你的家中,叫他们明白明白。”
黄昆与赵得胜、三太等急忙进了苇塘,胜爷迎着这伙官人走来。相隔十几丈远,胜三爷一亮鱼鳞紫金刀,咳嗽一声。众官人俱都见着一个刀影儿,遂追将下来,胜爷在前边跑出去一二百步,再等候众官人,一晃鱼鳞紫金刀,众官人又见刀影。内中有认识黄昆家的,遂说道:“必定是黄昆,离他家不远了。”
如此三次,将众官人引到黄宅,胜爷遂隐藏在邻居的房上。众官人有会上房的,先由墙上越过去,开了门,二十多人持着灯笼进了院子,到了寝室一看,俱都一怔:只见两个死尸倒在地上,窗棂上系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众官人早有明白的,焦公子与陶氏有染,必然黄昆越狱回家,杀了奸夫淫妇。众人见此光景,明知道前面的故意引诱,捉人的心也打消了,众官人商议,先回归县狱,有什么事再说。
方然走出黄昆家的胡同,忽然有一物由南面打来,正打在一个班头的身上,原来是一个绸子条,包着一个石头子。打开了一看,上面是四句言词:“字启众官人,来把黄昆寻。够奔观音庵,可拿越狱人。”
大伙一看,齐声说道:“赶紧奔观音庵吧,这里头又有原故了。”
众官人来到观音庵,一推角门进了院中,各屋中寻找黄昆。比及到了禅堂,里外屋中死尸三对半,众官人看毕,回县报案,暂且不提。单说胜三爷将众人引到黄昆家中之时,在左邻僻静处,晃着火折子,撕下一块绸子手巾,写了四句言词,为的是叫众官人到观音庵查看。胜爷见众官人出了黄昆的南胡同,奔观音庵去,胜爷便奔苇塘中而来。见了黄昆等,胜爷叫道:“黄贤弟,赵贤侄,众官人已经由贤弟家奔观音庵去了。大概此时都进了观音庵啦。此事如今闹的天翻地覆,但不知贤弟、贤侄奔向何处避难?”
黄昆见问,不由的泪如雨下,遂说道:“胜三哥,小弟此时无有投奔,将要四海为家了。”
胜爷见此光景,一声长叹说道:“贤弟,愚兄生不逢辰,遭此变故,如今闹的这样,岂能私自罢休?我欲私自罢休,官家亦必彻底根究。一不作二不休,贤弟你既无有投奔,赵得胜贤侄也是无有投奔,此处虎狼之地,你们爷儿俩一时也不能停留。此事将来必然成讼,愚兄拟回江苏镖局,要告两县一府。若能将贺照雄的一切冤屈昭雪,愚兄便算闯过这步大难;若打输了官司,愚兄惟有以死相拼。你们爷俩不必四海飘流,就从此到我镖局避难。是福不是祸,久后愚兄若上诉赢了官司,贤弟你便能逍遥在光天化日之下;愚兄若是输了官司,到了那时再作道理。”
语至此,胜爷长叹一声,又说道:“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说着话,由腰间掏出一只金镖递与黄昆,叫道:“黄贤弟,你们师徒到江苏总镖局,他们若有推托,贤弟便将金镖取出来,叫他们观看。以此镖为凭,就说胜英有话,不论出多大的祸,有胜英一人承担。”
黄昆接过金镖,跪倒身形,叫道:“胜三哥!小弟谢三哥救命之恩。”
赵得胜也跪在尘埃给胜爷磕头,胜爷说道:“你们爷儿俩这身血迹,如何能走?你们赶快回到得胜的家中,将血衣焚烧,用水洗净了面上血迹。我见得胜东跨院厢房中尚存有许多的干酒,你们爷儿俩可千万别贪酒。再叫得胜禀明他的老娘,你们由赵家村起身,奔江苏十三省总镖局去吧。我与三太等尚有许多的事未办。”
黄昆与赵得胜遂回赵家村而去,胜爷与三太、金头虎爷儿三个,奔西湖岸断桥亭而去。天光此时已然发亮,就见断桥亭上站立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萧银龙、杨香五。萧银龙说道:“贾明哥哥可出了牢狱啦。”
贾明说道:“别挨骂啦,你们在一边儿凉快啦,姓贾的被官人拿去,连一个人看看都没有。挨了多少板子都不记得数啦,夹棍夹了好几个死,金钟罩差不点破了,杵也入了库啦。”
说着话,爷儿几个同到破庙败苇丛中。胜爷说道:“你们小弟兄六人快走,出离此处二十余里之外,你们再落脚。惹下这样的大祸,两县一府必然先在附近搜索越狱的囚犯。”
萧银龙说道:“胜三大爷,您哪里去呢?”
胜爷说道:“你欧阳大叔与我有约会,要在杭州办理丢大姑娘小媳妇的案子。你们快走吧,莫要耽误,快快去罢。”
黄三太等小弟兄六人,各自收拾小包袱,奔钱塘堤坡走去。走出去四五里地,遇见卖烧饼果子的,金头虎叫道:“三哥!咱们买点烧饼果子,我可饿啦。”
傻小子遂买了些烧饼果子,一边走一边吃,又喝了点钱塘堤的水,遂又走出十余里。贾明叫道:“黄三哥!这三四日,我净在狱里受罪啦,眼里不知落了多少的泪,从此我可不打官司啦。咱们在此处先歇歇再走吧,三四天我也没得安睡。”
三太用手一指前面说道:“贾明贤弟,你看迎面那片树林子,咱们进树林子再休息。”
傻英雄到了树林丛中,躺下就沉沉睡去,打呼噜说睡语。这五位小弟兄不敢歇息,都在树林四外,窥视有官人前来没有。就听傻英雄说梦话,大声喊道:“小子!啊呦什么?怎在外边惹是非来着?闷了捋锁链呀!”
喊完了仍然打呼噜。三太与银龙说道:“贾贤弟还在狱中呢。”
杨香五过去就揉鼻子揪耳朵,傻英雄醒了,遂骂道:“杨香五小子,你们在外面舒服啦,我这几天在狱中,三大件砸着,连骨头都疼,我还是得睡。”
黄三太说道:“傻兄弟,此处距钱塘县太近,咱们再向西走出去三十里、五十里,住店还不迟呢。”
众人这才由树林中起身奔西走去。傻英雄方才吃完了烧饼果子,到此时遂叫道:“三哥!我又饿啦。”
三太说道:“贾贤弟你看,向西北去有一村庄,咱们到那里找店打尖。”
众人来到西村口,见村口外站着两位老者,正在地净场光之时,乡下人无事,老者在村外闲眺呢。黄三太走上前去施礼,遂叫道:“二位老人家,此村叫何名?”
老者一见三太壮士打扮,很恭敬的样儿,遂答道:“敝村名奚家屯。”
三太问道:“此村中可有招商客店,饭馆子没有?”
老者说道:“此村中倒是有店,可是小店,都是带卖吃食,还有酒缸带肉铺,离着店相隔三四家远,店坐南,酒缸在路北。”
三太遂谢过二位老者,众人走入村庄。三太在前一看,路南果有一家小店,众人进了店房一看,柜里边坐着一位白胡老者,一只手捻着银髯。
萧银龙赶紧进前说道:“老人家是此店的店东吗?”
老者站起身形说道:“不错,这小店正是小老儿的。”
萧银龙问道:“可有单间吗?”
老者摇头说道:“三十钱一位,通山大炕。要吃饭,烙饼大面都有。”
萧银龙说道:“您若有单间,给我们腾一间,我们多花几个钱都行。”
老者说道:“有两个单间,都是西湖作买卖的,三五个人包一间。”
萧银龙说道:“老掌柜的您费心,与众人商议商议,若能给我们腾出一间屋子,我们必然多给酒钱。”
老者问道:“客官是哪一行发财?”
萧银龙说道:“我们保镖为业。”
老者说道:“你们是哪一家镖局?”
萧银龙说道:“是十三省总镖局。”
老者说道:“少达官可认识胜三爷吗?”
萧银龙说道:“在下姓萧,那是我胜三大爷。”
老者一笑说道:“我这里有一个西小院,是新盖的三间房,还不十分干呢。众位暂且屈尊,住在那里吧。”
萧银龙说道:“费心老掌柜的。”
老者说道:“你们保镖的达官都气壮,众位住在我的店里,可不许多管闲事。”
萧银龙说道:“我们休息三天两天的,决不多管闲事。”
伙计在前引路,将六位带到西跨院新房子之中。西暗间搭着一张大板床,明间屋中有一张破八仙桌子,弟兄六位到在屋中落座,伙计将脸水打来,兄弟六位擦脸已毕,金头虎喊道:“有大壶茶先来二十壶茶!”
伙计说道:“我们没有那些壶。”
黄三太说道:“伙计你不用听他的,有大点的壶,给我们沏上两壶来就行啦。”
伙计将茶沏来,金头虎自己斟了好几碗,大声喊道:“在狱里一辈子也喝不着这么的茶。”
杨香五暗暗推贾明,递眼神,恐怕傻小子说出来。黄三太问:“伙计,有什么吃的?”
伙计说:“大饼大面。”
三太说道:“外面有卖肉的,你给我们买五斤肉五斤酒。”
贾明说道:“五斤肉可不够,我饿极啦,五十斤都不够。”
黄三太说:“贾贤弟不要取笑。”
伙计去不多时,将肉买来,遂问道:“达官爷,怎么吃?”
黄三太说:“炖着吃吧。”
伙计将肉拿到厨房,将肉熬上,刚半生不熟,傻英雄就要吃肉,招呼伙计盛肉。伙计说道:“肉还不熟呢。”
傻英雄说道:“生的也行哪,先给我盛两碗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