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偶拈

简介目录赏析读后感作者

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八)

  且说济公来到沈提点宅上相探。提点接见,同到官巷口徐裱褙家。只见挂着济公神子。提点道:“赞得好,上面空纸再赞几句如何。”
  济公再赞云:
  远看不是,近看不象。费尽许多工夫,画出这般模样。眉如扫帚,一张大口。不搬是非,只会吃酒。看看白头,常常赤脚。有色无心,有染无着。醉眠不管江海波,浑身蓝缕害风魔。桃花柳叶无心恋,月白风清笑与歌。倒骑驴子归天岭,钓月耕云自琢磨。
  济公写罢,提点同邀徐公到通津桥酒楼上。三人依次坐定,痛饮一日。是晚就宿徐提点家。自此济公连日在城中。
  且说东华园前,土地庙隔壁,有个卖青果的王公,儿子王二,专喜养虫蚁。时遇八月,王二一日起五更出正阳门捉促织。行到苎麻边,听得一个叫得好。分开苎麻看时,吃了一惊,这促织在一条火赤练蛇头上。王二取块石头打去,蛇便走了,促织儿已跳在地上。王二腰间取出罩儿拿了。看时,十分生得好,大喜回家,教二嫂取碗井水,浴了一浴,放在盆内。吃了早饭,拿出去与人斗。一连赢了数次,以此闻了名。一日带了,径到望仙桥上,见两对虞候喝道而来。站在旁边看时,乃是张太尉。这太尉亦喜养促织儿,见王二手提两个盆,便令虞候唤进府中。王二将虫儿呈上。太尉一见大喜曰:“你卖与我要几多钱?”
  王二曰:“这个虫儿,父亲所爱,相公要买,不敢不从。我与父亲说知就来。”
  太尉曰:“若肯卖,与你父亲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
  王二回家,见父亲说知。王公曰:“不卖,怎的。”
  王二曰:“我去讨赊帐,他差人来讨回话。你说等我回成交。”
  却说张太尉,心爱这虫儿,吩咐干办叫栅头同来王二家。王公曰:“其实好个虫儿,我掇来你看。”
  掇出盆儿揭起盖来,促织一跳,直跳出门外去,被邻舍鸡儿吃了。干办曰:“王公没了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
  栅头曰:“王二回来,怎肯罢休。”
  王公曰:“我是爷,他是儿子,不怕他。”
  二人自去了。只见王二大醉回来,问太尉府里有人来否。王公曰:“有个干办同栅头来,要过一目。我掇出去,说不得这样苦,一跳出去,被鸡吃了。”
  王二听得说,把桌子一掀,碗碟盘子尽行打碎,锅子水缸不留一件,跌得满身疼痛。在地一觉,睡到五更。只听促织儿叫,便慌忙爬将起来。窗外微有,先揭起盆盖一看,正是原旧好的,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王二大喜,叫曰:“阿公你且来,不要躲我。日间鸡吃的乃是聒子。”
  王公曰:“好呀。”
  各自去睡,到天亮起来,吃了早饭,提起盆儿,径投张太尉府中。门公报知太尉。王二到厅。太尉曰:“昨日干办说你的虫儿被鸡吃了。”
  王二曰:“日昨父亲不知,却将聒子出来,被鸡吃了,这个虫儿在此。”
  太尉大喜,叫当值唤栅头看了,交十两银子,一副寿材板使人扛送。王二拜谢自回。次日,就与石太尉虫儿斗赢了。一连斗了三十余场,无有不胜,共赢得四五千贯钱,因此取名王彦章。渐养至秋深,大限已到。太尉打个银棺材盛了,香花灯烛,供养三七日,出殡。众太尉都来听济公指路。济公曰大众听着:
  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棺至方家峪,张太尉请济公下火。济公手执火把,念云:
  这妖魔本是微物,只合在石窝泥穴。时当夜静更深,叫彻风清月白。直聒得天涯游子伤心,寡妇房中泪滴。不住的只顾催人织,空费尽许多闲气力。又非是急夺田园,何故乃尽心抵敌。相见便怒尾张牙,扬须鼓翼,闭过数交,赶得紧急。赢者扇翅高声,输者走之不及。财物被人将去,只落得些食吃。纵有金玉雕笼,都是世情虚色。倏忽天降严霜,彦章也熬不得。今朝归化时临,毕竟有何奇特。仗此无名烈火,要判本来面色。咦!托生在功德池边,却相伴阿弥陀佛。
  济公念罢。张太尉曰:“一发相须检骨。”
  济公曰:“个样物事,也要我费心,胡乱撮些灰土包了。”
  济公立在船头,手拿促织灰道大众听着:
  一夜青蛾降晓霜,东篱菊蕊似金妆。昨宵稳贴庄周梦,不听虫吟到耳旁。大众万物有生皆有死,鸟雀昆虫亦如此。今朝促织已身亡,火内焚尸无些子。平生健斗势齐休,彻夜豪吟还且住。将来撒在五湖中,听取山僧吩咐,汝冤为业皆消灭。咦!一轮明月浸波中,万里碧天光皎洁。
  济公念毕,把灰向湖中一丢,一阵清风过处,现出个青衣童子,合掌当胸曰:“感谢我师点化,弟子已得超升。”
  言讫,风息。是日,尽醉。济公回张太尉府中歇了。
  次日回寺。路由王太尉府前过,听里面鼓钹响,哭声盈堂。虞候道:“太尉儿子小童死了。”
  济公走入后堂,正见太尉道:“你来得正好。烦与小童入土则个。”
  济公道:“这样小孩童只好烧化了,等他托生去。”
  太尉道:“也说得是。”
  就扛出,放下棺材。济公手拿火把,念道:
  神童子,神童子,来何迟,去何速。咦!烈焰光中唤不回,银盆又向谁家浴。
  念罢下火了。太尉请济公吃了酒,辞别回寺。见了长老,问道济公你连日在何处?”
  济公将连日事,说了一遍,长老大喜。
  忽一日,济公立于山门下,觉身上痒,到厨下,脱直裰,令沈万法捉虱子。却说一个少年居士手执一书,径入寺内,问济书记在否。知客曰:“在厨下。”
  居士一径走到厨下,只见一个和尚在那里捉虱,向前施礼曰:“师父莫非济书记否?”
  济公曰:“你问我何为?”
  居士曰:“小道是讲西堂之侄,徐道成也。出家数年,今欲剃度。师叔西堂特致书,令小道求师父开疏。”
  济公接书看了,曰:“你要开疏,何不买酒请我。”
  徐居士道:“请到酒店中去。”
  济公忙披直裰,径出山门,至王家店中。二人坐定。原来徐居士身边钱钞有限,济公刚吃得七八碗,酒门才开,正要吃时,居士叫住,还了两贯钱。济公就酒店里借了笔砚,居士取出疏头,放在桌上。济公写云:
  本是居士身,何苦作比丘。
  袈裟未曾制,祠部价难酬。
  我劝徐居士,只好罢休休。
  徐居士见了,不悦。济公曰:“你要做和尚,须请我吃得大醉。”
  居士无奈,遂脱下夹道袍,当三贯钞酒吃了。济公乃提笔续二句云:
  出门撞见庞居士,一笑回来光却头。
  徐居士得了疏头,与济公谢别,望六条桥来。身上又冷疏头又写坏了。一路头也不抬,到岳坟前,正冲了王太尉马头,喝声拿住。徐居士跪下,告曰:“相公,小道因往净慈寺,:济公写疏头,被他写坏了,心下闷,因此冲了相公的节。”
  太尉曰:“拿疏头我看。”
  居士袖中取出呈上。太尉看了,大喜。便令虞候带进府。太尉入府升堂,居士跪下。太尉曰:“你真实有缘,太后娘娘昨日与我一百道度牒,未曾舍动,你却好是第一名。”
  便叫左右取一道付他。居士接得大喜,拜谢而去。
  且说济公一日吃了早饭,行至长桥,乘只船,划到钱塘门上岸,望竹竿巷内张提点生药店来。只见张提点浑家立于店内。济公施礼曰:“孺人,提点在否?”
  这娘子所恶是僧道,回言不在。济公却待要行,布幕内张提点钻出来,呵呵大笑,曰:“济公久不会,请吃酒。”
  济公曰:“我怕你娘子,吃不下。”
  提点曰:“街上店中去,可乎?”
  济公曰:“甚好。”
  二人径到申阳宫酒楼上饮酒。济公一上吃了二十多碗,对提点曰:“汝娘子怪我们每日吃酒,我如今有一词,唱与你听。”
  每日终朝醉似泥,未尝一日不昏迷。细君发怒将言驾,道是人间吃酒儿。莫要管,你休痴,人生能有几多时。桂康会唱莲花落,刘伶好饮舞罗哩。李太白豪吟倾百斗,陶渊明赏菊醉东篱。今日皆归去,留得好名儿。
  提点曰:“绝妙绝妙,我带有四幅笺纸在此,你与我写四幅吊子,安在家中。你百年之后也是一念。”
  济公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这言语分明是催我死。提点袖中取出笺纸,问酒保借了笔砚。济公遂援笔写四绝。
  其一云:
  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识我不论钱。
  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横落照边。
  其二云:
  湖上春光已破悭,湖边杨柳拂雕阑。
  算来不用一文买,输与山僧闲往还。
  其三云:
  山岸桃花红锦英,夹堤杨柳绿丝轻。
  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
  其四云:
  五月西湖凉似秋,新荷吐蕊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济公道:“我今日作诗没兴,写亦不美,胡乱将去遮壁。”
  提点曰:“有劳大笔,再吃几杯。”
  济公曰:“心下不乐,莫饮罢。”
  二人便行到望仙桥下。有个开茶坊的婆婆,叫做陈干娘,看见济公,便留吃茶。济公曰:“正好。”
  同提点入去,婆婆点了两杯茶来。济公曰:“阿婆,难得你好心,时常请我,没甚报答,你去省马庙前杜处士家,讨我神子头儿来,爱好安在家里,以后自有好处。”
  婆婆道:“他须不肯。”
  济公便写个帖子与了。明日婆婆去讨将来,看时,却是个病恹恹瘦和尚。婆子道:“这样冷货,要他何用。”
  撇在壁边。谁想后来济公死了,众太尉要寻济公神子,教干办裱褙铺里买。杜处士曰:“只有望仙桥下,陈干娘茶坊里有济公的神子。”
  太尉就差干办,挑三千贯与婆子买了。这是后话。
  却说济公谢了茶,出门撞见一个挑海蛳担的。张提点曰:“济公做只海蛳颂。”
  济公随口念云:
  此物生在海东西,又无鳞甲又无衣。
  虽然不入红罗帐,曾与佳人做嘴儿。
  提点大笑。此时正是五月天气,忽然下一阵好雨,二人便入茶坊来避雨。壁旁见有一柄雨伞。济公遂题云:
  一竿翠竹,巧匠批栾。条条有眼,节节皆穿。四大假合,有柄无权。撑持费力,放下安闲。直饶瓮泻盆倾下,一搭权为不漏天。
  题毕,雨住。行不过数间门面,只听得铙钹之。提点问是甚处做道场。济公曰:“这是行户中王妈妈家,与王公做小祥功德。”
  提点笑曰:“这亡八人家,也做功德斋僧。”
  济公作诗云:
  唐家街裯闲游赏,妈妈家中请和尚。
  三百衬钱五味食,羊毛出在羊身上。
  提点大笑曰:“还他道场钱也无。”
  济公又云:
  妈妈好善结良缘,不信斋僧比俗凡。
  经资斋衬明施舍,少间暗里送来还。
  二人过一古董铺门首,见挂着一幅墨竹。济公口占云:
  数枝淡竹翠生光,一点无尘自有香。
  好似葛坡龙化后,却留清影在虚堂。
  又见店内有一条三股麻绳,济公拿起便把口咬。店主人忙抢过手,扯住济公要赔。提点再三劝散了。一路行着,济公道:“他妻该死在这条麻绳上。还有一股不曾咬得,这业冤还不肯散。”
  谁想过了数日,古董铺娘子与丈夫争论,把这条麻绳缢死了。
  且说济公与提点径投清波门去。有一家门前放着一缸酱。济公看一看,爬上大解,地下拾一块炭来,去壁上写下四句云:
  你家酱一缸,内有毒蛇藏。
  若无老僧说,人口俱被伤。
  其家得知,叫苦连声。忙去倒时,只见倒出两条火赤练来。吃一惊,才知济公救了一家性命。
  二人走得身上烦热,提点袖中取出扇来扇,上有小画。济公口占云:
  一枝风柳一蝉鸣,画出规模宛似生。
  莫谓其中绝音响,报君消息甚分明。
  题毕,见一后生挑担辣齑粉。济公曰:“怎么卖?”
  后生曰:“百文钱一筛。”
  济公要提点作一辣齑主人。提点曰:“你只顾吃,我还钱。”
  那后生盛一碗来,济公做两三口吃了,教只顾盛来,一上吃了半筛。提点曰:“此物只宜少吃。”
  济公道:“好吃。”
  又吃了半筛。提点还了那后生钱。二人径往前去,却好撞见沈万法。济公遂别了提点,同沈万法出清波门回寺。济公吩咐沈万法:“我不吃晚粥了。”
  入房眠至初更,肚内碌碌响起来,便叫沈万法快搀我东厕上去。沈万法急忙起来,搀至房门外。济公忍不住,却有一火工打铺在那里睡,被济公撒了一头一脸。火工叫起来。济公曰:“阿哥休要骂。我急了,没奈何。”
  火工只得自去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