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偶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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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真君旌阳宫斩蛟传(七)

  却说真君同着弟子甘战、施岑等,各仗宝剑,正要去寻捉孽龙,忽见龙王三太子叫曰:“许逊,许逊,你怎么这等狠心,把孽龙家千百余人,一概诛戮?你敢小觑我龙宫么?我今日与你赌赛一阵,才晓得我的本事。”
  真君慧眼一看,认得是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喝曰:“你父亲掌管南海,素称本分,今日怎的出你们不肖儿子。你好好回去,免致后悔。”
  太子道:“你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孽龙是我水族中一例之人,我岂肯容你这等欺负。”
  于是举起钢刀就望真君一砍,真君亦举起宝剑来迎,两个大杀一场。则见:
  一个是九天中神仙领袖,一个是四海内龙子班头。一个的道法精通,却会吞云吸雾;一个的武艺惯熟,偏能掣电驱雷。一个呼谌母为了师傅,最大神通;一个叫龙王做了父亲,尽高声价。一个飞宝剑前挑后剔,光光闪闪,就如那大寒陆地凛严霜;一个抛铁杵,直撞横冲,□□珰珰,就如那除夜人家烧爆竹。真个是棋逢敌手,终朝胜负难分。却原来阵遇对头,两下高低未辨。
  真君与那太子刀抵剑,剑对刀,自巳牌时分,战至午时,不分胜负。施岑谓众道友曰:“此龙子本事尽高,恐师父不能拿他,可大家一齐掩杀。”
  那太子见真君弟子一齐助战,遂在耳朵中取出那根铁杵来,晃了两三晃,望空抛起。好一个铁杵,一变作十,十变作百,百变作千,千变作万,半天之中,就如那纷纷柳絮颠狂舞,滚滚蜻蜒上下飞,满空撞得乒乓响,恰是潘丞相公子打擂槌。你看那真君的弟子们,才把那脑上的杵儿撇开,忽一杵在脑后一打,才把那脑后的杵儿架住,忽一杵在心窝一笃,才把心窝的杵儿一抹,忽一杵在肩膀上一锥。那些弟子们怕了那杵,都败阵而走。好一个真君,果有法术,果有神通,将宝剑望东一指,杵从东落,望西一指,杵从西开,望南一指,杵从南坠,望北一指,杵从北散。真君虽有这等法力,争奈千千万万之杵,一杵去了,一杵又来,却未能取胜。忽观世音菩萨,空中闻得此事,乃曰:“敖钦龙王十分仁厚,生出这个不肖儿子,助了蛟精。我若不去收了他如意杵宝贝,许逊纵有法力,无如之何。于是驾起祥云在半空之中,解下身上罗带,做成一个圈套儿丢将起来,把那千千万万之杵尽皆套去。那太子见有人套去他宝贝,心下慌张,败阵而走。孽龙接见,问曰:“太子与许逊征战得大胜否?”
  太子曰:“我战许逊,正在取胜之际,不想有一妇人,使一个圈套,把我那宝贝套去了,我今没处讨得。”
  孽龙曰:“套宝贝者,非是别人,乃是观世音菩萨。”
  言未毕,真君赶至。孽龙望见,即化一阵黑风走了。太子心中不忿,又提着手中钢刀,再来交战。此是败兵之将,英勇不加,两合之中,被真君左手一剑,架开钢刀,却将右手一剑,来斩太子。忽有人背后叫曰:“不可,不可。”
  真君举眼一看,见是观音,遂停住宝剑。观音曰:“此子是敖钦龙王的第三子,今无故辅助孽龙,本该死罪,奈他父亲素是仁厚,今我在此,若斩了此子,龙王又说我不救他,体面上不好看。”
  真君方才罢手。
  却说那巡江夜叉,回转龙宫,将太子助孽龙之事,一一禀知龙王。龙王顿足骂曰:“这畜生恁的不肖!”
  彼时东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广,北海龙王敖润,同聚彼处亦曰:“这畜生今日去战许逊,就如那葛伯与汤为仇。辅助孽龙,就如那崇侯助纣为虐,容不得他。”
  敖钦曰:“这样儿子,要他则甚。”
  遂取过一只利剑,敕旨一道,令夜叉将去叫太子自刎而亡。夜叉领了敕旨,赍了宝剑,径来见着三太子。太子闻知其故,唬得魂不附体,遂跪求观音,收道:“善菩萨,没奈何,到我父王处讨过这次。”
  观音道:“只怕你父亲难饶你死罪。你不如到蛇盘谷中鹰愁涧躲避,三百年后等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罚你变做个骡子,径往天竺国驮经过来,那时将功赎罪。我对你父亲说过,或可留你。”
  太子眼泪汪汪,拜辞观世音,往鹰愁涧而去。观音复将所收铁杵付与夜叉,教夜叉交付与龙王去讫。真君亦辞了观音,回转豫章。不在话下。
  却说观音菩萨,别了真君,欲回普陀岩去,孽龙在途中投拜,欲求与真君讲和,后当改过前非,不敢为害,言辞甚哀。观音见其言语恳切,乃转豫章,来见真君。真君问曰:“大圣到此,复有何见谕?”
  观音曰:“吾此一来,别无甚事,孽龙欲与君讲和,今后改恶迁善,不知君允否??真君曰:“他既要讲和,限他一夜滚百条河,以鸡鸣为止。若有一条不成,吾亦不许。”
  观音辞真君而去。弟子吴猛谏曰:“孽畜原心不改,不可许之。”
  真君曰:“吾岂不知,但江西每逢春雨之时,动辄淹浸,吾欲其开成百河,疏通水路耳,非实心与之和也。吾今吩咐社伯,阻挠其功,勿使足百条之数,则其罪难免,亦不失信于观音矣。”
  却说孽龙接见观音,问其所以。观音将真君所限之事,一一说与。孽龙大喜,是夜用尽神通,连滚连滚恰至四更。社伯扣计其数,已滚九十九条。社伯心慌,乃假作鸡鸣,引起众鸡皆鸣。孽龙闻得大惊,自知不能免罪,乃化为一少年,未及天明,即遁往湖广,躲避去讫。真君至天明,查记河数,只欠一条,鸡声尽鸣,乃知是社伯所假也,遂令弟子计功受赏。真君急寻孽龙之时,已不知其所在,后来遂于河口立县,即今之南康湖口县是焉。
  却说孽龙遁在黄州府黄冈县地方,变作个少年的先生求馆。时有一老者姓史,名仁,家颇饶裕,有孙子十余人,正欲延师开馆。孽龙至其家,自称豫章曾良,闻君家有馆,特来领教。史老见其人品清高,礼貌恭敬,心窃喜之,但不知其学问何如,遂谓曰:“敝乡旧俗,但先生初来者或考之以文,或试之以对,然后启帐。卑老有一对,欲领尊教何如?”
  孽龙曰:“愿闻。”
  史老曰:“曾先生腰间加一点,鲁邦贤士。”
  孽龙曰我就把令孙为对,遂答曰:“史小子头上着一横,吏部天官。”
  史老见先生对得好,不胜之喜,乃曰:“先生高才邃养,奈寒舍学俸微少,未可轻屈。”
  孽龙道:“小子借寓读书,何必计利。”
  史老遂择日启馆,叫诸孙俱贽见之仪,行了拜礼,遂就门下授业。孽龙教授那些生徒,辨疑解惑,读书说经,明明白白,诸生大有进益。不在话下。
  却说真君以孽龙自滚河以后,遍寻不见,遂同甘战、施岑二人,径到湖广地面,寻觅踪迹。忽望妖气,在黄冈县乡下,姓史的人家。乃与二弟子径往其处,至一馆中,知是孽龙在此,变作先生,教训生徒。真君乃问其学生曰:“先生那里去了?”
  学生答云:“先生洗浴了。”
  真君曰:“在那里洗浴?”
  学生曰:“在涧中。”
  真君曰:“这样十一月天气,还用冷水洗浴?”
  学生曰:“先生是个体厚之人,不论寒天热天,常要水中去浸一浸,若浸得久时,还有两三个时辰才回来。”
  真君乃与弟子坐在馆中,等他回时,就下手拿着。忽举头一看,见柱壁上有对联云:
  赵氏孤儿,切齿不忘屠岸贾。
  伍员烈士,鞭尸犹恨楚平王。
  又壁上题有诗句云:
  自汉年来运不济,子孙零落却无遗。
  心怀东海波澜阔,气压西江草树低。
  怨处咬牙思旧恨,豪来挥笔记新诗。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真君看诗对已毕,大惊,谓弟子曰:“此诗此对,皆是复仇之诗,若此孽不除,终成大患。汝等务宜勉力擒之。”
  言未毕,忽史老来馆中,看孙子攻书。时盛冬天气,史老身上披领羊裘,头上戴顶暖帽,徐徐而来。及见真君丰姿异常,连忙施礼,问曰:“先生从何而来?”
  真君曰:“小生乃豫章人,特来访友。”
  史老谓孙子曰:“客在此,何不通报。”
  遂邀真君与二弟子至家下告茶。茶毕,史老问真君姓名。真君曰:“小生姓许,名逊。此二徒,一姓施名岑,一姓甘名战。”
  史老曰:“闻得许君者,法术甚妙,诛灭蛟精,敢是足下否?”
  真君曰:“然。”
  史老遂下拜。真君以其年老,连忙答礼。史老问曰:“仙驾临此,欲何为?”
  真君曰:“尊府教令孙者,乃孽龙精也,变形于此。吾寻踪觅迹,特来擒之。”
  史老大惊曰:“怪道这个先生无问寒天暑天日从涧中洗浴,浴水之处,往时浅浅的,今成一潭,深不可量。”
  真君曰:“老翁有缘,幸遇小生相救,不然今日是个屋舍,后日是个江河,君家且葬鱼腹矣。”
  史老曰:“此蛟精怎的拿他?”
  真君曰:“此孽千变万化,他若提防于我,擒之不易。幸今或未觉,纵要变时,必资水力,可令公家凡水缸水桶洗脸盆及碗盏之类,皆不可注水,使他变化不去,我自然拿了他。”
  史老吩咐已毕,孽龙正洗浴回馆。真君见了,大喝一声:“孽畜走那里去?”
  孽龙大惊,却待寻水而变,遍处无水,惟砚池吸一点余水未倾,遂从里面变化而去,竟不知其踪迹。后人有诗叹曰:
  堪叹蛟精玄上玄,墨池变化至今传。
  当时或肯心归正,却有金书取上天。
  史老见真君赶去孽龙,甚是感谢,乃留真君住了数日,极其款曲。真君曰:“此处孽龙居久,恐有沉没之患,汝可取杉木一片过来,吾书符一道,打入地中,庶可以镇压之。”
  真君镇符已毕,感史老相待殷勤,更取出灵丹一粒,点石一片,化为黄金约有三百余两,相谢史老而去。施岑曰:“孽龙今不知遁在何处,可从此湖广上下,遍处寻觅诛之。”
  真君曰:“或此孽瞰我等在此,又往豫章,欲沉郡城土地,未可知也。莫若且回家中,觅其踪迹。如果不在,再往外获之未晚。”
  于是师徒们一路回归。
  却说孽龙精砚池变去,又化为美少男子,逃往长沙府。闻知刺史贾玉家生有一女,极有姿色,怎见得:
  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齿如瓠犀,手如柔荑,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说甚么汉苑王嫱,说甚么吴宫西施,说甚么赵家飞燕,说甚么杨家贵妃。柳腰微摆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比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孽龙遂来结拜刺史贾玉。贾玉问曰:“先生何人也?”
  答曰:“小人姓慎,名郎,金陵人氏,自幼颇通经典,不意名途淹滞,莫能上达。今作南北经商之客耳。因往广南贩货,得明珠数斛,民家无处作用,特来献与使君,伏望笑留。”
  贾使君曰:“此宝乃先生心力所求,况汝我萍水相逢,岂敢受此厚赐。”
  再三推拒,慎郎献之甚切,使君不得已而受之。留住数日,使君见慎郎礼貌谦恭,丰姿美丽,琴棋书画,件件皆能,弓矢干戈,般般惯熟,遂欲以女妻之。那个郎鞠躬致谢,复将珍宝厚贿使君亲信之人,悉皆称慎郎之德,使君乃择吉日,将其女与慎郎成亲。不在话下。却说慎郎在贾府成婚以后,岁遇春夏之时,则告禀使君,托言出游江湖经商买卖,至秋冬之时,则重载船只而归,皆是奇珍异宝。使君大喜曰:“吾得佳婿矣。”
  盖不知其为蛟精也。所得资财宝货,皆因春夏大水,覆人舟船,抢人财宝,装载而归。慎郎入赘三年,复生一子,一日慎郎寻思起来不胜忿怒曰:“吾家世居豫章,子孙族类一千余众,皆被许逊灭绝,破我巢穴,使我无容身之地。虽然潜居此地,其实怨恨难消。今既岁久,谅许逊不复知有我也。我今欲回豫章,大兴洪水,溃没城郡,仍灭取许逊之族,报复前仇,方消此恨。”
  言罢,来见使君。使君问曰:“贤婿有何话说?”
  慎郎曰:“方今春风和暖,正宜出外经商,特来拜辞岳丈而去。家中妻子,望岳丈看顾。”
  使君曰:“贤婿放心前去,不必多忧。若得充囊之利,早图返棹。”
  言罢,分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