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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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方苞,号灵皋,初为文字之狱牵入逆案,隶旗籍十年。康熙癸巳召试,撰《湖南洞苗归化碑文》,被命为蒙养斋校对官。雍正元年,出旗归籍。乾隆七年,以侍讲休致。先是戴名世狱,部议戴姓期服之亲皆缘坐,方孝标族无论服未尽已尽皆斩,词既具,于辛卯冬五上五驳,癸巳春章始下,悉免死,隶于汉军。灵皋作《两朝圣恩记》,以志其事。
  姜宸英为清朝大古文家,因观书籍,遂就纳兰明珠之馆。曹雪芹所撰《石头记》,谓妙玉以诵经而为贾府栊翠庵庵主,即所以影射姜者。姜后以科场案瘐死圜扉,犹妙玉以清净女儿身而遭盗劫,作者其有余痛存乎?
  某年,姜与李某同典顺天乡试,榜放后落第者造为蜚语,传播宫闱,顺治闻之大怒,下姜于狱。当时所传诵者,只一联云: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十二字置姜死地。则洪窻思之“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以此较之,尚云幸事。
  康熙间,词臣进表,有用“岂弟君子”属之臣者,康熙摘其讹,将加谴责。时韩慕庐为学士,奏曰:“属之臣固误,然古人断章取义,亦有君臣两属者,如《礼经》所云:岂弟君子,求福不回,其舜、禹、文王、周公之谓与?是也。”
  按洪武郊祀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命笔之人,四明桂彦良时为正字,奏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享。儒生泥古,致循此弊。”
  上始无言而罢,颇与此事大同小异。为人臣者,诚不可不通经也。
  秦大士魁天下,衣锦谒祖日,音樽燕客,邑宰在座。优人演唱《辨忠佞》一套,盖主人翁之所点也。优人本其平日所串,演出岳少保冤沉三字狱时事,秦氏怒,命收场,拟将优人交官禁押。邑宰以下流无知,不必深责,佯曰:“向者吾未谛视,吾不信此下流人能酷似相国规模也。令其傅粉墨再演,如不逼真,罪不容贷!”
  优人登舞台,加倍精神,极力摹写,邑宰诈怒曰:“吾向不信其有此手段,由今观之,不啻令太祖复生矣!”
  速令牵下,在祠前枷号示众。秦氏不之觉,及见观者如堵,相与哗然,主人乃知邑宰之戏己也,坚请释之,然已无从换救矣。
  戴醇士侍郎熙致仕回籍,洪杨之役赴水以死,清廷予谥文节,至今其画寸缣尺素,价值巨金。孙名以恒,亦善画,尝画一小照征诗,画中一裸体妇人,左手持剑,右手提人头,所提人头即以恒之肖像也。问其故,曰:“此水精也。”
  其命意实不可解,吾更不知题诗者将如何着笔也?
  无锡秦文定,某科充总裁时,有不逞者造为蜚语曰:“道是无情却有情,今科也中十三名。”
  御史即据此弹参,乾隆赫然震怒,除夙负声华之五人外,其八人临轩面试。八人惧,贿于内监,求为设法,内监有难色。求之再四,乃于拟题时往门隙窥之,第见第一字一圈,第三字两笔,第四字三笔。八人揣摩用意,乃悟为“周有八士”,竭一昼夜之力,构成之。届期果合,八人无恙,且有入词林者,亦可谓因祸得福矣。
  雍正间,俞鸿图督学闽中,关防颇严,操守亦慎。每扃试之日,戒其仆从分值内外,毋得擅自出入,将以绝传递之弊。乃其仆作奸犯科,每传递之文即贴在俞背后补褂之上,仆役轻往揭取,授之试士,而俞不觉也。久之考取益滥,远近大哗,为言路所弹劾。廷命侍讲学士邹升恒往代其任,并令将俞腰斩,邹即监斩官。而邹与俞本儿女姻亲,以慑于天威,不敢漏泄,俞仓猝受刑,及赴市,方知之。刽子手于腰斩之犯,向索规费,得费则可令其速死,不得则故令其迟死。俞既斩为两段,在地乱滚,且以手自染其血,连书七惨字,其宛转求死之状,令人目不忍睹。邹据实奏陈,上亦为之恻然,遂命封刀,自此除腰斩之刑,盖自俞始也。俞既死,其宅鬻于他人,居之者多不利,至今已七八易主矣。某年宅主某,正在浴室,忽见半段血人滚出,一惊而绝。夫以失察而罹惨刑,其冤痛为已甚,其厉气安得不为祟耶?中国之刑律如此,此所以召野蛮之诮也。
  刘文恪诞生,时值午夜,村人见灯火烛路,运酒者络绎于道,俱入刘宅。迹而觇之,厅事满矣,咸错愕不解。比明,传刘氏生男矣,或登堂贺,询运酒事,家人不知也。文恪幼即好饮,其饮最豪,能三四昼夜不辍杯,与之角饮,有一日、半日遁去者,文恪呼之谓“吃短命酒”。
  刘石庵相国墉,书法出入颜柳,为清朝第一名家,然弛放诞,不斤斤边幅,衣服垢敝,露肘决踵,泰然也。一日召对,有虱缘衣领而上,蠕行须际,乾隆帝匿笑,而相国不知也。退食归第,为仆人瞥见,请为拂去之,相国至是始悟帝对之笑者,盖为虱故。因效王荆公语,谓仆人曰:“勿杀此虱!此虱屡缘相须,曾经御览,福分大佳,尔勿如也。”
  其冲淡如此。刘持躬清介,居官数十年,依然门可罗雀。同时则有满相某,专权恣肆,富敌万乘,其司阍某亦积得暮夜金百余万,在京师设典肆十余所,刘恒以朝服向之质钱,而阍不知也。会元旦朝贺,同官皆狐裘貂套,刘独衣敝,状殊瑟缩,帝以为伪,颇不怿,翌日问之曰:“刘墉你为什么有了衣服不穿,装成这穷样子?”
  刘叩首对曰:“臣一应衣服,俱在某人处。”
  (指满相的家人处。)帝召满相某问之,殊茫然,刘出质契,示某相曰:“有凭据在,何得云无?”
  某相窘甚。乾隆谓某相曰:“刘某人的衣服,你还了他罢,你看他冻得怪可怜的!”
  刘出,满相咎之曰:“石翁你要钱用,尽可向兄弟说,何苦弄只狡狯呢?”
  刘曰:“上问得凶,一时找不出话说,才拿老兄来推托的,莫怪莫怪!”
  某相亦无如何也。
  山西乔御史,名廷栋,起家进士,积资十年,其丰采议论不可知,但闻其居家最可笑者,每晨起,具衣冠,升堂轩高坐,命仆隶呵唱“开门”,并搜索内室,喧叫而出,报曰“无弊”,然后家僮辈以次伏谒,或诉争斗事,为剖决笞断讫,然后如仪掩门,退入内室,每日皆然。尝闻宦情浓者多矣,然未有如此公者。此公措施,可制一灯虎,射六才三字,或叩所谓,余曰无他,乔坐衙耳。
  相传《图书集成》一书,成于陈省斋之手,然其实非省斋一人所成。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雍正谕有“陈梦雷原系叛附耿精忠之人,蒙皇考宽仁免戮,发往关东,后东巡时,以其平日稍知学问,带回京师,交诚亲王处行走。累年以来,招摇无忌,不法甚多,京师断不可留。著将陈梦雷父子发遣边外,或有陈梦雷之门生平日在外生事者,亦即指名陈奏。杨文有乃耿逆伪相,一时漏网,公然潜匿京师,著书立说,今虽已服冥刑,如有子弟在京者,亦即奏明驱遣,尔等毋得稍徇私隐蔽。陈梦雷处所存《古今图书集成》一书,皆昔皇考指示训诲,钦定条例,费数十年圣心,故能贯穿古今,汇合经史、天文地理,皆有图记,下至山川草木、百工制造、海西秘法,靡不备具,洵为典籍之大观。此书工犹未竣,著九卿公举一二学问渊通之人,令其编辑竣事,原稿内有讹错未当者,即加润色增删”等语,据此则《图书集成》之成帙,非省斋所能专其功,而省斋之才气弛,读此亦可概见矣。
  周秊字青士,以诗鸣。尝游嘉善,邑绅柯氏家擅园林之胜,周喜其幽邃,鑬被居焉,见月偶成佳句,恬吟密咏,彻夜无眠。郡丞李某,署与柯邻,以其扰人清梦,勃然大怒,诘旦遣吏逮之至,杖数十,逐之使去。
  易名之典,或者谓数有前定,殆非偶然。商城周芝台相国,平时尝从容语门下士云:“吾他日得谥文敏,则目瞑矣。”
  迨公薨,江蓉舫都转人镜适官内阁汉侍读,例得拟谥。故事:臣工得谥文者,拟八字,不得谥文者,拟十六字,缮列两排,送堂官审定,然后进呈。大约笔圈出者,均系首排第一字。江故熟闻师门曩言者,遂以敏字首列。黄县贾相国与商城本同列交契,忽执不可,江乃备言商城遗意,贾愈怒,竟将敏字抹去。奏上,乃圈出勤字。
  周坦未第时,坐于观桥市肆,厉声诟仆。时有富春子孙君者,少病瞽,遇异人授以审音之术,其于万物始终盛衰,恒以音决之,闻其声往揖之曰:“状元何来耶?”
  周以给己不答,后果擢进士第一。
  周敬修天爵督楚时,嫉恶如仇,如吸洋烟者,剪唇,作讼师者,截指,行窃盗者,抉目。所创非刑,若逍遥桥、天平凳、安乐床、英雄架及站笼、漆枷等具,皆出自心裁,因是贪官污吏皆为敛手。因其风厉,遂有挟威诈骗者。某日有官船泊小池口,鏣书湖广总督部堂,称为五少爷,沿途告状者公然受词。复憩亭中丞廷樾时宰梅,迎郊适馆,昂然不会。夏详请部堂,核实真伪,以备供应。批复云:“无论真伪,锁解来省,按律治罪,该县毋得遽刑。”
  复到,五少爷在庙观剧,面设公案,声厉气扬,辟易俦人,正作威福,忽来禁卒混号王阴心者,突批其颊,并力一掌,而口鼻中血涔涔下矣,初叱“何暴戾乃尔”,继知败露而胆丧矣。夏命褫其衣冠拘系之,笞随丁一千,供称“在途遇五少爷,属其服事,不知真伪”等语,甫解省即服毒死。
  赵秋谷,青州益都人也。乾隆戊午,北平黄昆圃先生任山东布政,黄素推崇秋谷,会益都令某前来晋谒,黄曰:“赵秋谷先生在君治下,其诗文甚富,盍请于先生,持其草稿来,俾予寓目?”
  令归,即遣一隶持牒催之。赵善骂,得牒大怒,诟令俗吏,并及于黄。黄亲谒见赵,述其故,赵恍然。
  宝应王涛,五岁时,客命属对,曰“鲁男子”,即应声曰“徐夫人”,一座大惊。客难曰:“能更对否?”
  曰“莽大夫”,客愈惊。师教之读《神童诗》,笑曰:“吾能作也。”
  不读。请读《九经》,日记千言,二年而毕。年十九溺于水,其兄泓哭之恸。一日检遗书,有《归涛赋》,中有曰:“喜溢流之茫洋,悲康衢之陂陀。追伍公于胥江,招屈子于汩罗。署阳侯而击鼓,导洛女以放歌。路漫漫兮浩淼,天不旦兮奈何!”
  盖已为之秌矣。
  陈中丞察之巡抚南赣也,日市一鸭卵,四分之,半以供子师馔,半以分啖父子。又有富人谭晓,每饭熟一卵,窍可容箸,藉而啖之,饭毕封其窍留之,再饭三饭乃尽。然陈公之俭,或出于矫,而谭则天性吝啬使然,又未可同日语也。
  陈句山,八股名家也,在扬州日,尝以五字榜其门曰:“授小儿秘诀。”
  翌晨起视,则已有人续书其下曰:“医太仆官方。”
  陈大惭,急揭去之,然已喧传一郡矣。
  王揆,太仓籍,烟客先生次子也,中顺治己未科进士。馆选日,某公欲荐之居首,及闻胪唱,揆字与魁音相近,顺治曰:“是负心王魁耶?”
  盖小说家有《王魁负桂英女》事,某公遂默然而止。
  祁文端公当国时,有门下士名张穆者,老明经也。尝入北闱乡试,时搜检之例尚严,张以巨瓶满盛白酒,至龙门,番役欲留之,张不可,王大臣则睨之而笑,张即以酒酹地曰:“吾奠公等也。”
  于是王大臣大怒,喝令严搜,而张竟未携片纸只字,后于卷袋中搜得有购新笔试书《离骚》数语,竟以是交刑部,赖文端之力,设法拯救,始获无他。
  康熙癸未年,帝赐孙岳颁少宗伯水精眼镜,虞山蒋文肃时以庶吉士供奉南斋,奏“臣母曹氏年老眼昏”,康熙亦赐之,当时以为殊宠,盖其制法尚未传于世也。文肃官庶常,即赐第西华门蚕池之侧,御题匾额曰揖翠堂。雍正戊申大拜,紫禁城骑马。己酉七月,赐新第于德胜门,子文恪赏举人。丁未赐各大臣福字,雍正以公母曹太夫人服未阕,特赐金笺福字。壬子赐人参十二斤,五月十五卒,年六十四。子文恪聘陈相国乾斋之女,定于庚戌完娶,而杜夫人逝,文恪居忧四月,公病,以中馈无人,且欲冢妇为之侍养,坚请于陈;行将迎妇,继遭大故,乃与陈议其所服,当时有引《礼经》娶妇在途闻讣女改服布深衣缟总以趋丧之例,持三年服。
  癸酉顺天乡榜,磨勘之严实发难于广东梁僧宝。十九名徐景春,第三场第一问,有“七十曰老,《公羊》所云”,于公字下加一读,梁为签出。梁系庚申进士,久官礼曹,于案例最熟,遂援楚字书为林疋之条议,罚停三科。座主潘文勤恶徐陋,必欲革斥。凡革举人,同考镌职,主考降调,不得通融。时文勤方署吏部侍郎,吏部司官以稿上,文勤大怒曰:“宁有是?我知不过有人图谋全小汀之缺耳。”
  因掷其稿于地。时全文定为协办大学士,宝文靖为吏部尚书。文靖到署,见地上遗稿,问故,司官一一告之,文靖默然。案既上,文定果降二级调用,同考编修陆懋宗镌职,文靖乃入相。其实文靖并非排挤文定而求代其位也。后文定以内阁侍读学士转升,将十年仍入相,寿且八十云。
  骆文忠公秉璋,粤之花县人,石达开就戮时,殷殷以幼子为托,文忠以与同乡许之,养其幼子于署。将冠矣,文忠一日试之曰:“汝已成人矣,将以何者为自立计耶?”
  石子大言曰:“我惟有为父报仇耳!”
  文忠大骇,阴使人鸩之。呜呼!父子天性,乃一至于此哉!太平天王洪秀全及东王杨秀清,皆粤之花县人,先以他案为李公孟群所获,将置大辟。本管知府吴人也,素柔脆,见二人觳觫状,意良不忍,遽释之。李公不悦,辞职而去。二人出,遂酿巨变。李公三河之败,死事甚惨者,朝廷优恤,并列祀典。故老相传太守赴任之日,泊舟枭矶庙下,道士夜闻诸神会议曰:“此人若令赴任,必贻东南数省之灾,不如风覆其舟,以绝后患。”
  孙夫人曰:“是天意不可挽也。”
  已而寂然。道士明日举以告人,人嗤其妄,及洪杨难作,人始恍然。
  秀水王仲瞿,尝从喇嘛学掌心雷,一举手砰訇作响。尝在会试场内小试其技,监临查悉其事,将照左道惑人例治罪,经座主某公解围始已,及填榜,卒抽其卷,仲瞿乃以孝廉终。王为何爽清弟子,何与和糰极厚。和糰将败,何恐己之不能免也,一日忽上疏荐举仲瞿能发掌心雷,乾隆大怒,何议革职。及和糰败,何已去官矣,得无恙。而王从此蹭蹬场屋者二十余年,后卒于虎丘之盈盈一小楼,论者惜之。
  王可庄殿撰,工八法,盖直入欧阳率更、褚河南之堂奥者。某君谓:殿撰并能执针黹,为平金、堆花诸技,鲜明灿烂,前门外京货摊所售者不能逮也;设为简斋先生所见,定当求一小荷囊,而不必向庆雨林苛求刻责矣。
  曹文恪善啖,其腹有摺纹十余道,以带束之,饱则以次放摺。每赐食,王公大臣所得如牛羊之类,俱以遗文恪,至轿为满。文恪坐轿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碎切恣啖,每及返私第,则轿中肉都尽矣,一时有“吃肉尚书”之目。
  德州卢文肃,嘉庆庚辰元日朝回,以牙牌卜朝局,得一数云:“拔毛连茹,承流当宁,其道大光,为霖为雨。”
  是年果道光御极,命以明年为道光元年。
  尹文端公每趋朝,只食莲米一瓯,迨退直,则日亭午矣,万几综理,手不停披,无呼饥之日。同时有某公,必全肘二,鸡鹅称是,然后入军机办事,取较文端之量,盖藐乎小矣。
  蒋侍御式惺办事勤实,心地光明,为清代不多见之才。屡次揭参不法官吏,远近闻而生惧,因之最触时忌。侍御遂灰心辞官,携其梅鹤,不顾而去。
  关镜轩侍郎槐善六法,内廷绘事尝与笔焉,乾隆宠赉甚优。时戴文端公以四品京堂,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一日乾隆召见,语及绘事,文端以不知画对,诘之则对曰:“善画者关槐也。”
  人始知关之叠受恩施,皆上之所以予戴也。
  东莞彭中丞谊身没后,其子孙以雍正所赐之剑悬于祠内,剑有神,每铮铮作响,则其宗人之不肖者辄自裁而死。后以剑瘗香炉下,鸣犹不绝。或谓公灵如在,以其所受赐之剑用之于国,则乱臣贼子何难授首?惜其仅属家庭内也。
  程学启,幼沉毅有志,生平慕岳武穆之为人,初入洪杨党,以锥剌“尽忠报主”四字于股上,流血及踵,已而创甚,结痂痂落,则依然完肤也,程自是遂有去志。比隶李文忠麾下,国士知己之感,程益奋发,又刺四字于股,结痂即显然。策名委身,盖有定也。
  某年苏省,有翰林李梦莹来自湖南原籍,投刺遍谒当道,意在抽丰。时巡抚为赵舒翘,固中科举毒者,接谈后,属三首县为设法。时吴县为凌焯,以精明著,察其有异,发电至湖南密询,得实,即率役至寓所捕之。李方拜客回,金顶朝珠,逮赴县署,围而观者如堵墙焉,与《儒林外史》万凤池赴官就鞫时情状相似,得供后,以冒名撞骗罪下狱。而凌获卓异,保送赴都。
  庄侍郎有恭督学某省,场规严肃,镇日在堂监视。有一童戏谓一童曰:“汝能直呼其名否?”
  童曰:“能。”
  乃伪为出恭者,数至檐下,庄见而叱之,童高声答曰:“童生不能无恭装有恭。”
  庄闻之,默然而已。
  《盛世危言》一书,著者香山郑陶斋观察官应,寿州孙相国曾以之进呈,得邀赞赏。中国谈维新,言变法,此书盖鼻祖也。观察复好吟咏,有《罗浮秎鹤山人集》,平日所论时务,纵横精,益发于诗,时人目之为诗中陈同甫。如《答菽园论公法》一诗,前四句,已能包括无遗,具见卓识,兹录于下云:“公法知难笔舌争,富均力敌始通行。只因律例分繁简,遂使中西失重轻。”
  他如《管子有感》云:“非富不能强,非强不能富,富强互为根,当国宜兼顾。”
  《开矿谣》云:“天惟养斯民,地不爱其宝,彭魄孕万物,坤灵名富媪。”
  《时文叹》云:“束缚困英才,收摄戒放纵。譬之千里驹,垂耳受羁秏。”
  《侠客行》云:“街柝沈沈夜未央,高秋一叶从空坠。手提革囊掷我前,取出头颅血痕腳。”
  《赠日本小田切领事》云:“俄与德法已合谋,俄法联盟尤诡谲。中土若分日岛危,俄权已伸英利绌。欲筹良策保太平,除却联盟鲜他术。英美亟宜合日中,同心拒俄讵分别。六国从成强秦孤,强秦衡成六国灭。”
  全球治乱,洞若观火,不愧一家经济言也。
  李杰,黔人也,能诗善画,以征苗功,累擢至参将,非其所好,改就知州。王南卿与相识,谈次问曰:“君貌恂恂,不类武士,何以得参戎?”
  李笑曰:“此非吾功,吾妹之惠也。”
  异而诘之,李因言父官提督,屡著战勋,母氏偕历戎行,亦具大力。继杰而生一妹,幼负异禀,玉立长身,力大尤罕其匹,出入好作男装,姻党间悉以公子呼之。年十四,从父杀贼,众莫能敌,驰马试剑,居然美少年,见者莫辨雌雄也。又十年,父母欲为择配,使还衣服,抑郁不乐而卒。相传妹初生时,邻近金刚寺灾,有火球出自大殿,飞入署中,红光烛天,远近救火者皆至,既入署,寂无所见,第闻夫人分娩,适举一女,众异之。其生平战功,皆让阿兄,故杰得备位行间云。李既由长江东下,迂道游吴门。女妓姚修竹者,美姿容,善度曲,而性极恬静,纨秐子弟过访者交口称赞,缠头甚丰,修竹落落然无所许可,独见李,雅相属意。李亦极爱赏之,议以千金纳为妾,而先留玉癿一双为聘,订期二年,中改官江南娶焉。自是修竹独居楼上不见客,客有迫之见者,寻常问答数语外,翩然而返。已而逾期,李不至,候之数年,抑郁成疾,日弄李所赠癿,以寄思慕。又数月,病益剧,乃执其母手诀曰:“儿与李君诚前缘,然初意非特念李,实闻李妹为天下奇女子,故慕之,而及其兄耳。今病笃,势不可活,愿母以双癿殉儿,寄棺尼寺中,勿钉勿葬,倘李君幸而来,犹得凭棺一恸,使知天下有奇人,亦有痴儿也。”
  语毕涕泣而逝。
  钱东平,名江,浙之归安人,负才使气,弛不羁,有俯视一世之概,故无乡曲誉。薄游广东,亦落落寡所合,会林文忠禁烟,英人肇衅,江心愤其事,遂集众举义,与英人为难,所作檄文,多所指斥,大府恶之,坐以法遣戍新疆。当江未遣戍之前,新疆诸人,固已闻其名矣,既抵戍所,自将军以下皆折节与交,江口若悬河,议论激昂慷慨,同人皆推服之,尊为上客。未几遇赦归,归后又游京师,出其纵横捭阖之说,遂名动公卿间。或劝之仕,江不应,颇以鲁仲连自命。时粤寇陷金陵,江曰:“此吾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之时也。”
  乘薄笨车出都,送者车数百辆。其时副都御史雷公以稤办理粮台,开府邵伯埭,江怀刺上谒,雷公悦之,辟为幕府。当时江北屯兵数万,储胥甚急,雷公任转饷之职,而各省协饷不至,庚癸频呼,行有脱巾之变。江为之划策,疏请空白部照千余纸,以劝输军饷,随时随地即行填给,与从前缴银累载而奏奖不存者迥然不同,富人朝输资财,夕膺章服,欢声载道,踊跃输将,不旬日,遂得饷十余万。又创立抽厘法,于行商坐贾中,视其买卖之物,每百文抽取一文,而小本经纪者免,居者设局,行者设卡,月会其数,以济军需,所取甚廉,故商贾不病,所入甚巨,故军饷有资,源源而来,取不尽而用不竭,不数日,又得饷数十万。资用既裕,兵气遂扬,江上诸大帅倚雷公若长城,而公亦视江如左右手矣。当是时,江之名闻天下,然江恃功而骄,使气益甚,玩同幕于股掌,视诸官如奴隶,咄嗟呼叱,无所顾忌,于是上下交恶,谮毁日至,雷公亦稍稍疏之,胶漆而冰炭矣。一日会饮行营,持议不合,两不相下,雷忿甚,声色渐厉,江怒掷杯起曰:“即不然,能杀我耶?”
  雷亦拍案曰:“即杀汝,敢有何言?”
  立叱左右,牵出斩之。盐知事张翌国者,英年勇敢,素为江所轻侮,衔之,至是得雷公令,击剑而行,残酒未终,江头已献。乃以“恣肆跋扈将谋不轨”入奏焉。雷公既杀江,旋亦冤之,后雷以他事免官,寓居清江之普应寺,茹素讽经,藉资忏悔云。
  咸丰八九年间,昆明何根云制军桂清总督两江,王壮愍公有龄素为所识拔,以一盐大使,不数年间,荐擢至江苏布政使。总督藩司,互相倚重,而巡抚累然不能问一事。王志得气盈,不以巡抚置意中,每诣院谒巡抚,仰面视天,言如泉涌,但自陈其所办之事,而不请示焉。赵静山中丞德辙,大不能堪,而无如之何,竟引疾以去。归安徐庄愍公有任,由湖南布政使升抚江苏,素闻王之专横也,思有以折之。王初次上谒,左右两俊仆各执白铜烟筒,装送水烟,徐谓之曰:“君仕至两司,尚未知官场通例乎?藩司谒巡抚,但许吸旱烟,不准吸水烟,君虽才略无双,定例其未可违也。”
  遽挥二俊仆使去,王愕然出不意,无可置辞,丧气而出,然于公事专擅如故。未几,何制军力保王升任浙江巡抚,而徐为何制军所压,终不能收回巡抚之权,隐忍而已。俄而制军失陷常州,徐殉节,遗疏劾之,何竟伏法。
  张忠武公国梁,初名喜祥,广东高要县人,美秀而文,恂恂如儒者,然喜任侠,放浪不羁。年十五之粤西,从其叔父学贾,顾心弗喜也,日与轻侠恶少年游,其党有为土豪所困者,公往助之,杀人犯法,官捕之急,遂投某山盗薮,盗魁奇其貌,以女妻之。一日山中粮匮,因往劫越南边境,名为借粮,越南人驱象阵来御,盗马皆奔。张使其党捕鼠数百头,明日复战,掷鼠于地,纵横跳踉,象见之皆慑伏不敢动,遂获全胜,大掠而归。顷之盗魁病死,群党推嘉祥为盗魁。既而官军讨之,山中仓猝无兵器,嘉祥使人揭一竹竿以御兵器,战益久则愈削锐,以刺人无不死且伤者。及洪秀全起于金田,遣党招之,嘉祥拒不往,曰:“吾之为盗,非得已也,岂从汝辈者哉?”
  向忠武公荣提军广西,使绅士朱琦为书招之,嘉祥约官军压其巢,出御而伪败,乃悉括山中财物,散遣其党,使归为良,而自降于布政使劳崇光军前,改名国梁,得旨赏千总衔,归向公差遣。由此战必为士卒先,威名闻天下。盖公年十八而作盗魁,二十八而折节从军,出当大任,三十八而致命遂志,平生大小数千百战,善以寡击众,每出己意,坐作进止率与古兵法暗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