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琐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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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鹰

  扬州近有一班媒婆,踪迹莫测。客或娶妻买妾,即送妇女至寓中,凭客选择,或引客至其家选择,俨有里居,非同骗拐。至者及议定价若干,其男人立券交收后,迟十数日,或一月,忽有数人寻至,惊言被何人拐卖此地。于是有称为丈夫者,有称为父兄者,争指客为拐子。客曰:“有户口,有媒人可凭。”
  及带往原宅,则虚无人矣。寻媒婆,则杳无踪矣。此辈愈骂客为拐子,必欲扭之见官。复有一班人从旁劝解。客胆小者,不惟还其人,且须出英蚨求寝事。胆稍大者,此辈手亦略松,取回其人而已,谓之“放鹰”,亦曰“放鸽”,言先放后归也。客或强不还人,此辈即先控官,谓媒妁皆妄指,契字皆虚造。今日县官多因循,以无处拘佐证,未有不断还者。即或深知其弊欲断归客,无论他乡人不熟悉,门丁差役,需索过多,非一二百金不可。且此辈狡极,决不遵断。必控府控省,而上司不知其弊,批府批县,虚文往来,不痛不痒,尝延至数年未结。客耗去数百金,尚拘留此地。
  余在江都幕中见一案,客为上元人,来扬买妾,深知前弊,买后即带归。此辈猝不及阻,遂向江都、上元并控告拐带。两县文移提问,两处衙门及道途费用,兼延累四年未结。闻客仅中人产,已去其半矣。居停主人甚风厉,决意究办,提集人证严讯。此辈畏极,反上控江都县不公,请归上元审断,竟经批准,遂无如之何矣。
  然弊尤有甚于放鹰者,扬州以上,高邮、邵伯、淮安、清江、宿迁、沭阳一路,有无赖子数十成群,带刀剑洋枪,瞥见村庄美妇女,夜即围其屋,缚入深僻地中,设立刑具。内指一人,谓所缚妇女曰:“明日当卖汝,汝当认之为夫。卖后三日午时,汝当出至门首,望见某人,汝即告主人曰:『我实为人拐卖至此,吾夫已寻至门前矣。』汝依言否?”
  或未即允,即褫其衣,鞭打,香烧身无完肤,必得允而后止。允后又谓之曰:“汝或伪允,不至门首,夜即缚汝回,如前施刑。”
  于是带至二三百里外乡村卖之,如法施行,或买主不肯还,则亦呼之为拐子,扭欲禀官。须臾一二人至,四五人至,十数人至,其党皆来说公道曰:“岂有青天白日拐卖人妇女不还其夫之理?”
  乡户谁不畏事?即得还之。于是又带卖他处,仍用前法取回,故有一妇女一年数卖,一身数十卖者。失妇女家往往控官,官多不究。
  盖此等案,拐骗而兼抢劫,例有限期处分,六月缉人不到,为头参;再六月,为二参;再六月,为三参;再六月,为四参。至四参则革职,扣留访缉,以获犯为止。然今多署事官,一年为期,至二参已罢任矣。接任官以前任事,其责遂宽。即照四参例,仍从头算起,至二参仍解职矣。若实任官,至二参拿人不到,则又夤缘上司,调往他县,责仍免矣。故拐抢案,至四参而革职者,百中无一。设法非不严,其如巧径太多,遁于法外何?所以因循诿谢,此风日炽也。然亦有贤能知县,志在为民除害,决意缉获者。而此辈凶悍异常,仅遣十数人往,必格斗杀伤捕役。若遣百馀人往,则又远飚数百里外。故非大吏关心民瘼,不分畛域,勒限营伍,协同捕役严缉,其害实未易除。
  此风非独江北,汉口以上,天门、沔阳、沙市、樊城一路尤甚,其人尤凶。所劫妇女,路逢亲戚不敢认,认则夜必褫衣毒打。其卖法一如江北。
  有一妇卖后,泄其事于买主,不至门前,此辈夜遂入屋攫出,寸斩门首而去。买主控官,真凶迄不能获。
  一日,十馀人恶贯满盈,劫一妇离汉口五里僻静处,泊船,均登岸买酒肉,兼探看近村妇女。偶有小舟过此,惊见独一美妇在舱中,探首问之,声为同乡,妇微告数言,且启舱板与看,皆刀枪。因瞩勿言,恐遭戕杀。小舟主人,素知此害,戒同伴閟之,急放舟至汉口,告知营中。傍晚,此辈皆归,饮酒俱醉。二更后,营官驾十数砲船围之,岸上屯兵数百,防其逸逃,遂一一就擒,交县严鞫,直认杀死数妇女,掳劫数十妇女,辗转售卖,可得银数万两。审实,皆正法。送其妇还家,计三百里矣。此特天毙之,非有可官所能缉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