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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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明清尝于毕少董处,睹种明逸手书所作诗一首,殆五十年犹能全记。今录于此:“楼台缥缈路歧旁,共说祈真白玉堂。珠树风高低绦节,灵台香冷醮虚皇。名传六合何昭晰,事隔三清恨渺茫。欲识当年汉家意,竹宫梧殿更凄凉。”
  世传《太公家教》,其言极浅陋鄙俚。然见之唐《李习之文集》,至以《文中子》为一律。观其中犹引周汉以来事,当是有唐村落间老校书为之。太公者犹曾、高祖之类,非渭滨之师臣明矣。《文中子》,想亦是唐所录,其言未免疎略。经本朝阮逸为之润色,所以辞达于理,学者宜熟究之焉。如市井间所印百家姓,明清尝详考之,似是两浙钱氏有国时,小民所着。何则?其首云“赵钱孙李”,盖钱氏奉正朔,赵乃本朝国姓,所以钱次之;孙乃忠懿之正妃,又其次,则江南李氏。次句云“周吴郑王”,皆武肃而下后妃,无可疑者。
  明清家旧有常子允元佑中在馆阁同舍诸公手状,如黄、秦、晁、张诸名人皆在焉。后为龚养正颐正易去。比观洪景卢《容斋三笔》,乃云见于王顺伯所,以为高子允者。常名立,汝阴人,与家中有乡曲之旧,夷父秩之子。熙甯初,父子俱以处士起家,子允为崇文馆校书郎。元佑中,再入馆。后坐党籍,谪永州监税以卒,石刻碑中可考。此卷乃子允与大父者。而景卢乃指以为高君,不知高子允又何人耶?
  杜子美作《饮中八仙歌》,叙酒中之乐甚至。由是观之,子美盖亦好饮者,不然,又焉得醉中诋严武,几至杀身耶?
  宣和中,外祖曾空青公守山阳,有堂胥之子韩璡者,以御笔来为转运司勾当公事。年未冠,而率略之甚。一日,语外祖云:“先丈尝为何处差遣?”
  外祖答云:“曾在中书。”
  复询云:“何年耶?”
  答云:“建中靖国之初,自右府而过。”
  璡大笑云:“岂有察院而过中书省乎?”
  盖谓其侪类而然。外祖即应之云:“先公自知枢密院拜右仆射。”
  璡默然,阖席为之哄堂绝倒。
  雷轰荐福碑事,见楚僧惠洪《冷斋夜话》。去岁,娄彦发机自饶州通判归,询之,云:“荐福寺虽号番阳巨刹,元无此碑,乃惠洪伪为是说。”
  然东坡先生已有诗曰“有客打碑来荐福,无人骑鹤上扬州”之句矣。按惠洪,初名德洪,政和元年,张天觉罢相,坐通关节,窜海外。又数年回,僧始易名惠洪,字觉范。考此书距坡下世已逾一纪,洪与坡盖未尝相接,恐是先已有妄及之者,则非洪之凿空矣。洪本筠州高安人,尝为县小吏。黄山谷喜其聪慧,教令读书,为浮屠氏,其后海内推为名僧。韩驹作《寂音尊者塔铭》,即其人也。
  韩子苍驹,本蜀人。父为峡州夷陵令,老矣,有一妾,子苍不能奉之,父怒,逐出。内侍贾祥者,先坐罪窜是郡,驹父事祥甚谨,祥不能忘。子苍于父逐之后,走京师,祥已收召大用事。子苍困甚倦游,漫往投之,祥不知得罪于其父也,献其所业。偶佑陵忽问迁谪中有何人材,祥即出子苍诗文以进。首篇“太乙真人莲叶”之句,上一览奇之,即批出赐进士及第,除秘书省正字。不数年,遂掌外制。
  绍圣中,有王毅者,文贞之孙,以滑稽得名。除知泽州,不称其意,往别时宰章子厚,子厚曰:“泽州油衣甚佳。”
  良久,又曰:“出饧极妙。”
  毅曰:“启相公,待到后,当终日坐地,披着油衣食饧也。”
  子厚亦为之启齿。毅之子伦也。
  石才叔苍舒,雍人也。与山谷游从,尤妙于笔劄,家蓄图书甚富。文潞公帅长安,从其借所藏褚遂良《圣教序》墨迹一观。潞公爱玩不已,因令子弟临一本。休日宴僚属,出二本令坐客别之,客盛称公者为真,反以才叔所收为伪。才叔不出一语以辨,但笑启潞公云:“今日方知苍舒孤寒。”
  潞公大哂,坐客赧然。
  中兴初政,治宋齐愈退翁狱断案,得之陆务观,云是年大驾自维扬仓猝南狩,文书悉皆散失,未必存于有司,因录于左。然绍兴中,赵鼎、张浚为左右相,尝共启于高宗,云靖康之末,金人议立伪主,意在张邦昌,而退翁适在众中,发于愤躁,掌上密书以示所厚,云夷狄设意如是。坐有奸人,随声唱之,故及于祸。思陵恻然怜之。诏追复元官,录其子孙。元牍云:
  建炎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尚书省劄子,臣僚上言:“新除谏议大夫宋齐愈,昨三月初间,同王时雍等在皇城司聚议,乞立张邦昌。拜大金赐诏毕,书立状时,虽时雍等恐惧不敢填写张邦昌姓名,而齐愈执笔,奋然大书‘张邦昌’三字,仍自持其状以示四坐,无不惊骇。齐愈自言‘自从二月在告不出’,欺诞若此。闻左右时雍等实齐愈也。今使居谏议大夫之任,一时陛下未知其人邪侫,而朝廷未有人论,更乞圣裁。七月八日同奉圣旨:宋齐愈罢谏议大夫,令御史台王宾置司根勘,具案奏闻。今据王宾勘到:“宋齐愈招金人邀请渊圣皇帝出城,未回,知孙傅承军前,遣吴幵等将文字称废渊圣,共举堪为人主一人。及知孙傅等乞不废渊圣皇帝,不许,须管于异姓中选举姓名通申。齐愈知孙傅等在皇城司集议,遂到本司,见众官及卓子上文字,不论资次,管举一人。齐愈问王时雍:‘举谁?’时雍曰:‘金人令吴幵来密喻,旨意在张邦昌,今已写下,只空姓名。’又看得元来文字,请举军前南官。以此参验,王时雍言语即是要举张邦昌。齐愈恐违时雍,别生不测,为时雍曾说吴幵密谕张邦昌;亦欲蚤了图出,齐愈辄自举笔于纸上书写‘张邦昌’姓名三字,欲要于举状内填写,却将呈时雍,称是;又节次徧呈在座元集议官。齐愈令人吏依纸上所写‘张邦昌’三字,别写申状,系时雍等姓名,分付吴幵莫俦将去。其举状内别无齐愈姓名。初蒙勘问时,惧罪隐下不招。再蒙取会到中书舍人李会状:‘二月下旬间,忽有左司员外郎宋齐愈自外至,见商议未定,即于本司厅前取纸笔,就卓子上取纸一片,书写“张邦昌”三字,即不是文字上书,遍呈在坐,相顾失色,皆莫敢应,别无语言。其所写姓名文字系宋齐愈手自捋去,会即时起去。是时,只记得胡舜陟在坐,司业董逌午间亦在坐,未委见与不见。其余卿监郎官,会以到局未久,多不识之。’及根取元状单子勘,方招。检准建炎元年五月一日赦书内一项:‘昨金人迫胁张邦昌僭号,实非本心,已复归旧班,其应干供奉行事之人,并与放免。法寺称宋齐愈系谋叛不道已上皆斩,不分首从;勑犯恶逆以上罪至斩,依法用刑。宋齐愈合处斩除名。犯在五月一日大赦前,合从赦后虚妄,杖一百,罚铜十斤。情重奏裁。’同奉圣旨:宋齐愈身为士大夫,当守节义,国家艰难之际,不能死节,乃探金人之情,亲书僭逆之名姓,谋立异姓以危宗社,造端在前,非受伪命臣僚之可比,特不原赦,依断,仍命尚书省出榜晓谕。”
  吴江王{彳分}之孺云:“唱之者杨愿也,绍兴中,附丽秦桧为签书枢密院命矣。”
  夫近又得张栻敬夫记其父魏公浚语,益明其风指佐证之冤。今备书云:建炎元年,大人朝南京为虞部员外郎,时宋退翁齐愈为谏议大夫,旧相好也。南京庶事草创,就置三省于行宫,李公纲秉政月余矣。一日,夜漏下,大人过退翁省中,见退翁笑曰:‘今日李仆射有三劄,李公素有名誉,所建明乃尔!一欲尽括天下之马;其二欲括东南民财,听富室尽输,不限以数;其三欲郡增置兵,大郡二千人,次千五百人。子以为何如?’大人曰:“胡可行也?”
  退翁曰:“然。西北边之马,今不可得,今独江淮以南耳,其马可用耶?民财,第其等限而取之,犹恐其扰,况此可艺极耶?至于兵,假若郡增二千,月费十万缗以养,今时州郡堪此耶?素有额者且不能满,况外增耶?某方论其不可矣。”
  复捧腹而笑,出其劄以示大人,大人曰:“不可上也。”
  退翁愕然曰:“公知其劄已是不可,某论之而云‘不可上’,何也?”
  大人曰:“宰相不胜任,论去,谏官职也。岂有身为相未几,上三事而公尽力驳之,彼且独不怒者?公欲论其不可相耳。”
  退翁不乐,曰:“吾故为其有虚名,但欲论此三事。”
  既而语颇厉,大人即退卧省中,展转曰:“人虽至交,亦有不可言者。”
  翌日,遇朝参,郎省亦入见,退翁上对。少顷出,过省门相遇,望见其有得色。前执手曰:“适奏昨劄,上甚喜。”
  大人摇首曰:“恐公受祸自此始矣。”
  退翁犹怃然而去。居四日而难作。张邦昌之挟贼以僭也,在金营议已定,今载于诸录,可考验也。退翁自会议所归,遇乡人问之,曰:“今日金所立者谁?”
  退翁书邦昌姓名于掌以示之。而李丞相付狱观望,以为退翁。丞相竟匿其稿,而执李会章论退翁死。李公旋罢相。后上亦闻其详,恻然仁闵,复退翁官而官其子。己卯夏,栻侍旁闻之,敢私志云。见之《长编》靖康二年二月注。李忠定号为中兴名相,而私意害人,亦复如是,与夫褚河南之谮刘洎,陆敬舆之短窦参,殆一律矣。白圭之玷,可胜叹喟。其后御史马伸疏忠定之罪,首以三事为言。
  洪刍驹父等狱案,亦得之陆务观,云亦是省部散失史册所遗者。建炎元年八月十四日,尚书省送到侍御史黎确奏:凖尚书省劄子,五月十八日同奉圣旨:“访闻昨来京城围闭,王府、主第及宗室、戚里之家,以至庶民,根括金银,官司周懿文、王及之、余大均、胡思、陈冲等,因缘为奸,隐匿财物万数浩瀚,及聚饮歌乐,无所不为。士大夫负国至此,难以一例宽贷。可差黎确、马伸就台根勘,具案闻奏施行。”
  洪刍罢谏议大夫,张才卿罢刑部郎中,胡思、王及之、余大均、周懿文、陈冲并先已放罢。今勘到具撮明白刑名下项:降受朝散郎、前太仆少卿陈冲,差往亲懿宅抄劄,将王府果子吃用,摘花归家,与内人同坐吃酒,令内人唱曲子;见牙简隐匿,公然受犒赏酒,并钱将出,剩金银,待隐匿入己收掌,未曾取。讨绢六百一十五疋[“讨”疑为“计”]。除轻罪外,凖条监主自盗,合绞刑,赃罪处死,除名,该大赦原免,缘五月十八日奉圣旨“难以一例宽贷”,根勘闻奏。前大理卿周懿文抄劄景王府,吃蜜煎等,将摩孩罗、士女孩儿等归家,受犒设酒,及吃宫人酒果交观[“观”疑为“劝”],计赃六疋六尺。除罪外[“除”下疑脱“轻”字],凖条行下合杖六十;公罪赃外,笞五十。不曾计到摩孩罗赃,如不满百文,系城内窃盗,杖八十;如满百文,杖一百,赃罪定断议赃外,杖九十,罚铜九斤,入官。放罢。在赦前,合原朝议大夫、前刑部郎中张才卿差起发懿亲宅金银,吃内人酒果等,与内人边氏离三四步坐吃酒,令内人张福喜唱曲子,受犒设酒,将抄劄扇儿、摩孩罗等归家,受酒估赃,计绢八疋罗七尺。除轻罪外,凖条与所部接坐,合徒二年;私罪官减外,徒二年半。罚铜三十斤入官。放朝散大夫洪刍差抄劄见景王府只候人曹三马,后嘱托余大均放出,将来本家同宿,顾作只候人。凖条监守自犯奸,合流三千里。私罪议减外,徒三年,追一官,罚铜二十斤,除名勒停。朝请郎、前吏部员外郎王及之抄劄金银,见官属将甯德皇后亲妹追提苦辱,并不施行,及吃受沂王府婕妤位酒食,不钤束觉察人吏,与郑绅家女使娇奴等私通。及犒设酒,根括金银,买抵包换入己。计赃二十五疋。除轻罪外,凖条系以私物贸易官物计利,以盗论,合加徒流赃罪,追六官,除名勒停。朝散大夫、前司农卿胡思推择张邦昌表内,添入谄奉语言,及抄劄棣华宅,有祖宗实录借看,及罢馆伴,不合借破马,太仆寺差到,马点数不见,是大王府公然乘骑;不见实录十册,认是亲事官失去。除轻罪外,系不应为重,合杖八十,赃罪外,杖六十,先次据于照人说出逐人罪犯。朝请郎、前添差开封少尹余大均往景王府乔贵妃位抄劄到金银,与内人乔念奴并坐饮酒唱曲子,以賫首金银为由,放乔念奴乘马归家,收养作只候人;隐藏根括笼子一只,寄金银库内,于内取出麝香二十脐、余被府尹纳了。除轻罪外,据内不估到所盗麝香钱,如满十贯,系监主自盗,加役流远,追举官,除名勒停。如满三十五疋,合绞刑,赃罪除名。朝奉郎、主客员外郎李彝差往王府抄劄,与内人曹氏等饮酒,及与内人乔念奴等饮酒并坐,知余大均、洪刍等待雇买曹氏等,放令逐便,请洪刍等筵会,令曹氏女使唱曲子。除轻罪外,凖条,李彝系不应出谒而出谒,合徒二年,私罪追两官,勒停。案后收坐,该赦原。五月十八日同奉圣旨:余大均、陈冲、洪刍情犯深重,论并当诛戮,各特贷命,除名勒停,长流沙门岛,永不放还,至登州交割;张才卿责受文州别驾,雷州安置;李彝责授茂州别驾,新州安置;王及之责授随州别驾,南恩州安置;周懿文责授陇州别驾,英州安置;胡思责授沂州别驾,连州安置。并依断。其后驹父渡海有诗云:“关山不隔还家梦,风月犹随过海身。”
  竟没于岛上,又由妇人焉,死甚可哀,言之丑也,不欲宣之。有子枿,字仲本,亦能诗,为徐师川婿,尝出知永州。
  黄进者,本舒州村人。少为富室苍头奴,随其主翁为父择葬地于郊外山间。每葬师偕行,得一穴最胜,师指示其主云:“葬此,它日须出名将。”
  进在傍默识之。是夕,乃挈其父之遗骸瘗于其所,主家初不知为何人也。已而逃去为盗,坐法黥流。又数年,天下乱,进鸠集党类,改涅其面为两旗,自号“旗儿军”,寇攘淮甸间,人颇识之。朝廷遣兵捕之,遂以众降,制授右阶。后累立战功,至防御使。
  自绍兴讲和以来,金使经由官私牌额,悉以纸覆之,盖常年之例也。隆兴间,金使往天竺山烧香,过太学门,临安尹命官吏持纸往幂“太学”二字。有直学程宏图者,襴襆立其下,曰:“太学,贤士之关,国家储材之地,何歉于远夷?”
  坚执不令登梯。吏以白于尹,尹以上闻,阜陵嘉叹久之,遂免。至今循之。宏图后登第,上记其姓名,喜其有守,擢大理司直,迁丞而卒。宏图,番阳人,词翰亦佳,然使酒难近,人多忌之。
  乾道中,赵渭磻老为临安尹。时巨璫甘升,权震一时,有别墅在西湖惠照寺西,地连郡之社坛,升欲取以广其圃,磻老欣然领命。有州学教授者,入议状,以谓“戎祀国之大事,岂可轻狥阍寺之欲,易不屋之祭耶?”
  力争之,卒不能夺而止。忘其姓名,或云石斗陆九渊,未知孰是焉。
  钱处和,绍兴[“兴”原作“熙”,据宋史卷三八五钱端礼传改。]甲子岁为明州通判,招魏南夫处宾馆。史直翁乃南夫同舍生,偶罹横逆拘系。适岁当行科举,南夫为请于处和,处和怜之,恳太守始得就试,遂预首荐。明年,登进士第,调余姚尉,复与南夫为代。其后二公皆登揆路。处和虽止参预,然常行宰相事。异哉!
  思陵绍兴乙亥岁,秦桧之殂,更化之初,窜告讦之徒张常先而下前后凡十四人。此盛德大业,耻言人过,仁厚之风。合符昭陵。后来编纂《圣政录》,适秉笔之臣,有托其间,群从者略而不书,是致读者为之愤然。近修《实录》乃用其徒子弟位长史局,不但未必发明伟绩,且使秦氏奸恶,殆将并揜,深用叹惋。
  高抑崇阅,绍兴中为礼部侍郎,忤秦桧,以本官奉祠四明里中。疾笃丐休致,且以书愬于秦,觊复职名,庶几禄及后人。盖是时有制,虽侍从未复元职,格其赏延故也。述其穷困之状,言极激切。秦览书,初亦怜之,呼持书之仆来,询其生计如何。而仆者强解事,乃为夸大之语,妄增其产业以白于秦。秦怒云:“高抑崇死犹诳人如此。”
  竟寝其请。至秦亡,始追贲次对而获恤典。
  隆兴初,有太学生张行简者,临安人也。尝与同舍生游西湖,俱大醉,委之而去,卧于大佛头石像之阴。夜半,月色如昼,酒亦少醒。有素衣妇人者至其所,云:“妾家距此不远,可同归少欵否?”
  生领略之。至其舍,屋宇帷帐甚为雅洁,亦有使令之属,逢迎悉如意旨,遂寓止焉。由是流连数日,燕饮甚欢,情意既洽,遂至忘归。妇曰:“君怀家否?往返当自若也。”
  自是生时造之,益以胶固。生曰:“吾家稍宽敞,可以偕往否?”
  妇曰:“此亦不惮,但有所碍而不可入禁城,奈何!”
  再三询之,云:“君诚有意,可访寻鹁梧丁二枚,贴于钱塘门,即无所惧矣。”
  生扣问为何物,妇曰:“刑人之杖疮膏药靥也。”
  生为经营得之。抱关者疑而问焉,生云:“有所厌胜而然耳。”
  已而,妇果与之俱造其庐,亦无以异于常人。然自此多疾疢,日觉羸瘠。忽有道人至其门,见之,云:“君之所遇,乃草木之妖,若不舍之,必有性命之虞。”
  生皇惧,询之,曰:“此魅不敢过江,且亟往浙东避之即免。”
  生从其言。挈囊登舟之际,妇人者踉跳戟手岸侧而詈。既次会稽,偶有同斋生延伫以处,自是日向安宁,出入起居如常。积是三阅寒暑,或有勉其还家者,且曰:“岁月既久,魅必他往,不能为祟,可无所虑焉。”
  生于是整棹西归。方登石塘,妇已先在焉,喜气可掬,遂与之同归。不数月,生疾复作而死,竟不知为何怪也。
  隆兴三年,赵丞相汝愚,廷试第一。时外舅为刑部侍郎,胪传既归,明清启云:“适曾称贺否?宗室魁天下,今日创见,可谓熙朝盛事,礼宜庆。”
  外舅击节云:“班行中适无一人举此,今无及矣。”
  太息久之。
  绍兴乙卯,张安国为右史,明清与仲信兄在左,郑举善、郭世模从范、李大正正之、李泳子永多馆于安国家。春日,诸友同游西湖,至普安寺。于窗户间得玉钗半股、青蚨半文,想是游人欢洽所分授偶遗之者。各赋诗以记其事,归以录示安国。安国云:“我当为诸公考校之。”
  明清云:“凄凉宝钿初分际,愁绝清光欲破时。”
  安国云:“仲言宜在第一。”
  俯仰今四十余年矣,主宾六人俱为泉下之尘,明清独苟存于世,追怀如梦,黯而记之。
  左与言,天台之名士大夫也。其孙裒其乐章,求为序其后云:政宣之际,文物鼎盛,异才坌出。天台左君与言,委羽之诗裔,饱经史而下笔有神,名重一时,学者之所敬仰。策名之后,籍甚宦途,屡彰美效,蔼闻荐绅。着书立言,自托不朽。平日行事,盖见之国子虞仲容所述志碑详矣。吟咏诗句,清新妩丽,而乐府之词,调高韵胜,好事者尤所争先快睹。豪右左戚,尊席一笑,增气忘倦。承平之日,钱塘幕府乐籍,有名姝张足女名浓者,色艺妙天下,君颇顾之。如“无所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与“一段离愁堪画处,横风斜雨摇衰柳”,及“堆云翦水,滴粉搓酥”,皆为浓而作。当时都人有“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搓酥左与言”之对,其风流人物可以想像。俶扰之后,浓委身于立勋大将家,易姓章,遂疏封大国。绍兴中,君因觅官行阙,暇日访西湖两山间,忽逢车舆甚盛,中睹一丽人,褰帘顾君而颦曰:“如今若把菱花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视之,乃浓也。君醒然悟入,即拂衣东渡,一意空门,不复以名利关心。老禅宿德,莫不降伏皈依。此殆与夫僧史所载楼子和尚公案,若合一契。君之孙文本,编次遗词若干首,名曰《筠翁长短句》,欲以刻行,求余为序。筠翁,君之自号,与言其字,字盖析其名云。余既识之,服膺三叹,并为书此一段奇事。
  绍兴辛巳冬,完颜亮自毙于扬州。明年正月,诏起外舅方务德帅淮西,明清实从行。至建康,与张安国会于郊外。安国之妹夫季瞻伯山、外姑之甥郑端本德初共途,皆士子也。是时得旨,令募童行往揜战没之骼于淮上,外舅从蒋山天禧二寺得二十辈。以二月六日,自采石共一大舰渡长江。是夏,孝宗即位,明清与伯山、德初俱以异姓补官,外舅、安国皆正席禁路,僧雏悉祝髪为浮屠,想是日日辰绝佳耳。
  欧阳文忠公诗云苏子美挽词“奏邸狱冤谁与辨,高桥客死世通悲”,以为用事亲切,而世不知“高桥客死”之义。后来,绍兴中,秦熺势方鼎盛,尝托其客陆升之仲高下问于明清。偶省记得见《吴地记》,后汉梁鸿客食吴门,死于高桥,而子美亦然,因以告之,熺甚以赏激。未几,会之殂,熺亦逐矣。
  绍兴辛酉冬,仲信兄客临安,尝观是岁南郊仪仗于龙山茶肆。忽一长须伟男子,衣青布袍,于稠人中叹息云:“吾元丰五年游京师,一见之后,不曾再睹。今日之盛,殆与昔时无异焉。”
  仲信知其异人也,亟下拜,俛兴已失之矣。
  绍熙癸丑岁,明清任签书甯国军节度判官,时括苍蒋世修继周,以独座前资来为郡守。宣城旧例,每发军食,则幕职兵官俱集仓中。是岁十二月散粮,明清以私务入仓小缓,逮至其门,见诸君联车而出,悉有仓黄之状。询之。曰:“通判周世修建议,欲以去岁旧粟支其半,群卒恶其陈腐,横梃于庭,出不逊语,欲入白黄堂矣。”
  且众兵随其后。明清亟止之云:“可复归旧次。”
  一面令车前二卒长传呼喻之云:“佥判适自府中来,已得中丞台旨,令尽支新米。”
  亟令专知吏往白史君,告以从权便宜之故。于是卒徒欢呼帖服,无敢哗者。不然亦几殆焉。蒋守由此遂相论荐,然露章中不欲及也。
  汪彦章在京师,尝作小阕云:“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涵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如酒。”
  绍兴中,彦章知徽州,仍令席间声之。坐客有挟怨者,亟以纳桧相指为新制,以讥会之。会之怒,讽言者迁之于永。
  王纶字子霞。其家尝有神降,自称西华宝懿夫人,年二十余,绝代之容也。其形或隐或现。有二诗以遗子霞,今录于左:“灵台本清明,花木相葳蕤。宫深藏白日,金堂吐华辉。弹棋玉局寒,斗草珠露曦。阆苑多美人,形飞心不移。醉眼凭春风,惟有蝴蝶知。如何忽相失,负我云际期。而今两鬓脚,迤逦秋妇丝。紫清秘消息,行云住无时。世间若寂寞,空此随盛衰。”
  又云:“洞境春色长,人间夜寒早。西真不翦天外花,东君自戮云边草。玉女焊萼香满枝,碧玉养根红落稀。青玉楼台二十里,二十里花尽桃李。凌风人去鹤不还,万年依旧瑶池水。阑干有曲通太无,宝井霞牵金辘轳。风回紫繖绣衣卷,流金影转烟鸾孤。可怜世事杳难尽,至道虽元眉睫近。埃尘点染空自悲,此时不来来何时。”
  字画尤佳,今尚藏子霞所,虽置在李太白诗中,谁复疑其非耶。
  靖康丙午[“午”原作“子”,按靖康元年为丙午。],何文缜{“桌”,口内“一”为“仌”}作相,敌骑初退时,议欲率文武百僚拜乞乾龙节上寿,文缜命吏部郎中方允迪元若为三表,才上,即允所请,后二表不复用。文缜与允迪柬称叹不已,且云:“恨不果用,然当诵佳句于百僚之土也。”
  今列于后:
  第二表云:立为天子,肇兴黄帝之英姿;请祝圣人,允执唐尧之谦柄。载陈悃愊,冀动渊衷。(中谢。)恭惟皇帝陛下,勇智生知,聪明性禀。东宫主器,盛德久孚于寰瀛;内禅膺图,大计果安于社稷。厉精为治,侧身修行,俭奉己而厚事亲,宽御众而亟承祖。维震夙之令旦,萃普率之欢呼。五百岁为春秋,宁俯稽于南楚;一千年而华实,盍远取于西池。何睿意之勿休,当缛仪而固拒。伏望昭一人之有庆,纳万寿之无疆。陋彼太宗,南向辞而必再;超乎孝武,中岳呼而止三。幸赐俞音,式符公愿。
  第三表云:节纪千秋,归美游形于剡牍;享加三夏,隆谦再却乎举觞。效罄舆情,颇干宸听。皇帝陛下兆于变化,生而神灵。举建已诞弥之辰,应流虹长发之端。尽仁皇之忠厚,指乾元于向辰;有神祖之聪明,数同天于过信。正心诚意,勤邦俭家。地辟天开而除妖灾,雷厉风行而成功治。龙楼问寝,欣西宫鸣跸之还;虎符发兵,致北鄙控弦之远。式全丕构,允谓中兴。岂有首临兰殿之期,而当力拒华封之祝?伏望皇帝陛下,制行不以己,敛福用锡民。登五咸三,伟示慈之高宴;桑田东海,协称寿之欢谣。罔违就日之怀,克受后天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