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店中等候于我。一怕贾明惹祸,我亲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佳采花贼高双青;还怕采花贼再四外杀人。”
胜爷当时一抱拳,说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结为朋友,我追贾明、高双青去了。”
胜爷因此头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莲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东方大亮的时候,老英雄思索;焉能这么早进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树林丛中,打一盹睡。皆因为头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两夜未曾睡觉,年老之人,一时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阵凉风,胜爷把大氅抖开披好,身靠一棵大树。皆因老英雄劳乏睡着了,忽然间听一声”着法宝!”
把胜三爷惊醒。遂站起身躯,向山口里一看,金头虎光着大膀子,正往外跑,后边追赶的是一家寨主,手执双剑,仪表不俗,追之甚急。胜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处处讨人嫌,我要露面,贾明赤膊露身,未免与脸面上不好看。胜爷躲在树后观看,眼看要追上,金头虎正往下曲腰时,胜爷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正在此时,被那寨主一脚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脚一踏,踏住金头虎背后,用剑要劈贾明二肩头。胜爷知道贾明有金钟罩,刀砍斧剁不惧。胜爷看着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讨人嫌,人家不能拿剑剁他,胜爷仍未及答言。又见双剑还匣,取出点穴镢,才知是林士佩。
胜爷心说:“你这大人物;跟我们这傻孩子,何必下这样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话,我怎对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义我盟弟贾七爷?我又怎对得起弼昆我那师弟?贾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师弟之门徒啊!”
胜三爷这才痰嗽一声,由树后转过身躯,说道:“林寨主,镢下留情,我胜英来也。”
你道,只因金头虎殴打喽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会,暂且不表。
且说林士佩一看胜爷,闻名不如见面,看那胜老者和颜悦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钦佩。遂一撒腿转身面向西,此时喽卒将衣服递过,林士佩赶急整壮帽披大氅,抱拳对着胜爷说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自恨无福,尚未得会高人,今日驾临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
胜爷说道:“寨主哪里话来?在下胜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内的黄金,绿林道内的英雄,南七省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我胜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为小行道保镖,以身为业,实不得闲暇,未能到高山来拜,今日得见寨主,俺胜英不幸中之大幸。”
此时金头虎贾明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亮家伙宰吧。”
胜爷说道:“胡说!与我后站,不许多言。”
胜爷又说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会说话,得罪寨主,俺胜英前来赔礼,说话不明招惹寨主生气。”
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这是你令高徒吗?”
胜爷说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侄男。”
寨主说道:“明公恕过,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镖行之人,不用说不敢,我们也不好意思跟他动手。”
金头虎又喊道:“胜三大伯,他们知道,三个毁我一个人。”
胜爷对贾明说道:“少废话,不要多言。”
胜爷道:“寨主,此子说话嘹亮,提起此事,胜英脸面实无光彩。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皆因在下有个师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侠义庄铺把势场。
提起此人,与寨主未见过面,大概阁下也有耳闻,此人姓邱名琏人称入地昆仑,排行在三。此人不识贤愚好歹,收了一个徒弟,又认为义子,姓高名叫高双青,此子行为不端,贪淫好欲。
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灯的女子回家,后半夜这冤家拨门撬户,暗进那女子卧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双青将那女子杀死。
前十数天清明佳节,有一上坟守节之少妇,也被冤家高双青看见,随到人家村庄,看准寡妇门户,黑夜之间拨门而入,进到寡妇卧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双青杀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楼上,我与我口盟兄弟、飞龙镇的绅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来,随下此子。那时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着小冤家,到了宦家楼窗户外,冤家点上灯光,逼迫奸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贞,令人钦佩。此女至死不允。高双青持刀威吓,小姐执意不从,贼人羞恼变成怒,举刀要杀宦家千金。那时我将他叫出楼房动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敌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与他水战,他亮出避水双镢,我才知是我上三门邱家所传子弟。我一报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赶奔侠义庄,小冤家高双青镖打他义父,得艺忘本,故意亡师。我与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护庇于他,不分贤愚,我们两下说碴啦,在下独斗四霸天,扫平二郎山,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侄下地道追拿于他,他奔峻岭高山而来。我徒侄贾明后面追赶,是他不会说话,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贵手,我胜英前来赔礼。”
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几条规矩,有人命案不许进山;马快班头追着不许进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许进山。你这位贾镖头,手使兵器撞进山口,把山喽卒阻拦,他把我的喽卒头目打得头破血出,伤痕轻重不等。他们跑进大寨报告,也是在下年轻,无有容人之量,因此两下动手。”
胜爷一听,又惹了祸啦!遂说道:“寨主高抬贵手,受伤的伙计,用好药将养,如其伤痕甚重者,倘有差错……”
胜爷说至此处,回头用手指着贾明,“要小冤家抵偿还命。”
贾明一听,心说要糟,我打算打死贼不偿命呢。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保镖的与绿林道这两行人,不讲抵偿还命;不讲打官司。我的把山头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偿命之理?”
胜爷说道:“我当面谢过寨主。请问寨主一言,高双青落在你的宝山没有?如其没落在宝山,请寨主赏一言,我们别处去找;如落在宝山之中,也请你赏赐一言。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英雄以信义为本,寨主乃当时的英雄,绝不能有而言无,无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赏赐与我,清理我这门户,又给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厅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杀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杀的姑娘与守节之寡妇、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请问寨主,高双青可在你的山寨没有?赏赐一言。”
林土佩闻听,箭眉倒竖,俊目圆睁,心中思索:好厉害的胜老者,说话有刚有柔,而且抬举我。要说高双青,我有心把他献出山来,我二弟邱锐说我惧怕胜英。想罢,遂抱腕当胸,说道:“胜老明公,高双青确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狈不堪,问他因何落到这般光景,他一派谎言对答。我拿话一挤兑他,他说周家屯宦家楼上,捋住小姐发髻,持刀威吓,明公与绅董在楼窗户外叫他,有这一案。我说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为。我吩咐我山中的众宾朋,把他乱刃分尸。他与在下并不认识,与我二弟邱锐八拜结交,我二弟阻拦,说他前来求救,如其咱们不救,由他再投奔别处而去,反倒要杀他,你是惧怕胜老者,你是不敢不杀高双青。
皆因胜老者能以武力压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莲花峪,高双青如打我敝寨逃走,胜老达官,恶贼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双青,一来对不住明公,二则我收留采花淫贼何用?再者说,我小山敝寨尚且还有女眷,让我反贴门神左右难。”
胜爷捋髯说道:“大寨主,这话是含糊其词呀。要押高双青,又怕二寨主耻笑,说你惧怕胜英。你我是外场的朋友,谁还有怕谁的道理吗?有心不献高双青,又怕对不住胜英,这不是含糊其词吗?人物说话,总要爽快,是献那高双青不献呢?寨主要摆一个道,我胜英当百依百随。”
林士佩听罢,箭眉一挑,说道:“胜老明公,咱拿高双青取一个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镖,原是北六省人氏,现如今我们莲花峪在南,咱二位立个南北英雄会。
我预备一二百封红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镖局的,僧、道、俗、回汉两教保镖的,替我代请。我这个敝寨现有寨主朋友等,约有一百余名,我再转请莲花湖的宾朋。我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四十寨总辖)八拜结交,那莲花湖与我这敝寨乃同气连枝。
明公将众镖头请到时,我预备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见面,我把高双青在酒席筵前献出来。你要是按你门户规矩,任凭你处治;要愿将他送到官厅,我给你套车送去。你要是来,你方为十三省总镖头;如其不来,你立下一张字据,把十三省总镖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脚不许你蹬,你就回家纳福去吧。”
胜老者闻听,心中思索:此话善中藏刁。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为这一个采花贼,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来,一世的名誉,没于今日。如若是来,绿林道山大王见着保镖的,自然气愤;保镖见着绿林道,自然不悦,我们这两行,冰炭不同炉。自古会无善会,宴无好宴。岂不闻五霸之中,晋文公九合诸侯践土会盟,各无好意?这好比,西汉的鸿门宴,楚汉争雄的九里山,后汉三国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滩,都是杀人的战场。事到如今,难以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声坏。常言说得好,阎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
遂说道:“寨主,不用你红白帖,我能聘请镖行英雄,五日内必来高山打扰。”
林士佩说道:“你如其不来呢?”
胜爷答道:“咱是开买卖,我就给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产,可以给你立张房契;南北英雄会,还能写字据吗?”
林士佩说道:“如此你我三击掌可也。”
胜爷说道:“很好。击掌之后,五日内胜英不到,我非为人也,犬豕不如。”
胜爷说罢,遂举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还,二位三击掌。此事大不要紧,胜三爷几乎把八十余位保镖的英雄性命,断送在此山,暂且不提。且说林寨主说道:“您赶紧回镖局请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让到小寨之内茶酒相待啦。”
胜爷说:“好好,五日内必要骚扰,何必当时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长天也长。”
说罢,彼此抱拳道个请字而别。
此时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身背后叫道:“胜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们划破,自爷们就光着膀子走吗?”
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自顾与明公说话啦,忘了这位贾镖头了。您略等片刻。”
林士佩遂招手叫喽卒:“你们腿快的,急速进寨,把身矮体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来。”
喽卒答应一声,转身飞跑进山。胜爷与林士佩谈古论今,说些闲话。工夫不见甚大,喽卒手提一青绸子包裹回来,当面打开,遂说道:“贾镖头,您换衣服吧。”
贾明一看,头巾绢帕大衣,短靠靴袜,腿带狮子绊,英雄带,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头虎说道:“这倒不错,下身衣服未动,我穿上细白绸子褂,绢绸短靠,剩下衣服我拿着走哇。”
胜爷说道:“不许,你伤损的衣服换上就得啦,为甚么还拿人家别的衣服呢?”
又见一名喽卒说道:“贾爷,这是您的法宝,给您送来啦!”
原来是那一字镔铁杵,一锭银子,二三百小制钱。“够不够?请您多包涵点吧。”
可见其当喽卒的,没有安善良民,金头虎心里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别说损话,给我我就要。”
胜爷当面谢过寨主,说道:“多承寨主海涵,胜英足感盛情。”
林士佩说道:“明公,哪里话来?您这是赏脸呀!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二人遂抱拳,各道请字。
胜爷出高山口,带着贾明。此时金头虎心满意足,自己思索:要换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骂街,再打些个喽卒,就可以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实在无知,要不是胜三爷到,焉有贾明的性命?且说老胜英气愤愤来到飞龙镇镇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镇店口张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杨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黄三哥,老师把傻小子找回来啦!”
杨五爷又说道:“黄三哥,贾明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原那衣裳甚脏,您看换了新的衣裳啦。”
临至近前,黄三太遂叫道:“老师,您在那儿找回贾明兄弟来啦?”
胜爷听罢,遂“唉”了一声。贾明说:“黄三哥,杨香五,热闹着呢,我把小贼打啦,大贼把我打啦。看看我要归位时,我胜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击掌,也不知是什么会?热闹极啦。”
香五说道:“黄三哥,大概贾明又惹了祸啦。”
胜爷接着说道:“这个祸还不小。你们大家甚么时候回到飞龙镇?”
香五说道:“四更来天我们由二郎山回来。被抢的少妇,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几名老喽卒,幔帐罩着藤床软榻,我邱三叔与店主人丁绅董,我们大众护随,外有五百两白银。我们大众归了丁家店,皆因范氏少妇店中住着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环婆子服侍,又请名医诊脉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们大众分散金银,散了山寨,各归故里。”
师徒说着话,进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与大众问在那里找来的贾明,胜爷就把莲花峪三击掌,五日内在莲花峪赴南北英雄会之事,说了一遍。二老闻听,邱三爷先说道:“南北英雄会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艺,千人不挡,万人不敌。”
丁桂芳又说道:“此人力有吕布之勇,面如子都之姣,三国东吴周郎之毒。咱镖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
胜爷捋髯一笑,遂说道:“愚兄胜英不能失信于他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位贤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饭没有?”
三太说道:“我们大众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饭。”
工夫不大,胜爷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连夜赶奔咱十三省总镖局。沿路上渴了不许在茶铺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饮马的马槽,喝点凉水;饿了不许在饭馆子吃饭,或者买套烧饼果子,或者买个馒头,走着路就吃了;晚上不许住店,树林内歇歇。请你大师伯,你李四叔,千万别误五日内。你们两个人见着,就提老夫请你师伯、你师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们三位,当面问明众镖头,要是有妻儿老小者,不能割舍,别赴南北英雄会来。有不怕死的,并无牵挂,五日以内,必须赶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师之命,急忙起身,按胜爷分派而行。
当时上路,连夜而行,第二日掌灯时,赶到十三省总镖局。二位进了镖局,蓬头垢面,拜见三老,局中正坐着李四爷李刚,左有聋哑仙师,右有弼昆长老。一见三太、香五满身满脸尘土,聋哑仙师问道:“你师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
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师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飞龙镇丁家店,路上遇见一个采花淫贼。”
就把高双青采花命案,宦家楼上逼奸,他师傅追拿淫贼,到了侠义庄,他邱三叔的义子螟蛉、贼人由侠义庄遁走,又追到二郎山。”
我师傅单刀会群贼,破了二郎山,贼人又打地道逃走。金头虎由地道追到莲花峪,殴打喽卒,惹出是非。我师傅与林士佩三击掌,五日内南北英雄会。今天可是二日,我师傅派我弟兄二人连夜而来,我老师拜托您三位,师叔、大师伯、李四叔,你们问镖行的众位师傅,家有妻儿老小,不能割舍,千万别赴南北英雄会,原本是杀人战场;如若无有牵挂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会。”
李四爷一问,大众面面相觑,英雄未免负气。待了一会,才有人站起身形,这位说:“李老镖头,我去。”
那位说:“李四爷,我去。”
这位又说:“李四叔,我也去。”
好汉就怕比较,再说镖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余位俱各立起身躯,皆因有十三省总镖局,闲住、拜望朋友来的;就有几十位。惟有聋垭仙师站起身躯,口念无量佛,遂说道:“众位英雄,去者也没有什么便宜,不去者也没有包涵,咱作的是买卖,焉有都去之理呢?总得留个三二十位,率由旧章,作买卖要紧。咱要都去,各带兵刃,地面上观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惊。”
对三太、香五道:“你们先净面喝茶,吃点东西。”
三太、香五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吃喝完毕。喘喘气,歇了歇,他二人这才起身,回归飞龙镇丁家店。三太说道:“大概两天工夫,我们准到。”
聋哑仙师说道:“你二人回去,见着你的师傅胜三爷,就说我们老弟兄三个商议已妥。不说是五日内赴南北英雄会吗?我们四天之内准到。头一伙假扮镖车十数辆,赶车的也是保镖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镖的,客人也是保镖的,二十多人不甚为多。第二伙叫你师叔弼昆,扮作十个二十个骡驮子,也算一只镖,赶骡驮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镖的,也俱是保镖的。第三伙你四叔李刚,也扮作镖一只,俱插十三省保镖局镖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后天四天之内,准到飞龙镇丁家店聚齐。”
且说黄三太、杨香五,正在第四天刚到晌午之时,他们弟兄二人,可就进了丁家店了。见过胜三爷,胜三爷问道:“你二人可曾见着你的师叔与师伯?你那李四叔对于此事是怎样办理的?”
三太说道:“我那诸葛大师伯说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准到我丁叔父之店内。他们扮作三只镖,大概镖行之人来者,约在六十余位之数。”
胜爷说道:“好好,够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面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饭,同张茂龙、李煜在北镇店口迎请,来一拨,陪一拨。”
又说道:“丁贤弟,你交愚兄这个朋友,您得多伤些银钱,久后咱弟兄算一笔清账。这现有二十余位,再来六十余位,我得骚扰几日,你告知伙计,此三合店就别住其他客商们啦。”
丁绅董说道:“胜三哥,您要来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给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给您腾出两号来。胜三哥,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胜爷说道:“很好,很好。”
遂拿两杆镖旗,叫伙计插在匾上。您道,这可称得起侠义刚强,英雄老店。等到太阳平西,三太。香五同着镖车进店,十数辆车,十数个赶车的,俱是保镖的打扮,连客人等俱都来到,聋哑仙师也扮作老客模样。胜爷听说镖车已到,胜爷赶紧迎接进店,店家预备茶水,就在北跨院摆开桌案。
此时因在三月半的时候,大家净面喝茶,及至太阳剩了不高的时候,李煜、张茂龙二人又领弼昆长老来了一只镖车,连赶驮子的带客人,俱都是保镖的,也有二十来位。胜爷接进,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阳时,又把神刀将李刚,李四爷陪进来。
众英雄在北跨院茶毕,摆酒,胜爷说道:“三太,你点点咱人们的数目,朋天要早起身,够奔莲花峪赴会。”
丁桂芳说道:胜三哥且慢,先别点数。我十八家招商店内有十八个把势场,十八个场子之内练把势的,连十八家店中掌柜、账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会。”
胜爷闻听,控背躬身,口称:“丁贤弟,十八个场子的乡亲习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十家店内的伙计都是拿贤弟你的月钱。这赴会是刀枪山,剑戟林,原本是杀人的战场,倘有差错,我担待不起。贤弟要看重胜英,你与两个贤侄前往可也,余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领。”
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场子内有十数余人;我前次与你们同来者十数余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来的这三拨镖共点清众位的数目。”
三太说道:“老师,共八十四位。”
胜老者点头道:“足以够用。”
胜爷又叫道:“丁贤弟,你府上种着几十顷地,骡马可能有多少?”
丁绅董说道:“胜三哥,你两个小侄丁龙、丁虎,他们有走骡快马二十余匹。”
胜爷说:“用不了,可以备六匹马来,俱要鞍鞯鲜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头一位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胜英,第三位弼昆长老,第四位李刚李四爷,第五位邱三爷邱琏,第六位就是贤弟你。”
聋哑仙师划策:“吃完饭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师傅,多请几位来,四更来天,就要酒饭备齐。咱们八十余人起身,各带兵刃,怕惊动铺户住户,致使他人受惊恐,也省得官面盘查。”
大家说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铺户住户尚未起来,省却好些个是非。”
丁桂芳说道:“伙计刘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马号的,挑选六匹强壮肥大的好马拉到店里,细草细料好好喂起来,明天起早备用。”
大家这才依计而行。众位睡了一觉,养了养精神,天到四更,伙计赶紧将大家叫起,遂说道:“达官爷们,酒饭齐啦。”
众英雄饱餐一顿,店里伙计将那六匹马备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骑。聋哑仙师叫道:“胜施主,咱这一起身,也得有个准规矩呀。别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贫道的门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欧阳德,他们二人并肩紧紧督后,千万不可乱行。”
六位老英雄这才上马,出离飞龙镇,赶奔而行。金头虎说道:“杨香五、欧阳德,要不是我,你们那里看这么大的热闹呢?”
欧阳德说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谁没谁呢。”
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别去呀。”
说说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莲花峪赴会去了。
且说六老者乘跨坐骑并行,行到天至巳时了,远远就见莲花峪陡壁山岩,高耸耸绿树荫浓,流水潺潺,途次碧绿盈野。
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山坡上悬挂雕斗。离山口切近,忽听呛啷啷锣声一棒,有喽卒由山口内一字长蛇闯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东,出离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为二龙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双手带,借太阳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夺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着。胜三爷等六匹座骑停住观看,那二百名喽卒好似刀裁似的齐整。北边排班站立的面朝南,南班站立的脸朝北,整整齐齐一百对,鸦雀无声。此时六老者留神观看,忽然间听山口内,马踏銮铃响,闯出一匹白龙驹,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两家寨主勒住嚼环。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风,在众人之前显露出来。只见他头戴粉莲色六楞抽口壮帽,周围品蓝海棠花,当顶衬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莲色大氅,背后十二颗镖枪,衬红绸子烈火苗;银灰短靠,绣花囊中明露着点穴镢三只。林士佩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马上站起身躯,双手夹绷缰绳,如不然在马上站不起来。白龙驹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带,要不然在马上也是不能站起来。胜爷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马!”
林士佩说道:“且慢,喽卒接马。把胜老明公的马接去,细草细料饮喂牵遛。”
又说道:“明公请。”
胜爷说道:“寨主请。”
胜爷背后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后四十余家寨主。胜、林二位说说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谊,面上欢悦心内仇。胜老者这一进莲花峪,好比那虎穴龙潭,刀山油锅,铁壁铜城,天罗地网。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胜老者、八十四位英雄进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此时在林士佩身后紧紧跟随着四十余家寨主,一个个俱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带杀气,各执长短家伙不一。且说林士佩来至胜爷跟前的时候,在马上站起身躯,举目一望,留神观看。今日这一看胜老者,与五老并马比肩而行,胜老者虽然年过古稀,皱纹堆累,白发苍苍,但精神百倍,不减英年气概。林士佩此时心中暗暗打量胜爷:人言老胜英武艺绝伦,刀法精强,侠肝义胆,杀赃官,除恶霸,救的是仁人义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可称得当世之英雄。又一看胜爷身后跟随的那七八十位保镖的打扮,个个也是精神百倍,虽数十里而来,毫无倦怠气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丑不一。林士佩在马上站着,正自暗想,已然马临胜爷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诚,露于外表,赶紧在马上端壮帽,整大氅,甩镫离鞍下了座骑,对着胜爷抱腕当胸,控背躬身,虚心下气,说道:“胜老明公,今日不辞劳瘁,来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达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远迎,疏客之罪,尚祈老达官当面恕过。”
胜爷答道:“寨主说的哪里话来?胜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亲雅教,久有此心,奈无由问候,今日谬蒙寨主见招,得瞻峻岭崇山,不特胜某一人有幸,敝局镖行众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谦恭,你我乃一见如故。”
胜爷说着话,甩镫离鞍,五老相继跳下座骑。与林士佩略事周旋,胜爷又说道:“今日敝局人众,来到贵山,他们俱是镖行一介武夫,对于贵山寨规多有不晓,望寨主海涵一切,不胜万幸矣。”
林士佩说道:“老达官太过周到了,望老达官对于小寨人等,不加见笑足矣。”
林士佩与胜爷谈着话,遂向山内相请,二人谦逊一回,林士佩说道:“小山敝寨有这么一个规矩;宾朋远来,必须朋友在先而行。”
说罢,林士佩对着胜爷,道了一个请字,于是胜爷在先,林士佩在后,直往山寨里面而行。
正行走中间,胜爷留神观看,见头道山口站立着二百名削刀手,俱各双手使手带,对面排班站立,分为一百对,相对站立,俱是两人相对着擎起大刀,将刀搭在一起,两刃竖着朝下,人若打此经过,必须由双手带底下钻过。胜爷一看,心中暗想:这那是排班迎客?这简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竖着刀柄,刀刃朝下,两人用力紧错,只听得刀错刀的声音,仓啷啷的响亮,一个个横眉立目,活赛杀人夜叉,别说是由双手带底下钻过,就这么一看,简直可以把人吓掉胆魂。
胜爷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后说道:“亮开队伍,迎接宾客。”
胜爷心中说道:“亮开队伍迎客,也不是什么样儿?”
林士佩说毕,只见削刀手,一个个紧错钢刀,较前不过又加上一分劲儿。这一百对削刀手一加劲儿,那钢刀相错音响声不觉震人耳鼓,凶恶的气焰较前又加上数倍。胜爷一看,心中说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个名儿,岂不是虚度此生?古人曾说过,君子既没世,而名不称焉。想我胜英年过古稀,正在暮景残年,能有几何?自有生以来,那个不晓之为人?慢说你是刀山,就是油锅在前,俺胜爷若有半点惧怕,岂不减却一世威名?”
胜爷此时与林士佩谈笑自若,往前而行,虽前面刀山迎客,那胜老者眼中犹如无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胜爷钻过头一对削刀手。您道胜爷的身躯乃是五尺有余,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着刀,最高的度数,距地不过五尺有余。胜爷往里钻着,恰恰刀碰鸭尾绒巾,只听得刀碰鸭尾绒巾的声音嚓嚓乱响,好不惊吓人也!胜爷钻至第二队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钻刀山之事,我是耳闻未见。明家末叶,闯王李自成造反,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关东盛京请清兵。大清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登基,更年改月,才为大清国一统华夷,吴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胜英为拿一个采花贼,一来整理门户,二则给黎民百姓除害,我虽不敢比那总兵吴三桂,我胜英焉可自馁?胜爷钻至第三对上,只听鸭尾绒巾碰得嚓嚓直响。林士佩在北面上定目观看胜老者,只见他神色不移,气不涌出,一腔雄壮气概,显露表外。
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说道:我观看老胜英之为人,真不亚如三国时之五虎上将黄汉升。林士佩想到这里,遂一声呐喊:“削刀手撤队!”
此时胜爷手提英雄氅,刚刚钻过第三对削刀手。那削刀手一听林寨主呐喊撤队,一个个俱皆将刀竖起,往肩膀上一扛,脸朝南的转身形面朝北,脸朝北的转身形面朝南,一个个俱皆背对背而立,一时间,只见肃肃威严,鸦雀无声。
林士佩赶紧走至胜爷跟前,并肩而行。两人口中说的是些知心之语,然而可是嘴头上的假好儿,其实心里林士佩暗藏奸诈,恨不得含一口凉水,将胜爷吞下去,才对他的心事。皆因为绿林道与保镖的乃是冰炭一般,向来是反仇的。绿林道专讲究劫掠,保镖的专为是保护商贾买卖,这岂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面上跟胜爷表示出假好假谊的样儿,心中却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胜二位在前说说笑笑而行,后面跟随着镖行之人八十三位,绿林道英雄四十余位,俱各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正走在中间,来至在二道山口,胜爷抬头观看,只见迎面上有长箭手六十人,迎头排队而立,一个个俱是张弓搭箭,弓弦儿拉得如同满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长箭手直对胜老者,简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为什么这宗举动呢?皆因他素常听说过胜三爷的为人,光明磊落,胆量过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胜爷的胆量如何。哪知胜老者抱定一种宁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传,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胆量小的,不用说钻刀山,就是一看,吓也吓糊涂了。及至来到长箭手切近,一个个张弓待发,倘有不测,岂不是乱箭攒身?哪知胜老者与林士佩往前行走,来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说说笑笑,目中犹如无物一般。林士佩一看胜老者,真是胆大如天,面不更色,毫无一点惧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队!”
那弓箭手闻听寨主吩咐,一个个撤矢还弦,将箭灌在壶中,急忙挎于背后,散开一条道路,让林士佩与胜老者及后面百十余位过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栅栏门外,胜爷举目观看,只见有六十名挠钩手,在前排开队伍,挡住去路。那六十名挠钩手,俱是南北站立,北边的面朝南,南边的面朝北,各执一把钩镰枪,都是藤子枪杆,六尺余长,核桃粗细,颤颤巍巍,上安钩镰枪,枪头六寸多长,外有倒须钩二个,红缨相趁,在对面站着,枪尖对定枪尖,当中留着一条道路一尺余宽,人要从当中一走,那枪尖必得将人挂成肉泥一般。胜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胜英钻了三对,长箭手却迎头撤去,到第三道寨栏门,又有挠钩手,挡住去路。慢说你是挠钩手,你就是枪林箭雨,我胜英岂能惧哉!书要简短,胜爷走至挠钩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声呐喊:“挠钩手撤队!”
那挠钩手一个个也是犹如削刀手一样,各自将挠钩抱于怀内,转身而立,当中让出五尺余宽一条大路。林士佩与胜老者并肩前行,打开栅栏门直奔前寨。
胜爷观看两边栽种青松翠柏,相隔两丈宽,树木茂盛,绿叶森森,清气袭人,精神不觉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乡异景,若非天然异景,何有如是之佳境?虽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当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垫地,平平坦坦。走出不远,林士佩在后面道:“胜老明公,您的人到齐了没有?”
胜爷闻听,这才止住步回头观看。留神一看自己镖行之人,但见欧阳德、邱成二人在最后压着队伍紧紧跟随。皆因诸葛道爷在飞龙镇临行时,曾划策说过,欧阳德、邱成二人在后面不许擅离;若一离开本队,就是本队的人有没到的。胜爷一听,林士佩问胜爷的人齐了没有,胜爷故此往后观看。见欧阳德与邱成在后,并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齐啦,遂对林寨主答道:“敝镖行之人俱皆来齐。”
林士佩问胜爷的时候,自己也回头看自己背后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后面跟随。那位查山寨主面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胜爷与林士佩说完自己镖行之人俱已来齐的话,林士佩对着胜爷点了点头,遂吩咐查山喽卒道:“打里边三道山口传下山令,就说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挠钩手,二道山口长箭手,头道山口削刀手,个个把住山口,对于镖行之人,不许私自放走。如有镖行之人出入者,须有本山腰牌,喽卒护送,方许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镖行之人,或者与镖行之人旧日亲朋,徇私违令,暗暗放走时,定按山规行事,碎尸万段,将首级挂在山口。”
林士佩吩咐完毕,回头叫道:“胜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
胜爷说道:“不错,不错,一位不缺。”
林士佩面带笑容,遂对胜老者说道:“镖行之人进了此山,大概来则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许是有点费事吧?”
胜爷听罢,对着林士佩捋着银髯哈哈大笑说道:“林寨主,我胜英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是胜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着胜英还不来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气哇,就算是龙潭虎穴,胜爷何惧之有呢?”
林士佩遂笑道:“胜老达官,我跟你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耳。”
二人说着话,仍旧往前行走,并肩而行,越过前寨直奔聚义厅。胜爷观看,聚义厅内并无一人,内设摆琴桌,对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翘头案,上面设摆古董玩物,奇珍异宝。上面悬挂黑地金字一块大匾,上书”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丑俊不一,俱是十字绊英雄带,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必然也归西廊下,共计二百来往的人数。东廊下一溜条桌板凳,并无一人。东廊下东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三面绣花围桌,上绣龙出水风离窝,团花朵朵。
西廊下面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也是三面花围桌。胜爷观看已毕,心中明白,这必是我与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义厅宽阔广大之至,比今时大戏园子不小。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聘约您来,俱是您的高朋宾客。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将您的宾朋请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
西敞厅来者,但是本山的宾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厅了。
您的高亲贵友,现有东敞厅;在下早与您预备齐了。请将老达官您的人俱都让到东敞厅,大家一路劳乏,也好歇息歇息。”
胜爷对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贵客了。”
林寨主说道:“哪里话来,份所当然。”
语毕,遂将镖行所来之人,向东敞厅相让。你道,东敞厅内中比戏园子尚大,宽阔已极,胜爷镖行之人,来了八十余位,要是进了东敞厅,大家连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过来。林士佩此时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此次我将您贵行之人请到,没有别的,朋友千个不为多。请您给我将您镖行的朋友介绍几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认识几位高明。”
胜爷听罢,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诸葛山真说道:“道兄,道兄请过来,我给你老人家介绍一位朋友。这是莲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艺高强,南方属其第一,压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称震八方者是也。”
又对林士佩说道:“这是我师兄,复姓诸葛,双名山真,蒙众人抬爱,人称聋哑仙师铁牌道人。”
老道打稽首,口念无量佛:“贫道指佛穿衣,赖佛吃饭。胜施主聘请,本不当再染红尘,不得已前来打扰。”
胜爷抱拳说道;”师弟请过来。这一位是我之师弟,千佛山真武顶庙里出家,法名弼昆,人称红莲罗汉。”
又指着林士佩说道:“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亲多近。”
和尚打问讯,口念阿弥陀佛说道:“贫僧乃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应当我打扫寺院,敬奉佛经。胜施主约我前来,出家人万不得已,来在高山打扰。”
林士佩说道:“赏脸赐光。这是胜施主情面,在下宝敕跪门,还请不了来呢。”
胜爷又给林士佩介绍第三位,胜爷又说道:“四弟请过来。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号士佩。”
又对寨主说道:“这是我四弟,姓李名刚号为神刀将,二位要多亲多近。”
又介绍第四位,叫道:“丁贤弟请过来,与林寨主二位相见。这位乃是飞龙镇绅董,铺十八个把势场丁桂芳丁绅董。”
二位彼此说了几句外场话,胜爷又叫道:“邱三弟,你请过来。林寨主,这就是侠义庄的教师,姓邱名,琏,绰号人称入地昆仑。邱三爷是我师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收下义子,非奸女子即淫妇人。采花之人高双青,就是他义子螟蛉,玷污我们之门户。”
邱三爷闻听,脸面发赤,对林土佩道:“见笑见笑。”
林士佩说道:“邱老教师说哪里话来?常言说得好,圣人不保其亲族。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
胜爷说道:“就是我弟兄六位,余下请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绍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给我胜英介绍几位,我也多认识几位高明。”
林士佩说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别人不必相见。”
遂说道:“二弟请过来。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面判官邱锐。他与高双青八拜结交,我与高双青素不相识。高双青逃至敝山,我问他因何事这样狼狈不堪,他用谎言答对,句句不实。我拿话从中一挤兑他,他这才说了实话。原来他在周家屯一案,采花逼奸,被胜老达官与丁绅董二位看见,在楼窗外叫他。在下一听,既有一案,再有采花杀命之案,俱是高双青所做。我当时命我之众寨主将采花淫贼高双青乱刃分尸,我二弟阻拦,他言说我惧怕胜老达官,不敢不杀高双青。二弟你跟胜老达官见一见吧。”
胜爷听罢,捋银髯哈哈冷笑两声,说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锐吗?久仰大名。”
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请过来。这是胜老明公,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余下不必再见了,皆因为朋友太多,老达官多要原谅。请坐吃茶吧。”
林士佩这才回归西廊下正坐,早有喽卒献过香茗,二位英雄先谈古论今,然后武力对待,南北英雄会,才有一场血战。
谈古论今者,先讲论三坟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贤。玄元黄帝请老彭,尧王访舜,舜请大禹,禹王让汤,汤请伊尹,兴周灭纣的姜尚。可叹姜于牙,三生六死,与周朝打下了八百余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后四百年君弱臣强,各国逞雄,有五霸七雄闹春秋。五霸者,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国争地盘,秦、楚、燕、韩、赵、魏、齐。战国又有四位名帅起、翦、颇、牧,用军最精。武安君白起,杀生百万,王翦兵吞六国,李牧能战,廉颇能守。王翦与始皇打下一统华夷,始皇统一。四十余年,又有楚汉争雄。林士佩与胜爷又对答说道:秦家天下四十余年,始皇南开五岭,东填苦海,西赶高山。秦始皇专信神佛,求过长生不老之丹,未曾得着。始皇扶乩问神,问秦家江山失于何人之手?焚香已毕,乩笔动转,乩语上“秦氏江山,丧于胡手”,始皇才修万里长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轻,乃一小童耳。后来楚汉争雄,刘邦进咸阳,刀不血刃。
霸王进咸阳,先杀始皇之孙孩童子婴,秦家金枝玉叶宗族不愤,霸王杀秦家宗族两千余人,坑秦军二十万,杀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宫二百里,焚烧传国宝鼎九个,惟有一个腾空而起,飞入海内,霸王焚其八鼎,可谓暴虐已极。又有出世奇才,汉张良,买剑二口,一口天子剑,一口宰相剑,韩元帅平秦灭楚,陈平六出奇计,才成为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汉刘邦三尺剑,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鸩孝平皇帝。王莽杀刘八百户,灭刘三千里,杀得金马牛三姓不分,姓刘的多改为姓金。逃走了孤儿刘秀刘文书,王莽派能臣画成人图,贴在各官厅地界,有人拿着孤儿刘秀,赏千金,封万户侯,一根头发一匹马,一寸骨头一寸金。眼睁睁大汉江山将要灭,又有高明三老。头一位严光严于陵,第二位田欧力,第三位蔡寿翁。
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吴汉之母。重整汉业,汉光武中兴。又二百年终于献。后有卧龙先生诸葛亮,凤雏庞统庞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天命当终,司马师的后人司马炎,把东吴西蜀北魏一扫而平,改为大晋。
晋文皇帝后来又起隋唐,老杨陵一对秋龙棒,隋炀帝纳暑行舟,欺嫂杀兄。天下英雄群起,罗成、秦琼、程咬金、徐茂恭、魏征等,打下大唐一统天下。又谈宋室年间,开基正业者赵太祖。
兴宋者,杨家将、高家将,到后来有铁面无私的包公、胡家将,岳家父子精忠报国,被奸相秦桧在风波亭把岳家父子,铁链缠身皮麻拷,岳元帅父子、岳爷的姑爷张宪一同归西。元末明初元顺帝为君不正,为臣不忠,空有老太师脱脱孤立难成。老太师脱脱奏明元顺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条绝户计,要把天下反王烟尘盗寇一网打尽。天不绝人,常遇春马跳贡院墙。常遇春座骑卷毛狮子一丈黑,在武科场,良驹战马撒了一泡尿,将地雷药线浇湿。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师吩咐落下千斤闸,常遇春力托千斤闸,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两胳臂底下逃走。众英雄逃在卢沟桥,脱脱太师派一家达王,手使青铜锤,堵住桥口,天下英雄,不能通过卢沟桥。赶考的举子之中,撞出兴明一员老达官,姓吴名贞,别号童背猿猴,坐骑一匹粉白叫驴。达王坐骑赛鹿锤花豹,马头与驴头一锤撞,双双插花,被吴贞一剑削三矢,达王的人头,两个锤头。天下英雄撞过卢沟桥,常遇春到良乡,马踏七十二座连营。开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划策者伯温先生。文韬武略,徐元帅姓徐名达,字国显,数百余阵打下南北两京,八黑赶元,将元太子追到天现铜桥,定大明一统华夷。明朝十三帝,二百余年,十三帝崇祯优柔不断,不能用其臣宰,那时节反了闯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涂炭。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请清兵,太汗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定为大清国,一统华夷。九千岁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才为一统天下。
胜爷与林士佩对谈良久,问一答一,问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胜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谓当今武人之中铮铮者。胜爷也暗暗称赞林寨主广览多读,在南方绿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为绿林,占山为王,走入歧途,殊为可惜。二人谈着话,连同绿林道中之人及镖行之人,听得目瞪口呆。胜爷遂又说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畅谈多时,不过替古人饶舌,胜某此来不过为的是多认识几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胜某方好清理门户。现在天下英雄聚齐,均在莲花峪,还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求寨主原谅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门户的规矩,将他乱刃分尸,给黎民百姓除害,给绿林道除却害群之马,给被杀守节寡妇之家,以及长女被杀之家,两家报仇,给那黄泉下的寡妇及长女雪恨。如此不但胜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
林士佩道:“胜老达官,您看现在两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这样将那高双青献与老达官吗?”
胜爷道:“寨主的高见,怎样方能献那高双青呢?”
林士佩道:“请您把出手的绝艺献一献。您三只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住十三省,鱼鳞紫金刀纵横天下。我西廊下,众群雄久闻大名,没见过高明的绝艺。如若俱都甘拜下风,慢说是献那高双青,就是莲花峪,任足下开消分散,从此哈哈一笑,将我敝山二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赢不了众群雄,明公应当怎样办法?”
胜爷答道:“既承林寨主及众群雄抬爱胜某,胜某敢不奉陪?现在备有马匹在此,任凭林寨主你及众群雄吩咐,马上步,胜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长家伙,十八路短家伙;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家伙;带钩的,带刃的,带翅的,带绒绳的,带锁练的,带蛾眉针的。陆上则陆战,水内则水战。如果寨主及众群雄赢了胜英,打胜英一拳,踢胜英一脚,把胜英衣服撕一个口儿,那时胜英不但不要高双青,胜英认罪服输,将镖行一干人众带回江苏十三省总镖局。我就此立给寨主一张字据,将十三省总镖局一关门,从此南七省之道路,胜英当一尘不染,从此回归故里莫州,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世上算没有胜英这么一个朋友。林寨主,你以为如何?”
林寨主说道:“好好好,我们就会会高艺吧。”
胜爷说道:“我久闻寨主英名,十二颗镖枪,百发百中,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一对阴阳双剑,招术精妙绝伦。你我可以当场比较。”
林士佩说道:“很好,我当奉陪。”
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颗镖枪,勒狮子绊,腰系英雄带,抬胳臂踢腿,没有绷吊的地方,套挽手压剑把,二刃双剑离匣。
胜爷甩大氅,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套挽手,压刀把,鱼鳞紫金刀离鞘,蓝汪汪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胜爷一捋银髯,由东往西一进步。林士佩二刃双锋双剑,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胆寒,利锐锋霜快,由西往东要进步。
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站起身形,说道:“胜老明公,暂息雷霆之怒。”
又叫道:“大寨主兄长,也莫发虎狼之威。您为我交了无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会。二位身价重大,资格高尚,如其动手,必然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节而伤大义。不必二位拼命争持,胜老明公,我们敝山百十余位寨主,春秋两季,闲暇无事,以打猎为乐,所得些奇禽异兽。寨子后西南角有兽圈一处,由头年冬十月,我们得了一只八叉梅花鹿,此兽善能斗虎。我们众弟兄以此物作乐,我家大寨主兄长请木匠作得栅栏底盘,又制造三十六块木头栅栏,一丈高,八尺宽。把底盘在聚义厅前圈好,上好了木头栅栏,将鹿笼拉在里面,将栅栏圈好,连底盘带栅栏一丈二高。将鹿由笼中放出,我们敝寨中之宾朋以打鹿为乐。今天以打鹿赌斗输赢:把圈围好,将鹿放出笼来,木头圈内宽阔,二十八丈方圆,你老人家镖行的达官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若三阵将鹿打死,我们就献出高双青,你老人家乐意整理门户规矩,将高双青乱刃分尸;不乐意当时杀之;您乐意往哪府哪县,我预备车辆,你老人家护着,我们给您送去。乐意叫我们守山寨,我们在此久居;如其不乐意,叫我们散此山寨,我们各归故里。”
胜爷说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预备吧,三阵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约实行,就算胜英甘拜下风,我隐居田里。”
邱锐二寨主遂吩咐喽卒先上好木头底盘,后搭三十六扇木头栅栏。喽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头栅栏屋中而去。来到木头栅栏屋子,将大门落下两扇,个个落环子,搬动底盘。那底盘乃是一丈宽二尺高,犹如铁床的形式,下有铁腿,可以插在地内。木头栅栏一丈高,二尺宽厚,俱是卯对卯,笋对笋,上有铁活管着,用螺丝上好,坚固异常,风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圆,恰似那大演武场儿一般,宽绰豁亮异常。喽卒们人多势众,工夫不大,将那木头底盘稳好。您道,大栅栏稳好之后,北面有一大门,两边铁槽插榫,可以随便关开。将那鹿笼拉进大栅栏内,将门一闭,然后人再进去将鹿放出。
却说那匹鹿乃是头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将鹿得着以后,皆因鹿乃义兽,岂不闻鹿得草而鸣其群吗?故此鹿在山里,虽然看见人,它却不伤害人,反而怕人,见着人它必跑。那么一尽鹿可有什么难打的呢?这鹿却不然,自从打了来之时,每逢喂它的时候,却把那草装在一个木头人的肚腹之内。那木头人肚内满装上青草之后,那木头人肚子作成了活动的。那鹿初次见人肚内有草,它还有不吃的意思,因为这鹿它不沾荤腥东西。
以后将鹿饿得实在难忍了,那鹿却向木人的肚内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内吃草惯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后他们却将那木人的肚子口儿合上,里头装着草,鹿见了木人,却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开了吃。久而久之,却给那木人穿上喽卒的破衣服,里面还是装草。那鹿见了人,它也毫不惧怕了,却用鹿角就去挑牙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内的青草,日子长了,那鹿可就见着人它就撞啦。皆因为它是在人的肚子里吃草,它并不是害人,它为的是撞开肚子好吃草儿。这就是山贼的阴恶,为是放出那只鹿来,教镖行人打鹿。会武术的还把一只鹿放在心上吗?岂知道这只鹿见了人,可就红了眼啦,必得将人的肚子撞开了为止。这就是山贼要害镖行之人,明着是打鹿三阵赌输赢,暗着就是杀人不用刀。
且说鹿圈俱已稳好,喽卒五六十人,俱都拿着钩锁皮带,来到鹿笼近前。那鹿笼乃一丈二长八尺宽,打造得如木车式,当中有门可以关开,那鹿在车中可以随意转身。喽卒们在前边拉着,在后边推着,将那鹿车拉至在鹿圈当中,放好以后,喽卒们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锐,施展陆地飞腾之术,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纵身形,身轻如燕,蹿至在鹿圈之内。二寨主来至在鹿车近前,用手开开锁头,将那车的门哗啦一声响亮,用力拉开。您道,这个鹿可并不认识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见人用角就挑。又因为南北英雄会,林士佩与胜爷定的五日之期,胜爷走后,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喽卒们,由第二日起,就不给那鹿青草吃啦,为的就是暗算镖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经三天没吃草啦,简直饿得眼睛全都红啦,所以二寨主邱锐开开鹿车之门,遂赶紧跑至鹿圈切近,一纵身跳出圈外,说道:“众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
大众站起身形观看,此鹿好比那乡下的二号驴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满身白梅花儿,一角有八叉,在笼楞上擦得铮亮,由笼中纵出木圈以外。众喽卒包围着栅栏,俱是手使大枪白蜡杆子钩镰套锁。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开,在圈内来往打盘。二寨主邱锐说道:“胜老明公,您派您镖行之人打鹿吧。”
胜爷在东廊之下,面向南抱腕当胸,遂说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
话言未了,内中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面如白玉,一身蓝绢绸短靠,说道:“胜老伯父,小侄男愿往打鹿。”
胜爷一看,原来是赵谦。那赵谦乃东路镖头,人称双铜将赵谦是也。胜爹说道:“贤侄留神小心。”
赵谦说声”晓得”,遂绷十字绊,勒英雄带,掂了掂双锏,进圈打鹿。二寨主邱锐说道:“镖头且慢。我与胜老达官,有个交代。”
遂叫道:“胜老达官,鹿乃义兽,鹿得草而鸣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换一位,三阵赌输赢,是以拳脚打鹿,您这位肪友,身带兵器不能下圈。”
胜爷说道:“咱们所言者,三阵打鹿,并没有提用刀使枪,或使拳脚。即在众朋友的面前,我胜英但得容人且容人。”
遂叫道:“赵贤侄,你能以拳脚打鹿吗?”
赵谦道:“小侄对付而已。”
赵谦说罢,遂将兵器由背后抽下,说道:“哪位受累,给我拿一会儿家伙?”
傻小子金头虎嚷道:“赵哥们我给你拿着吧。你可要多留点神哪,那鹿儿可厉害。”
赵谦说声“晓得”,遂转身形,直奔木头栅栏而来。喽卒往两旁一闪,赵谦拧身形,纵在上边,左胳臂一挎,两腿一顺,纵在里边。
此鹿善能斗虎,四足甚快,见人进去,由南往北,四蹄翻开。
赵谦年轻,未经过此阵,本打算鹿临切近,再施展武学的招术,谁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边一闪,未及闪开,八叉角正往赵谦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赵谦躲闪不及,由赵谦左肋梢挑入,鹿角挑进肋梢半尺有余,那鹿又往上一扬头,就听咔哧一声响,将左肋条挑折。顷刻之间,鲜血直流,赵谦躺在地下,哼了一声,一命呜呼。
大众英雄一看,赵谦已死,胜爷颜色一变,自己说道:“喝,伤了一位少年镖头。我此盟侄,如因保镖丧命,倒是买卖规矩呀,我带人家孩子,赴这南北英雄会,叫人家孩子死于非命。他家中年迈的父母,耳鬓的娇妻,此人只二十三岁,可叹他年轻丧命。”
胜爷捋髯,颜色一变。二寨主在旁叫道:“胜老明公,此鹿横骨插心,乃是野兽一只。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镖行动手,也不好意思伤你老人家的头目。因为是野兽,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单等南北英雄会输赢已毕,再请高僧高道超度赵镖头的灵魂。”
胜爷听罢,将银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后送伞。请僧道超度灵魂,若非保镖护院之人。你们绿林道也不能请僧道超度灵魂,烧纸风刮了,念经和尚饱,只见活人奠酒,不见死人饮半滴。我盟侄赵谦怨他命短;我再请一位二阵。”
二寨主忙派喽卒拿长把钩竿子,将赵镖头死尸搭出来。胜爷同着大众观看,血淋淋死尸,搭着走了。林士佩遂说道:“后寨花园有过厅一所,内有五七口寿木,择选上等的把赵镖头成殓起来。”
胜爷再问:“哪一位朋友,二阵下圈打鹿?”
言还未了,又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黄白脸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后一条竹节钢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赵谦之盟兄,一心要给拜弟报仇,乃是西路镖头李勋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钢鞭,遂说道:“那位受累给我拿一拿兵刃?”
红旗李煜接过竹节单鞭。李勋转身,拾腿伸胳膊没有绷吊的地方,来到木圈以前。众喽卒闪开身躯,起身往上一纵,胳臂一挎,纵身跳入里面。鹿在里边打盘,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饿了几天,方来下圈之人,撞破肚子,无草无料。这个又来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这个人哪,乃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俗语说得却好,经一番挫折,长一番阅历。那李勋一看那鹿过来了,暗道:“适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给挑死啦。我离那鹿远远的,我就闪身躯,等着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数打他。”
单说李勋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纵进栅栏内,那鹿就四踢蹬开,犹如箭头一般,直奔李勋而来。李勋未等鹿到身前,赶紧向旁边一闪身躯。那鹿按足了劲,着实的一挑,却被李勋闪过。您道,李勋方然闪开,那鹿见人闪开,未等脚步站稳,却横着一晃头角,偏着又奔李勋的软肋梢去挑,那李勋赶紧闪躲开了。这头一撞,脚步尚未站稳,冷不防横着又是一角,李勋这次可躲闪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横着一角,却挑在李勋软肋上,只见红光一冒,鲜血淋漓,满肚五脏流于地上。李勋第二阵入圈打鹿,又死于非命。胜爷一看,复又一惊,口中说道:好横的鹿,真比人的拳脚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锐对胜爷说道:“这鹿乃是野兽,横骨插心,要是我们山里宾朋,就是项生三头,膀长六臂,也绝不敢伤你老人家的镖头,请你老人家多多原谅吧。”
遂又吩咐喽卒:“拿钩竿子将李镖头的死尸搭将出来,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殓。一俟南北英雄会已后,再请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镖头的灵魂。”
二寨主说毕,喽卒们又用竿叉钩子,将李勋的死尸由栅栏之内搭将出来,抬到后院花园子过厅,用棺木成殓去了。胜爷一见李勋又死于非命,不觉万分悲伤,胜爷心中暗想:为我清理门户,捉拿高双青,引起南北英雄会,为什么叫旁人跟着遭劫呢?如果为保镖而死,那是买卖生意,分所当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镖之饭,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今为我与绿林道打赌,这一见面,打这么一只鹿,就死两位少年镖头,将来人家的父母妻子问我,我何言答对?这不过打鹿,少时要是肉搏血战,刀枪齐举,还不知要损伤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语: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不是自寻苦恼吗?既然是我自寻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损伤旁人呢?
胜爷想到这里,自己又是恨,又是气。恨的是邱三爷有眼无珠,不识贤愚好歹,收下这样败坏门户的淫贼;气的是傻小子贾明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事态,到处惹祸。要不是贾明殴伤喽卒,光起火来,林士佩不至出这样苦辣手段,暗害镖行之人。胜爷悲恼交加,捋银髯对着邱三爷“嘿嘿”冷笑两声,这才甩大氅,摘下鱼鳞紫金刀,胁下撤镖囊,就要进圈打鹿。
正在此时,只见胜爷背后一人大声喊嚷:“胜三大伯!别生气,慢着,我有话跟你老人家说。”
胜爷回头观看,原来是金头虎傻小子贾明。并且傻小子那里还咕念着哪:“胜三大伯,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劳。”
胜爷看罢,遂对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下圈打鹿吗?”
贾明说道:“就凭这么一只鹿,还能劳动三大伯您的玉体吗?”
胜爷说道:“明儿,须要小心。”
傻小子说道:“不用小心,咱爷们有造化,就是不怕撞。”
胜爷说道:“打鹿还用造化吗?”
傻小子叫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侄儿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十三套横练工夫,刀枪不惧?难道说,还怕一个鹿角扎吗?等到躲闪不及之时;叫他扎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儿就完啦。”
贾明说罢,对着胜三爷晃了晃冲天杵小辫。胜三爷看着傻小子,不觉转怒为喜,遂笑道:“总要小心为是。”
贾明说道:“晓得。”
您道,这个傻小子还是真会冒坏,人家别人下圈打鹿,摘家伙空着手进圈,这傻小子对着胜三爷说着话,由东敞厅就往西边直溜,可是背后那只一字镔铁杵并未摘下来。这个傻小子原来是心里有数,为的是背着兵器,溜到栅栏近前,拧身纵到里面,摘下一字镔铁杵,照着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头虎会冒坏,嘿嘿,还是针尖对上麦芒啦!自从金头虎喊叫要打鹿的时候,那紫面判官邱锐却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贾明要打鹿去,却不摘下兵器,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头虎刚走到离着栅栏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锐一个箭步由西过来,对着贾明说道:“贾镖头,您要干什么?”
金头虎对着二寨主,仰着脸儿说:“我是真镖头。”
二寨主说道:“我没问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干什么?上哪儿去?”
贾明说道:“打鹿哇。”
二寨主说道:“你怎么不摘兵器呢?”
金头虎贾明说道:“喝,我怎么忘了这手儿啦?”
二寨主说道:“不错,我早就给您想着哪。贾镖头摘下来吧。”
那贾明还是不懂得什么叫面子,简直满不在乎,这才说道:“谁给拿着家伙呀?”
旁边杨香五说道:“我给你拿着。”
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是你拿着吧。”
金头虎由背后懒怠懒怠的将那只一字镔铁杵摘下,递给了杨香五,口中说道:“看看咱们贾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门,不管干点什么,总有当差的跟着,给咱们拿着零零碎碎的。”
金头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没有人理他,喽卒们听着,个个都是抿着嘴暗笑。也有低声耳语的说:“这个傻小子,多么没羞没臊?打算哈巴着罗圈腿溜进鹿圈门,带着兵器要打鹿,咱们二寨主爷还会吃这个亏吗?”
不表喽卒们你言我语,且说金头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晃悠着这冲天杵小辫,来到栅栏跟前,拧身往上用力一蹿,这一蹿不要紧,贾明这个乐儿可就大啦!皆因为金头虎身子横宽,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蹿的时候,就有点胆怯。金头虎贾明心中说道:我有心打门里进去,又说不出口来,就是说也是白费,一开门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贾明用尽了平生膂力,往上蹿去,这一蹿还不错,倒是蹿上去啦。金头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后往里一纵身,就跳到里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蹿的时候,恐怕蹿不上去,他把劲儿用猛啦,蹿得高一点,还是过了头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栅栏板夹子,可就来不及啦。恰恰把贾明给夹在栅栏板墙的空儿里头啦,这一夹把贾明还真给夹住啦。皆因为金头虎肚子大,贾明被空儿夹住,一着急用手一搬栅栏板墙。用力一晃悠,只听噗咚一声响,脑袋向下,就栽倒鹿圈里面啦。金头虎奔鹿圈来的时候,嘴里边还穷叨念,管着那把守鹿圈喽卒们直叫小贼。喽卒同着大寨主林士佩忍气吞声,挨了贾明的骂,谁也不敢言语,这一回贾明栽在鹿圈里面,可就给喽卒招了乐啦,也解了恨啦。贾明栽倒里面,口中喊了一声:“他妈的倒霉!往上一蹿,使过了劲啦,还挨了一下子摔,这给小贼们可解了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