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金头虎嘴里胡说,且说那鹿挑死了两个人,都鲜血直流,腹破肠出,并没有一点儿草料。那鹿已经挨了三天饿啦,挑开两个人肚子,连一口草料也没吃着,急得那鹿在圈里不住的蹬开四蹄,直打盘旋。那鹿一见贾明从板墙上跌将下来,肚子还是真大,那鹿以为里头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边往东而来,金头虎是由东面上摔下去的,金头虎对着那鹿说道:“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运啦!这回你犯了名讳啦。三国时风雏庞士元死在落风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头虎,你是鹿,老虎专能降鹿,这回你的死期来到啦。”
那鹿在圈内打盘旋,跑得如同箭头一般,还能容贾明说这些话吗?不过贾明是由在栅栏上夹着的时候就说,口中不住气的呐喊,一会儿叫鹿给撞上的时候,他还是直喊叫呢。贾明站起身躯,正在自己扑身上的尘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开四蹄而来。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怎么挑了两个,也没有草料呢?这个肚子大,大约准有草料。”
金头虎叫道:“鹿儿好小子!你不用摇头晃脑,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带着半份銮驾,鹿老二你可倒了运啦!犯了地名啦!晦气,背气,带丧气。你叫小鹿,我乃金头老虎,老虎吃鹿,老等着你。我告诉你鹿老二说,大将怕犯地名。”
金头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时,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开,奇快无比。金头虎自不如已死的两个镖头快,皆因为他是罗圈腿,又是个大肚子坠着,展眼间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劲太大,金头虎闪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头虎往后一仰身,来个仰面朝天,栽倒尘埃。
金头虎急忙用双手护住五官。此时鹿在圈内,跑到了北边栏圈跟前;喽卒们在圈外,用大竿子挠钩套锁,砸得叭叭乱响。那鹿转身抹头,又向南跑。金头虎站起身躯,自己说道:“真倒运。”
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长一个白道儿,刚换上几天的衣服就坏啦。鹿在南边回头观看,连挑了三四个,并无一点草料,那意思是要回头再撞他。贾明说道:“小子,还回头看哪?我在千佛山学艺之时,我师傅老和尚,在禅堂之中无事谈论,言说这鹿有前劲没后劲。”
金头虎一晃冲天杵小辫,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头,金头虎把两条后腿搂住,用尽平生的力量,往两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坚固,未曾劈开。金头虎用右脚往鹿裆里一踢,鹿由粪门之中,连血带粪一齐冒出。皆因贾明别号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两膀一晃,约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经不能活了,贾明搂住两条鹿腿,将那鹿抖将起来,冲着东面向上摔去。随后又将鹿抖将起来,头朝西摔去。也就一二百斤重,金头虎这么一摔梅花鹿不要紧,原来是方砖铺地,那鹿已经七窍冒血,两条前腿蹬了几蹬,那鹿可就呜叫几声,被金头虎将鹿摔死。
此时西廊下群雄一乱,只听喊叫声音:“好呀!梳冲天杵小辫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
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说道:“打鹿此公乃是贾明。”
金头虎不知公字当什么讲;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说打鹿是贾明,有点不大好听,所以又加上一个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话说连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个公字,贾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
喽卒见鹿已死,将栅栏门打开,金头虎由里面出来,那面上与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面向西又说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们不服,咱们比较比较?除去他三个贼头,这三位比不得。”
贾明意思是就这三位厉害。胜英说道:“贾明不要造次,退回来。”
贾明这才退回东敞厅。贾明对杨香五说:“露脸不露脸?”
杨香五一乐:“你是歪打正着,碰巧啦。”
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你怎么不碰巧了呢?”
胜爷一看喽卒七手八脚将死鹿搭往后院去了,又有喽卒用黄沙土,将人的血迹和鹿的血迹掩埋好。胜爷说道:“林寨主,第三阵我盟侄将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胜英文将高双青献出吗?不是三阵赌输赢吗?”
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锐接言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要说咱赢啦,鹿撞死您二个镖头;要说您输啦,那个梳冲天杵小辫的将鹿摔死。这为不输不赢。胜老达官,您说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请问一言,四条腿的走兽,是那一物厉害?”
胜爷说道:“不独我胜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贵友,人人所知,兽中之王,则猛虎也。昔日东汉千岁刘秀,年七岁上被老丞相窦荣放出潼关,大刀苏献后面追赶,追到山坡以下,千岁将要被获,正在急难之间,一只猛虎将刘千岁救去,才有骋虎登山,乌鸦引路,将汉刘秀救到白水村,隐姓埋名。后来才有千岁起兵,走马并南用,汉光武中兴。皆因救驾之功,封他为兽中之王,所以猛虎发威镇山林,人所共知;走兽之中首领者猛虎也。”
邱锐说道:“此言非也。俗语云,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长大,将虎一口咬死,衔起来就走,豹能食母。我们头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时,得了一只土豹,每日打猎回来,将飞禽走兔,用铁叉往笼里一递;要不然一只鹿腿拿铁叉递入笼内,连皮带骨头一齐嚼。如要不打猎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垫垫饥,现今有木栅栏圈仍然未动。打鹿之事,作为罢论,咱们现在三阵打豹以赌输赢。”
胜爷说道:“寨主,我有话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阵打了豹呢?还能反复吗?”
二寨主邱锐说道:“那就不能够啦。”
胜爷说道:“当着天下英雄,将话言明,下圈打豹,拿着兵器吗?”
二寨主说道:“兵刃暗器随便。”
胜爷说道:“那豹现在何处?”
二寨主说道:“也在笼内装着呢。”
胜爷说道:“既然如此,请将豹笼拉出来吧。”
二寨主吩咐喽卒:“把豹笼拉出来。”
喽卒答应一声,忙把豹笼拉至聚义厅前;由西廊而过。
工夫不见甚大,只听西跨院咕噜噜山响,众人拉着豹笼,约有二十余名喽卒,用锁练皮条带在前面拉着,后面二十名喽卒推着。胜爷同众英雄观看,此笼宽有一丈二,长有两丈有余,四面笼楞用铁叶包裹,上边钉着铁帽圆钉,笼楞宽厚四寸,见楞见角。您道,此笼如若不包铁叶,被豹咔嚓咔嚓几口就给咬断啦,因为铁叶包裹,铁帽钉钉着,咬不动。下面四个木轮,比大车的车轮还大,外面铁瓦,约有二寸余厚,走在方砖地上,一个劲的乱响。栅栏门两扇,开开了是一丈六尺宽。众喽卒将豹笼拉在木头圈内,放在南面,将豹笼转过笼门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时众喽卒将皮绳锁练摘开,安放停妥,出离了木头圈,将双栅栏一闭,然后用木头上好。二寨主将喽卒挑选一百余名,多预备虎叉,将栅栏外边包围住,怕那豹由里头跑出来,虎叉专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里面开笼放豹吧。”
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闻,低头不语。林士佩遂大声说道:“二弟,你进圈开笼呀!”
二寨主遂红着紫脸面,向林士佩说道:“大寨主兄长,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别人去放吧。”
林土佩说道:“咱们不开笼放豹,人家镖行之人怎么进圈打豹呢?”
遂即说道:“哪位去到里面放豹呢?”
绿林道众人闻听。俱都默默无语。林士佩遂对胜爷笑说道:“胜老明公,多叫您见笑。没有别的,还得我自去放豹。”
林士佩说毕,遂甩大氅,绷一十字英雄绊,伸胳臂动腿,没有崩吊的地方,一个箭步,就有一丈多远。一连二个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将身纵至在木头圈的切近。又用一个燕子钻云式,嗖,纵至木头栅栏板墙之上,左手踏住板墙一顺身,飘然而下。真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恰如一团棉花,由高处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为什么要用蒸子三抄水的工夫呢?这就是同着镖行的人,说句俗语,就是卖一手给大家看看。林士佩这一纵身形,旁边众人一看,个个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艺,惟有诸葛道爷对着胜爷说道:“林寨主可谓少年的英雄也。就这二十几岁的人,能将功夫练到这样的纯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这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的功夫,那是绝不能行的。按现在咱们镖行之人说,除非贫道与三弟你能够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办不了。无怪乎人言,南七省属其第一,真英雄也。”
道爷说到此处,遂叹了一口气,说道:“后生可畏。”
胜爷也是暗暗称赞林士佩,对着诸葛道爷夸奖林士佩连连点头称是。您道,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钻云的功夫,么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为往前纵时,平常有会武术的,他只可一纵,纵到地方,必得两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纵时,头一纵,纵出一丈多远;第二纵以脚垫脚,借着脚的劲再纵身形。那燕子钻云呢?是直着往空中拔劲,往上起的劲头,完全在腰上,这宗工夫,非由童子时候学练不可,还得是天生来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当着天下众英雄,把这宗功夫显耀显耀。
再者,邱锐怎么不去开豹笼呢?皆因为那豹三天没喂啦,一开笼门的时候,人是稍微慢一点,那豹要撞出笼来,不用说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面判官邱锐是何等奸诈!他那能上这宗当呢?所以他臊得脸通红,还是不去开笼。且说那林士佩由板墙飘身落下,一个箭步纵到豹笼跟前,右手提豹笼门上的铁条,左手拉着铁环,那豹笼的门乃是鸡蛋粗的铁条管着木头笼门,笼门上镶着铁环,用铁条串者,要是开笼门时,用手将铁环提起,一手再抽铁条,那门就不用人开,豹打里面一撞将门撞开,就跑出来啦。林士佩一手拉着铁环,一手拔定铁条,只听哗啦一声响,林士佩赶紧撤步转身,一个箭步向北纵去,纵至栅栏墙根,仍用燕子钻云的功夫,纵至板墙之上,飘然而下,面不更色,气不涌出。那豹在笼内时,看见人到了跟前。恶狠狠向笼门撞去,林士佩一开笼门,一转身的时候,就听笼门哗啦一声响。那豹撞出笼外;直奔木头栅栏而来三此时外面的喽卒们拿定虎叉白蜡杆子,敲动栅栏,外面要没有人把守,没有虎叉震着,那豹就可以打里面蹿出来。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这宗家伙,是专能降虎豹,虎豹看见它,就不敢前进。这豹在笼圈内用力一打盘,尾巴直抽地,将方砖地抽得叭叭乱响。镖行之人及众群雄看着,真是胆破魂飞,毛骨竦然。
且说林士佩出得圈来,走回西敞厅落座。那邱锐遂对胜爷红着紫脸面,说道:“胜老明公,豹已经放出来啦,胜老明公请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
胜三爷答道:“自然派人。”
胜爷遂扭项回头,对镖行众位英雄说道:“此物之猛,甚于猛虎,在深山中百兽惧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领,千万可别进圈。交朋友不尽愚义,对君王不尽愚忠,千万不可勉强而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灭却镖行威风。”
胜爷话言未了,东敞厅有一人离座答言,遂叫道:“胜三叔,小侄男愿进圈打豹。”
胜爷举目观看,此人原是明清八义镇九江屠粲得意的门生,双刀将王玉成。胜爷遂对王玉成说道:“贤侄留神小心。”
王玉成点头答应。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余岁,黄白的脸面,身穿品蓝的短靠,青十字绊,勒着英雄带,背后插双刀,绛紫挽手,趁着灯笼穗,伏腰来在木头栅栏圈外。众喽卒一闪身,王玉成拧身形,纵上栅栏,左胳臂一挎栅栏板,顺身而下。那豹此时正在南面,见人由打北面进圈,豹遂转身形,直对着双刀将,前爪绷,后爪蹬,尾巴搅土,好似恶虎扑食势,直奔双刀将而来。
有句俗语,虎跟猫学艺,豹与虎学艺,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艺精强,素日刚愎用事,哪还将那豹放在心上?岂知道大凡兽类,都有个心眼儿。比如猫拿老鼠的时候,那老鼠在穴门旁站着的时候,那猫见着老鼠,他却不直奔那老鼠去,那猫必先向老鼠的穴门扑去。那猫一奔老鼠穴门奔去,那老鼠却无处跑了,然后那猫才再扑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术中的名词,有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种种的架势。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却轻轻的一闪,棍必落空了,这就是兽类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说那豹用恶虎扑食的势儿扑来,距离着王玉成有两丈远的时候,那王玉成遂亮出双刀,使了个双裹花的势子,护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来至切近,王玉成一闪身形,那豹遂扑了一个空。那豹这一扑空,噌的一声,四爪绷住,却纹丝而不动。那王玉成当时闪开身形,一见那豹四爪绷住,遂就着双裹花的势子,一顺双锋,对着那豹前半身剁去。
那豹见双刀齐下,并不躲闪,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紧跟着竖起,王玉成的双刀尚未刺到,那豹的两爪已经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来。此兽力量甚大,王玉成见势不好,赶紧往后倒退两步,此时豹的双爪业已将王玉成的双刀一齐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犹如铁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当时将双刀撒手,只听呛啷啷一声响亮,双刀落地,往后倒退两步,抹头要跑。那豹就着劲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后胸脯,吼了两声,浑身上下的皮毛倒竖,好似那猫儿得着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边豹笼跑去。来至豹笼西面,一张口,人落尘埃,抬前爪蹭蹭就是两爪,将王玉成的鞋袜腿带底衣扯去,连皮带骨一齐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来。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气方刚之际,死于非命。
此时胜三爷在栅栏外东敞厅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将王玉成下半身,一口一口,连皮带骨嚼的那声音,栅栏外的喽卒们及东西两厅下的众英雄,看着莫不面带悲容。惟独胜三爷,此时心中如同万把钢锋刺在心头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脸面,不忍观看。胜爷为什么对于王玉成之死于非命,却这种的悲伤呢?原来这王玉成,更比不了赵谦、李勋二位镖头,那赵谦、李勋乃本镖行镖头,虽然是死于非命,还是镖行之人,南北英雄会要是战败了,镖行之人的荣厚,当镖头的多少还算有点关系。惟独这双刀将王玉成,他并不是十三省总镖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苏拜望朋友,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顺便看望看望镖行的朋友。当时镖行中的人遂将王玉成给留在十三省总镖行里小住几天,为的是朋友们在一块儿盘桓盘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总镖局里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会,王玉成正赶上,一定要跟着赴南北英雄会,所以当时王玉成之死,胜三爷又是悲痛,又是后悔。悲痛的是武术方学成了的时候,未见日光月光,死于非命;后悔的是南北英雄会正叫王玉成赶上,那时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当着众人之下,岂不是叫王玉成脸上挂不住吗?当时王玉成死于非命。日后怎对得起大拜兄镇九江屠粲?将来见着大拜兄的时候,屠大爷要是问到我胜英几句,叫我胜英跟屠大爷何言答对?胜三爷想到此处,自己遂暗中说道:“打鹿打豹,连伤三位。我若再请别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
此时那豹在木圈中,吃着双刀将王玉成,已经由脚上吃磕膝盖了,只见血水淋淋,染红了方砖地一大块。
胜爷悲痛之际,并不言语,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压鱼鳞紫金刀,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刚要进圈打豹,耳轮中只听得一声喊叫:“胜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杀鸡焉用宰牛刀?还是侄男服其劳。”
胜爷回头观看,原来又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胜爷说道:“明儿,此物可实在是厉害。”
傻小子答道:“不要紧,您看我师老和尚,教给我高招啦。”
傻小子遂抬起一只脚,给胜爷观看。原来金头虎穿的这双靴子。名叫九环剑靴,专踢金钟罩、铁布衫。这种靴子两帮上,一共有四个铁环子,当中一个铁环子,名为九环剑靴。要是与对方动手的时候,双脚踢出去,那当中铁环内出来一只剑,这铁环与剑可是在靴子里面暗藏着,人并看不见,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铁板,可以踢进去三四分深。所以这宗东西在暗器中最厉害无比,故此金头虎贾明抬起腿来给胜爷看。胜爷一看傻小子的脚,胜爷可就明白啦,原来贾明穿着九环剑靴呢。胜爷说道:“明儿千万可要小心。”
金头虎对胜爷又说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紧,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阵吗?第三阵您再下圈打豹,还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里,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将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时候,我有金钟罩护身,我拿手把脸面护住了,我就喊和尚师傅、胜三大伯快救小侄男啊!那时节您跟我师傅再去救我,不是还能将我救出来吗?”
胜爷说道:“等到那时岂不就晚了?还是要多留神小心,千万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兽,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兽畏惧。”
金头虎说道:“侄儿知道啦,咱爷们有造化。”
金头虎说罢,这才向杨香五要家伙,对杨香五说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说我是碰巧啦。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
杨香五也不理他,将那一宇镔铁杵递给了傻小子。金头虎接过兵器,勒了勒英雄带,绷了绷狮子绊,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没绷吊的地方,金头虎这才由北面奔栅栏圈而来。他哈巴着罗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来至栅栏切近,对着那保护栅栏圈的喽卒说道:“小贼们还不闪开!你们不知道金头虎来了吗?”
那喽卒们一个个看见贾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喽卒们心中说道:“要不是这个傻东西,怎么会引起南北英雄会来?这回这小子进圈打豹,好歹叫豹给吃了吧,好给大家解解恨。”
不言喽卒们胡思乱想,且说金头虎贾明,来到栅栏跟前,喽卒们让开一条道,金头虎自说道:“这回可别使过了劲啦。再用过了劲,叫栅栏再要给夹住了,摔到里面,又给小贼们解了恨招了乐啦。”
金头虎口中叨念着,遂往上一纵身形。这一下子,恰恰又纵过了劲啦,金头虎心中着急,恐怕栅栏板墙夹住,哪知又来了个外甥打灯笼照舅舅——照旧,又将金头虎栽到里面。此时那豹在栅栏里正吃着王玉成呢,已经吃过磕膝盖了。
那豹一见金头虎贾明,由栅栏上跌了下来,那豹对着贾明一龇牙,哼了一声。金头虎由地下爬起来,遂对着豹叫道:“啊,豹老二,你还吃人哪?啊,你别吃啦,这回该着你倒运啦。”
金头虎嘴里喊着,哈巴着罗圈腿,奔着那豹往前走。豹在笼后吃着人,见着金头虎直往前来,遂大吼了两声,把王玉成给扔下,四条腿蹬开,尾巴卷地,抽得方砖地叭叭直响,对着金头虎贾明撞来。金头虎那有死的王玉成身法快呢?见豹来得非常之猛,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啦。那豹此时已经来至金头虎胸前,噌的一声响,对着金头虎胸前就是一爪。皆因为贾明身量矮,那豹一扬爪,正抓在金头虎胸口上。金头虎被豹这一抓,外带着撞劲,金头虎一仰身,可就栽倒啦。金头虎栽倒在地,赶紧用手护住了脸面,那豹可就由打金头虎身上走过去啦。金头虎翻起身来,自己往胸前一看,说道:“这可真倒运,黑肉皮上又闹了五条白印。这个东西怎么这么大的劲呢?大概这回我贾明许要归位啦?”
不说金头虎嘴里乱嘟囔,且说那豹将金头虎撞倒,由贾明身上踏过去,跑到北面栅栏,外边的喽卒虎叉砸得栅栏当啷啷的响亮,那豹又抹头往南,转身又回来,奔金头虎又是恶虎扑食的撞来。贾明看着豹对着自己撞来,贾明心中道:“头一下子,将我撞得脑袋直发晕,这一回再要撞上,我可就玩命啦。没有别的,我就是剩了一招啦,用上就行啦,用不上我就得死在豹的口内。那时节我再喊救人,等到我胜三大爷与和尚师傅进来,大概我就跟王玉成作伴去啦。”
您道金头虎是哪一招呢,原来就是那九环剑靴。这九环剑靴,本是童子功,金头虎在千佛寺真武顶学习这一招的时候,净筋斗栽了足有三千六百个。原来这种九环剑靴,往上踢的时候,乃是双足齐起,完全是腰上的劲儿,双足踢起来时候,必得指那儿踢那儿,要是踢准了,可就用上啦;如果要踢不准,一下踢了空,自己立时跌倒,岂不叫豹给按倒在地上吗?所以金头虎说道,就只一招了。那豹来至贾明近前,金头虎早就别准了劲儿啦,对着那豹的双睛,一抬阴阳童子腿,双足齐举,奔着双睛踢去。
那豹的双睛正中九环剑靴,豹眼珠带血流将出来,金头虎往后倒退两步,几乎摔个大仰叉。金头虎往旁边又一闪身,那只瞎豹咕咚一声撞在北面栅栏上。外边的喽卒们用虎叉白蜡杆一阵乱打,豹又转身头朝南。贾明此时在东边站着,豹由北往东南瞎着二目跑去,金头虎悄悄的顺着豹尾后一追,追至近前,在豹尾后胯,一伸手抓住黑不黑灰不灰的豹尾,那豹用尾巴一卷,叭的一声,金头虎又找了一个乐子,这一尾巴竟将贾明打出足有八九尺远,跌得傻英雄直喊叫:“好大力量!我的妈呀!错非是我,要是别人,就这一尾巴,准得去见阎王爷去。我的脑袋还直发晕呢!”
此时那豹瞎着二目,疼痛难忍,尾巴不住叭叭的直搅地,方砖乱响,在圈中亦不知东南西北了,一路瞎撞。
金头虎又站起身形,追上前去。那豹正在往南跑的时候,金头虎由豹东边,左手一捋住豹脖颈上的毛,右腿一抬,纵上豹脊背去。裆口一合劲,那豹一回头咬他,金头虎忙松了右手,又用左手将那豹右耳朵捋住,右手抽出一字镔铁杵。豹头也回不过来啦,此时贾明的右手,可把一字镔铁杵亮出来啦。此时金头虎可放了心啦,左手抓着豹的耳朵,右手执定镔铁杵,两腿一合劲,金头虎可就卖开邪啦,遂对着外面喊道:“杨香五,臭豆腐,你们看看,有一个赵公明骑老虎,金头虎贾明骑豹!
杨香五小子,这回我又是碰巧了吗?”
金头虎口中喊着,遂运足了生平的膂力,扬起一字镔铁杵,照定那豹的天灵盖,叭一声响亮。这一杵下去,那豹的天灵盖已经砸碎了,金头虎连着叭叭又是两杵,那豹疼痛难挨,往前一栽,冷不防将金头虎由豹身上摔下来了约有七八尺远。金头虎赶紧站起身躯,双手抱定镔铁杵,用尽平生的膂力,叭叭一连又是二十几杵,将豹头打碎,只见那豹脑浆崩流,血溅一片,豹的四条腿蹬了几蹬,尾巴搅得方砖地叭叭乱响,吼叫了几声,呜呼哀哉了。
此时两廊群雄一阵呐喊道:“梳冲天杵的,力劈梅花鹿,又将豹打死啦!”
金头虎贾明此次在莲花峪镇住群雄,到后来贾明打鹿打豹的威名,惊动南北,扬名天下,暂且不表。喽卒们将栅栏门开开,金头虎一身的血迹,由栅栏里哈巴着罗圈腿,走了出来。两廊下群雄无不喝彩:“打豹者又是贾明贾镖头也!”
金头虎对着西廊下众群雄说道:“不错,是我。你们那位不服?咱们比试比试。可有一宗,除去这三位贼头不行。”
方说至此,胜三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还不退回来。”
贾明这才退归东敞厅,对着杨香五说道:“这回也是碰巧啦?打鹿打豹全是碰吗?”
杨香五对着贾明直乐,也不理他,傻小子是洋洋得意,乐得直晃悠冲天杵。
胜爷遂问林寨主道:“我们两阵将豹打死,寨主可将高双青献出来吗?”
林寨主对着胜爷低头不语,皆因为当着天下英雄,不好说了不算,林士佩低头不语,白脸臊得通红。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憨着紫黑的脸面,站起身躯,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
胜爷闻听,捋髯冷笑,对邱锐说道:“邱寨主,不是三阵打豹吗?我们两阵把豹打死,怎么叫不输不赢呢?我胜英不懂人情世态;请您将不输不赢的理由说与胜某听听。”
邱锐说道:“我们大寨主,请您原本是英雄会。凭胜老达官一跺脚,天下乱颤,扬名四海,天下皆闻。这是英雄会,并不是走兽会,凭您能同横骨插心披毛带掌的走兽赌输赢吗?这原本人跟人赌输赢啊。请问胜老达官,我背后这一宗物件,您可晓得吗?”
胜爷笑道:“那乃是丧门螺丝棍。”
邱锐说道:“实不相瞒,我大寨主兄长,并不认识高双青,那高双青原本与我邱某是盟兄弟。胜老达官,你欲要此人不难,你能赢了我这对兵刃,我们将高双青献出来;如赢不了丧门螺丝棍,胜老达官,来者容易,去者难,就怕邱某双棍下无情。”
胜爷说道:“邱寨主你不要耀武扬威的,你不是姓胜的对手。”
邱锐说道:“你不要倚老卖老,拉上线看活。”
胜爷叫道:“邱寨主!你丧门螺丝棍不落于地,我不姓胜。”
邱锐说着话,抽出双棍,进步晃棍,对着胜爷就打。胜爷撤步闪开双棍,邱锐双棍又对着胜爷华盖穴点去。胜爷又将身形闪开,双棍落空。
复又使了千招玉带围腰,直奔胜爷的二肋梢下去。胜爷双脚点地,纵起足有六尺多高,又一闪身躯,纵出六尺多远。胜爷对邱锐说道:“二寨主,胜英这是让你三招,再要动手,我要得罪寨主了。”
邱锐说道:“寨主何用你相让?”
说着话,双棍又奔胜爷二肩头打来,胜爷鱼鳞紫金刀,这才还招。刀棍并举,胜老者单刀破双棍,战至三十余个回合,双棍并举,一点胸前接二肋,胜爷一闪身,顺着双棍用鱼鳞紫金刀一剪邱锐双腕。
说时迟那时快,鱼鳞紫金刀看看要剁在邱锐胳臂肘之上。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邱钰,旁观者清,心说二寨主双手必然断落。
看着鱼鳞紫金刀离着二寨主胳膊五七寸远时,只见胜爷一偏刀,鱼鳞紫金刀对着邱锐两个胳膊拍去,只见邱锐胳膊立时凸起一指余高。二寨主疼痛难忍,急忙一撒手,双棍落地。胜爷随手一刀,直奔邱锐头顶砍去,刀刃已近壮帽。邱锐一看,胜爷的刀已经到了跟前啦,邱锐想要闪躲,也来不及啦。此时邱锐倒想开啦,也顾不得发坏啦,惟有闭目等死而已。哪知胜爷反将鱼鳞紫金刀抽回。二寨主一声呐喊:“胜英我与你誓不两立!”
转身形往南配厅外走到兵刃架子前,那兵刃架子之上摆着十八般大兵刃,二寨主提起一条大白蜡杆子,转身由南面翻身回来,与胜爷再比较胜败。胜爷暗想:他乃是此,山二寨主,叫我给破了他的双棍,脸面上当然不挂,要再找个场面。我看他大杆子招数如何?您道,那大杆子乃百兵之祖,邱锐这一抄起大蜡杆子,拚着命一递招。邱锐用的是进手招十手:划、拿、崩、扒、压、批、砸、盖、挑、扎,对着胜爷一招连着一招。胜爷鱼鳞紫金刀上下翻飞,胜爷这口鱼鳞紫金刀,恰似宝剑一般,专克白蜡杆子,容贼人使过招数十余手,那邱锐大杆子又奔胜爷的咽喉点去,胜爷往旁一闪,在大杆子上用力一削,将杆子削去了二尺余长。那梢杆是细的,削去二尺余长,就颤不开啦,邱锐一撤身,又一反手奔胜爷挑去,胜爷的刀此时在怀中,怀中抱月的式子,正等邱锐这手哪。那大杆子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闪身形,向前一进步,用刀对着大杆子砍去,哧的一声响亮,将杆子又削落地下一尺余长。贼人又赶紧抽身,此时那白蜡杆子可就成了木棍长短啦,贼人又用泼风十八打庄稼六棍,对着胜爷一棍紧跟着一棍打去,贼人的白蜡杆子,又被胜爷给削成两截,削得那大杆子剩了二尺余长。胜爷道:“二寨主算了吧,别不自爱啦。”
邱锐闻听,勃然大怒,遂一抖手,照定胜爷撒手打去。胜爷一闪身躯,用刀背往外一磕,杆子已落尘埃。胜爷又说道:“二寨主算了吧。”
胜爷说罢,急往后一退,站在聚义厅明柱前。二寨主抹头往南走去,胜爷心中以为他是败阵,向南走去,未及防备,那知贼人反背就是一镖,直奔胜爷面门打来。胜爷忙一低头,急用缩项藏头法,将鸭尾巾绒穿了两开,就听嘭的一声,将明柱打入一寸有余。这一镖要打在胜爷的面门上,焉有胜爷的命在呢?当时胜爷大怒说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谁容我呀?难道说他们绿林道是人命,我们镖行之人就不是父精母血吗?我要不伤邱锐,我对得起死去的三个盟侄赵谦、李勋、王玉成吗?这个战场不杀人也镇不住。”
胜爷想至此处,遂叫道:“邱锐别走!”
胜英进步,背后一刀扎去,贼人往旁一闪。胜爷背后这一刀,本是假的,容邱锐这一闪之际,胜爷再翻手一刀,挟肩带背,筋骨皮肉,迎锋而过,外号就叫黄瓜拌大葱,大斜碴。胜爷紧跟着一坐腰,向圈外一纵身,纵出五七尺远。抬起腿来,在靴底下急忙擦了擦鱼鳞紫金刀,对着西敞厅众群雄说道:“众位寨主,我胜英可让之再三,实不得已而为之,这才伤了二寨主。”
此时林士佩心中暗道:“邱二弟,你是挤兑胜英太甚啦,人家让之再二,再二,你的家伙落地,就算输啦。胜英的刀眼看着削了你的双腕,你就该说几句场面话退下来,不就算完啦?唉,有句俗语,不能醒悟于机先,徒至痛悔于事后,未了闹的身首异处。死或轻于鸿毛,生或重于泰山,二弟呀,你死得值吗?为一个采花贼,竟闹出了这几条人命。那采花淫贼来在莲花峪之时,愚兄欲将他乱刃分尸,你无故僵火。再说人家胜英捉拿采花贼名正言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咱们虽然占山为寇,难道不讲究天理吗?事到如今,再献高双青吧。二弟,愚兄怎对得起你的英灵?欲待不献高双青吧,事到如今,胜英岂能善罢甘休?”
不表林士佩心中难过,暗中埋怨二寨主邱锐,且说那三寨主邱钰,一见兄长死于鱼鳞紫金刀下,不由得无名火起,脑筋绷起多高,一声喊叫:“喽卒们,看我的钉钉亮银狼牙棒!”
内中有两个喽卒将狼牙棒递过。三寨主甩大氅,绷了绷十字英雄绊,伸伸胳臂,递递腿,接过了钉钉亮银狼牙棒,对着胜爷说道:“胜老者,邱某要与兄长报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天地间有姓胜的,没有胜邱的;有姓邱的,没有姓胜的。”
胜爷闻听,哈哈大笑道:“三寨主你可眼见耳闻,我姓胜的这口鱼鳞紫金刀?我姓胜的也久慕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你均是当时的英雄。二寨主邱锐,乃是星星跟着月光走,借着二位之光,在南七省略有个名誉。因他不识好歹,倒行逆施,收留淫贼,僵起南北英雄会。今二寨主死于非命者,乃天理难容,非我胜某意狠心毒,我胜英让二寨主三招之后,才与他略事周旋。动起手来,胜英犹有不忍之心,不愿伤害人命,如果要是伤害他,岂容他几十个回合吗?虽然容他数十余个回合,他仍然一味蛮横,然后胜某以为他败阵而走,胜某并不追赶,任他逃走,不就算完了吗?岂知胜英满腔仁德之心,反倒招出二寨主一镖来,这一镖几乎断送了胜某之命,竟将鸭尾绒巾,一镖分为两开。
由此看来,胜英无论容让至何时,二寨主绝不能知足而退,言归于好,以献高双青那淫贼。所以胜某实迫于不得已,才伤他性命。现在天下英雄齐集莲花峪,不下三百余位,我胜某如果有一点不够朋友的地方,大家如指点出来,胜某枉活六十余年。
三寨主,咱们无仇无隙,更无嫌怨,你要再思再想,难道说绿林道是人,我们镖行就不是人吗?打鹿打豹,三阵赌输赢,断送了镖行三年少的镖头,二寨主他竟强词夺理,在众人跟前,腆着脸硬说不输不赢。而且开口伤人,什么走兽会等等不堪入耳之言。邱三寨主,你乃高明人物,你要三思而后行,以免杀人流血。姓胜的刀快不伤好人,忠臣孝子,人人所敬。姓胜的此来,为的是会一会天下群雄,多认识朋友,不是为杀人来的。
为的是与那贞节烈妇报仇,为的是给本门除去败坏门风的淫贼,为的是给绿林道除去害群之马。三寨主如抬爱胜某,钉钉亮银狼牙棒请向胜某致命之处来打,一棒伤了胜某之命,那是胜某学艺不到,经师不高英雄难免刀下死,大将难免阵前亡。可有一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苍天有眼,绝不护佑作恶之人。
想我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自出世以来,保护的是九烈三贞,忠臣义士,不欺孤不凌寡,走遍天下,顺天理,近人情,不分亲疏远近,恶者诛,强者杀,替天行道,保护孤寡,不敢说是济困扶危,大概三寨主你也有个耳闻。明清八义,替天行道,我八弟与胜英情同手足,只为杀了赃官之后,我八弟年轻不知好歹,那赃官之妾苦苦哀求,我八弟一时将事作错,收之为妾。此人乃是赃官之妾,苦苦哀求,愿欲与我八弟结为夫妇,我二弟邱琏将此事报告于我,我想明清八义,海誓山盟,共同成其义举,半路途中出了这宗败坏门风之举,未曾正已,焉能正人?我竟将我八弟送命于金镖之下。此事量寨主必有所闻,我胜英绝非虚语。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寨主当此英年,奋发有日,耀祖光宗亦人也,骂名千载亦人也。三寨主如能容纳胜英之言,还是不动手为是。
从此回归故里,合家团聚,得享人生之乐。占山为寇,杀人流血,岂能得好下场哉?邱锐二寨主之死,乃是背天理,逆人情,死有余辜。虽为同胞手足,而贤者愚者不一,一母生九子,子子各别。虽然俗语,大有深意。不是胜某饶舌,胜某看三寨主你面带忠厚,一团和气,不像令兄面带奸诈,口是心非,鱼鳞紫金刀实不欲伤二寨主耳。”
胜爷对三寨主邱钰说话时,东西两敞厅下绿林道及镖行之人,真是鸦雀无声,俯首敬听。有那秉性忠厚的绿林道之人,交头接耳,俱说二寨主自寻死路,胜老达官让之再三,二寨主不知自爱,人家愈让他,他反用暗器伤人家,真是不怨胜老达官,二寨主太反复无常了。有句俗语:理字谁也抬不过去。哪一行中都有好人,身为盗寇的也有的是好人,胜三爷与二寨主邱锐动手的时候,众目之下,全是武术家,人家都看得明白,这就叫道路不平众人铲。
不言众人交头接耳,且说三寨主邱钰对着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您是忠厚长者,我邱钰心中也没垒着坏。我兄长与高双青是八拜之交,来到小山保护是应当的。您一者清理门户,二者是给被强奸含冤的妇女报仇,各有各人的志向。我兄长也不是应该死的,总而言之,怨他学艺不高,经师不到。父兄之仇绝无不报之理。胜老达官,你的鱼鳞紫金刀,二只金镖,甩头一子,如要动起手来的时候,不向邱某要害打来,邱某绝不知情。你说你的刀不过点到而已,那是以嘴压人,邱某盼望你向要命之处下手,你才是邱某的知己。邱某为兄报仇,虽然死于你手,邱某死得名正言顺。邱某的钉钉亮银狼牙棒,就知道报的是父兄之仇,邱某绝不会伶牙俐齿,以大言欺人。”
邱钰说着话,晃起手中的兵器,向前照定胜三爷打去。胜爷一连又让过三招,邱钰遂大声叫说:“胜老者,你为何不亮乐器?你亮出兵器,能将你三寨主伤害了,那才算英雄呢!”
胜爷说道:“三寨主你有所不知,胜某每与宾朋动手,向来先让三招。”
三寨主仍是一棒紧跟着一棒,胜爷闪转腾挪,身轻如羽,落地无声。三寨主恨不得一下结果了胜爷性命,上下翻飞,刻不容缓。胜爷让过三招之后,抽出鱼鳞紫金刀,这才急架相还。这个钉钉亮银狼牙棒这宗兵刃,是专克单刀、花枪、蜡杆子、挠钩套锁,要动手的时候,对方的兵刃要是碰在钉钉亮银狼牙棒上,准得磕出去无疑。胜爷的刀,一边动着手,一边还得留着神,别说是输了招术,要是叫棒给磕在刀上,这一世的英名,就算完啦。那三寨主的棒法,还真是精妙绝伦,邱钰与胜爷战至四十余个回合,胜爷的鱼鳞紫金刀只有虚剁虚砍,并未用那进手招法。胜爷在与三寨主动手的时候,一看三寨主这对钉钉亮银狼牙棒,还真是神出鬼没,世所罕有。胜爷有一宗毛病,要是遇见武艺精强的,不但不伤他,还有一种怜爱的心肠,必要用那武术叫他口服心服,这就是胜爷以道德服人的地方,所以成为一代的伟人,留芳于后世。闲言少叙,那邱钰豁出死命的一棒紧跟着一棒,已经与胜爷战至四十余个回合,胜爷心中暗忖,这对狼牙棒愈战愈勇,年少的英雄气力又壮,我既不欲伤他性命,与他战长了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况且鱼鳞紫金刀与棒对战,难以进招,我何不以暗器教训教训他?胜爷想到这里,鱼鳞紫金刀虚晃一刀,假意败走,跳出圈外,遂说道:“三寨主真乃绝艺也!胜某年迈苍老,不是高明的对手。”
胜爷走出二十余步,三寨主看看赶到,手起棒落,奔胜爷后顶梁打去。只听澎的一声响,红光崩现,鲜血淋漓,不知胜老者性命如何。原来胜爷乃是佯输诈败,三寨主举定双棒奔胜爷后顶梁打去,胜爷耳轮中听得金锋声响,那三寨主已经身临胜老者切近,胜三爷反臂说声:“着!”
镖奔邱钰面门。三寨主邱钰见镖奔面门时,急将双棒一并,闭住脸面,一闪上身。谁知胜老者掏出镖来,照定三寨主面门说打时,本是虚晃一镖,待三寨主用棒一避脸面一闪身的时候,胜爷的镖却奔三寨主邱钰右腿打去。三寨主右腿中了胜爷一镖,将身躯倒退几步,亮银棒一点地,大腿一绷劲儿,那镖已经落于尘埃。胜三爷当时对着邱钰控背躬身道:“三寨主,多有得罪!俺胜英垂暮之年,眼力不佳,一时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望寨主海涵。”
三寨主邱钰闻听胜爷之言,臊得面红过耳,抱拳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我心中明白,您高抬贵手,不伤邱某性命,感激之至了。老达官真乃高明也。”
胜爷说道:“三寨主,胜英承让啦。”
邱钰翻身直奔西敞厅,对着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大兄长,我弟兄自莲花峪团聚已来,如手如足,万想不到半途遭此凶恶。我兄今者已死,小弟也看透了,绿林道上,终久难得好下场也。弟愿回归故土,务农为本,庄农买卖以了余生。非是小弟情薄,半途而废,抛却大兄长他去,皆因艺浅无能,兄仇不能报,有何脸面立于此山?昔者我弟兄在此莲花峪,小弟以为我弟兄之本领,可以横行天下,无所畏惧,不料一会高明,始知萤虫之火,不及皓月之光。不是小弟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胜老达官今日这镖暗中留情,要奔小弟要害打来,已经无小弟命在。小弟此时不过苟活人世而已,复有何面目再与人家争上下呢?”
三寨主邱钰又叫声:“喽卒们!”
喽卒们答应了一声:“有!三寨主有何吩咐?”
邱钰说道:“将你家二寨主之尸体,赶紧用铁篦子架起,用火烧之成灰,装在瓷坛之内,用红布蒙口。速速办理去吧。”
那喽卒们五七人,七手八脚,将二寨主之尸体抬往后山而去,燃起火来。不大工夫,已经烧成灰烬。三寨主对林士佩将话说完,又对着众喽卒们抱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邱某无能,从此回归扬州邱家堡去了。”
又对着胜爷控背躬身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这一镖,不伤邱某之命,指教邱某成人,年高德厚,不愧侠肝义胆。”
说罢,转身形直奔后山而去。此时喽卒们已将二寨主尸体收拾完毕,交与三寨主邱钰。邱钰将二寨主尸体背好,从此回归故里去了。
且说胜爷刀劈邱锐,镖打邱钰,这二人乃是莲花峪首屈一指,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真乃上等英雄。俗所谓能敲金钟一声响,不击破锣千百声。胜爷见三寨主走后,遂抱刀躬身说道:“大寨主请西廊下众宾朋,那位欲要比赛,胜某奉陪。以武会友,刀快不伤无仇之人,动手的时候,仍旧是点到而已。像那饱学之士,以文章会宾朋,你我乃是武学之人,以拳脚刀枪会高友。正人君子,胜英绝不下毒手。”
林士佩说道:“众位寨主,可听得胜老者言词?那一位跟胜老者比较输赢?”
众群雄一看,二寨主被胜爷刀劈而死,三寨主被胜爷金镖打伤。那二寨主与三寨主乃武艺绝伦,棒棍精奇,尚且不是胜老者对手,何况我们大家呢?众人想到此处,皆暗暗服惧。不敢出头较量。
林士佩见众人俱皆面面相觑,默默不语,遂又问道:“那一位奉陪胜老者?这不过以武会友,何以无人答话呢?”
正在此时,忽听得西跨院一声喊叫:“林寨主不要长他人锐气,灭自己的威风。老儿胜英不要逞能,大太爷当取老儿胜英项上白发苍苍的人头。”
此人喊叫声音未已,已经来到西敞厅切近,大叫:“众寨主闪开了!”
众群雄闪身躯,让开一条道路,此人已经走过西敞厅,来到聚义厅前。胜爷举目观看此人:面如熟蟹盖,一脸面疙哩疙疸,满面凶煞之气;头上戴宝蓝色六楞抽口壮帽,正当中插桃花一朵,桃花压耳乃是下五门贼人;一身姜黄的短靠,足登薄底快靴,年在三十余岁,背后背着朴刀一口。胜爷问道:“朋友,我与你素不相识,咱是过打不不过骂。朋友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
贼人说道:“老儿胜英,大太爷祖居京南雄县人氏.现在十二连桥赵北口,谢家村人氏,大太爷名叫谢洪亮。”
胜爷听罢,捋髯一笑:“原来是赵北口谢家村坐地分赃的毛贼。我住在直隶莫州古城村,离谢家村二十余里之遥。这几年我开设十三省总镖局,事情太忙,未得回家,我若回家,早就将你这小小的窑口哄散。你手下不过有三两名小毛贼,不过也就是打杠子,套白狼,脸面上抹灰,端鸡笼子,拔烟袋,偷铁锨,盗柴草之辈,你也敢跟胜三爷跟前较量?南七省的人物,没有阁下你这一号。我告诉你明白明白,莲花峪林寨主,三寨主邱钰,皆为出众的人物;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乃是当时的人物;黑水湖的胜天王曹荣曹子山,澎湖的王忠,巢湖的李豹,则为当时的豪杰;萧金台老寨主闵世琼,二位少寨主闵德润、闵德俊,是绿林道的好汉;萧玉台袁家弟兄,袁龙、袁虎;萧风台夏家弟兄,称为八大名山之人物。像你这小小的毛贼,无能之辈,我要与你比较,你不称染污我的鱼鳞紫金刀。我打发一个学三天半的小徒弟,就能拿你啦。”
东廊下众英雄一听谢洪亮先骂胜爷,众英雄莫不愤怒。西廊下林士佩暗道:“谢家哥们,何必口出不逊?你看胜英骂人,不带脏字。打人莫好手,骂街没净口。谢家哥们先骂人家,他算个英雄吗?”
谢洪亮在赵北口十二连桥五路都盟主坐地分赃。雄县白沟河莫州新安段村一带,五路有明伙路劫之人,如劫一千两银子,有谢家二百两;如劫一万银,有谢家三千两。没地方住,就在谢家居住,谢家弟兄师徒均为万恶之辈。
他有一个二弟,名叫谢洪山,别号八背玉面小哪咤,有横练金钟罩的功夫,武艺高强。又有家人跟他弟兄学艺,名叫谢禄。
主仆三人路劫,遇见骑马坐车之人,如若一哀求,用刀就扎就剁。被抢之家孩子大人,要是一哭叫,亮刀就宰。在当年春间开河之时,由保定府在天津办货来的廿只船,他主仆弟兄三人,一只小船当河一横。头一只船下锚打住。如其船不站住。刀刀斩尽,刃刃诛绝。那船站住之后,他弟兄主仆三人上船,将办货的资本、银钱抢掠一空。那办货之人,多有挪借来的血本,跪在船上苦苦哀求道:“你老人家开恩吧,你老人家都给拿去,我们一家老小就绝了生活啦。”
他主仆一闻此话,亮刀就扎就砍。把头只船搜索空了,令开船放走,再搜索第二只。主仆弟兄劫了廿只船,得了无数金银,尚用刀扎剁了五个人,三人当时毙命,两个因伤身死。办货的客人中有两位有人情的在直隶督办处告了。那个年月,直隶督在保定府衙署,公事下来,派马步队围剿谢家庄。此贼谢洪亮因案件甚重,他往南七省而来,正赶上胜爷林士佩南北英雄会。他在西跨院客所听喽卒说,胜三爷刀劈邱锐二寨主已死,镖打三寨主,邱钰已逃,此贼心中不服,才越众当先,口出不逊,辱骂胜爷。胜爷则骂他几句毛贼之血,不称染胜三爷的刀,我派我小徒弟出来就能拿你。此时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欧阳德、邱成、一粒洒金钱胡景春、张凯、李智,一个个俱都大怒。金头虎这就挽袖子,大声喊道:“众位,我可占下这个姓谢的啦,就看我这一身血,胜三大伯要一呼唤,谁要抢着过去,我可不饶谁啊。”
忽然间胜爷一回头,无意中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
三太答了一声:“有!”
随着一个箭步纵出东敞厅。胜爷说话的意思,并非是叫三太出来,乃是说三太你们小弟兄,那个来会这谢洪亮?
皆因为胜爷素常最爱惜三太,故说话时一张口,便把三太说在头前。且说那金头虎一听胜爷叫的是三太,人家三太应声而出,傻小子满心不愿意,也没有法子啦。要是别人出来,金头虎还可以搅合,惟独三太素常跟贾明分外有个宽洪大量的地方,花钱吃饭,全不计较,故此贾明也就没有法子啦。金头虎遂对黄三太说道:“黄三哥我先说啦,那谢洪亮是我先占下啦。要是欧阳德臭豆腐他们,我非得把他们扯回来不可。三哥既是你,咱弟兄没有说的,让给你吧。”
那黄三太也不理他,越众当先,来到聚义厅前喊道:“姓谢的不要口出狂言!凭汝一个小小的毛贼,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摇摇摆摆,厚骂我的恩师?现有浙江绍兴府黄三太在此,来取你项上的首级,你不要耀武扬威。”
谢洪亮抬头一看,“嘿嘿!”
不由冷笑两声:“你乃三太小儿,黄口孺子,先杀孺子,后杀胜英。”
谢洪亮说罢,亮出单刀就剁,黄三太的朴刀急架相还。贼人谢洪亮乃是下五门的工夫,黄三太乃是上三门的学术,两口刀上下翻飞,两下各不相让。
二太的刀法迟,那贼人的刀是异常轻巧。但是有一件,那贼人下五门多是采花好色之徒,惟独好色之徒,身体多不强壮。然而三太虽是血气方刚,究竟年幼,工夫一大,三太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贼人恨不能一刀将三太结果了性命。黄三太此时脸面上已微见汗迹,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往东廊下败去。谢洪亮本是杀人不眨眼之贼,不知道伤了多少安分守己的良民。
要说三太败走,那谢洪亮就不当再追啦,贼人一见三太败走,一声呐喊:“小儿三太,将你的首级给谢太爷留下!”
背后紧追不舍。追之切近,遂由背后扬起朴刀,直奔三太后脑海砍去。
三太就听得背后金刀劈风,当即反臂就是一镖。您道,胜爷打三寨主邱钰,十成力量,用了三两成;黄三太年轻,用足了十分的力量,一镖打中贼人右华盖穴上。此镖可以穿皮透骨,贼人“嗳呀”一声,翻身栽倒埃尘,将刀撒手。黄三太还刀奔贼人头上,就是一刀,竟将谢洪亮的脑袋给剩下一半来。刀到处一抬身,往外一纵,抬腿蹭刀,谢洪亮死尸已经倒在尘埃。黄三太对着谢洪亮的死尸说道:“此乃一小小坐地分赃之贼,何足道哉!”
林士佩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大为不悦,心中暗道:“那谢洪亮与你有何仇恨?既用镖暗打伤了人,也就可以了,你又回手紧跟着又是一刀,你也太不晓得世情了。”
林士佩想到这里,遂站起身躯,要与胜爷辩理。胜爷此时已看出林士佩那宗神气来了,胜爷遂往前抢行几步,遂大声叫道:“三太孺子!你小小年纪,就这样险恶吗?既用镖打了人家,怎么用刀伤害人家呢?你岂不记得为师谆嘱之言,但得容人且容人吗?再者,那十二连桥谢家庄,人多户众,这岂不是结下世代之仇吗?这乃是英雄会,乃是以武会友,不过点到而已,难道说你学会了本领,专以杀人为能吗?如此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于你?哼,我看你将来一点容人之量全无。武艺愈精,你的恶处愈深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要是一心以杀人为能,凭你的本领一准行吗?有句俗话,逢刚必折,骄敌者败。年轻人作出事来,总要以宽洪大量为怀,须知你有容人之量,旁人自有容汝之情。谦受益,满招损。不杀人者,人不杀之,汝好杀人,人亦杀汝。倘若如此的行为,将来岂能成名于世?终归落个傲慢的小人而已。”
胜三爷教训三太,东西两廊下众英雄全都听得明明白白,莫不心中暗含着佩服胜爷。三太垂手而立,连声诺诺。胜爷又道:“还不起镖下去?”
说罢,瞪了黄三太一眼,复又说道:“这还了得!”
黄三太这才曲腰起下了金镖.退归东敞厅,默默无语。且说胜爷遂又对林士佩躯身抱拳说道:“林寨主多有原谅,小徒黄三太年轻,不谙人情世态,一时收招不住,误将您的高朋谢寨主伤害了性命。但是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徒三太已经败下来,有句俗语,穷敌莫追,欺敌者败。
谢氏就该收住招术,战胜了不就算了吗?谢洪亮不但不收住招术,反由背后追去,眼看手起刀落,三太性命难保,所以三太才用镖伤他。即使三太不伤他,他必杀三太。明公请想,那一刀要是落在三太头上,那岂不是也分为两半吗?小徒年轻无知,望大寨主多要原谅。”
林士佩没听胜爷教训三太的时候,是满心眼不乐意,然后一听胜爷训说三太,句句入理,语语中听,林士佩心里的话,被胜爷给说出一多半来,所以林士佩也就无言答对了。林士佩遂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那是谢家弟兄无有本领,不怨令徒意狠心毒。虽然是以武会友,打架没好手,骂街无好口,谢家弟兄不该口出不逊,有伤朋友的感情。”
林士佩忙派手下之人,赶紧将谢洪亮的尸首搭将下去,用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殓起来,将各寿木上用纸条粘上,上写各死者的名姓。您道,此时已经死了五口。二寨主的死尸,已被三寨主背走,其余这四口死尸,就是那赵谦、李勋、王玉成、谢洪亮等。
喽卒们将谢洪亮死尸搭往后山成殓去了,这且不提。
胜爷怀中抱刀,遂又说道:“林寨主,请西廊下众宾朋以武相会。此时西廊下群雄,如其不愿战啦,算众位承让;有愿比较者,在下奉陪。但有一件,胜英贤愚有分,如若比较者,绿林道的好朋友,胜英绝不能伤害。我要会一会绿林道的高友,久后见面也可以谈谈论论,谁与谁递过手,过过刀,岂不美哉吗?”
林士佩剑眉一皱,心中忖度:老胜英他又叫阵,他刀劈邱锐,镖打邱钰,断去我左膀右臂。南北英雄会,我并未与胜英有什么恶感,事到如今,他竟将我的左膀右臂断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要叫你镖行八十余人,走脱此山一个,那就是我林士佩软弱无能,也对不过死去的二弟,逃亡的三弟,与那谢家弟兄。我林士佩若不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愚兄非为人也。南北英雄会。并不是林士佩的本意,原本是邱锐为护庇采花淫贼僵起来的火,故此林士佩跟胜爷毫无仇隙。打鹿打豹,镖行人也伤了,高双青仍然不献出来,胜爷闹得骑虎难下。邱锐是非与胜爷作对不可,胜爷出于不得已,杀了邱锐。镖打邱钰之事,胜爷犹有好生之德,不忍结其深仇。及谢洪亮口出不逊,与黄三太动手,被三太所杀,胜爷教训黄三太,仍是不愿与林士佩结仇作对。无奈林士佩在莲花峪占山为王。横行南七省,左右心腹只有邱氏弟兄。至于谢洪亮虽与林士佩是联盟弟兄,今日谢洪亮死在三太之手,林士佩并不以为如何。这里头原故,那谢洪亮乃下五门的人,奸淫杀命,林士佩虽然是绿林人,并不袒护淫恶之辈,那谢洪亮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咬牙痛恨,欲将镖行八十余位英雄完全要灭尽者,皆因邱锐、邱钰二人所致。实是寒急似火,其仇已愈结愈深了,胜爷不论怎么以仁德的心肠感化,也是无济于事了。不言林士佩心中暗想,那林士佩此时已经抱腕当胸,对着西廊下众宾朋道:“众宾朋可都听见胜老者所言?咱武学之人,以刀剑会友;念书的人,以文章诗词会友。哪位寨主跟胜老者过过招?”
西廊下众英雄默默无言。林士佩说道:“这非是拚命,以武学会高明,乃是会武术的壮举。”
莲花峪的人已输三阵,这三阵动手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可有一件,这三个乃是莲花峪武学超群之辈。
在本山中出众之人,尚且俱各死伤,故此无人答言。林士佩一见,并无一人答言,冷笑两声道:“本山的众寨主,我林士佩有些浅薄;那位至我敝山之中,身不带一文钱,在我这一住,一年半载,三年五年,我皆待之如上宾,临走之时,我奉送富余的盘费。常言说得好,养军千日,用军一时。难道说一位与胜老者比较的都没有吗?我用红白帖请来的众位,难道说也袖手旁观吗?我请来的众位,莫不成喝酒吃茶来的吗?没有出头者,我林士佩接后场。”
话言未了,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有人痰嗽一声,叫道:“众位寨主闪开了!”
群雄往两旁一闪,这人越众当先,乃是一位惊天动地白面长髯,一位老英雄。一声叫道:“胜三哥别来无恙,一向可好?”
胜爷捋髯一看,只见此人:头戴青缎子随风倒帽子,青绢绸大氅,青缎子短靠,青缎子快靴,背后斜插一把削铁如泥的折铁宝刀,白素素一张脸面,长眉朗目,真是面白如玉,颔下飘有半尺余长的墨髯,正当顶相衬墨莲花一朵。胜爷看罢,原来是莲花湖的老寨主、宝刀将韩殿魁。前在二郎山之韩天祺、韩天魁,乃是他当门的族弟,刻下已然归于莲花湖了。胜爷叫道:“原来是韩贤弟,久违久违。”
原来此人在莲花湖五十二寨为第二位老寨主,刀法绝妙。胜爷遂叫道:“贤弟,你看南北英雄会,两下各有死伤。这个场面,贤弟承让了吧,不可交手递刃。你抬举我为胜三哥,我尊敬你是韩贤弟,如若动手,举手难留情。不想昔日你我弟兄一锅吃饭之情吗?”
韩殿魁说道:“胜三哥,你我弟兄在一处,是前二十余年,您在真武顶开设镖局,我与兄长同事当伙计二载有余。你我弟兄分手,我回到莲花湖,我侄男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寨主,内有十一家老寨主,共合五十二寨,我居之第二位。刻下二十余年,未与三哥晤面,今日之事,也是兄弟赶上啦。再者莲花湖蒙林寨主下帖聘请,也是义不容辞。皆因我侄男韩秀与林寨主八拜结交,南北英雄会,五日内两家比赛输蠃。我侄男韩秀接了林寨主的请帖,这才鸣锣聚齐,招集四十寨寨主当面对大众言讲:‘五日南北英雄会之事,因有林寨主之请,莲花湖那位,可以带人前去,拔刀相助,以尽朋友之交、绿林道的义气。’我侄男韩秀将话说完,四十寨人众,俱各默默无言。我侄男韩秀出于无法,遂站起身躯说道:‘没有别的,这个南北英雄会,请叔父您带领几十位寨主,前去辛苦一趟吧。非您的折铁宝刀,不能敌老胜英的鱼鳞紫金刀。’皆因我莲花峪与莲花湖,有同气连枝之义,唇亡齿寒的关系。莲花湖虽然靠山近水,莲花峪控陆路之要寨,岂有不互相依倚之气?我与三哥您昔日东伙之情,今日在此山对于南北英雄会之事,我乃是尽的朋友之义。况且又受我侄男所托,实告诉三哥您说,我此来带了三十六名寨主,四名喽卒,前来此山赴五日南北英雄会。方才您没听林寨主说吗?他说难道所请来的宾朋,都为的是前来喝茶吃酒的吗?没有别的,胜三哥,我前来是赴会来的,既然来到啦,胜负如何,必得要比较比较,以尽我侄男韩秀之托,又尽林寨主下帖邀请之情。胜三哥您不必谦逊,小弟愿奉陪您的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如要是把小弟给伤了,那是三哥您成全小弟。”
韩殿魁将话说完,胜三爷冷笑道:“韩贤弟,刀创药虽好,不如不刺口子。昔日你我弟兄朝朝相聚,夜夜倾谈,今日之事,虽然此山与莲花湖有连带关系,贤弟你独丝毫不念你我同桌共食,同榻共眠,你我就忍兵刃相见吗?望贤弟三思之,你我弟兄俱已垂暮之年,能有几时相见?倘若动起手来,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
韩殿魁说道:“小弟既然出头露面,绝无空回之理。小弟心意已决,必要与三哥走上几个回合,以应南北英雄会之点。三哥您纵有苏秦、张仪之舌,贾谊、邝生之才,我是心如铁石,非得递招不可。”
胜爷道:“贤弟,非是愚兄说话烦絮,贤弟还是事要三思而后行。”
韩老寨主说道:“三哥不必多言,我意已决矣,绝无挽回之理。胜三哥你就是说得天花地坠,岂能打动我心!”
胜爷说道:“贤弟呀,常言说得却好,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
韩殿魁说道:“三哥说的哪里话来?两无相让,各尽其所能。”
胜爷说道:“贤弟既然如此,请脱大氅,亮宝刀吧。”
韩殿魁这才甩大氅,后面的喽卒接过去,韩老寨主遂亮出折铁宝刀,将宝刀向怀中一抱,说道:“胜三哥请上手。”
胜爷说道:“贤弟请上手。”
二老者这才留行门,走过步,都是脚尖找地,磕膝盖一拱,鹿伏鹤行,来往盘还二次。此时傻小子金头虎在一旁说道:“两个老头转什么弯儿呀!”
杨香五说道:“你真是傻小子,韩殿魁那是活动身子腿脚腰哪。”
二位盘还了三次。韩殿魁折铁宝刀,真是削钢剁铁;胜三爷的鱼鳞紫金刀虽快,可不能削钢剁铁。
韩殿魁一进步叫道:“胜三哥看刀!”
胜爷的刀可不能相让啦,对于别人可以让三招,惟独对于韩殿魁可不能让啦。皆因为韩殿魁与胜爷共事数年,胜爷知道韩殿魁的武学乃是绝伦之手;再者要是让韩殿魁三招,反倒惹朋友不愿意啦,岂不是看不起老朋友了吗?二老者一招一势,两口刀真是单摆浮搁,一刀出去,俱都是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比画上画出的画谱全都好看。二廊下英雄观看,无有不称赞的。先前刀慢,到后来一刀紧似一刀,一来一往,聚义厅前,会战六十余个回合,只见刀光灿烂,照人二目。二位战得恰似一团,一道银髯,一道黑髯,来往飘摆,韩殿魁的折铁刀,能找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躲避着韩殿魁的折铁刀,因此二老者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胜爷心中暗想:韩老寨主真乃英雄也,浑身上下,宝刀避住身体,鱼鳞紫金刀递不进去。胜爷蚕眉紧皱,心中思忖:我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他二人乃是出色的本领,韩殿魁与我学业不差往来,他五十余岁,俺胜英七十来岁,工夫要战大了,怕气力不敌。胜爷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说道:“韩贤弟的折铁宝刀,神出鬼没,愚兄年迈苍苍,力不能敌,承让了吧。”
韩老寨主说道:“胜三哥,不分胜负,焉能罢战?不怕老哥衣服上受点伤呢,才算分出胜负呢。”
说罢遂跟后面追赶。那韩殿魁腹中方忖:我跟胜英,东伙在一处二三载的工夫,胜英绝艺,我俱都知道,除去鱼鳞紫金刀,就是三只金镖,甩头一子,我能躲闪甩头,接金镖,怕他何来?
遂追到背后。总是绿林道老人物,折铁宝刀未下毒手,在胜爷左大腿上,点了一刀,如其点上,也不至于废命。胜老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往前逃走的时候,右手的刀暗暗交于左手,刀把点住心口窝,右手可就将甩头一子撤出来啦。正在此时,韩殿魁在背后用刀照着胜爷胯上点去,胜爷此时耳轮中忽听有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韩殿魁的宝刀要扎到啦,老英雄一转身躯,韩殿魁在胜爷的背后,这一刀扎去,实指望准得扎上,因为胜爷背后整个的身形全交给韩殿魁啦,这一刀那有扎不上之理呢?
所以古人有云,骄敌者败,韩殿魁这就是骄敌之故,满心中净存着一个露脸取胜,那知道胜爷这一翻身,韩老寨主的刀扎了一个空。胜三爷转身躯的时候,刀在左手,甩头在右手拿着,身子是由左向右转的,方将身子闪过,紧跟着甩头一子,赶奔韩殿魁的左太阳穴打去。这个暗器,本来就是偷空用的东西,要是在迎面直打,接也好接,躲也好躲,胜爷一闪身躯的时候,韩殿魁的刀正扎空了,招术用空了,就是输下招术啦。韩殿魁正在往回收招的时候,胜爷的甩头一子恰巧奔太阳穴打来,欲待躲闪,已经来到啦,顺势用右手宝刃向外往左边一避,为的是甩头到了,就是铁练子缠在刀上,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不过落一个输了而已。韩殿魁右手的刀往左面太阳穴这一避,把全面的身躯可就闪出来,交给胜爷啦。胜爷甩头奔左太阳穴打去的时候,本是虚点,韩殿魁用折铁宝刀避甩头的时候,那甩头已经向面门上两眉间打去,韩殿魁只顾及太阳穴,甩头奔面门去的时候,可就顾不及啦。您道,那甩头是长方形的,四楞见角,胜爷奔眉中间打去,本是用的甩头的方楞,两眉中间皮肉最薄,甩头的方楞稍一沾肉皮,立将眉中划了一寸长的一个口子,只见鲜血随着甩头到处,可就流将下来啦。韩殿魁往后一仰身,用宝刀一点方砖地,胜爷抱腕当胸:“韩贤弟多有包涵,愚兄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
韩殿魁脸面一红,说道:“胜三哥甩头下留情,小弟甘拜下风。小弟此生只输与兄长之手,败军之将,不足论战。”
韩殿魁等胜爷将话说完,又对林士佩道:“林寨主您可曾看见啦?韩某并非袖手旁观,也不是专为吃酒喝茶来的,我乃艺业不精,不是胜老达官之敌手。
方才胜英的甩头一子,暗中留了一分情面,不然我已死于非命,焉能逞强恋战,贻笑天下英雄?”
林士佩一听,默默不语,脸面现出一种愁容惨淡的样子。韩殿魁遂与三十六家寨主,四名喽卒,同回西跨院,出了寨门,四十余位寨主回归莲花湖去了。
胜三爷怀中抱刀,对林士佩说道:“哪位愿与胜某比较,即请寨主替胜英与众位英雄让一让。”
林士佩心中暗道:胜英年老精神足,艺业精强,已经战败了数位,俱都是武艺超群之辈,那老胜英还是毫无倦容,我若再请人与胜英较量,恐怕仍然不是胜英敌手,岂不是徒献其丑吗?我也看透啦,再让也没人出来与胜英动手啦,倒不如我亲会胜英。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对胜爷说道:“胜老明公武学绝伦,量绿林内宾朋也不是老达官的敌手。没有别的,我林士佩给您接招吧。”
话言未了,屏风后有一人高声呐喊:“大寨主不要动手!树打根由起,盐由那儿咸,醋由那儿酸。此事皆我一人而起,无故将我拜兄断送了性命。事到如今,莲花峪因我走死逃亡,我当与老胜英争持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