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爷方要解劝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听噗哧一声,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夺剪刀,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鲜血淋漓,姑娘已经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见妹妹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声:“我那贤德的妹子,疼死为兄了!”
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问道:“贤妹怎么样了?”
高竹坡说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贤妹自尽了。”
何氏闻听,放声大哭,丫环婆子解劝多时,方才止住泪痕。大爷说道:“既然如此,也是贤妹命里造就。”
遂将丫环、婆子、苍头等,均都唤至面前,嘱咐不许对外人言讲,并打发从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问,就说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将棺材买来,把姑娘成殓已毕,遂埋在一块地头上,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赛花之墓”。葬埋已毕,按下不提。
且说高竹坡将姑娘遗言对何氏说了一遍。何氏说道:“那是应当这么办的。我倒有一个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并且免去亲友物议。我假装坐娠,请亲朋做三日弥月,你看如何呢?”
高大爷闻听,甚为赞成。遂做三日弥月,亲朋并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晓。那高氏对待奴仆向来宽厚,奴仆们亦都严秘不语。
高大爷在做三日的时候,给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与横同音,皆因姑娘横死故也。高大爷遂与胜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书中的意思,言说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将镖行之事辞却。胜爷答复高爷,言说贤弟如有需款之时,愚兄必然照办等语。高爷与胜爷交情可见一班了。
且说高大爷雇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长到五岁时,尚不能言语。高大爷与何氏半生无子,视高恒如己出,爱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岁上,始能言语。高大爷一时不能离开,出去就在后头跟随,皆因为住在浑河套子里,离水太近,恐怕有什么危险,何氏也嘱咐高大爷好好看守孩儿,如出了差错,就得拚命,简直高大爷就成了老妈子啦。但是那高恒就应了傻小子那句话啦——鱼精的儿子,生来的好戏弄水儿。高大爷一眼看不见,他就跑啦,到了外面与邻家孩子们跳在浑河水里就洗澡。水性是天生来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没有他的水性大,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日子长啦,高大爷也就没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几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时候,扎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来,先露出两只眼腈来。他那眼睛向外努着,犹如鱼眼一般,那群小孩们遂喊道:“鱼眼睛冒上来啦。”
故此他的外号叫“鱼眼高恒”。日子长啦,那群小孩们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鱼眼睛,你敢上莲花湖洗澡去吗?你要到莲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
高恒说道:“我敢洗,你们同我去吧。”
那群小孩就将他领到莲花湖漩涡水去。高恒到了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见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吓跑啦,内中大孩子就告诉小孩子可别言语,别告诉人家的家里,要是告诉人家的家里,可得同你们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浑河套里去洗澡去啦。日子长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爷有交情的,就告诉高大爷:“您这少爷可要多留神,听说他去莲花湖漩涡水里去洗澡去。”
高大爷闻听,就吓了一个倒栽葱,心说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儿,竟敢上莲花湖洗澡去。
高大爷闻听,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后头暗暗跟随。这一日高恒又从家里偷着跑出来,高大爷在后头可就跟上啦。高大爷就看他直奔莲花湖跑去,到在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内去啦。高大爷一看他跳下去,约有一袋烟的工夫,还未上来,高大爷可就着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为他横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自己又无子嗣,将来就仗他接续高氏香烟,想不到他还死在水内。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几点伤心之泪,又是悲伤妹子,又是疼儿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泪儿。正在此时,高恒可就由水内翻上来啦,提着一尾一尺多长的金色鲤鱼。高恒一看,高大爷在那里直擦眼泪,可就问道:“爹爹,您哭什么?”
高大爷一抬头,一看儿子上来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里怎么上来的?”
高恒说道:“我到这水里,如在浑河里一样,那水里的鱼见了我都不敢动,老实极啦。”
高大爷心里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种,鱼见他都不敢动,再比这水厉害,也不要紧。高大爷遂叫道:“恒儿,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来,要金跟睛的,可快上来,咱们爷俩好回家。”
高恒说道:“水底下的鱼多极啦,马上就拿上来。”
高大爷说道:“好好,你拿来我看看。”
高恒复又下水,一袋烟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来一尾鲤鱼,足有四五斤重,把一个高大爷乐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爷命厨夫将鱼熬熟,喝着酒,看着高恒,遂告诉高恒什么鱼好,什么鱼贵重。从此高恒遂日日摸鱼,也许卖个三吊五吊的,爷俩儿零花。高大爷暇时,自己栽花植树为乐,真是渔樵耕读,享其晚年之乐。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历史,要不然怎么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水性呢?
且说胜爷等到了稻田地内,爷儿几个找了一个僻静所在,隐住了身躯。待至天色已晚,胜爷遂问道:“探莲花湖你们小弟兄谁愿意进去?”
胜三爷言还未已,一人答道:“恩师,弟子愿往。”
胜三爷抬头观看,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险,几乎断送了性命的黄三太。胜爷捋髯含笑,说道:“三太,你对绿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晓,而且你的武术亦不够探莲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几乎断送了性命,你不称其职。”
黄三太说道:“弟子看风驶船,看着有危险,弟子多加小心。”
胜爷一声不语,以目视三太,三太低头不语。胜爷又问道:“还有谁敢探莲花湖中央大寨?”
张茂龙站起身形道:“弟子愿往。”
胜爷摇头说道:“不中,不中。”
杨香五站起身形说道:“弟子去探莲花湖,可能称其职吗?”
胜爷说道:“你也是不称其职。”
众位英雄俱都陆续告过了奋勇,惟有金头虎贾明始终坐在地下不言语。他一看众人俱都要去,胜爷都说他们不成,就剩我一个人啦,不用说啦,我要是站起来一说去,准成!傻小子还真会猜,胜爷真是等着他呢。哪知道傻小子这回想起前账来啦。在莲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点穴镢给毁了金钟罩,这回要是进去,再碰上点穴镢,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头虎想到这里,低下头去装傻,始终不言语。黄三太心中早就明白胜爷的意思,一看金头虎在那儿装傻,黄三太与金头虎可就说啦:“贾明贤弟,我们都要探莲花湖,我老师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说去探莲花湖。你怎么这回胆子小啦?连话都不敢说啦?”
贾明说道:“你们本事都大,胜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说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
三太说道:“你问问哪。
不然叫我恩师看着你够多没有胆量啊?再说你要不问问我之恩师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会蹲着装傻,那么你算干什么来的呀?”
金头虎说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莲花湖呢?我这就问:“胜三大伯,叫我去探莲花湖吗?”
胜三爷一听,捋银髯点了一点头,说道:“你倒可以。”
贾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胜三大伯,您跟我过不去吗?他们都比我先说的,要去探莲花湖,您都不叫去。怎么我末了说,您倒叫去了呢?”
胜爷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莲花湖非你不可。皆因为你与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点关系,你到山内遇事,会有许多的照应。”
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有甚么关系?你老人家告诉我,我好知道哇。”
胜爷说道:“山内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脚,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晓,那时老寨主看见,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应。”
金头虎说道:“看见我也不认识啦。倒是有这么一个舅舅,我母亲常常叨念他,言说这十余年来没有通信啦。还是我小时候,他往我们家中去过,那时候他还抱着我玩耍呢。”
金头虎说至此,黄三太在旁边笑着撇嘴。金头虎说道:“你笑什么?我小时候长得漂亮极啦,好看极啦。十三四岁出天花,才得了个烂红眼,罗圈腿,浑身上下大麻子。你以为我小时候就这样?”
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说闲话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里面,可不许惹祸,不许爱人家东西。有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无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千万要小心,不要造次。”
金头虎说道:“您就叫我一个人去吗?您得给我一个作伴的行不行啊?”
胜三爷说道:“这些人任你挑选吧,你愿意叫谁去,就叫谁同你去。”
杨香五在旁边一听,可就哑心啦,心说每回有事,金头虎总扯着我,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着他,无论干什么去,也是栽筋斗。
杨香五遂蹲在黄三太背后,暗中躲着去啦。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一看杨香五暗暗藏起来啦,叫道:“杨香五,藏着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决不能叫你活着。”
遂叫道:“三大伯,叫杨香五跟我去吧。”
胜爷闻听,叫道:“香五哪里去啦?跟贾明探莲花湖,你去不去呀?”
杨香五哪敢说不去!站起身躯道:“弟子愿往。”
金头虎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探莲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胜爷怒道:“未曾上阵,先说不利之言。快去!”
金头虎又说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到莲花湖,及至出太阳时,我们要是不回来,你老人家就打发人给我们家送信去,叫我们家里给请和尚念经超度超度。”
胜爷闻听,遂说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说了。”
金头虎说道:“杨香五跟着我走哇。错非是你,我谁也不拉着去。咱们俩人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这都是人缘呀。”
杨香五说道:“谁要愿意跟你去,骂他不是人。咱们俩人去可是去,莲花湖能人甚多,到里面时,千万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这二人才施展夜行术,踩陡壁,跃山崖,直奔正东而去。
来到后寨子墙,举目观看,高耸耸,黑压压,四顾无人,杨香五打开两页火折,一看大墙高有丈余,墙根俱都是石头砌成,上面是磨砖对缝,青水砖。杨香五遂说道:“傻兄弟,你上去吧。”
贾明说道:“我有时候傻,有时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们家里木头鸡会打鸣,木头马会拉车,木头驴会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飞弩即落陷坑。飞弩打在眼上,金钟罩就干啦;落在陷坑里,就叫人家事着啦。我要作伴的是干什么的?你在头前走,我在后头跟着。”
杨香五一拧腰,施展童子功,跳上墙去,左胳膊挎住墙头,右手取出问路石,问了问没有消息埋伏。金头虎看杨香五纵上墙去,随后跟着也纵上墙去。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下去吧。”
金头虎说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里出不来?你先下去,没有毛病,我才下去呢。”
杨香五说道:“我跟着你啦,我算认了命啦。”
杨香五这才纵身到内墙,金头虎跟着跳下来啦。金头虎说道:“你就在前头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来路跑。”
杨香五叫道:“贤弟,不要玩笑,你要处处留神。”
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拧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厦千间,黑暗暗房宇交错,接连不断。杨香五心中暗想,看这座莲花湖的势派,不亚如大镇店一般,黑压压哪里去找中央大寨呀?杨香五这才与金头虎低声说道:“你看房宇相连,哪里是中央大寨呢?”
金头虎说道:“你还是不成,咱们跟老和尚学的心眼儿多。大凡阔人物住的房子必阔,咱们奔阔地方去,哪儿房子高大,咱们就奔哪儿去。”
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奔正北而去,蹿房越脊,滚脊爬坡,来到了一座高房。只见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间,天棚下挂着一对红纱灯,天棚下四角方的放着头号大瓷缸一个,缸里栽着醉仙桃一株,一尺余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气袭人。东西厢房前设摆古瓷花盆,红油漆架子,栽种奇花异草,香风扑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声潺潺。金头虎道:“咱俩人上影壁墙口巴,你看上房有灯柱。”
二英雄一摸影壁墙,冰凉。
那影壁墙乃是天然长成,由影壁墙中往外流水,泉眼通达莲花湖,满墙绿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墙上,看那东西厢房,那纱灯蜡花,全部结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着东西厢房黑暗无光,惟有北上房灯光闪灼,条案上设摆明晃晃的东西,不知何物。又看东墙壁上挂着一口宝刀,紫鲨鱼皮鞘,黄橙橙赤金饰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挂着一口宝剑,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雪花剑离匣半尺,明晃晃透胆寒。傻英雄说道:“那刀是赤金饰件吗?”
杨香五说道:“你看光色夺目,是赤金的。”
贾明一听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财迷啦。又问道:“宝剑是银饰件吗?”
杨香五说道:“是银的。你问这个干吗?”
金头虎说道:“你偷那口宝剑,我偷那口刀,怎样?”
杨香五说道:“睹物思人。你看看这刀剑的主人,岂是软弱之辈?并且我之恩师临来时嘱咐你我不要爱人家的东西,你又犯了财迷啦?”
说着话,杨香五往东面一看,还有一人在那里坐着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师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着一碗香茶。那人头上戴古铜色鸭尾巾,蓝如意飘带,赤红脸面,半尺长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观看之际,只见此人已经站起身形,杨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贾贤弟,你看屋中还有人呢。”
金头虎一看,说道:“莲花湖的贼,还戴我胜三大伯那样的帽子呢。”
只听那老者说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诚心不答理你们。”
金头虎在影壁上说道:“杨香五,他叫咱俩呢。”
杨香五说道:“你别骂人啦,咱俩是姑娘吗?你照照镜子,别不知羞耻啦。”
又听那老头说道:“你们姐俩这四五天一点功夫也不练啦?看情形似乎你两人的工夫已经够程度啦?文武乃是圣人之学也,学然后知不足。久练久熟,不练不熟。老夫在莲花湖压倒一切,还不敢安逸偷闲呢,我天天还练工夫呢。”
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这老头多美呀,我下去抽他个大嘴巴子。”
又听那老者说道:“举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写字,再拿起笔来,手腕哆嗦;把势匠老师傅,三五年不练工夫,拿起家伙来,手脚不随合。慢说你们俩姑娘,老夫天天还练呢。不用说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总镖头,我那胜三哥,天天还要演习演习武工呢。你们俩武学就算练到家了吗?”
金头虎在山石影壁上低声说道:“杨香五,我得下去抽这个老贼,他找咱们便宜呢,我是莲花湖老贼他爷爷。”
杨香五说道:“这是为什么呢?”
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不识数吧?这老贼说我胜三大伯是他哥哥。胜三大伯,你的师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们大辈。”
杨香五说道:“人家那大年纪,这也不算什么。”
金头虎说道:“你不怕吃亏吗?”
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得东暗间内燕语莺声道:“老爷子,前几天我姐姐跟我练武,累了一身汗,叫风吹着啦,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没练功夫。我姐姐现在已经好啦,我们姐俩认罚,你老人家将我兄弟叫过来,叫丫环婆子老家人打开兵器房,我们姐俩先递拳脚,然后再递十八样短兵刃;短兵刃递完了,再过十八样大兵刃。我们姐俩三四天没练,算归一天都练啦。”
那老者笑道:“以后加以多练就好啦。”
老者语毕,放下茶杯,掀竹帘由屋内来到院中,遂说道:“龙儿,虎儿,这早就睡了吗?”
金头虎说道:“这是叫我哪。”
杨香五说道:“人家叫你干什么?”
金头虎说道:那不是叫虎儿吗?”
只听西房厢内答道:“我们没睡呢。”
只见房门一开,走出二人。杨香五一看,就是一怔:两个人俱都在十三四岁,身穿海棠色裤褂,各梳着小抓髻,脸面上点着三个红点儿,散着裤角儿,白绫袜子,福字履,缎镶的鞋,两个婴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样的五官貌相,一样的衣服,杨香五尚且看不出这两个小孩哪个大哪个小。
原来这两个童子是双生一对,哥哥比兄弟大一个时辰。由小孩的时候,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长相,后来长大在莲花湖桥口外,时常的顽皮。莲花湖桥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许莲花湖寨主喽卒扰闹。这两个小孩出去一个,买些鲜货:“回头我就给你送钱来。”
卖烧饼果子的也拿两套:“回头一齐送钱来。”
这个进了莲花湖,那个小孩出来。卖鲜货的说道:“你给我鲜货钱哪?”
卖烧饼果子的说道:“少爷给我两套烧饼果子钱哪?”
小孩说道:“我没拿你的烧饼果子呀?”
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吃一套,拿着一套走的,没给钱哪。”
小孩笑说道:“你认准了是我吗?”
卖烧饼果子的说道:“认准啦,那是错不了哇。”
小孩说道:“你等等,我再叫一个来,你看看倒是谁?”
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用看哪?我认准了是你呀。”
这小孩将那个小孩叫了出来,对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看看是谁吧?”
两个小孩齐说道:“卖鲜伊的,卖烧饼果子的,谁拿鲜货,吃了烧饼果子啦?”
卖鲜货的说道:“卖烧饼掌柜的,你看看这两个小孩,哪个是拿东西的?”
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知道啦,两个一样。”
那两个小孩一乐,鲜货果子钱给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谁是谁了。杨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两童子由西厢房出来,走至北上房廊檐下,说道:“老寨主有何吩咐?”
墨髯老者说道:“你们弟兄两个到后头院,把老婆子、丫环、老家人呼唤出来。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昼夜未练武学,今夜晚间认了罚啦,先比试拳脚,后过三十六路家伙。”
二童子笑道:“我两位姐姐可累着啦。”
老者说道:“不受累,不精心练。”
两个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离了月亮门。工夫不见甚大,两名老家人,两个婆子妈妈,两名丫环,两名童子,由月亮门出来。金头虎、杨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头虎低声说道:“他们都一对一对的。两个老头六七十岁,两个婆子五十余岁,两个丫环十五六岁,这两个小孩十三四岁,四对。连咱俩人是五对,他们都论对。”
眼看八个人,把东厢房门开开,已然点上灯烛,搭出兵器架子,两头绒绳拴套,两条杆子,如红轿杠相似。四个人搭着十八样家伙,搭在西厢房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边。又进东厢房将十八样大兵刃空架子,搭在东厢古瓷花盆前,皆因为大兵刃搭不动。又进东厢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将出来,解开绒绳。十八样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阔斧、大杆子、画杆戈戟。婆子丫环进了上房,又点了三支蜡烛,将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块合并,三支蜡烛放在一处。遂将太师椅子搬出来放于廊檐下,老者进了上房。杨香五、金头虎在影壁墙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绊,撤英雄带,然后又将大氅披上,复又出来坐在太师椅子之上。
两个老家人与两个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两个婆子、两个丫环在老者身背后站立,这叫四门斗。十八样短家伙列于两边,十八样大兵刃摆于东首,老英雄在北太师椅上一坐,众人并不知影壁墙上伏着二人。
那老苍头遂说道:“二位姑娘,场子设摆好啦。”
只听竹帘叭哒一响,由上房屋中纵出一女子。丫环婆子往两旁一闪,不用说讨厌鬼金头虎、杨香五也是爱看。这三支蜡灯,还是异常明亮,二英雄观看,这姑娘红绢帕绷头,双桃红汗巾系腰,双桃红短裙,与磕膝盖打齐,双桃红底衣,双桃红缎子小鞋,软皮底,窄窄金莲,脂粉敷面,犹如天然的一般,不亚如月殿嫦娥、广寒宫的仙子,国色天姿。又听竹帘叭哒一响,白素素一道白线,在老者背后左边一站。杨香五与贾明一看,此女子银灰绸子绢帕绷头,银灰汗巾系腰,银灰短裙与磕膝盖打齐,银灰底衣,银灰缎子小鞋,金莲窄小,青水脸不涂脂粉,乃淡装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后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头,说道:“场子亮好啦,姐俩比赛输赢吧。”
二位姑娘当场比赛。二位姑娘动手多时,未见胜负。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当头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将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怀中一带,一脚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后一退,翻筋斗栽倒,说道:“丫头,你真踢我?”
爬起来转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枪。二姑娘一看说道:“这就急啦?”
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个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单刀。大姑娘花枪一点眉心,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单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他们两个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枪是真扎。”
杨香五说道:“傻小子,这是套子活,单刀破花枪。”
未见胜负,又见大姑娘往外一纵道:“婆子、妈妈接枪。”
说毕,抖手横着将枪一掷,婆子、妈妈接枪往怀中一抱。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看那小子会掷,这小子会接。”
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双锏,二姑娘叫丫环接刀,将刀往丫环面上一掷,丫环一捋刀把,往怀中一抱。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看他们都会几手花活儿。”
只见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银单鞭,姐妹二人,单鞭破双锏,泼风八打,未见输赢。大姑娘又将双锏扔去,婆子、妈妈双手接过;二姑娘将单鞭向外一扔,小丫环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样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递毕,未见胜负。杨香五在影壁墙上看着二位姑娘动手之际,真是神出鬼没,巧妙灵活,形似鼠,胆如虎。杨香五暗暗称赞,这二位女子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样兵刃件件精通。此时大姑娘粉面通红,说道:“二丫头,今天非与你见输赢不可。”
遂转身形,往东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将大蜡杆子一抖提起,那大蜡杆子有一丈余长,分量加重,将大蜡杆子三颤。杨香五心中思索:这样身体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这样家伙呢?又见二姑娘手提画杆描银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画杆描银戟,即皱眉道:“谁也没你难惹,那戟乃百兵之帅。”
贾明此时遂叫道:“杨香五,这是狐狸缘吧?这都是妖精。杨香五你也没有媳妇,我也没媳妇,你要穿桃红的,他大两岁,我要穿银灰的,小两岁,咱们二人闹个媳妇。”
杨香五说道:“你怎么这样轻薄下贱哪!咱们门户中专忌淫字,万恶淫为首。”
贾明说道:“我说着玩哪,谁要那个玩艺儿?搽胭脂抹粉,那么点小脚儿。他们都是妖精,看热闹吧。咱俩下去帮一帮场子吧?”
杨香五说道:“你要命不要命哇?”
大姑娘的大杆子犹如蛟龙出水,滑、拿、绷、扒、压,将大杆子颤活啦;二姑娘的画杆戟玉蟒翻身,劈、砸、盖、挑、扎,两条家伙缠绕在一处。金头虎说道:“大杆子要砸脑袋去啦,干啦,干啦。要死,要死。闪开啦,闪开啦。”
二姑娘画杆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说道:“得啦,穿桃红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开啦。别看这两女子,这样有能为,我下去一踩小脚,他们就得趴下。”
杨香五说道:“你也得踩的着哇。你别大声说话,要叫人家听见,我们是甘受其苦。”
杨香五语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飘身下来,绕到东房,由东房又来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檐后有厦,遂打瓦檐上往下一滚,绷在椽子头下,头朝东,一只手扶着瓦檐,一只手捋着橡子头,两洒鞋尖绷住西边椽子,使了个珍珠倒挂式。金头虎还自言自语说道:“杨香五,这大杆子横腰,那位姑娘腰要折。”
贾明说着话,抬头留神一看,杨香五在北房椽子头上绷着呢。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么一绷,叭哒就许掉下来。不管他呀,我还是看热闹呀。”
就看那二姑娘在东南用画杆戟一点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杆子往下一砸,一丈有余的大杆子刚往下砸的时候,二姑娘的画杆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条戟往大姑娘胸前点去的时候,本是虚的,大姑娘的大杆子手一砸的时候,二姑娘早将身形向北一纵,画杆戟直奔大姑娘粉颈点去。画杆戟看看点到大姑娘粉颈之上,大姑娘将大杆子向肘后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将二姑娘画杆戟托出二尺余高。贾明此时看得如醉如痴,看到妙处,竟忘了身在何处,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听有生人喊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忙将家伙放于尘埃,二人纵在老者背后,臊得粉面通红。此本是后寨,向来清静,没有外人进来,除去苍头与小童、丫环、婆子之外,更无闲人。贾明这一喊好,老者心中诧异,遂大哼了一声:“什么人这样大胆,在此放肆无礼!”
贾明在影壁墙上就答了话啦:“是我呀,问什么?”
老者抬头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墙捉拿傻小子,金头虎一拍手指着杨香五说道:“老头别奔我来,你看房檐上那个离着你有多近哪,你为何舍近求远哪?”
老者向房檐上抬头一看,说道:“就是他吗?”
用手一指,只见杨香五随手而落,栽倒尘埃。过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恼了,都是老者给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个蜡灯的蜡花。不将蜡灯打灭,专将蜡花打去,那蜡灯明亮异常,大家一乐。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两趟绝艺,也许大刀,也许大枪。要不然两个姑娘,姊姊不让妹妹,妹妹不让姊姊,打得是难解难分。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对杨香五一抢手,指着说道:“就是他吗?”
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打灯花都能够成,若是打人还打不上吗?所以杨香五随着老者手一扬,就落下来啦。
杨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绸子靠身,系着硬腰带子,老者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杨香五软肋梢上,五层绸子都打透啦。杨香五一觉疼痛,打了一个寒战,由椽子头上掉下来啦。掉在尘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滚,方要起来,二姑娘过去说道:“躺下吧。”
窄窄金莲,正踢在杨香五腰上。杨香五方要起来,又闹了一个爬虎儿。两个老苍头,两个丫环过来,将杨香五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瘦小枯干,咬牙切齿。
此时贾明见香五被获遭擒,遂奔东南蹿房越脊,拚着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说道:“你们二人不必追他,他奔东南方跑去,他那是给你哥哥送礼去啦。就凭这样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也敢窃探莲花湖吗?”
此时那小童与老苍头都齐声说道:“跪下!”
杨香五心中暗想:胜三爷的门人,为什么跪一个山大王山贼之辈?倘若要是给山贼下了跪,就算是山贼将我放了,岂不辱没了我老师的威名?此时,姑娘、婆子们已经都进到上房屋中去了,杨五爷的袖箭,在由房檐掉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说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立而不跪,说话强横,一打量他浑身上下,只见他头戴马尾透风巾,鱼鳞倒洒千层浪,青缎色绑身短靠,寸排白骨头纽子对襟,一掌宽的青缎子英雄带,青绉绸腰围子,青缎色滚裤,青缎子裹腿,青缎子护膝,软绒的青袜子,青缎的搬尖鱼鳞大洒鞋,倒纳着千层底,身不满四尺,瘦小枯干,短眉毛,似有如无,三角眼,黄眼珠,高颧骨,大下颈,身体枯干如柴,两腮无肉。
老者一看其貌不扬,心中不悦。一看腰围子凸凸壅壅,倒剪着二背站立在众人之下,毫无惧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龙儿,虎儿,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
二童子过来一搜,由杨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问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两个小童不懂得什么是薰香盒子,遂递给老寨主说道:“老寨主,您看这是什么物件?”
老寨主接在手中,将螺丝盖拧开,一开里面有薰药味,不由得飘髯大怒道:“啊?”
老寨主啊了一声,心中暗道:“这贼必非好人,不然身带薰香盒子?带此物的贼人,多是下五门采花之辈。现在我这有如花似玉的两个大姑娘,不用说啦,这小子一定是前来采花来啦。”
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万恶淫为首,遂叫道:“将这混帐东西架到南边,绑在柱子上。”
两个老喽卒遂将绳子找来,将杨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绳子先将杨香五两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将两条胳膊,也绑在明柱之上。老喽卒绑完了杨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龙儿,虎儿,去取牛耳尖刀,养鱼的木盆,木盆内盛满了净水。将醋盆亦都拿来,大脏水桶也预备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钩子一个,将这厮开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饮酒取乐。”
两个小童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杨香五这样处死,惟有两名老喽卒心中明白。当时七手八脚预备齐整,又要雨衣一件。两个老喽卒心中说道:“这样一个瘦小枯干的孩子,长得连尺寸都不够,还要找便宜呢?”
杨香五心中恼怒:连话都不问,他已然说开膛破腹。我要说出我师傅胜三爷在后山,傻小子贾明卖了我啦,我不能卖了我师傅与我师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后倘有魂魄,阎罗殿前告傻小子两状。
杨香五思索至此,遂闭目等死。又听两个老喽卒说道:“咱们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这个菜啦。咱们这位大师父,也没做过这个菜。”
原来,这开膛总得冷水浇头,由肚脐上,牛耳尖刀一扎,递进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来啦。
拿小钩子将心钩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细,把血管剪断,在凉水盆里一洗,将鲜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内。醋盆中有盐碱花椒,用醋一泡,然后拿到厨房去,再做成菜。且说那老喽卒对着另一个老喽卒说道:“将心摘下来,咱们二人还得上厨房去一个人。皆因为这位大师傅没做过这个菜,叫大师傅给切成薄片,再用凉水拔白了,然后再用炒菜的小锅,将小磨香油熬开。花椒、大料、葱、姜、蒜全都预备好了。葱要半寸多长,独头蒜切成薄片儿,把人心片先往锅内一倒,盖上锅盖,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点白酱油团粉,倒点汤一溜,此物外脆里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汤,锅里水先熬开了,将人心片向里一倒,见一个开儿,倒在海盆之内,里边放点酸菜末、韭菜末,加点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面儿。这两样菜乃是大补之物,比人参肉桂汤强之百倍。”
杨香五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贾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别人来。老喽卒语毕,手拿木瓢,盛凉水要浇头。那个老喽卒道:“把头巾绢帕给他摘去,你别忙啊。”
这个喽卒遂放下水瓢,将杨香五头巾绢帕摘下,往旁边一扔,十字绊英雄带解开,青缎色短靠寸排骨头纽对襟。哪有工夫解纽扣?由领窝那里一伸手,连靠身的细白绸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为两开,将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这个老喽卒,遂又盛了一瓢凉水,往杨香五头上一浇,又盛第二瓢从头上又往下一浇。冷水浇头,不亚如怀抱冰,杨香五心中突突乱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师,黄三哥,我要与众位永别了。”
再浇第三瓢水,杨香五心中可就糊涂了。两个老喽卒将脏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个老喽卒提着雨衣,放在脏水桶中一尺有余。雨衣放在脏水桶中做什么呢?皆因为开膛的时候,牛耳尖刀往肚脐眼中一扎的时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喷,那雨衣为着是挡着血,不叫喷在人身上。且说这老喽卒用瓢盛凉水给杨香五浇头,浇到第三次上,杨香五已经晕过去啦。只见那老喽卒用手指一点杨香五的肚脐眼儿,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顺刀,刀背朝上,方要递刀之际,就听”嗳呀”一声怪叫,噗咚一声响,由房檐上落下一物。老喽卒赶紧撤刀抽身,将身形一闪,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喽卒身上,必得将这老喽卒砸死无疑,幸亏老喽卒躲闪得快,未将老喽卒砸死。此时老喽卒可就顾不得开膛啦,就听一声喊叫:“小子,盖这么高的房子,将爷爷屁股都给墩坏啦。”
老寨主一听,有人喊叫的声音,遂过来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
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错,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吧。”
贾明因何去而复返呢?因捆杨香五的时候,傻英雄纵下山石影壁,往东纵上房去,往东南蹿房越脊,奔命逃走。越过三层房去,一看东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别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俩姑娘比武,因为我叫好,把杨香五叫人家给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杨香五去吧。”
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旧路绕到北上房后坡,跃身上房,来到前坡,往下观看,什么也看不见。金头虎遂趴伏在瓦檐上,探头往下一看,正在给杨香五凉水浇头。傻小子心说:“这是给杨香五洗澡呢。”
又看老喽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点杨香五心口窝,撤二指,右手递刀。金头虎说道:“要干,这要是把杨香五宰了,我到后山见了我胜三大伯我说什么呢?”
金头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脑袋朝下,离地三四尺,往上一叠腰,屁股落地,“啊呀”一声,喊叫道:“这么高的房,把屁股墩坏啦!小子们。”
老寨主一听声音,这才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
金头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哪?”
老英雄甩大氅,纵身形对着金头虎当头一掌。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我把老贼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抛出去啦。”
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头一掌乃是虚招。老寨主下边一腿,直奔金头虎踢去,靴尖一点金头虎的肚腹,金头虎借着灯光,看得明白,遂说道:“老贼小子,还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贼拱个屁股墩。”
金头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头虎觉得腹中疼痛,往后一退,金头虎倒闹了一个屁股墩儿,咕咚一声,坐在尘埃。金头虎纳闷道:“老贼小子,你是大力神哪?”
老英雄过来一捋他头巾,金头虎头巾绢帕俱都没有,老寨主抓住金头虎冲天杵小辫。金头虎一晃脑袋,没有晃动,老寨主往怀中一带,金头虎闹了一个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后脊背,金头虎喊道:“老贼别踢啦,我上吐下泻,大肚子要破啦!”
老寨主遂说道:“拿绳子来捆他。”
两个老喽卒与两个小童拿过绳子来捆贾明,金头虎喊道:“你们不用手忙脚乱,大家动手,给你们捆吧。”
金头虎自己将胳膊向后背,老喽卒用绳子将金头虎缚住二臂。
老喽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说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边柱子上吧。”
两个老喽卒将他扶起来,往西一推。金头虎说道:“你们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过去吧。”
金头虎自己走至西边明柱,两名老喽卒先将金头虎二手绑在明柱之上,又将双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将他头发打开。老喽卒一看,金头虎头发甚短,金头虎的冲天杵约四寸余长头发,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喽卒叫道:“老寨主,他的头发半尺来长,拴不了明柱上。”
老寨主说道:“不用拴他头发啦。一个人心有了炒菜啦,没有作汤的,这回两个人心,可就够用的啦。”
金头虎头发未拴在明柱上,脑袋还能够随便晃摇,仰着头看杨香五道:“小子你睡着啦?你怎么不言语啦?”
又叫道:“老贼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干,他哪有心哪?”
老寨主闻听,怒目而视说道:“先开他的膛。”
金头虎说道:“你开吧,绷了你的刀。你有那么快的刀吗?”
老寨主闻听,心中诧异,怎么还绷了刀哇?遂站起身躯走到金头虎面前观看。老寨主借着灯光观看金头虎:雷公嘴,狗蝇眼,一脸面黑麻子,正顶门上黄不黄白不白一个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钟罩。凡金钟罩都是童子功,横练不能贪淫,我这大年纪,别误伤了好人。老寨主皆因为从瘦小枯干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认为他们是采花之贼,因此才要将他开膛破肚。采花之人哪能有金钟罩横练之功?这个矮胖子决非采花之人,别误杀了好人,采花之人决不能与不采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对着金头虎大声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傻英雄说道:“小子吓我一跳。你不认得我呀?我们家里都认识我。”
老寨主说道:“你们家里若不认识你,你活着有什么意味?你姓什名谁?家住哪里?”
傻英雄遂说道:“老贼你要问我的姓名?你站稳些,别吓坏了你。咱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外号金头虎。我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你怕不怕?小子。”
金头虎说话字句不正,老英雄一听他说得糊涂不清,因问道:“你是贾柳村黑驴寨的人氏吗?”
金头虎说道:“小子,你要唱戏吗?我是贾柳村黑驴寨人氏呀。”
老寨主又问:“贾柳村黑驴寨,我有一门子至亲,你可认识吗?”
金头虎说道:“贾柳村姓贾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
老寨主说道:“我的亲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长胜英,不显我的亲戚;我那胜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亲戚在南七省就数一数二了。我那亲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义排行在七,姓贾人称钻云太保,双名斌久。你认识吗?”
金头虎不说人话了,好诙谐,答道:“那要不认识,还活个什么意味呢?”
老寨主问道:“你说话我听不明白,你也姓贾吗?那是你近门当户,还是远门当家?”
金头虎笑道:“那是我们家中的手艺人。”
老英雄闻听,一飘黑髯,心中说道:“姐丈啊,姐丈啊,你专能作消息埋伏。走轮转弦,自行人,自行车,自行马。十数年你我弟兄未见,大概你是家中贫寒,给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冲天小辫的说道,你是他家之手艺人。”
老英雄思索至此,遂问道:“给你家里作的都是什么埋伏消息?”
金头虎笑道:“莲花湖的老贼,那是咱们俩人的爸爸。”
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个明儿吗?”
金头虎说道:“我兄弟叫亮儿啦。”
老英雄闻听,说道:“比你小,比亮儿大,你有个妹妹名叫贾秀英吗?”
金头虎说道:“不错呀。”
老寨主说道:“你母亲于氏太太呢?”
傻英雄说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于呀。”
老英雄回思旧景,十二年姐弟未曾来往,不觉暗暗伤情。
诸位要问因何亲娘舅外甥对面不相识呢?皆因十二年前压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凤六岁,二姑娘银凤四岁。
老寨主四十余岁,中年丧妻,疼爱两个姑娘,不肯续弦,在莲花湖办完丧事,带着两个姑娘、婆子乳母和两名老喽卒,两个姑娘坐着轿车,于爷骑着座骑,探视赶奔贾柳村。两个姑娘到了姑妈家,自有贾宅丫环、婆子、于氏太太,迎请姑娘与乳母到了内宅。贾七爷与于丰恒姐丈郎舅在前院书房,喝茶吃酒谈心。贾七爷叫道:“贤弟,你中年丧妻,大不幸也。大概你们占山为王,必有损伤阴德之事。贤弟,莲花湖为首人多心不齐,你不如弃了莲花湖,归贾柳村。你愿意咱们弟兄在一块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为两院,外甥是甥儿,娘舅是舅父,再说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劳,久后必有扛幡架灵之人。如贤弟你不愿意,西边有宽阔之地一段,兄弟那无穷的富贵,盖上十间二十间房,可以乐守田园。为绿林道无有前程。”
于爷说道:“姐丈,我是初创莲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园为业。水旱地有几百顷,不劫不抢,不窃取偷盗,一年的出产,二年用之不尽,岂容易一旦割舍?”
贾七爷身量矮小,心中有点辣,又是姐夫内弟,喝着酒偶然闲谈,贾七爷不觉带气道:“贤弟,你要在莲花湖为山大王,这个地方你来大不方便哪。我家中来往者,俱是侠客剑客,当时的豪杰,保镖护院的师傅,没有山大王来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贼。”
于爷闻听,面上有点不好看,说道:“姐丈,我非来在贾宅求贷,我带着两个姑娘是探亲而来。
姑娘看望姑妈来的,我是看望姐姐来的。您府上门限高,不在您这里住,也不是不成啊。”
姐夫郎舅偶然说僵啦,于爷跟喽卒叫家人:“套车,咱们回莲花湖。”
于氏太太一看丈夫和亲兄弟俩人僵上火儿啦,可就为了难啦,说丈夫不好吧,又怕对不起丈夫;说兄弟不好吧,又怕对不起兄弟。他们俩人当时都在火儿正大的时候,这样藕断丝连的至亲,真是没有法子说话。
于氏太太心中暗想,还是叫兄弟暂回莲花湖吧。所以后来,于爷总没有上贾柳村去。因为莲花湖距离贾柳村二百余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经长大成人啦,出远门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紧的亲戚,愈走动来往愈亲近;亲姐妹,亲兄弟,虽然是至亲,您不走动来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没有来往。此事胜爷并不知道,于、贾两家乃是骨肉至亲,胜爷若知此事,于丰恒乃是胜爷的盟弟,贾斌久乃是明清八义的七爷,也是胜爷的盟弟,胜爷也就给两下了结啦。但是胜爷不知道他们两家的事,因此两下弄成骑虎难下啦,谁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谁。于丰恒在莲花湖年老,思想亲戚骨肉,就有这一门至亲,思想起来,暗中落泪。在十二年前的时候,与贾柳村黑驴寨时常的来往,大外甥贾明,小黑胖子,长得很俊,那知道贾明十四岁上出天花,生了一脸面的大麻子。练金钟罩练横啦,练成了矮胖子,怎么不像人样。
他这么打扮,梳着冲天杵小辫。小时候极好看的孩子,怎么长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该甥舅相见,金头虎夜探莲花湖被获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皆因为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不会是采花奸淫,故此老英雄问他为何来到莲花湖。若不是有金钟罩,老英雄也就不问啦,必然以为是采花贼,也就给宰啦。老寨主这一问,金头虎说出姓名,老寨主一听,吓了一跳,几乎将亲外甥开膛。老英雄一伤心,落了几点英雄之泪。皆因为甥儿舅父的关系,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儿啊!”
金头虎说道:“好说,孙子,你找我的便宜?”
老英雄说道:“孺子不要胡说,我乃是你的亲娘舅于丰恒。”
老英雄赶奔近前,亲解其缚。金头虎说道:“爷是舅舅哇?我早就看着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给舅舅磕个头吧。”
金头虎说毕,跪在尘埃,给老寨主磕了一个头。
老英雄眼含痛泪,说道:“你那母亲,我那姐姐可曾安好?
你天伦,我的姐丈身体可曾健壮?”
金头虎答道:“都好哇,问爷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
老寨主说道:“我也得认识你呀。方才我是不认识你之故,所以要宰你。为什么你说应当宰你呢?”
金头虎说道:“他们唱大鼓书的常唱。”
老英雄问道:“唱些什么?”
金头虎说道:“东庄不敢上西庄去,怕姥姥锅里煮外甥。”
老英雄说道:“冤家胡说。”
老英雄遂叫:“化龙、化虎过来,见过你表兄。”
又说道:“贾明,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这两个小孩,乃是双生之子,一个叫于化龙,一个叫于化虎。”
老者语至此,遂指着两个小童道:“你们三人乃是表兄弟。”
二位少寨主过来请安,拜见了表兄。金头虎说道:“小子,不用磕头啦。”
二位少寨主说道:“这叫什么话?”
金头虎说道:“我是浑小子,兄弟,我不会说话。”
于爷这才手指东边明柱问道:“明儿,这是何人?”
金头虎说道:“你不认识这个瘦小子吗?他叫杨香五。他可坏极啦,你将他宰了吧。”
于爷说道:“你们两个人不是一同来的吗?”
金头虎说:“不错呀。”
于爷说道:“既是一同来的,岂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
金头虎说道:“他是明清八义、我六大爷的儿子,还是我胜三大伯的徒弟。”
于爷说道:“贾明你不说人话,此人乃我杨六哥之子,又是胜三哥的徒弟,我敬还敬不到呢,我焉能杀他呢?”
于爷遂叫两个喽卒快去解开绑绳,搀扶着在院中走遛。两个老喽卒遂将杨香五由明柱上解下来。杨香五干枯的身子,虽然冷水浇头,也只是昏迷一时,解下来自然还能动作。金头虎遂对杨香五说道:“要没我,你就叫人家给宰啦。”
杨香五说道:“你不用答理我,没有你,我还叫人家拿不着呢。”
老寨主于丰恒过去说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
又说道:“你们二人深夜来此莲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别人,我不能向屋里让。”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将你杨五哥陪到西厢房,给你杨五哥找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把撕的衣服缝好了。”
二童子把杨香五领到西厢房,等杨香五换好衣服,老寨主这才将杨香五与金头虎让到上房屋内。老寨主说道:“明儿,方才比武那两个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们出来,我给你们表兄表妹引见引见。”
金头虎说道:“舅舅,你别招呼那个玩艺出来,也别给我们引见,我向来不见娘们。”
老寨主闻听,贾明说话天真烂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乐啦,遂说道:“明儿不要胡说,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
金头虎说道:“姑娘长大了,还不是媳妇吗?您别给我引见,我见人害羞。”
杨香五见老寨主说那二位姑娘乃是贾明的表妹,杨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墙上的话来。
皆因为在影壁墙上贾明说玩笑话,他说穿桃红的给杨香五作媳妇,穿灰色的金头虎自己要作媳妇。到了此时,方知道是至亲表兄妹,杨香五此时一想金头虎在影壁墙上的话,向着金头虎可就笑了。金头虎一看杨香五在那里笑,心中明白,遂对杨香五说道:“你要乐,我打你。杨香五小子,你满心里找我便宜。”
老寨主于丰恒不知道金头虎、杨香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遂问贾明道:“什么事,明儿?:‘金头虎闻听,那说得出口来呢,遂答道:“舅舅,您别问我们俩人的事。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他那里乐是找我的便宜,您别问啦。”
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要再乐,我跟你滚滚。”
杨香五一看金头虎真要火啦,赶忙说道:“我不乐啦,你别又滚滚,有本事别跟我,咱们干什么来的说说吧。”
老寨主遂又问道:“明儿,你们俩人究竟这黑夜之间来在莲花湖有什么事呢?”
金头虎遂说道:“我们是探莲花湖来的。我胜三大伯叫人家给告啦。那个原告叫什么小老鼠,那小老鼠将皇上的什么玩艺给偷来啦,将那玩艺拿到莲花湖来啦。有一个大官叫我三大伯给拿那个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艺给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着玩艺儿,拿不着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
老寨主闻听金头虎说话,糊里糊涂,也不问金头虎什么小老鼠,是怎么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问他说道:“探莲花湖是你们二位来的吗?还有别人呢?现在我胜三哥在哪里呢?”
金头虎答道:“就是我们俩人,谁敢来呀?我们来好些个人呢。”
杨香五见金头虎都要说出来,杨香五乃是精明强干之人,遂暗中向金头虎摆手,不叫金头虎说出后山那些人来。金头虎一看杨香五摆手,遂说道:“杨香五你不用摆手,这是我舅舅,告诉我舅舅怕什么的?”
遂又接着说道:“我们来了十余位呢,我三大伯也来啦。
黄三太、张茂龙、李煜、臭头腐都来啦,现在后山呢。我三大伯叫我们俩人先进来探探,有小老鼠那个贼没有,要是有小老鼠那个贼,我三大伯他们再进来拿贼。”
老寨主见金头虎说话不明白,遂问杨香五道:“你们大家是怎么进来的莲花湖呢?”
杨香五未及答言,金头虎接口说道:“您要问我们怎么进来的莲花湖?说起来太巧啦,莲花湖的漩涡水,我们爷几个谁也不敢凫。我三大伯正在为难进不来的时候,可巧来了个摸鱼的儿子。我三大伯一问他,他说姓高,还是我三大伯的侄子辈呢,我三大伯叫他将我们一个一个的背过来的。都说好啦,三更天后,他还来把我们背出去呢。”
老寨主闻听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
老寨主遂又向杨香五说道:“杨贤侄,我与胜三哥都是至友,与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儿所说的话,我听之甚不明白,你将内中情形从实对我言讲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对你恩师有个交代。”
杨香五闻听,遂又向前施礼答道:“于老寨主既与我之恩师八拜之交,又与我天伦是至友,岂敢隐瞒老寨主?皆因为现有飞天鼠秦尤盗去当今万岁爷的国宝、正宫国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宝阁题诗,将我之恩师告下。钦差大人清洁廉明,暗中访察,知道我之恩师侠肝义胆,贼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师,钦差大人奏闻当今圣上,即命我之恩师为原办案之人,我之恩师现在奉了圣旨捉拿盗宝的贼人。”
老寨主问道:“怎样告下你的老师呢?”
杨香五说道:“那贼人由多宝阁将宝盗去,在多宝阁内留下诗句:‘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乃是四句冠头诗:飞天鼠盗。我之恩师听说飞天鼠是秦尤的绰号,那秦尤却是替父报仇,秦尤与韩寨主有金兰之好,大概此贼必然落在莲花湖内,所以我的恩师带领我们兄弟前来夜探莲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获了。”
老寨主闻听说道:“胜三哥来晚啦,飞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现在走了三天啦,胜三哥要早来三日,可就将他堵在莲花湖了。那秦尤于春正月间,曾由莲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归莲花湖。他对韩秀说道,他有无价之宝,欲送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作为压寨之宝。并叫韩寨主约请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宾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须当着众寨主面前献出此宝。韩秀闻听,遂问他此宝由何得来?并问他这些日期上哪里去了?他对韩秀说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并在北京作下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韩秀因为朋友之面难却,他非要当着莲花湖众寨主献宝不可。第三日韩秀遂邀齐五十二寨寨主,齐聚在聚义厅上。秦尤当着众寨主,由身上取出黄包裹一个,打开黄包裹,内有硬木小匣一只,将硬木匣抽开,取出一杯一盏,又由包裹内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当众说道:‘此杯乃是九龙杯,此盏乃是九龙盏,此汗衫乃是正宫国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当今万岁多宝阁内盗出杯盏,又到深宫院内盗出国母珍珠汗衫。愚兄只身飘流,要此物无有用处,愚兄愿将此物奉送与贤弟。贤弟乃是莲花湖总辖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宝作为压寨之物,愚兄一点微忱,盼望韩贤弟当着众寨主收下此宝。’韩秀闻听,当时面沉似水,对秦尤说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胆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当今万岁丢了心爱之物,必然十三省一体严拿。此物关系重大,将来事犯,慢说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场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小弟不敢收留国宝。’当着众寨主之面,韩秀这一席话说出,秦尤脸面之上甚为难堪。韩秀语毕,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断去桌角,说道:‘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国宝我带着走,从此算韩寨主你没有姓秦的我这个朋友。’飞天鼠秦尤语毕,遂出离莲花湖,今日已经走了三日啦。当时秦尤走后,正值莲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际,韩秀将林士佩兄妹接到莲花湖内,韩秀遂将此事与林士佩说。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胜英无疑。倘若胜英来到,传谕四十寨寨主,将埋伏预备停妥,如有捉住胜英者赏银千两。’老夫此话,俱都是实言,毫无虚语。你们兄弟赶紧回到后山,告诉胜三哥赶紧走,秦尤不在此处了。倘若被韩秀知道,必然追赶。莲花湖势大人多,喽卒万余,寨主四百余位,众寡不敌,那时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为老寨主,茶来张口,饭来伸手,我若是帮助韩秀,失去了我与胜三哥缔盟之义;我要是帮助胜三哥,岂不叫本山的寨主笑骂我不仁不义?你们告诉胜三哥赶紧出山,就说我也不看望胜三哥啦,你们给胜三哥带两句话去,就说我奉送的。你们大众出了莲花湖之时,如同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若是身在莲花湖内,好似鲤鱼落在千层网,彩凤投入钢铁笼。你们哥俩快出后寨见胜三哥,替我请安问候吧,我实不能拜见,叫胜三哥多多原谅我之苦衷。”
贾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顿饭吗?”
老寨主道:“韩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韩秀探去,岂不是反不美了?咱爷们不在吃顿饭。”
贾明道:“不给饭吃,您给弄几十两银子也是好的。”
杨香五道:“于叔父您别理他啦,他向来不说人话。”
于爷说道:“我看你们还由此处出莲花湖后寨,千万谨慎小心。杨贤侄,愚叔不多嘱咐了。”
二英雄这才拜辞于丰恒老寨主,由原路而归。
杨香五在前,蹿房越屋,滚脊爬坡,出离后寨墙,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对面来了一个黑影,杨香五叫道:“贾明,前面来了一个人。”
金头虎说道:“不用问啦,必定是莲花湖的贼,我拿石子砍他。”
杨香五低声道:“别砍别砍。咱们人都在后山呢,也许是咱们人。”
那对面之人,遂问道:“来者是杨五弟、贾贤弟吗?”
杨香五一听,对面是三太的口声,遂问道:“对面可是黄三哥?”
三太答道:“是我。恩师放心不下,派我前来探探。”
金头虎说道:“喝,黄三哥,里面热闹极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给抓住啦。”
三太说道:“刻下四更将近,老师放心不下,皆因为你们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
弟兄三位说着话,即奔后山松林内,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看杨香五、贾明甚为不悦,遂问道:“你二人为何这时才回来?叫我放心不下。”
金头虎一看胜爷,着急说道:“胜三大伯,杨香五惹了祸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
胜爷说道:“香五乃是细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这傻孩子说瞎话吧?必是你叫好了吧?”
金头虎说道:“大杆子破画杆描银戟,我看到妙处,心里一叫好,嘴里喊出来啦,叫人家拿住啦,将我二人要开膛摘心饮酒。那老头一问姓名,一问我叫什么东西,三大伯还是您高明,原来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听说我是贾明,赶紧就将我们放啦,杨香五是我舅舅的盟侄。把我让至上房内,说小老鼠把皇上玩艺给那个贼头,那个贼头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断了一角,割袍就走啦。”
胜爷说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傻小子要是砸锅的时候,他说话办事,明白极啦。杨香五接言道:“我于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许多的不便,叫我们代表给你请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莲花湖,韩秀问那秦尤上哪里去了,秦尤说道:‘我方由北京回来。’那秦尤对韩秀说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种无价之宝,明天聚集众位寨主,愚兄当众献宝。’次日中央大寨齐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齐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总辖寨主问道:‘宝在何处?’秦尤打开黄包袱取出三种物件,两件雅似小茶杯,玲珑透体,光华夺目,世间罕有。秦尤说道:‘这是康熙万岁的九龙杯,这一宗是康熙万岁的九龙盏。’又取出了一件宝珠的汗衫,说:‘这是康熙万岁正宫国母的珍珠宝衫。这三宗宝物万金难得,我将此三宝,奉送贤弟镇压莲花湖。’韩秀一看,满面通红,遂说道:‘身为绿林已经犯了法啦,再作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那还了得?康熙圣主乃是一代明君,岂能容此?必然旨意下来,十三省一体严拿。我要收下此三宝,乃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我要与你打一场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长速将此宝拿去,并且不可久往莲花湖。’秦尤恼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将桌角断去,言说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叫道:‘韩贤弟,哥哥这就走。’我于叔父说前三日秦尤出了莲花湖,携宝而遁,不知所往。我于叔父说道:‘秦尤已走,您跟莲花湖没有什么交涉。秦尤走后,林士佩即到了莲花湖,残败的喽卒也都归在莲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对韩秀说道:‘此案必然胜英办理无疑。’林士佩悬赏千两,如果拿着胜英者,领赏千两,各寨预备埋伏,俱都预备好啦,专等你老人家呢。于叔父说道:多多拜上胜三哥,赶紧出寨,实不能面见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众寡不敌,反为不美。我于叔父又说,要帮着咱爷们动手,他乃是莲花湖头一位老寨主;要帮着莲花湖打,他乃与你八拜之交,又与贾明甥舅之情,这岂不是为难吗?我于叔父拜劝你老人家,说咱爷们身在莲花湖,好比鲤鱼在网内,飞鸟投入笼中。若是出离莲花湖,我于叔父送给咱爷们两句话: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
胜爷闻听笑道:“三太,你等来看,老夫结交天下宾朋,到处有用。莲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爷几个快走。”
爷儿十数位将站起身形,忽然后山岭一阵风沙,江水荡漾。
金头虎喊道:“天气晴和,满天明亮,忽然刮起怪风,这是闹鬼吧?我可怕神怕鬼。”
胜爷说道:“哪有此事?这是后山大虫,龙虎斗,虎豹兴风。”
话言未了,出岭上撞出一只猛虎,张牙舞爪,盆大之口,两只眼睛似两盏明灯,由山岭上跑将下来。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快上树吧!要不然拿你们当点心吃了哇!”
杨香五道:“你在莲花峪打豹,怎么打来着?”
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里,老和尚给我九环剑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头虎。”
胜爷一看,他们小弟兄俱有惊恐之色,遂说道:“此物乃山中群兽之王,人皆畏惧,你们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学了一会子镖,咱爷们迎门三不过,三只金镖专降猛虎。”
说着话老英雄转身迎将上去,虎由上向下飞跑,胜爷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对面,相隔至三五丈远,胜爷转面向东,转身掏出两只金镖。胜爷向外掏镖的时候,那虎已距离老英雄两丈余远,前腿一绷,后腿一蹬,两只眼睛犹如电光闪闪。尾巴一搅,卷起沙石,风声震动山林。小弟兄们见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担惊受怕,个个毛骨竦然,不寒而栗。老英雄掏出两只金镖,那只猛虎真是饿虎扑食的架势,前爪一仰,后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扑来,眼看着老英雄斜身一仰双腕,只见那只猛虎扑于尘埃,复又向上蹿起,连蹿数次,尾巴卷地,搅得山石乱飞。老英雄赶紧套挽手压鱼鳞紫金刀,那猛虎头朝东,尾朝西,老英雄鱼鳞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颈剁去,钢锋递进,连皮带肉一尺余深,抽刀撤身,顺势一纵,纵出一丈余远,抬腿三擦鱼鳞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看见了?咱爷们三只金镖迎门三不过,专降猛虎,你们弟兄俱都亲眼得见,切要谨记。”
胜三爷与小弟兄说话,自然是非常得意,语至高兴之处,老英雄对着小弟兄们哈哈一笑,鱼鳞紫金刀插于背后。
老英雄这一笑不要紧,在后山中笑出了一场是非。只见由树林丛中出来一条大汉,凶若瘟神,猛似太岁,手使一条三股烈焰叉,一声呐喊,叫道:“白胡子老头,你打死了虎,你还敢洋洋自夸?”
胜爷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这必是莲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问道:“足下是莲花湖那一寨寨主?”
此人答道:“俺非是莲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后打猎砍柴,后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别人不许进山。”
胜爷心中暗道:恶人必有恶人魔。胜爷又一转想: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岂能畏一樵夫?胜爷遂问道;”壮士意欲何为呢?”
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着老虎好几天啦,砸他好几叉没砸动他,你为甚么给打死?”
胜爷说道:“壮士既然打猎,我替壮士将虎打死,壮士就将虎拿去。岂不美哉?”
那大汉答道:“不成,你将虎给我打坏啦。你用镖打,把虎眼给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钱,你给把虎弄瞎啦,你得赔我活的。你又将虎脖子给刺断啦,那虎皮也碎啦,这个虎就没有值钱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赔不可。”
胜爷一听,这是个浑人,岂有此理?胜爷遂说道:“壮士将就一点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语说得好,人死还不能复生呢,既是打死啦,那里去找活的呢?也是我胜英一时粗心,恐怕此虎伤人,所以误将壮士的虎给打死,壮士多多原谅吧。”
胜爷语至此,只见那大汉哇呀一声怪叫,将三股烈焰叉抖得哗啦啦乱响,遂问道:“你姓什么?你再说一回,我仔细听听。”
胜爷乃是一时的粗心,将自己真名实姓说出,再要隐瞒,也来不及啦,胜爷遂答道:“壮士,在下姓胜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
那大汉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人人都说你是高人,原来你并不高,耳闻不如眼见哪。”
此时金头虎贾明在旁说道:“高人是认着是身量高哇?身量高当什么?身量高接骆驼屎去呀!我跟你滚滚吧。”
未等胜爷说话,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老师自能安置他。”
过去一把将金头虎拉住。又听那大汉说道:“现在我在山里头听人家说,莲花湖来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叫捉拿胜英,谁要把胜英拿住,给林寨主送去,一千两银子现给不赊。这也是我走时气,他们谁也碰不上,单单给我送来啦。你也不用叫我费事,你就跟着我走,我将你交于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两银子,我将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几所房子,开上几个当铺,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着挨饿啦。你比老虎值钱多,你赔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
胜爷闻听,微微冷笑。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为,我不叫你赔虎还不算,我还将你送出去。”
胜爷心中暗想,这样浑人,决不能用言语将他说得不动手,非得动手,将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们闻听那大汉说话,俱各愤愤不平,面带怒气。列位,这大汉是谁呢?为何莲花湖后山单许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喽卒们出入还得有腰牌呢。原来这大汉是一个孝子,韩秀乃是恤老怜贫之人,他进山打柴,原是韩秀特许的。并不是韩秀畏惧于他,皆因为他有七十余岁的老母。他终朝每日在浑河套里摸鱼为生,但是他的膂力过人,他的饭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这一担子柴禾总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顿饭要是吃饱了,总得七八斤面。摸鱼吃不饱,便要饭吃,每日他要来饭,将那好的与他老娘用砂锅烩软和了,再给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总得饿着。有一天有几位老头在莲花湖外闲游,看见他在那里用砂锅给他老娘烩饭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将那饭倒在盆内,一大堆干饽饽,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问他说:“你怎么吃那些个呢?”
他站起来说道:“俺这还吃不了半饱呢,天天挨饿。”
那老者说道:“你为什么挨饿?你怎么不会干点活去呢?”
那大汉说道:“干活因俺饭量大,没人要俺呢。”
那老者说道:“你不会上莲花湖打柴禾去吗?你吃的多力气必大呀。”
大汉说道:“俺没有家伙,怎么打柴呀?”
老者说道:“我给你凑点钱,你买斧子,买担子,上莲花湖后山拾柴禾去,挑出来卖了,你们娘儿俩就不用挨饿啦。”
列位,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圣人教人千言万语,不离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会为非作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为非作歹,身受刑法,为父母者心何以安?岂不是非孝吗?败坏先人的名誉,辱没已身,都叫人家笑骂父母,岂不是非孝吗?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人下流,贻祖宗以骂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会狡猾,不会欺诈,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来,从来成伟人,齐家治国之人,死后落下好名誉的,他事亲必孝,所以为国才尽忠呢。凡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有大节义之人,莫不孝其父母。这大汉一点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怜,所以才给他银子怜恤他,给他银子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饿,要不然年轻力壮,要饭都没有人给他。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众老者,你三钱,我五钱,给他凑集了三四两银子。他将银子接过,揣在腰中,连道谢都不懂得,还是他的老娘,对着众人千恩万谢。众人知道他是痴人,敬重他孝亲,谁还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银子买了一把铁板斧,又买了一个大筐、柴担子,剩下的银子交给了他的老娘,他就挑着担儿,去上莲花湖打柴去啦。那莲花湖的规矩,外人谁也进不去,那大汉向前一走,守桥口的喽卒就把他拦住啦,问他上里头找谁?他说不找人,拾柴禾去。喽卒对他说道:“不准拾柴禾。”
他说:”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给我银子叫我拾柴禾。”